休茲趴在塔頂的垛墻上，半睜著無神的死魚眼望向虛空。

“不妙……事情差點鬧大啊……”

雖然看起來一切順利，是快樂的圓滿收官，但在他這裏並不是這樣。

休茲打開自己的系統面板，調出技能頁面：在天賦技能那欄排的最前面，有一個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名為[威懾]的技能。他看著這兩個字，眸色深沈。

天賦技能，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一種本能。就像睡覺會閉上眼睛，就像受到攻擊會擡手去擋，很多時候即便沒有“使用技能”的意識，身體也會自然地做出反應。

哪怕沒有系統面板的具體量化，對各類非人種族來說，這也該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用來彰顯自己的強大，震懾對手，為戰鬥爭取一點能占據先手的時間——常人眼中的，或者說是正常的[威懾]就是這樣。

但對於龍族來說又有些不同。

他們是只要活得久，就會自然而然變強的種族。所以“時間”作為衡量強大與否的標準，在誕生之初就寫進了他們的基因，那麽顯而易見地推論，龍族彰顯自身的[威懾]的原材料，也是時間。

只要技能發動，他所經歷過的時間就會作為一種武器，被提煉壓縮後作為一種概念直接灌入敵人的大腦。

對方同樣是龍還好，只會變成一場比誰活得久的瞬間比拼。但人類脆弱的意識和神經難以承載龍族標準的時間容量，硬要完全接下這種技能，就只會在不屬於自己的仿佛沒有盡頭的寂靜中瘋狂。

“之前好不容易能控制得很好了……”

休茲擡手用力揉亂了頭發，沮喪地將額頭磕到墻上。

因為一些原因，他這個技能的傷害要遠超出他本身所活過的四百年，所以他會盡量控制技能的使用程度，或者幹脆不用。而到剛才為止，他真的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用過了。

又回憶起剛才的場景，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明明知道那個小公主不會輕易出事，但看到攻擊對準她的瞬間，他的身體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擋在了前面，然後帶著現在自己想來都有些不可思議的憤怒……

差點殺了那個勇者。

如果不是管家爺爺及時出現打斷，他說不定真的會放任自己的技能繼續下去。

而且更糟糕的是……

休茲嘆了口氣。

他知道這件事，小公主也知道。

所以他才會一離開無盡階梯的空間就立刻逃到了這裏。他有點……雖然休茲並不想承認，但他確實不太敢去面對小公主對此的反應。

“要不先去公會躲幾天吧。”休茲眼睛一亮，說著就張開翅膀準備跳出垛墻——

“你想要躲誰呀？”

麥莉含笑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身後。

“嗚哇！”休茲被嚇了一跳，發出尖利的驚呼撞到了墻上，發出沈重的一聲悶響。

麥莉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

……

本就尷尬的氣氛，因為這一意外事件愈發雪上加霜。

現在的塔頂一片空曠，只有麥莉最開始插下的雛菊紋章旗還在風中飄揚。因為原本放在塔頂的家具都被管家爺爺收走了，麥莉幹脆坐到了墻上，雙腿垂在墻外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

在最開始那一句話之後，她就再連個眼神都沒給休茲，只仰頭看著明亮的夜空，簡直就像單純來塔頂看星星的。

休茲原本還像是炸毛的貓一樣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但見麥莉不說話，自己反而又不自在地三番兩次試圖挑起話題。

“今，今天天氣真不錯啊。”

麥莉沒理他。

“那個十裏破劍神，倒是也沒我之前想得那麽奇怪嘛，哈哈哈。”

麥莉哼起了歌。

“小公主？餵——你看得見我嗎？我沒隱身吧。”

……

幾次嘗試交流無果後，休茲終於意識到有些東西是逃不掉的，只好深吸一口氣，垂著手乖乖站到麥莉身邊：“抱歉……”

麥莉終於轉過頭看他了：“為什麽抱歉？”

得到了回應讓休茲松了口氣，也對自己的猜測愈發篤定：“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技能差點做過頭不過我已經在反省下次不會了。”

他加快語速一股腦地說完了剛剛醞釀好的說辭，擡起頭一臉期待地看向麥莉。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和他預期的截然相反。

如果說剛才麥莉的表情還算平靜，現在就完全是已經結冰了。本來如平靜湖泊般的眼睛，此刻竟透出一種波濤洶湧的感覺，唇角的笑意也像帶了刺般，讓休茲心裏發怵。

“額……小公主？”

“休茲你是笨蛋嗎？”麥莉用相當可愛的表情說出了直白的話語。

“誒？”

休茲一時沒反應過來。

趁他發楞，麥莉已經從墻上跳回塔頂：“也是，據說笨蛋和煙才都喜歡高處，那麽只知道往塔頂跑的休茲毫無疑問是個笨蛋呢。”

“可我是龍啊。”休茲撓撓下巴，認真地回覆這句話，“會飛的生物喜歡高處是理所當然的吧。反倒是小公主你，連翅膀都沒有，但還是喜歡在塔頂和樓梯頂待著不是嗎？”

麥莉：“……”

休茲還在為自己的精彩應對沾沾自喜，眼前就多出了一個黑洞洞的木倉口。

休茲：“……那個，有話好好說。”

麥莉微微一笑，扣下了扳機。

數秒後，塔頂就在絢麗的彈光裏變成了危險的戰場。

“小公主你真打啊！你那個東西會出人命的！”休茲連滾帶爬地躲避著麥莉的彈道，同時高喊。

“不用擔心。”麥莉保持著冰冷的微笑，幹脆利落地填充了幾發水晶彈，“畢竟休茲是龍嘛。”

“龍可是大陸瀕危種族啊！隨便狩獵龍族是違反種族和平法的！”

“在這種邊境，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法官來審判我的。”麥莉狂暴獵手模式全開，面對休茲絲毫不曾留手，完全化身成了一個冷酷的殺手，揮舞著木倉追得休茲四處亂竄。

“你是真想殺了我嗎！”一顆子彈就擦著自己耳邊飛過，嚇得休茲的聲音又高了一個八度。

“無所謂，反正休茲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死在誰手裏也沒太大區別吧。”

麥莉如舞蹈般優雅地滑了半圈，隨後射向休茲的子彈徹底封鎖了他的突圍路徑，後者只得展開翅膀硬抗了這波散彈，而不等他重整態勢，隨即而來的就又是麥莉的精準射擊——

砰！

有力的黑翼撕裂空氣，在身後卷起一瞬間的颶風，瞬間的音爆和子彈炸開的聲音重合，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休茲已閃身來到麥莉面前，左手抓住木倉口推到一邊，另一只手則攬住了麥莉的腰將她猛地拉近。

銀色的子彈擦過休茲的發絲射入夜空，在同色的月下爆開成一朵小小的焰火。

閃亮的光點和休茲放大的臉龐同時落入麥莉眼中，讓這一刻的驚訝與茫然無所遁形。

“夠了吧。”休茲微微皺眉，表情是真誠的不解，“你到底在為什麽生氣？”

麥莉沒有說話。

在飛快又籠罩了高塔的寂靜中，兩人仿佛都聽見了另一個和自己的節奏略有不同，卻又在逐漸趨近的心跳。

休茲的瞳孔微縮，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麥莉感覺到自己腰上的手似乎輕顫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放開。

兩人眼中倒映著對方的樣子，維持著這如舞蹈般的姿勢，不約而同地放輕了呼吸。

在逐漸升溫的氣氛裏……

滋——

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同時，一陣烤肉的焦香縈繞開來。

正對視的麥莉和休茲一齊轉過臉，將視線落到正握著木倉管的休茲手上。

從他的指縫間，正冒出陣陣白煙。

“燙燙燙燙啊啊啊啊——”

休茲慘叫著跳開，涕泗橫流地一邊甩手一邊在塔頂滾來滾去。

而麥莉……

“哈哈哈哈哈哈！”

很不厚道地，沒忍住大笑出聲。

十裏破劍神和管家爺爺為了不打擾那不知道在做什麽的兩人，已經無所事事地在樓梯上排排坐了很久。

在十裏破劍神的腦袋已經垂到胸口，馬上要睡著的時候，通往塔頂的活板門終於被拉開，麥莉和休茲一前一後地走了下來。

“公主，前輩，你們終於回來……了？”

十裏破劍神本來都起身走了一步想要迎接他們，但看到他們的表情之後，又茫然地退後一步，坐了回去。

“小公主，不是我說，你如果不快點認識到自身錯誤的話，總有一天我會在監獄裏看到你的。”休茲斜眼看著墻邊的燭臺，陰陽怪氣地說。

“休茲才是，再這樣下去，恐怕離被剝皮做成惡龍燒烤的結局不遠了呢。”麥莉不屑地掃著墻上的掛畫，充滿諷刺地回。

兩人飛快地轉頭對視了一眼，視線一觸即分，但十裏破劍神還是在那短暫的對視中看見了迸裂的火花。

“哼！”

兩人同時冷哼一聲，高傲地扭過臉，各自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十裏破劍神：？

他轉向旁邊的管家爺爺，用眼神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管家爺爺卻只嘆了口氣，收回剛剛看向窗外的目光：“年輕人啊……”

窗外，隨風飄過一片鮮艷的玫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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