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能毫無障礙地穿梭在樹林間，腳程也很快。

黑夜總是能順利地剝奪人的視覺和方向感，並將這片彌漫著黑暗的空間無限延伸，一眼望不見盡頭。林嬌嬌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莫比烏斯環上跑馬拉松，不管跑出去多久，黑還是黑，樹還是樹。

她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兩腿酸疼，喉嚨更是灼燒得厲害，嘴裏充斥著鐵銹的腥味。可身後那人好像不知疲憊似的，速度不減半分。伴著樹枝被折斷的一連串脆響，林嬌嬌能感到對方越來越近，壓迫著她本就緊繃不已的神經。

他……不，不是一個人在追她。

林嬌嬌身後的腳步聲漸漸紛雜錯亂起來，像是許多人在同時奔跑。這些人魯莽粗暴得很，途經之處，草木皆折，帶著洶湧磅礴的氣勢和露骨的殺意。

該不會除了魯道夫之外，還有其他人逃過了大逮捕？

林嬌嬌雙腿不自主的打顫，她再也跑不動了，只得抱住旁邊的一棵樹來支撐自己脫力的身體。

她絕望地想，她可能走錯了路，不該瞞著程琉一個人出來找線索……因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這些殘忍的副本中，她都是最沒自保能力的那個。

所有任性和沖動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林嬌嬌“吧嗒吧嗒”掉下來幾顆淚珠。

“系統，”她用手背擋住眼睛，“我跑不動了。”

系統當時還在忙，鍵盤敲得聲聲作響，忙碌中瞥了一眼林嬌嬌的副本，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它哆哆嗦嗦地說：“小……小粑粑蛋兒，你……你身後……”

林嬌嬌聽系統這副見鬼的樣子，心裏怕得要命，更加不敢回頭，眼淚一時間流得更兇了。

因為或許一回頭，就能看見一把浸著寒意的斧子劈頭蓋臉落下來。

“我真的盡力了，”她以為自己這次真的要命喪於此，便放聲抽噎起來，“我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普通人，幹不了什麽大事，我盡力去做了……”

“林嬌嬌！”不知道系統又看見了什麽，它突然高聲叫道：“林嬌嬌，你快別說了——”

系統連名道姓叫人還是頭一次呢，可見它有多著急。

可林嬌嬌這時候自以為托付的是臨終遺言，哪裏管系統說了什麽，繼續自言自語道：“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會選擇我來這個游戲，也許你們根本不在意選擇的是誰……但這沒道理，世上本不該有誰能隨意掌控別人的生命。”

“林嬌嬌，你給我住口——”系統沒想到林嬌嬌的嘴皮子禿嚕得這麽快，竟氣急敗壞起來。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林嬌嬌終於肯睜開眼睛，眼瞳卻也失去了光澤，“你們這樣玩弄無辜的生命，遲早也會落得個同樣的下場，好自為之吧，系統。”

好自為之吧，系統。

吧，系統。

系統。

統。

。

得。

系統放棄阻撓，因為它崩潰了。

林嬌嬌這番話，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都說了。系統兩個字光明正大地在別人面前講出來，就這情況，捅到誰那都是天大的簍子！

它盤算著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在大家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率先申請離職，或許還有逃過組織抹殺的可能。

話不多說，它已經開始收拾細軟，準備跑路了。

林嬌嬌倒是對這件事毫無察覺，她還沈浸在迎接死亡的悲痛中。

臨死前回憶過去是一種莊嚴的儀式，但林嬌嬌臉上掛著兩道淚痕，怔忡了一會兒，腦袋裏竟什麽也沒想起來。

她進入這個游戲之前的所有回憶，在現在看來，都是朦朧且失真的，曾經十幾年的生活在她的記憶中異常的模糊。

想不起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的模樣，想不起日以繼夜的學習生活，想不起來她那本該平淡寡色的青春。

唯一躍入腦海的，只有程琉。

林嬌嬌痛苦地蹲下身來，眼淚再次洶湧起來：這份救命的恩情和投射在她身上的感情，壓得她實在是喘不過氣。

早該把這些都和程琉說清楚的，告訴他等錯了人。

不過有記憶修覆功能的存在，出了這個副本，也許他就不再記得有這個冒牌的林嬌嬌來過。

林嬌嬌傷心之餘竟還有些失落。

這時，一只手從後面搭上了林嬌嬌的肩膀。

林嬌嬌整個人抖如篩糠，但她堅定生命的最後一刻絕不能慫，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所以她掛著眼淚轉過腦袋，要與那惡人對峙。

她睜大眼睛。

是穿著軍裝的程琉。

林嬌嬌：……？

林嬌嬌：我這是快死了嗎，直接回……回光返照啦？

“夫人，”程琉率先開口了，他一如記憶中的金色眼眸中正醞釀著什麽風暴，“你剛剛說，系統？”

“那是什麽？”他問。

林嬌嬌人傻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幹了什麽蠢事。

她有些無措，於是急忙在心裏呼喚系統：“系統系統，這種情況，記憶修覆功能可以解決吧？”

可系統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根本不在工位上，留這兩人一時間寂靜無聲。

林嬌嬌知道無處可躲，便努力鎮靜道：“您，您怎麽會在這呢？”

哦，轉移話題的功力是如此的生硬。

程琉松了松領口，解開了制服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露出修長的脖頸來。林嬌嬌這才發現程琉的衣裝並不像平時那樣規整，頭發淩亂，仔細看氣息還有些不平穩。

他不為所動，目光牢牢定在林嬌嬌的臉上：“先回答我，系統是什麽？”

林嬌嬌剛剛回憶過去的時候還覺得對不起人家，想把真相吐露出來呢。所以現在程琉在她眼前質問這事，不得不說，她的內心動搖了。

“我……”她猶豫了一會兒，“因為我是……”

程琉註視了她一會兒，也沒聽她說出個所以然來，隨即無奈道：“算了。”

林嬌嬌不明所以。

程琉也沒解釋，一手在她腰間環住，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不想說就不說，我不逼你，因為——”他抱得緊了點，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明媚的笑意，金色的光第一次有了些溫度。

他說：“無所謂了。”

林嬌嬌不明所以，她看著程琉俊秀的側臉，楞楞地想，為什麽無所謂？

無所謂她是個冒牌貨，還是無所謂她別有用心？

但她沒敢問。

她怕答案是“是”。

程琉把林嬌嬌抱回了臨時監獄，讓她找地方洗了個澡，換了身幹凈的衣服，還準備了一頓晚餐。

和以往的西式晚餐不同，這次是一碗素面，面上蓋著一個單面煎的金燦燦的蛋。林嬌嬌已經餓了一整天了，肚子早就饑腸轆轆，早就被這香味勾走了魂兒。

雖然樣式簡單，但面、湯、蛋，是她最愛的搭配。

程琉坐在林嬌嬌對面，看她吃東西看了一會兒，才輕聲囑咐道：“那片樹林不要去。”

林嬌嬌剛狼吞虎咽幾口，就被程琉一句話哽住了，她想起了那間濕冷的地下室、那個黑漆漆的洞穴，以及那兩位等待著死亡的可憐女人、她們口中的“吃人”二字。

頓時就沒了胃口。

林嬌嬌有許多話想和程琉說，但又不曉得從何說起……她還想問程琉，那時為什麽會出現在那片樹林裏？去那兒做什麽？

但一凡思想鬥爭之後，她對程琉潛意識的信任與依賴還是占了上風，選擇從坦白自己的經歷開始。

“這裏有人食人，”她頓了頓，繼續說，“鎮上有個屠夫逃過了前幾天的那次大規模逮捕，我跑出來的時候他正準備……”

林嬌嬌突然猛得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正準備吃人呢！我們快去救人！有兩個人還在那兒的山洞裏，馬上要被屠夫送走吃掉了！”

程琉卻神情淡淡：“已經來不及了。”

林嬌嬌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不能接受程琉如此淡定：“為什麽？我們還沒有試著去找。況且那兩人之中很可能就有一位是你的妻子，你不能就這樣放棄！”

“我的妻子？”

“對，就是失蹤的梅. 布朗夫人！”

程琉忍不住笑了。

林嬌嬌不理解程琉為什麽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程琉知道林嬌嬌誤會了，便解釋道：“我的妻子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林嬌嬌一懵，“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今天晚上。”

林嬌嬌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只能幹巴巴的“哦”了一聲。

她在心裏呸了自己一嘴，罵了句瞎操心。

“那，剩下的兩人……”

“按照你說的時間推算，在我們相遇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可你是怎麽知道……”

“嬌嬌，”程琉收起笑意，瓷白的面容咋一看還有些無情，“這一切遠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林嬌嬌心說，這可不行，她還得回家呢。

想到這，她突然有一瞬的迷茫。

回哪個家？

程琉垂眸，給林嬌嬌拌了拌面。

“快吃吧，”他說，“我們很快就會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湯面加蛋的出現是不科學的，但也不是一個偶然。

盡力了，發現工作日空閑時間拿出來更文也更不到3000，我以後就周六日更新。

辛苦各位讀者了，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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