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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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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之前,李府的一位馬倌吃醉酒摔倒在馬廄裏,第二日一早起來便已沒了氣息。照理也不是什麽大事,可府尹領人在屍檢時卻發現他身上帶著許多細長的劃痕,便把此事告知了這位馬倌的兒子。馬倌的兒子與兒媳便認定父親是受了李府的虐待而死。

緣由是之前這位馬倌曾因養死一匹李太傅心愛的馬匹而被李太傅斥責了一頓。

這事被一些眼紅李誠業的大臣知曉,便遞了奏折狀告李誠業私設刑堂,營私枉法。礙著李誠業的太傅身份,刑部不好出面,所以皇帝才讓林攬熙查此案。自然,皇帝也有更深一層的安排在裏頭。

林攬熙經手此事不足半個月,其實已經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只是他總覺得李誠業不是個沒縫的蛋,所以才特意來李府走一趟。

一來探探虛實,二來看看還能不能有其他發現。

說實話,李府比林攬熙想得還要幹凈。一草一木也好,珍寶玉器也罷,那徐氏竟都能拿出賬簿來一一說出來源,連府裏每月賺得多少銀子,有多少開銷,都分文不落的記在上頭。

刑部的人查了半晌也查不出究竟,林攬熙便把註意力又放到馬倌這個案子上來。他先是去了一趟馬廄,然後又把與馬倌有來往的人都叫到正廳問話。這事本可在刑部做,但林攬熙為敲打李家,特意在李府做。

……

李清婳把上課要用的一本書落在了家裏。等到回府的時候,已見所有人都站在院裏,正廳門口更是站在兩位身材高大手持佩刀的兵士。

她心裏一驚。

徐氏瞧見她進門,趕緊上前道:“婳婳?”

“我把書忘在家裏了。娘親,這是怎麽了?”李清婳指了指院內眾人。

徐氏倒沒有擔心的意思,只是怕她害怕,特意慢下語氣道:“太子領著刑部的人來查之前那位馬倌的事。你不必擔心,因你爹是朝廷大員才有這般大的陣勢,其實咱們清者自清,由得他們查去。”

李清婳點點頭,才發現那正廳的門大開著,像是裏頭的人並不在意外頭的人是否聽見。林攬熙著一件深瑰紫色素面杭綢錦衣,眉眼不怒自威,貴氣天成。在他下首跪著的,則是府裏的廚娘,亦是那馬倌的妻子孫氏。亦是晨起殺雞為李清婳特意做雞絲粥的那一位。

孫氏之前已去過刑部一趟,可彼時的刑部官員卻也沒讓她感到眼下這般緊張畏懼。她近乎是抖若篩糠地答著林攬熙的話。

偏偏林攬熙似乎覺得她並不老實,語氣越發肅然。那孫氏的頭緊緊貼著地面,越發不知所措了。

李清婳有些擔心,反問徐氏道:“孫廚娘會是壞人嗎?”

“不會。”徐氏憑著直覺道。

李清婳也覺得不會。

可林攬熙似乎並不做如此想。李清婳遠遠看著,但見他忽然拍案而起,眉眼浸染著刑部的人都有的一種煞氣。她甚至能聽清他說的話。

“你若再不老實,全家都活不得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啞,只是此刻多了明晃晃的威脅在裏頭,與從前一道讀書的少年簡直是天壤之別,更與那位琴藝夫子截然不同。

李清婳從來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一面。那孫廚娘口口聲聲喊著自己說的是實話,又咣咣在地上磕著頭,把額頭都要磕爛了。

但林攬熙依然不肯罷休。他聲音裏的嘲諷更濃,對孫氏的耐心也愈發少了。

孫氏惶恐地恨不得縮成一團。

李清婳很是心疼孫氏,畢竟是在府裏呆了幾十年的廚娘。李清婳小時候就喜歡讀書,這位廚娘每回都要給她特意去尋對眼睛好的一些食療方子來。

“娘親。”李清婳的眉眼顯得擔憂而急躁。這樣下去,豈不是出人命了嗎?

“太子查案,我們不可幹涉。”徐氏柔聲勸道。李府規矩並不小,此刻所有下人都在園子裏垂手低頭站著,並無人敢多看裏頭的動靜或者聽主子說話。

“可是……”李清婳看著在裏頭依然使勁磕著頭的孫氏,心裏不免愈發不舒坦。孫氏這般良善的人,太子究竟想從她口中得知什麽?難道懷疑是她動手腳害死了那位馬倌?

“我……”李清婳很想湊近過去安慰孫氏幾句。可門口站著刑部的人,一臉鐵面無私的模樣,讓李清婳發自內心的害怕。

偏巧這會,正廳內的兩位兵士將孫氏壓了出來。林攬熙抱著肩一臉慵懶地跟在後頭,笑意裏帶著沁人骨髓的涼意。“蘇大人,這位廚娘很不老實啊。”

蘇大人正是與林攬熙一道來的刑部侍郎。他心裏其實並不讚同林攬熙的說法。這廚娘雖是那馬倌的妻子,可她並不知曉那日的事,與那日的事也沒有半點幹系。蘇大人不明白太子爺為什麽要揪著這個人不放。

不過,太子的面還是要給的。他微微一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大刑吧。”刑具他也帶了一些。

林攬熙正要啟唇,忽然聽到院內不遠處軟糯柔美的一道聲音。“娘親……”

他心裏一緊,擡眸向遠處望去,果然見那小妖孽此刻一臉怯懦地站在徐氏跟前,濕漉漉的雙眸正噙著擔憂望向那位廚娘,又間或用那畏懼的眼神看自己一眼。

林攬熙暗裏咬牙。壞了,這下壞了,自己的身份恐怕瞞不住了。

可案子還在眼前呢。林攬熙啪得一聲拍了一下驚堂木,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可沒想到,那邊的李清婳嚇得渾身一抖,濕漉漉的雙眼裏愈發緊張。

……

林攬熙好生無奈。他想勸人把家眷都請回去,可若是請走李清婳,自然李大人與徐氏也要走。那敲山震虎的意義何在?殺雞儆猴的意義何在?

林攬熙嘆口氣,重新輕輕拍了一下驚堂木,語氣凜然逼.問道:“孫氏!你還不從實招來?”

他刻意不去看李清婳。但餘光卻不自覺往她的方向去。果然,這語氣也夠她怕的,竟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林攬熙氣得咬牙。案子不能不查,可要是查個案子把她嚇壞了,不更是得不償失嗎?罷了罷了,林攬熙徹底無奈了,連語氣都軟下來了。

接著,孫廚娘便聽見方才還氣急敗壞的審案大人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孫氏啊,你真想讓一家幾口都替你丈夫陪葬嗎?”

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嚇人的話。

孫廚娘怔怔看向林攬熙。

林攬熙有意無意地看向李清婳。她此刻的目光正緊緊鎖在孫廚娘的臉上,裏頭寫滿了擔憂。她顯然覺得孫廚娘是無辜的,可她又在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打斷公差辦案,不多嘴不舍。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目光關註著,擔心著。那一幅足以讓山河遜色的美人面,臉上染著淡淡的哀愁時,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她那份哀愁抹去。

林攬熙暗罵了一句該死。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逼這位廚娘了,否則李清婳一定會怨恨自己。

那就得讓這個案子查得更覆雜了。林攬熙揉了揉眉心,擺擺手囑咐兵士幾句,而後又把那馬倌的兒子兒媳都叫到廳內。

不遠處的徐氏有些不樂意,蹙著眉看向李誠業道:“太子爺這是什麽意思?不是宋大虎(馬倌)自己吃醉酒死的嗎?到底要查什麽?”

李誠業沒有徐氏的埋怨。相反,他覺得林攬熙是對的。那孫廚娘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正常的妻子死了丈夫,一定不會只說這一句話。

李誠業覺得這位少年太子是個眼光敏銳的人。而且他查案的時候那副認真細致的模樣,也讓李誠業對他的觀感好了不少。

不像是從前陛下口中那個孤傲自閉的人。相反,李誠業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時皇帝的影子。

如此又等了很久,兵士不知從何處找了荊條來放在了廳內。

林攬熙不忍她在遠處站著,索性命李大人領著家眷在廳內一道聽審。又特意賜了座。

李清婳遠遠沖著林攬熙福了一福,是拜見貴人的禮數。林攬熙心裏一跳,知道大概是李家已經向她說起自己的身份。

他一時心裏有些亂,不知她是不是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越發疏遠自己。頭一回的,林攬熙竟然覺得太子的名頭會成為自己的負累。

可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她早晚都要知道,自己總不能一輩子都拿夫子的身份對她。林攬熙覺得,她此刻知道或許比晚些知道更好。

自己就能更真誠地面對她了。

李清婳並不知道林攬熙此刻的心思並未用在審案上。她只是看著地上的荊條有些不解。而且,她實在擔心孫廚娘。

好在,林攬熙要等的東西已經等來了。

只見他不慌不忙,從地上撿起了一根荊條,慢悠悠道:“蘇大人,你說說這荊條吧。”

刑部侍郎立刻毫不猶豫道:“此荊條正是宋大虎身上遍布傷痕的理由。他醉酒後因神志不清而倒在馬廄裏的荊條之上,所以才導致身有傷痕。而這荊條的來處,按照我們之前查得的結果,正是宋大虎因養死好馬被李大人斥責後,蓄意找來餵馬的刺荊。因李大人斥責,所以他懷恨在心,特意用刺荊混入草料餵馬,以此讓馬匹舌胃皆傷,暴斃而死。”

說罷這句話,刑部侍郎看了一眼宋大虎的兒子宋有仁。宋有仁哼了一聲,卻沒有說什麽。

“這不是應該結案了嗎?”燕兒沖著李清婳小聲嘀咕了一句。李清婳沒吭聲,但心裏也有疑惑。

林攬熙略略頷首,見李清婳神色不似方才緊張,語氣也漸漸變得自然起來。“可這荊條卻是山上才能生長出來的。”

刑部侍郎有些不解。

林攬熙繼續笑道:“方才你們去李府的後院查過,後院緊連著一片林地。那林地之中便有不少荊條,此為野荊樹。而眼下這荊條,也就是馬廄裏的荊條,卻是山地間才生長的高山荊。而這高山荊,至少要去盛京城北十裏路之外的地方才能摘得。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既然宋大虎想要找荊樹,為何要舍近求遠呢?”

結合著眼前擺著的兩種荊條,眾人不得不承認林攬熙說得是對的。

林攬熙站在廳內,頎長的身子加上矜貴的氣度足以讓所有人的視線根本脫離不開他。李清婳遠遠望著,只覺得他說話有理有據。

“還有,如果宋大虎真要拿荊條餵馬,那為何要一次弄來這麽多荊條,明晃晃地擺在馬廄裏呢?豈不是惹人懷疑嗎?”林攬熙繼續道。

刑部侍郎反應過來,追問道:“太子爺這麽說,這荊條不是宋大虎找進來的,而是別人?”

“沒錯。”林攬熙掃了面如土色的孫廚娘一眼。

“那就奇怪了。這荊條,除了負荊請罪,還能有什麽用啊?”刑部侍郎一臉不解。

“所以就要問孫廚娘了。”林攬熙笑笑,眼神看似掃向眾人,實際上卻是關切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孫廚娘還是那句話。

林攬熙點點頭。“這件事不知道也就算了。那你該解釋解釋,為何在宋大虎出事之前,你一直在外頭大肆宣揚,說你丈夫養死了太傅大人的愛馬,太傅大人十分惱火之事呢?”

“我……”孫廚娘一陣詞窮。

林攬熙的神色顯得十分輕松,似乎案情已經要水落石出了。“還有,在案發前的幾日,你還特意找了一位文書,詢問若是奴才被主人家拷打,官府該如何治罪於主人家?莫不是,你要用這荊條讓宋大虎受傷,然後陷害太傅大人?”

看著孫廚娘不開口,林攬熙笑道:“你不說也不要緊。但看這荊條,你可知它為何有些泛藍?”

沒人能答得出來。林攬熙自己答道:“書上有雲,高山荊遇礬,則泛藍。”

孫廚娘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比。而後,她的情緒忽然崩潰下來,原本還咬死了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忽然指著宋有仁哭道:“我養了個什麽兒子啊!!我對不起李家,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小姐啊。”

後來,在孫廚娘一字一句的泣述裏,眾人才知曉事情的經過。原來那荊條是宋有仁特意從外頭弄進來的,因為他不知道府裏後山有荊條。彼時孫廚娘問他為何運來這些東西,宋有仁說是讓父親用這些荊條把身子弄傷,然後他好借機誣告李太傅私設刑堂。孫廚娘不肯,宋有仁便讓自己的媳婦苦苦相勸,說不過圖些銀子罷了。

孫廚娘一時糊塗答應下來,又讓宋大虎吃醉酒,自己好用荊條給他身子弄傷,沒想到他吃酒過多,自己才剛下手抽了一下,宋大虎就沒了氣息。

為著這事,孫廚娘後悔不已。偏偏李太傅又給了她厚厚的撫恤銀子,讓她心裏更加不是滋味。可為保住兒子性命,她也只能把這事瞞下來,又想法讓人以為那荊條是宋大虎自己搬回來的。

誰能想到,太子爺不僅發現了荊條不對勁,還找到了荊條泛藍的理由。宋有仁正是做白礬生意的,所以在搬荊條的過程中不自覺沾上了。

這樣一出荒唐的鬧劇讓所有人瞠目結舌。宋有仁夫妻兩個被押送官府治罪,自然不歸刑部所管。而孫廚娘則是給徐氏二人磕了幾個頭,才肯走。李清婳雖然依然有些同情,可一想到她曾經想誣告自己的父親,便對孫廚娘也沒什麽可說的。

而這會,其實所有人心裏對林攬熙都是生了幾分佩服的。誰也沒想到,太子爺心細如發又知識淵博,竟然通過幾根荊條就查出了罪魁禍首。

刑部侍郎佩服得五體投地,舉著荊條看了半天,只見上頭的藍意微乎其微,便愈發讚嘆。第一他根本不知道一個小小的荊條還能變藍,二則即使告訴自己,他也未必能找到啊。

太子爺這麽多年的書的確不是白讀的。

李誠業也十分佩服。他之前一直以為太子真像皇帝口中說得那樣,整日在書院混日子。但今日他的確對太子改觀了。“多謝太子替臣洗清冤屈。”

林攬熙擺擺手。“李大人清者自清。再說,即使此事為真,也不會撼動李大人的位置,不是嗎?”

二人的聲音低低的,沒有旁人能聽見。李誠業臉色一變,感知到林攬熙的敵意,卻也沒有吭聲。他也聽貴妃念叨過,太子不過是替先皇後不平罷了。

其實是出於一片孝心。李誠業沒有在意。

而徐氏也領著李清婳過來拜謝林攬熙。林攬熙看了看李清婳,見她眼底是真的寫著謝意,心情才好了不少。還以為她會因此而懼怕自己。

李清婳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好聽。“多謝太子。還是,多謝林夫子?”

她的眼裏難得沒有抗拒。

林攬熙喜得心花怒放,唇邊幾乎就要漾起笑容。可徐氏夫婦二人在旁,他便忍住了,努力用淡然的語氣道:“分內之事罷了。”

徐氏和李誠業在這會被禮部侍郎叫走。此處便只剩下林攬熙與李清婳二人。

“你的琴藝不學了?”林攬熙再問。

李清婳點點頭。“自覺琴藝尚可,不敢再占用夫子辰光。”

林攬熙蹙蹙眉,“那往後再有案子可怎麽好?”

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林攬熙。林攬熙淡淡笑笑,眼底永不饜足地望著她,語氣低啞道:“你不學琴藝,往後再有李府的案子,本王可難保不會犯糊塗。”

“你……”李清婳氣得直跺腳。

“你學不學?”林攬熙看似威脅,實際上心裏卻十分沒有底氣。甚至連聲音也愈發嘶啞。他太怕她拒絕了,也怕她看出自己在她面前,實則外強中幹。

“我……”李清婳蹙蹙眉,心裏猶豫又忐忑。“我想想。”

這樣的答案已經是意料之外了。林攬熙愈發高興,卻把笑意深深藏在眼角,而後領著刑部的人離開了李府。

送走這一幹人等的徐氏過來握住李清婳的手,娘兩一起往李清婳的院子走。徐氏一邊走一邊嘀咕起林攬熙的事。“婳婳,這位太子爺可比娘親想得厲害多了。”

李清婳想起他讓自己回去學琴藝的事,一時有些猶豫。和喜歡讀書一樣,她其實挺喜歡學琴的,但總要顧及徐銘洲的心情,而且她也不想總跟林攬熙這種性情古怪的人相處。

徐氏以為李清婳害怕了,沒再提起方才的事,而是問道:“婳婳,今日的時辰已經不早了,你第一堂課已經耽誤了,第二堂課也別去了吧。”

李清婳搖搖頭。“娘親,我還是想去。”

徐氏蹙蹙眉道:“我聽說銘洲那孩子這些日子詩文做得都不好,在盛京城裏的聲望大不如前。”言外之意是,婳婳很是不必為了他為去讀書。

李清婳卻繼續搖頭道:“娘親您方才瞧見太子斷案時的模樣了嗎?”

徐氏點點頭,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說這個。

李清婳笑笑道:“娘,我覺得太子爺斷案時胸有成竹的樣子很是讓人欽佩。我想,我是您的女兒,將來總要照顧您和父親呀。所以我不能一直這麽膽小下去,我想多多錘煉自己,讓自己的膽子變得大一些。”

“這跟讀書有什麽關系?”徐氏追問。

李清婳笑笑。“酒壯慫人膽,讀書也是啊。讀書會讓女兒變得更加有底氣。而且,女兒喜歡讀書。從前讀書的初心是什麽都不要緊。但眼下,讀書真的是件快樂的事。娘親,您不知道那種心情。每次遇到什麽不解的字兒,或是難解的術數題,一點點思索後解出來的那一刻,真的很讓人滿足啊。”

徐氏被李清婳說得點了點頭。其實她也覺得女兒這樣膽小不是什麽好事,要是讀書真的能讓她的膽子變得大一些,那真是件好事啊。

想想太子不過二十幾歲,就比那些刑部眼光毒辣的老臣都厲害,徐氏也真的有些羨慕。於是她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讀下去吧。娘親還是那句話,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李清婳笑著點點頭,又想起方才人群之中篤定貴氣的林攬熙。與自己相比,他似乎是個很有力量的人。

過了一會,盧氏來還錢了。對於徐府來說,湊齊八千兩銀子雖然有些難,但也不至於耗費太多時日。其實是先行挪用了徐銘洲將來成婚時的聘禮。為此,徐安慎狠狠罵了盧氏一通。

一進門,盧氏便先往四處探頭探腦的,小丫鬟沒吭聲,但在請徐氏的時候還是告訴了徐氏一聲。徐氏一聽就知道,盧氏是看熱鬧來了。

可惜她來晚了,而且也沒有熱鬧可看。

徐氏收了銀子,當面派人把銀子送到了官府,又取回了那張借銀文書。

盧氏看著正廳裏小丫鬟還在收拾著,便知道傳言不假,的確是有刑部的人進了李府。她清清喉嚨,故意安慰道:“方才聽說刑部來人了?妹夫沒什麽事吧?”

“沒事,刑部侍郎查案罷了。為表對誠業的看重,是太子親自過來幫誠業洗清的冤屈。”徐氏故意這麽說。

盧氏果然有些嫉妒,“太子爺還來了啊?”

“是啊,這不是怕冤枉我們誠業嗎?”徐氏不以為意地笑笑。

盧氏尷尬笑笑,心裏卻有些酸。她連太子什麽樣都沒見過呢,太子卻上趕著來為李府洗脫冤屈。哎,這位小姑子真是命好啊,一點委屈都沒受過。

“你都不知道,外頭的話傳的可難聽了,我怕你心裏不舒坦,特意拿了些寬心的補藥來給你吃。”盧氏又道。她等著徐氏來問外頭傳的是什麽話。

可徐氏問都不問就道:“吃那些東西做什麽呀。穿著那些人穿不起的綾羅綢緞,吃著他們這輩子也買不起的點心瓜果,我又何必在意她們的想法呢?嫂嫂你也是,別總聽他們說的閑話,有那功夫趕緊讓銘洲考個功名吧,要不然誠業有些扶持他一把,都不成呢。”

即便是權貴之子,也得有些功名在身,才能讓家中安派官職。從前的祝寶榮便是三甲傳臚。

盧氏被戳中了軟肋,心裏一陣窩火。因為這八千兩銀子,徐銘洲至少要明年才能參加科舉。那孩子還得再苦學一年的功夫。為此,徐安慎氣壞了,一頓罵自己是無知婦人。

他以為自己早把那銀子還清了。

一肚子苦水的盧氏看熱鬧不成,便打算再問問李清婳的親事。徐氏知道盧氏的脾氣,不給她個準話肯定是不成的。

“其實銘洲的學問一直都很好,在盛京城裏也有詩名。前年第一回 參加科舉,不過是因為吃壞了東西所以沒考好。這一回參加府試,一定能一舉得個解元。到時候國試和殿試,肯定都不差,往後前途也一片大好。那孩子畢竟機靈,不像是那種只知道死讀書的孩子。”

盧氏使勁誇耀著徐銘洲。太傅府地位高不可攀,她不敢因為八千兩銀子的事怪罪徐氏,相反更希望能成為李家的女婿。

但徐氏這回給了準話。“我們家婳婳喜歡讀書,什麽時候讀夠了書,什麽時候再嫁人,我估摸著銘洲也等不起,索性這門親事還是罷了。”

“罷了?說罷就罷了?”盧氏瞪大雙眼。“這,這怎麽能行呢?那從前你說得那些話……”

“哪些話?”徐氏輕輕笑著。

盧氏一句話都想不起來。她看著徐氏睿智清麗的臉龐,忽然明白,人家從來都沒說過要讓李清婳嫁給銘洲,只不過是順著自己的話隨口應付罷了。

比如盧氏說這兩個孩子真配,徐氏就說是啊。盧氏說將來要是能讓銘洲娶婳婳就好了,徐氏說沒錯。

……

盧氏氣得牙癢癢。可她不敢把人家怎麽樣,講道理又說不過徐氏,於是便只能說好話。可好話說得口幹舌燥了,徐氏依然一臉無動於衷地在那吃著點心。

氣得盧氏心口窩都疼了。“將來銘洲也是要做朝廷官員的人,你好歹是做姑母的……”

“先做上朝廷官員再說吧。”

如此幾個來回下來,盧氏算是徹底沒法子了。她氣鼓鼓地告了辭,回府把事情都學給了徐銘洲,然後告訴他,自己盡力了。

……

徐銘洲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另一邊的林攬熙也回了皇宮,向皇帝簡單說了李家馬倌之死案。然而皇帝也不怎麽在意,簡單聽了幾句便道:“這事不要緊,你查明白就成了。朕另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

說罷,他沈吟了一下,又繼續道:“這事還是貴妃提出來的。”

林攬熙聽見貴妃二字臉色就不太好,但還是聽著皇帝繼續說了下去。

皇帝的臉上帶著自然的笑意。“前兩日貴妃從朕要話本子看,朕問她為何,她說娘家孩子喜歡……”

“好像是太傅家的長女。”皇帝見林攬熙眼裏有些興致,慢悠悠繼續道:“朕是想著,這些好人家的女兒既然已經讀了書,那總不能白讀。既然男子可科舉,不如也設一門女子科舉。自然了,考中的也不必授予什麽官職,只需要賞個誥命,或者發些銀子便罷了。要緊的是借此舉,要天下之人都讀書知禮,明曉是非,廣開讀書風氣,化文明,揚國威。”

雖然不喜歡跟李貴妃有關的事,但林攬熙不得不承認這事其實是個好主意。要緊的是,李清婳一定會喜歡。

林攬熙甚至能想象她興高采烈地捧著書苦讀的模樣。

“兒臣覺得此舉極好。”林攬熙毫不猶豫道。

皇帝更高興了。想想原來這個兒子可是連半點政事都不關心的,但眼下卻能與自己議論國事了。老懷欣慰啊。

“兒臣可親自主持這第一年的女子科舉,以示帝王對此事的重視。自然這事不能急,就以明年六月開考最佳,與男子一樣,分府試,國試與殿試三場。府試取前一百,國試取前五十,殿試取前十,頭名授鄉主,月俸十銀……”

看著林攬熙滔滔不絕的樣子,皇帝覺得自己江山後繼有人了。

女子科舉之事很快傳遍了大盛的每一個角落,連雪沁館裏的貴女們也都熱絡地聊起這件事。李清婳昨兒聽說這事後就開心的一夜沒有睡好。就好像很多男子考取功名不是為了做官,只是證明自己學有所成一樣,李清婳不在意那些名譽,只希望能證明自己的書沒有白讀。

但其他人想到的就不止這麽簡單了。府試和國試也就罷了,但凡能進入殿試的女子,就意味進入了皇帝的視野,成為了真正的名門貴女。這樣的好事無論對於女子本身,還是家族來說,都十分緊要。更別提那些貧苦人家的女兒,或許更能借此機會改變自己和族人的命運。

甚至有人還覺得,皇帝讓太子爺親自主持女子科舉,沒準是有從中選太子妃的意思。李桃扇就是這樣想的。她覺得林攬熙喜歡李清婳不假,可皇帝沒準還會從中選太子側妃。所以只要自己能入殿試,將來勝算還是很大的。

柳知意倒是不在意,拉著李清婳道:“我都定親了,就不考了。怎麽著也得考慮祝家的面子。”

李清婳早知她與祝寶榮定了親,也不意外,點點頭道:“舒玉也不考啦。”

“你替我們兩個就行了。到時候要是真入了殿試,我們兩個替你擺酒。”柳知意笑著說。但其實說實話,她覺得婳婳入殿試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畢竟大盛共有十三府,加起來就是一千三百多人。要是從這一千三百多人中再成為前十,簡直比中狀元還難。

但是她還是很支持婳婳的。“對了婳婳,殿試裏除了考卷外,還有一門女藝,你想選什麽?”

李清婳有點猶豫。她其實比較擅長繡工和琴藝,所以這兩樣哪個都可以。但父親說既要讀書又要練繡工,對眼睛不大好,所以她還是更傾向於琴藝。

“我也覺得你應該練琴。上回你的琴彈得多好啊。”柳知意毫不猶豫道。“這樣你還能多省些功夫出來讀書,畢竟繡活可比練琴費時間多了。”

“你說得也是。”李清婳點點頭。這麽說,自己還是要去上琴藝課?她有點猶豫,但很快這點猶豫便被自己打發掉了。

自己跟母親說了,不想再這麽膽小了。自己得勇敢一些,去面對畏懼的人或場面。至於表哥的想法,自己也不該在意了。

“走吧,我們去上琴藝課。”李清婳下了決心。

林攬熙知道李清婳一定會到的。從皇帝下了旨意的那一刻,林攬熙就知道以她愛讀書的性子,不會錯過女子科舉。就好像一個喜歡看戲的人,一定不會錯過一場梨園宴。

但在李清婳進門的那一刻,徐銘洲的臉色卻是一沈。他知道徐氏不同意自己與婳婳表妹的婚事了,但他覺得事情不是沒有轉機,畢竟婳婳心裏還是很在意自己的。

但此刻,看見李清婳依然不顧自己的心意回了琴室,他就覺得煩。李桃扇在旁邊添油加醋笑笑,故意路過徐銘洲的座位道:“銘洲表哥,看來婳婳姐現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之前就聽說了徐銘洲不讓婳婳學琴的事。

“要是你與婳婳姐的親事不成,表哥,你不如試著走一走太子的門路呢!”李桃扇又道。她說得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在國子學府裏頭,除了想當太子妃的貴女們,還有很多指望抱住太子的大腿在仕途上攀升的公子哥兒。

徐銘洲有一瞬間的動心了。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跟那些公子似乎不太一樣。太子從來的第一天就對自己充滿了敵意與厭惡。

大概是李清婳的緣故。徐銘洲不傻。他現在走回頭路根本來不及了,只能牢牢地把李清婳抓在手裏。

作者有話說:

走一章劇情~~推一下進度,哈哈,銘洲快要下線了,然後林攬熙要加快腳步了,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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