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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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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

“看目標。”

“別去設想結果。”

教練在他耳邊說話,空曠的射擊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只是手·槍射擊練習而已,張修連衣服都沒換。

還是上午那一身休閑的少年著裝,白T裇搭黑色九分褲,碎發貼在耳側,竟顯得有些柔軟。

標準的韋法式射擊姿勢,他熟稔得很,早已不是新手。

教練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他要練的也不是那些,那些法則早就為他所熟知。

張修十一歲就開始玩槍,跟好友吳文一起,以探索新玩法為目的,把當時市面上所有的槍·支都玩了個遍。

吳文從小就野,在玩槍這一塊,剛開始是他教張修的,後來卻變成了張修教吳文。

於是吳文指著他郁悶:“你他媽連架都不會打,憑什麽玩槍能比我厲害?”

那時候張修只是笑,沒說話。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槍這種跟他格格不入的東西,他學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難?

也許是宿命。

也許是上帝埋下的伏筆。

也許命中註定他會走到這一步。

張修不知道,也不想去琢磨這種無聊的問題。

眼前的情況是,他已經走到這個境地了,就再無掙紮的必要了。

好的,冷靜。

好的,看目標。

好的,別去設想結果。

可是,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該怎樣穩住我這雙顫抖的手?

天啊,阿姨你能不能不抖了?

廣金食堂裏,饒束站在食堂窗口,戰戰兢兢地看著食堂阿姨舀菜的手抖啊抖,抖到最後只剩下一半了,才順利地裝進她的飯盒。簡直無語。

竹筍炒肉絲,是她最愛吃的菜色之一。每次食堂出現這個菜,不管窗口前的隊伍有多長,饒束都會執著地抱著飯盒等下去。

她很戀舊,喜歡上的東西必定要長長久久地喜歡下去,如此才不辜負自己認定過的那份決心和美好。

比如竹筍炒肉絲,比如龜苓膏,比如LP的搖滾樂,比如加繆的文學作品,比如超短褲搭長袖衛衣的裝束,比如……一個挽救過她的男孩。

是的,今天饒束又想起了那個名喚“張修”的少年,他在她心臟的縫隙中行色匆匆,間或出現在她短暫的午夢裏,無一例外都是一抹高挑的背影和一張讓人看不清的臉。

饒束總是控制不住去想他,好奇怪的感覺,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

將近兩周,被學期末緊迫的覆習進度推著往前走,饒束的每一天都是:課室——寢室——圖書館,三點一線的生活,循環往覆,沒什麽樂趣,勝在充實。

唯一的樂趣可能就是在圖書館裏悄悄畫一個張姓少年的素描了。

但是饒束的美術功底不好,確切來說,她根本就沒學過美術。畫出來的東西簡直就像塗鴉,但還是很開心。

該怎樣稱呼張姓少年呢?這個問題困擾饒束好些天了。

日常生活裏,她喜歡直接叫別人的全名。但在真正涉及到真情實意的關系中,現在的她,再也不想以全名去稱呼別人。

多少的傷痛,潛藏在微小的細節之中;多大的委屈,旁人或許永遠不會懂。對於某些往事,饒束嘗試著去解釋、去挽救、去掙紮,但毫無收效,這樣做的後果只是把她推向更糟糕的境地,她成了一個騙子,不要臉的騙子。唯有自欺欺人才能幫助她重新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

前幾天,姐姐還問她:“跟那個誰誰誰怎麽樣了?”

當時饒束嬉皮笑臉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們決定在明年結婚!”

姐姐怒吼:“滾!你們還沒到婚齡,不能胡來,知不知道!”

饒束笑到嗆淚:“提前私定終身嘛,有什麽不可以的?”

姐姐嘆氣:“束束啊,談戀愛了就不要再那麽任性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包容你的任性。知道嗎?”

饒束還是笑,只用右手捂住心臟,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都說了,她跟家人講電話總是很容易哭。可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哭的,真的不想。

那個誰誰誰,是饒束不想提起的誰誰誰。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就是以全名去稱呼誰誰誰的。

鑒於這個悲劇歷史,所以饒束決定,從今往後,對於所有她要付出真心實意的人,她都不能再以全名去稱呼人家。

至於這個張修……饒束把他放在唇間反覆含啖,最後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稱謂來。因為她與他並不熟識。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叫他“張竹筍”啊,或者“張龜苓”,或者“張林肯”,對了“加繆·張”也行……

把自己喜愛的東西與他捆綁在一起,會不會,就能多喜歡他一點呢?

“不能。”

私人射擊場內,丁恪微笑著跟射擊教練說:“他的手受不住那麽高強度的訓練,步·槍對手指力度的要求有多高,伍教練你作為專業人士,不會比我更不清楚。”

聽見這話,伍教練望了一眼後面的少年。

少年靠在手·槍射擊室外面的墻上,碎發遮額,懶到連話都不想說的樣子。

但剛剛提出要在結束了手·槍射擊練習之後繼續去室外的步·槍射擊場練習的,也是他。

本來伍教練已經答應了少年,但面前這位丁先生又說不行。

“好吧,”教練轉回來跟丁恪說,“那丁先生下周一再帶他過來,今天就不練了。”

丁恪點了點頭。

教練離開之後,丁恪走到墻邊。

張修還歪著身子靠在那裏,睫毛低垂,薄唇微抿,看著地面。

“任何康覆性訓練,我們都要適可而止,”丁恪遞了一瓶罐裝飲料給他,緩緩道來,“操之過急會適得其反的,你說對嗎,先生?”

張修沒說話,也沒接那瓶飲料。

他把額角斜斜地抵在墻上,垂下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雙眸。沈默即倔強。

丁恪嘆氣,“再說了,下個月你還要去紐約覆檢,在那之前,不要再讓你的手受傷。”

丁恪說著就想伸手去握少年的手,但被他躲開了。

桃花眼微微瞇縫了一下,張修背起雙手,藏在自己身後。

他站直身,擡眸,眼裏是盛開的抗拒和冰冷。

“有話就說話,”他傾前身,湊在丁恪耳邊,聲音放低,字字清晰,“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記住了嗎?”

質感強烈的少年音,卻帶著明顯的警戒意味。張修很少對人如此尖銳,但不代表他不會如此尖銳。

整條廊道似乎只剩下他們兩人的呼吸。

靜默半晌,一直到丁恪說:“記住了,先生。”

“嗯。”張修與他拉開距離,轉身往外走,“還有,我不喝有色飲料。”

“好。”丁恪跟在他身後,臉上的神情毫無異樣,永遠是和煦且沈穩的。

經過廊道的垃圾桶時,丁恪把那瓶飲料扔了進去。

“先生,你在學校裏一切都還順利嗎?”

“你覺得呢?”張修反問,唇角的弧度似有似無。

“我覺得?”丁恪尚未熟悉這少年的說話方式,時常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麽。

但丁恪還是笑了笑說:“我覺得的話,先生應付學校課業應該是很輕松的,但難免會有其他方面的小苦惱。對了,你與同學相處還好嗎?”

“我不需要與他們相處。”

“那會有人打擾到你麽?”

“沒人能打擾到我。”他拐了個彎,進了更衣室,進去之前還說了一句:“不管在哪裏都沒有。”

丁恪在門外等他,琢磨著他上一句話的意思。

從更衣室出來,張修手裏多出了一頂白色遮陽帽,以尾指勾著,隨性至極的動作。

但丁恪知道他這個習慣絕對不是簡單的青少年穿戴習慣。

丁恪想說點什麽,最終又沒說出來。少年今天已經豎起過一次尖刺了,若再來一次,只會增加兩人之間的不愉快。

丁恪走的是善解人意的大哥哥路線。

“周三有一場金融交易博覽會,先生你要去嗎?”

“我相信你看過了我的行程表,”張修把帽子頂在指尖轉了轉,“所以為什麽還要用問句開頭?”

短暫的楞怔從丁恪臉上出現又消失,他語氣溫和:“上一次你在大橋人行道被跟蹤,就說明他們仍在監察你。多人的場所,都不太安全,先生,我以為你知道的。”

“當然。”他說。

兩人走出射擊場正門,張修戴上遮陽帽,帽檐照例壓得很低。

丁恪看著他過分纖瘦的身形,看著他白皙得不太真實的後頸皮膚,看著他突兀又孤傲的第七頸椎骨。卻始終沒等到他的下一句話。

所以,“當然”後面是不是應該還有其他話?少年到底還會不會去看展?

丁恪是自己開車來的,他加快了步伐,上前幫少年打開後排車門,直到這時才聽到他的下一句話。

“剛才我認真思考了,但還是不太明白你們的具體職責,”張修站在車門前,一手扶著車頂,“不如你給我說一下?”

“嗯?”這是丁恪第無數次跟不上這個少年的思維方式。

少年瞇眼,好像受不了過於刺眼的光線一樣,他側轉臉,問:“保障我的人身安全——這一項算不算你們的職責?”

丁恪皺了皺眉,“當然算了,先生。”

“所以,”張修跨進車後座,“如果我依然要像個世界級通·緝犯一樣生活著,你們又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丁恪終於聽懂了少年的意思,但他的臉色卻再也保持不了和煦沈穩,“明白了,先生。”

“那就好。”

後座上的人摘下遮陽帽,找出眼罩戴上,從額頭往下拉,完全遮住了那雙桃花眼。

丁恪從車內後視鏡看他,見他已經靠著座位在閉目養神。戴著眼罩的時候,他那張臉只剩下半個巴掌大小。

太瘦了。丁恪無聲嘆氣。

“《第七屆中國(廣州)國際金融交易·博覽會參觀指引手冊》,六月二十號……”

剛吃完午飯,拎著一盒龜苓膏,饒束站在學校宣傳欄邊上,低頭看著期刊架上面的手冊標題。

這種博覽會是不是在廣州國際會展中心裏頭舉辦的?默念了一邊標題之後,她首先思索的,是這個問題。

那是在華南大橋的另一端吧。

“饒束,你想去參加這個啊?”室友的聲音。

饒束轉頭,看見兩個室友從她身邊經過,她們應該也剛吃晚飯。

但沒等她回答,另一個室友指著她手裏的小盒子,“你買的什麽?又是龜苓膏嗎?”

“是啊。”饒束笑,右手還撐著一把淡藍色的遮陽傘。

“天天吃,你不膩啊?”

“不會呀,天氣熱,吃這個正好……”饒束隨口胡扯,“嗯……潤喉。”

兩個室友笑著繼續往宿舍樓方向走,沒一會兒,她們又折了回來。

“哎,饒束,你帶寢室鑰匙了嗎?”

“你們又沒帶呀?”饒束眉眼彎彎,從右手尾指上取下鑰匙扣,遞過去,“給。”

“謝謝啊。”

“以後記得要帶呀。”

“好好好。”室友的聲音淹沒在來來去去的大學生中。

整個寢室裏,饒束是唯一一個從來不會忘帶鑰匙的人。其他三位室友或多或少都忘記過。

尾指空蕩蕩,有點不習慣。饒束低頭瞥了一眼自己握著傘柄的手。

她撐傘的時候,總是把鑰匙吊在自己的手指上,她感覺這樣很酷,而且像有個伴一樣。

饒束再看了一會兒宣傳欄,走的時候順手帶走了一本博覽會參觀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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