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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野狐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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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仙有一個經常掛在嘴邊上的口頭禪——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每當胡大仙碰到什麽讓他心裏倍感緊張的大場合時,他總是會無聲翕動嘴唇,喃念這讓他可以迅速鎮定下來的十字真言。

通常,他的雇主看到他擺出這樣一副姿態後,總是會肅然起敬,覺得他真不愧是整個安陸縣都鼎鼎有名的大仙,別的不說,單單是這通身的氣派,就遠非尋常人可比。

胡大仙天生就長了張讓人信服的臉,和一條足以把死人都說活過來的巧舌。

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他一派高人之態,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人們很難不被他迷惑。

尤其是大家還驚喜異常的發現他手上當真有那麽幾分能耐的時候。

胡大仙是個沒爹養無娘教的棄兒,自幼就被遺棄在省府一座破敗不堪的道觀門口。

那道觀裏住著個白發蒼蒼的老道士。

老道士不修邊幅,平日裏就靠著師門傳下來的幾手偏門戲法勉強度日。

老道士自打從自家道觀門口撿到哭得面色青紫的胡大仙以後,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兒子一樣教養。

他不僅把自己的一身所學都盡數傳給了對方,還殷切滿滿的把整座道觀也交到了胡大仙手裏,希望自己這唯一的弟子能夠把道觀發揚光大。

畢竟,在數十年前,他們現在落居的這座道觀也曾輝煌過,也曾是省府有名的香火鼎盛之地。

然而,胡大仙卻是個骨子裏天生就流淌著涼薄血液的白眼狼。

他壓根就看不上這座破爛不堪的道觀,在老道士死後,他連半點猶豫也沒有的直接把道觀以及道觀的地契給賣掉了,同時用賣掉道觀所得來的錢財,改名換姓,自立門戶了。

比起成日沈湎於師門過往輝煌,得過且過的老道士,相貌英俊又巧舌如簧的胡大仙很快就成為了省府權貴豪富之間的座上賓。

如果不是因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壓根就不可能流落到這偏僻荒涼的安陸縣來,更遑論直接從大名鼎鼎的胡大仙,墮落成安陸縣百姓們心中,人人都可以嘀咕上兩句的老胡頭。

一心鉆進了錢眼裏的胡大仙十分吝嗇,向來信奉道不輕傳、醫不叩門的他,很少在普通百姓們面前展現出自己的能耐——除了是他覺得普通百姓沒那個銀錢讓他出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這只是戲法!

戲法和法術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的……

誰知道他哪天變得多了,會不會一腳踩空,跌到哪條陰溝裏去?!

是以,如非必要,胡大仙很不樂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彰顯他的本事。

不過,這回他是不想也得想了!

要知道,安陸縣知縣夫人之死,雖然讓他唯一的關門弟子背了鍋,但是,他因此得罪了安陸縣縣令卻是不爭的事實。

即便,對方已經當眾表示了對他的諒解,但是,胡大仙很清楚,如果他還想要繼續在安陸縣混吃等死下去,那麽最起碼的,也該好生彌合一下自己與安陸縣知縣的關系。

因為對方怎麽說都是一縣至尊,只需一個動念,隨便哪個手下,都能輕而易舉的讓他這宛若無根漂萍一樣的老神棍寸步難行。

在如同往常一樣,將心裏的十字真言反覆咀嚼了幾遍後,胡大仙在安陸縣百姓們充滿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中,猛然從自己袖中拽出一把桃木長劍對著法臺上的黃銅大鼎就是迅猛一刺!

嘩啦啦!

法臺下面的人們只聽得一聲爆響,原本空蕩蕩的黃銅大鼎裏就陡然出現了一大團瑩綠色的火焰,火焰的正中間,仿佛還有一個人影在扭扭曲曲地似乎要從火焰裏走出來……

“娘子!是你嗎?!”

從一開始就站在法臺邊緣處,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安陸縣縣令忍不住在臉上露出了一抹狂喜之色,雙腳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識一般的朝著黃銅大鼎靠近。

生怕安陸縣縣令會由此看出什麽端倪的胡大仙連忙一抖手中的桃木長劍,攔住了前者的去路,“還請大人稍安勿躁,待得老朽把尊夫人請出來,再言其他!”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的在心裏默數時間,等待著自己剛剛憑借桃木長劍滴入黃銅大鼎中的幻空草汁徹底揮發開來。

幻空草是胡大仙背棄師門先祖發現的一種奇草,一向只長在陰森晦垢之處。

這種草的草汁和磷火摻雜在一起後,會出現一種十分詭秘的異象——讓人看到自己這輩子最想要見到的人。

如今這偌大的法臺之上,只有胡大仙與安陸縣知縣二人,胡大仙在上法臺前又特地服下了驅除幻象的解藥,因此,這一把戲只會對安陸縣知縣有效。

而這也是胡大仙堅持要建九丈法臺的緣由所在。

因為他怕法臺建得低了,被下面的百姓聞到這幻空草汁液的味道……

真要是那樣的話,只怕他這胡大仙也就做到頭了。

安陸縣知縣早在妻子難產的時候,就已經被胡大仙忽悠瘸了,如今見他表情如此凝重地攔住自己的去路,哪裏還敢放肆,連忙停下腳步,對著胡大仙頻頻作揖,以示歉疚。

胡大仙自出道正式坑蒙拐騙以來,沒少被人當做救命稻草一樣膜拜作揖,是以,對於安陸縣知縣的表現,他可謂適應良好。

不過,他好歹現在還在人家的地盤上。

因此,他一改在省府的居高臨下,很是溫和地伸出一手親自將安陸縣縣令攙扶起來道:“大人,老朽能夠理解您迫切想要見到尊夫人的心情,但欲速則不達,您的夫人又才去世不久,老朽想要把它這樣的新魂從地府帶上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還請大人能夠體諒一下則個!”

“體諒、體諒,大仙,下官完全能夠體諒、完全能夠體諒!”生怕自己一時失誤導致不能再與娘子相見的安陸縣縣令語無倫次地頻頻向胡大仙保證著,望向對方的眼神,也充滿著虔誠和感恩的味道。

胡大仙很享受這樣的眼神。

特別是當他註意到法臺下的安陸縣百姓們也被他的這一手本事給徹底鎮住了以後……

哼!

讓你們以後還敢背著我,沖我翻白眼,叫我老胡頭!

胡大仙在心裏得意的這樣想著,面上的表情卻越發的變得莊重肅穆起來。

在胡大仙大肆忽悠在場一眾人等時,楚妙璃就帶著方蓮兒和綠娘於半空中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早先就已經從自家主人口中知曉它們這次是過來砸場的綠娘在楚妙璃手腕上跳脫不已的疊聲追問前者,到底要怎樣教訓這拿自己徒弟背黑鍋還冷眼看著徒弟被送去義莊險些被惡人給糟蹋的為師不尊者。

綠娘的年紀雖然比方蓮兒要大得多,但它卻從不曾像後者那樣,經歷過那麽多的悲愴和苦楚,即便是當年被程家的先祖給吃了,那也是它心甘情願的……因此,相較於成熟穩重的方蓮兒,它的脾性無疑要跳脫活潑得多。

也因著它這頗惹人疼的脾性,楚妙璃對它多有照拂,二人名為主仆,實際上卻與至親姐妹沒什麽分別。

早已經從胡大仙的舉動中,發現對方只不過是個空殼子的楚妙璃在聽了綠娘的話後,唇角一翹,直接在心裏說道:“他們不是要把知縣夫人的魂魄召出來與知縣相會嗎?既如此,我們何不發發善心,成全他們一回?”

楚妙璃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定格在了胡大仙身邊那個渾身鮮血淋漓,抱著啼哭鬼嬰的貌美婦人身上。

是的,在胡大仙當著安陸縣知縣和眾安陸縣百姓們的面‘賣力’表演的時候,他們壓根就不知道,他們心心念念的正主,從始至終都亦步亦趨的跟在胡大仙身後,怒睜著赤紅雙眼,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懷中啼哭鬼嬰的臍帶去勒胡大仙的脖子。

默默聽著楚妙璃和綠娘交談的方蓮兒在看到這一幕後,也忍不住在心裏生出了幾分唏噓之意來。

“主人,蓮兒有個不情之請……”素來很少在楚妙璃面前顯露存在感的方蓮兒破天荒地向楚妙璃提出了懇求。

楚妙璃與方蓮兒相處多年,對它的性情可謂了若指掌,盡管方蓮兒並沒有把話說透,但她依然很快就明了了對方話裏的言下之意。

“蓮兒,你放心吧,”楚妙璃臉上表情很是柔和的往承載著自己的桃木長劍裏灌輸了一道信仰之力過去,“我不會坐視這位夫人和她的孩子墮變成厲鬼的,等到它顯形罵醒了那個糊塗縣官後,我就會送它們去輪回的!”

知道自家主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的方蓮兒在感受到了那股精純的信仰之力後,心裏也忍不住的就是一暖。

不過暖過之後,就是慚愧了。

就和楚妙璃了解它這個追隨者一樣,它對楚妙璃這個主人也是十分了解的。

它知道,即便是它沒有向自家主人提出這個要求,自家主人也會這樣做的。

因為,它的主人遠比它當初剛剛效忠她時,所以為的那樣,要仁善寬宥也細致入微得多。

在楚妙璃和她的追隨者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時,在法臺上拖時間拖得異常難熬的胡大仙總算等來了他想要的最佳時機!

眼瞅著黃銅大鼎裏的火焰一點點變青,裏面的窈窕人影也越發顯眼以後,胡大仙猛然大喝一聲,在大家屏氣凝神的註目中,開始動作淩厲無比的舞動起了自己手中的長劍,與之同時,他的嘴裏也在不停的發出各種怪叫之聲。

直聽得眾人毛孔都險些沒炸裂開來。

等到所有人都被胡大仙唬得一楞楞的時候,胡大仙毫無預兆地將手中長劍對準安陸縣知縣就是一劃,“大人,尊夫人已至,還請大人上前與尊夫人一會!”

被胡大仙這一套讓人目不暇接的跳大神忽悠的一楞一楞的安陸縣縣令在聽了胡大仙的話後,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就是一急,“大仙,下官的娘子……她、她真的來了嗎?可是下官根本就沒有看到她啊!”

“現在沒看到是很正常的,”胡大仙用一種很是專業的口吻收劍回鞘,“尊夫人現在已是鬼軀,與大人陰陽相隔,大人想要見她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好在老朽早有準備!”

胡大仙手捏劍指,在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密切註視中,對準安陸縣縣令的眼睛就是一抹,另一只手也順勢搭在後者的肩膀上往前一推。

“啊——”眼睛被胡大仙弄得又熱又辣的安陸縣縣令被胡大仙這麽一推,險些沒整個人都栽進自己面前的黃銅大鼎裏去。

被胡大仙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個夠嗆的安陸縣縣令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就被底下百姓們那震耳欲聾的驚叫聲給吸引了全部的註意力。

壓根就不知道他們在驚叫些什麽的安陸縣知縣下意識扭頭,就看到自己難產而亡的愛妻正抱著一個面目青紫的嬰孩,神情憤懣地睜著一雙血目朝著他瞪了過來。

在它的手上,還死死攥捏著一根嬰兒的臍帶……

而那嬰兒的臍帶……

此刻正牢牢纏固在他信任有加的胡大仙脖子上!

見此情形的安陸縣縣令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雖然他早就知道胡大仙絕非百姓們口中的沽名釣譽之輩,但是,當對方真的把他慘死的妻兒從地府召上來的時候,他依然有一種想要用力掐捏自己的大腿,以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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