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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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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修沒帶手帕或者紙巾,饒束也沒有背她的小背包。

於是這個哭得滿臉是淚的人就只能用她自己的衛衣衣袖擦臉, 左一下, 右一下, 張修攔都攔不住。

“靠…”他低聲嫌棄,“你就不能等一下?街邊到處是便利店, 買包紙巾是很困難的事情嗎?”

“黏黏的, 不舒服。”她雖然沒再哭了,但是鼻音特別重,說話有點含糊不清。

“抹在衣服上就舒服了?”

“我又沒有潔癖。”

張修點點頭,不與她探討這種常識問題。

他輕輕推開她, 站起身, 低眸, “用過晚餐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註意到了她腳邊的一樣東西。

“吃過了,但我渴。”饒束撐著膝蓋站起來,小聲倒吸涼氣。

而他則彎下腰, 俯身撿起她腳邊的那樣東西。

一塊腕表, 她一直戴在左手手腕上的,染上了一些暗紅色的液跡。

直起身,張修盯著腕表上暗紅色的斑斑跡跡看。

“你的。”他說。

“什麽?”饒束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聽到他的話, 擡頭看了一下, 繼續整理衣服, 只說:“手表啊?是我的。”

但她剛說完這句輕飄飄的話, 左手手腕就被人拉過去了。

“哎,你幹什麽?”她感到疼,是最原始也最簡單的肉體疼痛。

因為他磨到了她的傷口。

“你希望我幹點什麽?”張修把她整個人扯過來一點,借著街燈,看清了她那近乎於血肉模糊的手腕。

他擡眼看她一眼,目光涼,表情也涼。

饒束被他這一眼看得膽顫心驚,她縮了縮手臂。

她這個下意識的退怯動作,讓張修非常不爽,直接就把人扯到懷裏了。

饒束踉蹌了一步,跌進他懷抱,然後聽到他的幽涼語調:“是不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牙齒相當鋒利?”

“……”她悄悄磨了磨牙齒,試圖讓話題變得輕松一點,笑著說:“是挺鋒利的,我經常用牙齒幹壞事。”

張修輕“哼”一聲,“這次咬手腕,下次準備咬哪裏?”

“就……”她低頭,用腦門蹭著他的胸口,“你要是願意,下次我可以咬你。”

“做你的美夢。”

“……”

饒束郁悶至極,繼續蹭,連同她自己的頭發也被她蹭亂了。

她的左手還被張修握著,他垂眸端詳著她那塊傷口,心想,這他媽再咬深一點的話,會不會殘了?

“去醫院。”他推了推她。

“現在啊?”饒束楞。

“不然?拖到明天?”

“要不……”她清嗓子,“我自己清理一下吧?”

張修把她的手腕舉到她面前,略彎著腰,與她對視,似笑非笑,“要不…你朝著這兒再咬幾口?嗯?”

“你、你別這樣笑,怪讓人害怕的。”饒束移開視線。

他懶得理她,拉著她的手,轉身往車子停靠的位置走去。

“你別走這麽快啊,”饒束小聲抱怨,“我腳疼,不對,我腿疼,好吧,其實是膝蓋疼……”

“就算你全身都疼,我也抱不起你。”

“我沒暗示要你抱啊!你別歪曲我的意思!”

“聽起來就是暗示要我抱。”

“哪裏有?!我根本沒這個意思。”

“狡辯。”

“……”

饒束一邊被他拉著走,一邊瞪他的背影。

怎麽有這麽會誣賴別人的家夥?

車子往員村山頂開。

上車不久,張修遞了一瓶純凈水給她。

“謝謝啊,渴死了。”饒束剛要接過來,那瓶水又被他拿回去了。

他邊擰開水瓶蓋子,邊問:“感到慚愧嗎?”

她裝傻,“什麽呀……”

“有朝一日竟然要我幫你擰蓋子。”張修說著,還故意“嘖”了一聲,然後把擰開了蓋的水瓶重新遞給她。

饒束盡量裝得理直氣壯,“我平時沒少幫你幹這些小事吧?好人之間要互相幫助啊,不是嗎?”

“互相幫助?也行,那你記得也給我支付工資。”

“你別以為你是雇主,就可以這麽理所當然了。”

他挑眉,“我還真這麽以為。”

“……那我無話可說了。”

“你從一開始就不該反駁。”

“……”饒束含著一口水,鼓著腮幫子瞪他,大有“你再說我一句我就噴你水哦”的架勢。

張修嗤笑一聲,“幼稚。”

她把水吞下去,又仰著脖子喝了幾口,“對了,你怎麽找到我的?”

雖然那會兒天旋地轉、意識稀薄,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但饒束唯一肯定的是:她沒有接任何來電,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在哪裏。

自從手機鈴聲第一次響起,她看見那個備註名之後,就沒敢再看手機屏幕了。後來鈴聲好像還響了很多遍,應該都是張修打來的。饒束想到這裏,騰出手摸了摸口袋。

“在我這。”旁邊人拿著她的手機晃了晃。

“哦,”饒束側轉身,“我很好奇,你有沒有在我身上裝追蹤器什麽的?”

“你先給我一個這麽做的理由。”

“那你每次是怎麽找到我的呀?這太神奇了吧,上次在舊書店也是。”

張修隨意轉著她的手機,笑得也很隨意,“你自己不是已經觸及到答案了嗎?再動動腦子。”

饒束的視線停留在他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淺笑上面。

過了一會兒,她猛地用力拍了一下腿。

“我知道了!”她話音剛落,手腕又被他扣下,這次是右手手腕。

“你膽子大了?”張修輕咬下唇,瞇眼的時候,威脅意味十足。

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他想笑,更想拍暈她。

薄唇輕啟,他低聲:“你拍誰的腿呢。”

饒束低頭,震驚了。

啊,剛剛她那一下,是拍在他腿上嗎?難怪她好像沒察覺到痛……

反應過來後,饒束笑得差點倒在他身上,“哎呀我的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激動了。”

張修放開她的手,不跟她過多計較。只是往旁邊移了移,拉開與她的距離。

“所以你是先去了上次那間舊書店嗎?”饒束不得不佩服這個人的信息利用能力,他一定是問了小團關於線下活動的事情,然後找到了花城匯附近。

張修沒立刻答話,手裏還在慢悠悠地轉著她的手機。

饒束心裏有點虛,她一直不希望他知道那些事情。她試探著問:“你……問了小團什麽?”

“小團?”他轉頭,看她,眼尾上揚,尾音也上揚。

“就那間舊書店店主人的兒子,上次你見過他的。”

“我知道,”張修依然看著她,“我的重點在於,你不認為這個稱呼…太親密了嗎?”

“啊?”她楞了兩秒,爾後眉開眼笑,解釋說:“其實這是一個笑點來的。小團的全名叫‘付團結’,他人不是長得特別瘦嗎?但他又總是強調說自己特別壯,所以我們就給他折了個中,叫他‘小團’,直接讓人想到肉乎乎的小孩子。”

他聽她說完,沒笑,眉目無瀾。

饒束捂臉,“哎呀真是,我都說了這是一個笑點,你怎麽這麽不給人面子啊?好歹假裝笑一下吧!”

“有點困難。”

她笑著靠在座位上,“你很討厭你知道嗎?”

“我應該沒必要知道。”張修把她手裏那瓶純凈水拎出來,擰上瓶蓋。

“你那位朋友很遺憾,”他說,“因為沒有去參加你組織的互助分享會。”

饒束的思維被他這句話瞬間拉回,她又開始心虛了,但只能先順著他的話聊下去。

“嗯……小團馬上讀高三了,好像要補習,下了晚課之後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他就沒趕過來。”

張修象征性地點了點下巴,沒說其他了。他無聊地摁了一下她手機上的home鍵,發現她依然沒給她自己的手機設置密碼鎖或者指紋鎖,指尖往上滑一下就能看見主屏幕了。

而饒束在等著他繼續說話,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

她轉頭去看他,一看就看到了他正低著眸在玩她手機。

饒束伸手去搶,“你怎麽又偷看我手機呀?”

“‘偸’字用錯了,建議你換成‘光明正大’。”張修只是隨便點開了她的幾個非社交軟件。

“那我現在不允許你光明正大地看了,”她的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給我啦!”

“一部連屏幕鎖都沒設置的手機,還有什麽隱私?”

“就算沒隱私,你也不能隨便看。”

兩人爭搶了一會兒,張修話鋒忽轉:“你那位朋友很崇拜你。”

“我很多朋友都很崇拜我。”

這句話成功地讓兩人的動作都頓住。

片刻過後,饒束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大概包含了多少信息。但已無法當做自己沒說過這樣一句話。

她默默地縮回手,默默地轉頭看向另一邊,默默地從暗色的車窗上留意他的反應。

“每個人都有挺多面的。”

她聽見他在說話,語調平靜,透著某種靜水流深的大智大慧之感。

“越多面的人,越像一顆鉆石,棱角也越多。”

她默默聽著他說,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掌心向下,坐姿端正。

“鉆石跟球體是不一樣的。因為,球體可以偽裝出很多個面,但歸根結底,它只有一面。”

張修一邊漫不經心地講著話,一邊點開她手機上的微信app。聊天頁面上有無數紅點,消息數目從99 到999 。

他一目了然,抿著唇淺笑,接著說:“球體的多面性,是由偽裝得到的。鉆石的多面性,是它本身的特性。”

他側轉臉,往前傾身,去看她的臉。

“我喜歡鉆石,不喜歡球體。”他說。

饒束“哦”了一聲,她聽懂了他的意思。

她用右手拇指指甲掐著食指指腹,小聲問:“那你知不知道市面上有一種鉆石,叫做‘球體鉆石’?”

張修垂眸一笑,“那是不嚴謹的說法。鉆石就是鉆石,無論給它冠上多少修飾詞,它本身還是鉆石。”

饒束清了清嗓子,別扭地掐著手指,“所以你是在……那個,瘋狂暗示,我是一顆鉆石,而你,你喜歡我,這樣子嗎?”

她一說完這話,旁邊的人立刻笑得歪倒在後座。

饒束轉過身,有點懵又有點臉紅,“怎麽了?我說錯了?”

張修坐直身,收斂笑意,把手機還給她,然後輕輕抱住她的肩膀,是一種環繞和保護的姿勢。

“沒說錯,我親愛的小雙相。”他在她耳畔說。

饒束剛接過來的手機,猝不及防又掉了下去。

她整個人都傻了。

暨南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已經放開了她好一會兒的張修打開車門,順便說了一句:“我認為你的右手可以自己開門。”

言下之意:別等著我幫你打開車門,盡管我幾分鐘前剛親口承認過我喜歡你。

饒束還是懵的,主要是因為他說出來的那個詞。

雙相。

這讓她懷疑這家夥很有可能在剛認識她不久的時候就知情了。而他並不介意。

小雙相。饒束坐在車裏傻笑,說不清自己的具體感受。

張修向司機要了一個全新的口罩。撕開包裝,勾出來,他動作嫻熟,把口罩戴得很正。

前座還準備了兩頂棒球帽,司機遞給他,他沒說什麽,把棒球帽松松地扣在頭上,壓住了黑色碎發。

等他做完這些,饒束還沒下車。

張修又走到後座,屈指輕敲車窗。司機幫他降下車窗。

他看見她坐在那裏傻笑,頓時感到好笑又驚奇,“很晚了,你能不能速度點?”

“啊,啊?”饒束回神,沖他眨眨眼,“哦!到了啊。”

他走開幾步,雙手收在褲兜裏,閑閑而立。

饒束打開車門,反手關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零點之後的廣州天河,醫院有著醫院的樣子——人不少,但不吵。

夏風把饒束的短發吹得比先前更亂了,她站在車子旁邊,看著張修,舔了舔唇。

而張修擡眸望著醫院大樓,他對醫院存在輕微的心理障礙。雖不是不能克服,但總歸不太舒服。

“張修。”饒束喊了他一聲。

“嗯?”他收回遠眺的目光,“走吧。”

“那個,等等!”饒束用沒受傷的右手挽住他的手臂,但他立即把手抽了出來。

“抱歉。”他銜接自然,轉而用左手牽住她的右手,“不太習慣那樣。”

“哦……”不太習慣挽手?

饒束沒多問,手指稍稍用力,她也握住了他的手。

冰涼的,細膩的,甚至有一種不是真人的觸感。他的手怎麽總是如此?

“就,我想問,”饒束輕吞口水,任由他牽著她走,她看著兩人同步的鞋子,說,“我身上的不□□,在你眼裏是一個小氣泡,是不是呀?”

張修挑挑眉,不答反問:“你希望它在我眼裏是怎樣的存在?”

她皺眉,思考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

“那就別管,”他牽起她的手,舉到唇邊,蜻蜓點水一般吻了一下,“我來決定它的模樣。”

饒束望著他,有一句話在她喉間徘徊良久,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你,很了解躁郁癥?”

這麽一句話,隱含的意思相當豐富。他那麽聰明,不會聽不出來。

而張修只是輕聲笑,“了解的應該不會比你少。”

饒束感到心臟緊緊一縮,手上的力氣也加重。

“松一點,”他蹙眉,“手指會疼。”

“哦,”她立刻松開手,但他的手還牽著,“你……”

欲言又止,饒束幹脆拉著他停下,面對面問他:“是我想的那樣嗎?”

“不是,”他說,“我只是對大多數的精神心理類疾病都深入了解過。”

“那你好好的,為什麽要去了解?”

“防範於未然。”張修雲淡風輕,牽著她繼續走。

饒束沒再問,想了想,跟他開玩笑說:“是不是你很久以前就預料到,以後你會喜歡上我這樣一個人?所以去研究那方面的東西,防範於未然。”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笑意,“你說是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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