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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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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裏來的不知死活,亂嚼舌根!看我不割了他們的舌頭!”長寧怒道,說著就要沖出輦車去。

“長寧!”璟華喝住他,轉頭又咳了兩聲,低聲道:“路通了麽?不通就換條別的路走。”

長寧忿忿的,將輦車換了個方向。

“陛下,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為何不讓長寧去懲戒他們多嘴多舌!”

璟華似是望著外面的萬裏浮雲,並未作答。

“陛下,您……沒事吧?”長寧試探道。

璟華這才回頭,輕輕嘆道:“流言宜疏不宜堵,長寧也不小了,怎麽還是看不透呢?”

“陛下,我就是看不得那些人亂說您!您對三殿下那麽好,真是一顆心都要捧給他了,他們卻……卻顛倒黑白,怎不叫人生氣!”

璟華淡淡道:“我對三弟怎樣,我自問心無愧就是了。別人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又不是自己看重的人,他們的話,何必放在心上?”

長寧兀自怨憤不平,“那是陛下您忒好說話,哪有天帝當成您這樣的!從康王,到軒王妃,這一個個兒的都給您氣受,現在就連兩個小宮人都如此無法無天,叫人憋屈!”

璟華沒有作答,他似已倦極,向後靠在坐榻上,闔起了眼眸。

長寧以為他要休息,不敢再出聲多言,悄悄坐到外頭去趕車。

等長寧離開,璟華才又緩緩睜開了鳳眸。窗外依舊雲海翻騰,那兩個宮人的話又回響在耳畔。

是啊,他既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又不像三弟那樣備受寵愛,可如今坐上那個九天至尊的位子的人,卻成了他。

雖然只是一知半解,卻也說得沒錯。這個天帝,確實是他搶來的。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不只搶來,更是殺了自己的父君,奪了胤龍翼,這才搶來的。

唇角泛開一絲絲血色,璟華無力地用巾帕隨便抹了抹,又丟在一旁。心口的疼痛蔓延開來,自從上次抓獲了蒄瑤,自己在銀河邊第一次發病後,就始終沒有好過,心臟裏就像潛伏著一條赤練毒蛇,每當他虛弱的時候就躥出來,狠狠地咬上一口!

那輛輕輦雖及不上他的龍輦,但也算腳程甚快。不一會兒,雲端那頭宸安宮的大概輪廓,就已依稀可見。璟華流露出一絲苦笑,強撐著坐起來,又大約收拾了一下自己,莫弄得太過蒼白。

沫沫還在等著自己,切不可叫她擔心。

三天沒有上朝,書房裏的奏折應該已經堆得擺都擺不下了。

而最重要的是,公審在即,他還有數不清的細節要梳理,既然要救三弟,那就需得把握住每一個環節,為他爭取脫罪的機會。

流言蜚語,他還真的沒工夫去理。

宸安宮裏,阿沫倒沒怎麽變,依舊造她的房子,烤她的肉串。

做好了,還會提著個挎籃,去蘊秀宮給蒄瑤送飯,一日三頓,變著花樣,絕不重覆。

蒄瑤現在跟她處得不錯,她問阿沫要了些零布和針頭線腦,說要給孩子做衣服,阿沫看靜安屋裏有些現成的,便都給她拿了去。兩人閑下來,阿沫也會向蒄瑤討教些編織的針法,弄了幾次以後,給璟華縫了一只襪子。

璟華失去了一半的靈力,面對阿沫有些心虛,雖然日日宿在宸安宮裏,但除了上朝,幾乎都躲在涵澹閣批奏折,起居飲食等,也由長寧親侍身旁。算起來一天裏,和阿沫並沒有打上多少照面。

好在阿沫是慣會給自己找樂子的,她現在的安排是一天為璟華改造書房,一天向師父學習烹飪。九重天上的無聊日子,倒是被她過得有滋有味。

在她學習烹飪的這天裏,迦南栩總是來得很早。阿沫讓他未時來,申時走,趁璟華午睡的這一個時辰裏上課。可他總是未時不到就來,過了申時仍不走,這就憑空又能多加出一個時辰來。

今天這一課,是雕蘿蔔。

“阿沫,所謂美食美型,你若想提起陛下的胃口,這食物的造型也至關重要。畢竟菜端上來,還未舉箸,第一眼先看外形,你在幾個菜裏頭,決定先挑哪個品嘗,也是由菜色的外觀決定。”迦南栩諄諄教導。

“可是你雕得再漂亮,不也是個蘿蔔嗎?我不愛吃蘿蔔,雕了也白雕。”阿沫覺得他很不實用。

迦南栩有些尷尬,只好勸道:“你不愛吃蘿蔔,說不定陛下愛吃呢。秋天的玉蘿蔔是最潤肺的,功效堪比銀耳,若是陛下一看這蘿蔔形狀如此玲瓏可愛,大吃了一‘斤’,豈不是好?”

“唔,你這麽說也有道理,璟華最近咳得又厲害起來了,吃點蘿蔔也好!”阿沫想想道,“行吧,你說雕什麽?”

這麽個簡單的問題,迦南栩卻怔怔的,沒有能夠答上來。

唔,他望著她,不小心走神了。

她的額上覆著層細汗,從他這個角度看上去,因為有午後日光的暈染,顯得分外晶瑩,就像是她整張臉,都在閃閃發光。

沒錯,她真的在發光,從那個陰暗腥臭的血庫裏開始,就一直在發光,把他的心照得亮亮的,暖暖的。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她有這麽好看,更不知道她竟然是天後娘娘。他只是在想,如果有命能活著出去,能每天都看到她,每天都做飯給她吃,就好了。

現在他平安得救了。可他卻覺得,光看著她,給她做飯吃,根本不夠。

他喜歡她,他想她也能夠喜歡自己。

但不可能。

迦南栩心裏清楚,這並不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天帝的關系,而是因為,她每次看到他,提到他,想到他,眼裏冒出來的那種火花。

她是閃閃發光的太陽,可軒轅璟華才是她的整個天空。

“師父,師父你怎麽啦?”阿沫伸手在迦南栩面前輕晃,催道:“到底雕什麽,要想這麽久嗎?”

迦南栩掩飾地輕咳一聲,道:“哦,我方才在想,如果師父指定了題目,就遏制了你的想象力,這是極不可取的。不如我們即興發揮,阿沫你想雕什麽就雕什麽。”

阿沫低頭稱好,然後就拿了柄小刀,埋頭雕起來。迦南栩笑了笑,也拿了個稍大個的蘿蔔,坐在她身旁。

迦南栩從小便對烹飪極度狂熱,百歲抓周的時候,抓的就是把小鍋鏟。到得兩百歲能站能跑了,更是整天往庖廚裏鉆。

一開始他還小,人都沒竈頭高,便站在凳上炒菜,家人只覺得滑稽,也不來說他。俗話說興趣乃成才之根本,他如此癡迷廚藝,手藝自然是爐火純青。家裏沒有哪個廚子敢給他做飯的,因為他那張嘴實在太叼,叼也罷了,一旦你有什麽不服氣的,要反駁的,他便正中下懷,立刻系上圍裙道,“來,我做給你看!”

漸漸的,他長大了起來,家裏的長輩對他如此不務正業頗有微詞。他是金翅大鵬家的長房嫡孫,家人對他寄予了極厚的期望,怎麽能允許他做那種沒出息的廚子?

於是又是那種老套的戲碼上演:家長叱罵啊,禁足啊,上家法啊……叛逆少年絕食啊,寧死不屈啊,昂著頭說“有種你打死我”啊……

如此鬧了一陣,迦南楓葉被他氣得不行,又心疼這個唯一的孫子,看他餓了兩天便瘦了一圈兒,終於投降,長嘆一聲道:“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日後早些成婚,生了兒子我親自教養,萬萬再不可走上邪路去!”

迦南栩偷笑,那時他還未成年,爺爺竟然已經在操心他兒子的事,實在是杞人憂天。

後來,他因為追求更大的施展舞臺,便來到了天庭應征為禦用廚師,按品階算,他有正四品,是所有禦廚中品階最高的,也不算為他們大鵬家丟了臉。

但大概是因為小時候的陰影吧,他甚少說起自己的家世,大家只知道他是廚藝出神入化的迦南栩,並不知道他原來也是世家公子。

“師父,我雕完啦!”阿沫舉著手裏的蘿蔔遞到迦南栩面前。

迦南栩楞了楞,那個東西不圓不方,楞頭楞腦,既沒眼睛鼻子,又沒吊梁瓦棟,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以往阿沫每次完成一個作品,不管好壞,迦南栩就是抓破頭也要想出點由頭誇誇她,技術不行就誇態度,態度不好就誇創意,但今天這個東西,他實在想不出來該誇什麽。

“阿沫,你……這個是什麽?”迦南栩楞楞道。

“啊,你沒看出來嗎?”阿沫十分驚訝,又把那東西朝迦南栩眼前伸了伸,“這麽明顯你竟想象不出來?”

迦南栩慚愧地搖搖頭。

“別放棄,你再想想!迦南,你挺聰明,一定能想出來!”阿沫鼓勵道,“你看它的形狀,唔,還有紋理……像什麽?”

迦南栩睜大眼睛仔細看,完全看不出來阿沫所謂的紋理。

“什麽?”他可憐兮兮道。

“肉啊!”阿沫顯見十分失望,“我雕的是塊肉啊!你竟看不出來!”

“肉?”迦南栩快哭了,“你把一個蘿蔔,雕成一塊肉?”

“是啊,我跟你說過啊,我不愛吃蘿蔔,愛吃肉!為了能勉強吃下去,自然只能把蘿蔔雕成肉的樣子!”

她左右端詳著自己的那塊“肉”,洋洋得意道:“師父你覺得我雕得好嗎?我覺得特別好!肉就應該是這樣不規則的,看我處理得多麽隨意,灑脫奔放!”

迦南栩哭笑不得。

“對了,師父,你雕了什麽?讓我看看!”阿沫湊過來,去看迦南栩手裏的蘿蔔。

那是一艘船。

江南春色,細雨纏綿,公子佳人,執手翩立於船頭。

迦南栩的雕功十分了得,那艘船也不過就手掌大小,船頭的人更是只有手指粗細,但眉目依然清晰可辨。那個女孩體格嬌小,面容栩栩如生,正是阿沫。

而邊上那名男子,還未最後完成,只能看出身形高挑頎長,面容卻仍是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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