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幾天，衛小娟忙得腳不沾地。

先是給初中補課的三個畢業班講考試經驗、感言：每個班去半天。

然後家裏“小課堂”聲名遠播，光是給各個急切的家長解釋，就費盡了口舌。好在“琴琴幼兒園”倒是借此機會預定了N多生源。

還有親戚四鄰、衛大軍的同學朋友，只要聽到消息的無不登門道賀。王芳和衛小明感覺走路生風，衛大軍和衛小娟則有些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他在擔心兩個月後衛小娟選擇上一個私立中專時，外人會怎麽看？

送走了家中又一波家人，趁著王芳和衛小明精神亢奮的收拾殘局，衛小娟跟在衛大軍身後來到了吊腳樓的回廊上。

月光下，衛大軍的臉色很嚴肅，是衛小娟前世最怕的表情，她不禁有些瑟縮。

“小娟，要是你再多考五分，能進蓉城師範學校就好了，每個縣只有十個名額啊！不過，你的分數我已經很欣慰了。如今這個局面，你的中專還是別去了，外人會笑話的。”

嘴角上翹一絲，接著欣慰道：“呵呵！小明中考的時候能給我帶來同樣的驚喜嗎？揚眉吐氣的感覺真好！”

“爸……！”

衛小娟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沒有料到會考出那樣的成績，體育的三十分，她甚至故意只拿了11分，語文會有那麽高的分數，整卷只有作文扣掉了兩分。

董老板和董一見早在前幾天就來過家裏了，董老板笑得甚是詭異，而董一建依然那副禮貌優雅的貴公子派頭，眼底卻又掩不住的喜色。

私下找衛小娟知會了楊勇已經心服口服了，在大庭廣眾下更是祝願她如願考上一中！

衛小娟當時就在心裏把稱呼重新換成了“賤哥”。這下，所有人都偶覺得，一中——就是她的夢、她的目標。要是開學卻舍一中而讀“野雞”中專的話，衛大軍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別人不知道她早就獨立了，只會譴責衛大軍沒能耐，天才就被埋沒了。那麽多錢留給兒子……，什麽時代了……雲雲，總之，人言可畏！

讓衛小娟回憶起了前世中考後，雖沒有考出“狀元”科目，但總分卻是全縣前十。那時有王月秀在平橋茶館撒潑大罵，讀書無用，冤枉花錢，幫別人養的，有錢不如孝敬爸媽……，別人同情的勸慰衛大軍要孝順，不能氣壞老母親，最後，衛小娟只得在王芳的淚水中跪下，麻木的說了五個字：我不讀書了！

事後，衛小娟就一直有些封閉，氣恨衛大軍輕易在比爾呢的幾句批評下就屈服了。

這一世，可以如願的想讀哪兒就讀哪兒，怎麽還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這一刻，衛小娟真希望王月秀跳出來說兩句，自私的想她出來攪渾這潭水，如前世那樣充個終極“黑臉”。

衛大軍聽她叫了一聲“爸”，就沒了言語，知道她在思考，也不催她，面向無垠的天地，靜立無聲。

十來分鐘過去了，衛大軍不得不再次開口：“讀中專你只是不想浪費大學的時間，高中也只有三年啊，就像你說的，賺錢的能力你有，想必也不缺一門專業技術，想學呢，我也可以是個好的專業老師！半個月後，一中和二中開始報名，到時你再任選一個吧。”

衛小娟：……

衛大軍：“那就這樣，我先進去了。”

留下衛小娟一個人，倚在欄桿上，眺望著夜色，墨黑的大山盤踞在四周，像是擇人而噬的怪獸。

月亮像銀盤似地掛在天上，看似光芒萬丈，實則孤獨清冷。

比較起來，衛小娟反而願做暗淡的星星，雖說只能做其中平凡的一顆，但是有朋友，有知己，也許有愛人，有孩子……

重生的五年來，歡樂的日子宛如缺碎的夢境，午夜夢醒之時，尋尋覓覓恍恍惚惚中，總感覺分不清人在何方。

在衛小娟的書桌裏有本厚厚的筆記，全是五年來夢醒後的隨筆，雖說一直試圖將現在當做現實，將元錦、元樂樂……當成一個美夢來追尋，但真的好思念一家三口在鏡子中的笑顏……

人在回憶中打發空餘時間是很苦的，哪種想要捉住卻又飄然遠去的感覺令人好絕望……

記憶抹不去，追尋美夢的道路卻受阻！衛小娟有些喪氣，她不可能固執的去違背衛大軍的決定……

元錦啊，元錦！衛小娟在心裏默念。妄想給她疲憊的心註入一絲能量，一個人的努力好孤單，好寂寞……

衛小娟睡得很晚，等到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了，透過碎花窗簾灑撒落一地晨光，外面不知名的鳥兒叫得正歡。

她懶懶的蜷縮在床上不想動，今天衛小琴和任長鳳她們去平橋簽買地契約2，小課堂停課好多天了。

這個季節也沒有農活可做，她空前的想賴在床上一整天。

防空腦海裏縈繞許久的雜亂思緒，眼睛沒有焦距的看著一點發呆：良久，良久……

“小娟，怎麽還沒有起床？是不是病啦？”

外面傳來王芳輕敲房門，伴著擔心的詢問。

衛小娟回身，鼻子莫名一酸：“媽，沒事，我就起來……”

聲音嘶啞，帶著明顯的哭意，王芳一下子就急了，二話不說，掏出鑰匙就打開房門。

“小娟！怎麽了，感冒了，還是怎麽了？聲音啞了，你哭啥？難受嗎？哎！咋辦？我這就讓小明去大舅那攔車，來，我帶你去看病，究竟哪兒不舒服？怎麽越說你越掉淚啊，那媽背你去！”

說著，她將手上端著的蛋炒飯隨手放桌上，就想來拉衛小娟。

“媽，……我沒事，做噩夢了。”

衛小娟看她慌張的樣子，聽她語無倫次的詢問，心底很暖，隨後用被單擦了眼淚破涕為笑：“哇！蛋炒飯，媽，你太好了，還給人家端到床邊來。”

王芳狐疑的探探衛小娟的額頭，看她還有些抽泣，道：“真的沒事？要是感冒了可不能吃雞蛋了，為了穩妥起見，我去給你煮碗面。”

衛小娟見她真的打算起身，連忙抓過桌上的碗筷：“真的沒感冒，只是噩夢嚇著了。”

王芳見她只著內衣褲就盤坐在床上吃飯，擔心的拉過被單披在她身上，幫她把頭發夾在耳後。

“做了什麽噩夢？說出來就不會怕了，也不會發生，不過，夢見水裏撈魚，房頭起火，或是踩到屎之類的千萬別說……”

衛小娟停下扒飯的動作：“媽……！”

王芳：“呃……，呵呵，你吃，我不說了。”

王芳這幾年空時也學著認了些字，這段時間正邊學邊看《周公解夢》呢！剛說完“不說，不說”，卻又接著道：“什麽夢？講給我聽聽，我去幫你翻翻有什麽預兆？”

衛小娟：……

沈默片刻，她理理頭緒，還是說了一點點：“我夢見弟弟做手術流了好多血，夢見我上了高中卻考不上大學，好傷心。”

“沒事，夢是反的。小明的手術一定會成功，奶奶早就去神婆那兒給他化了神水，那個神婆可是咱們兩界鎮出名的靈，她說過你是文曲星下凡，考個大學嘛，有什麽問題？”

衛小娟驚道：“我！文曲星？誰什麽時候找神婆說的？”

“就上次董老板找她接汗頭時說的！我給你講，神婆說啊，董家要是兒媳婦找好了，要富貴好幾代呢！說是……啊！……完了。”

“哎呀！小娟，你都吃完了，把碗拿給我去洗。”

衛小娟沒動，只是看著她，眼神布滿了控訴，王芳見她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左右動動身子，又伸手摸摸床帳子，實在敵不過女兒實質的目光。

“好啦，我給你說哦，可不要在你爸面前多嘴。”

衛小娟忙不疊點頭保證。

“董老板在你考試前那天來我們家時，非要和我們結親家，你想啊，他們那麽有錢，你爸和我才不想攀那關系呢！你爸就說你又笨又膽小，配不上他家一建，誰知，董老板說了，神婆說你是文曲星下凡，一定會高中魁首，旺夫宜家。那天我們不好回絕，就推說等你和一建考上一中再說。”

王芳說到這兒，還八卦的補了一句：“那個神婆真的好靈驗，連你高中都預測出來了。”

衛小娟無語的翻翻白眼：“神婆之前指定是我嗎？”

“聽你董嬸子說，有好幾個名字呢？不過她們一家都只中意你。”

衛小娟怒了，她就不信董一建會認同這麽荒謬的事情。但想到考試最後那天他奇怪的舉動，又動搖了，難道他也信進去了？

“媽，反正我才不會這樣把自己訂出去呢！我就不去念高中，我要去讀中專！”

“可你考得那麽好，不讀高中好可惜。”

“抱那麽多人的期望去讀高中，萬一以後考不好，我會瘋掉的。”

王芳順著女兒的話一想：“也是啊！以後萬一成績差點，人家才看笑話呢。我也聽說一中好辛苦，還有人考不上大學自殺的。”

衛小娟聽王芳越說越合自己的意，加勁在一邊忽悠起來：“媽！一中沒有大星期，放假要補課，封閉式教育……，我怎麽受得了？還有我的本錢，要看著錢生錢，以後給你買吃的，穿的，用的……，還有時間陪你轉轉蓉城，到處旅游……”

王芳徹底被衛小娟形容的美好畫卷征服了，只剩最後一絲猶豫：“那外人……”

衛小娟循循善誘：“外人，既然是外人，人家怎麽知道我在哪上學？就說去蓉城的好高中了。你幫我給爸說，有董家的顧慮在，他會同意的，媽……媽呀……”

幹脆抱著王芳開始搖：“媽媽——！”

刻意拖長的語調及其肉麻，任何當媽的都抗拒不了兒女的撒嬌。王芳連聲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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