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招生考核有非常便利的方式, 但是前期工作仍然不是一件輕松簡單的事。

宋明理有正職工作要做，不能一天到晚守著電話，所以招生聯絡工作的重擔就落在了戚師傅身上, 戚師傅一邊要教課，一邊要接各種報名咨詢電話, 簡直忙得不可開交，脾氣也愈發暴躁起來。

不過，這才是開始。

很快，第一波報名的學生趕來靈犀山, 和宋明理、戚師傅預計的不同, 這些人不僅有來自十裏八鄉的村民, 還有漢州市裏的各個年齡段的市民。

“聽說你們在招暑期班學生, 我兒子特別皮，暑假待在家裏沒人管，還不如給他找點事、哦不、報個班, 學費多少錢？什麽？還要考核？不是交錢就能上嗎？”

“我家小孩看到痘印上那個飛檐走壁的視頻，叫喊著一定要來你們這兒，謝天謝地, 你們終於開放招生了——這個暑期班保證能教會飛檐走壁嗎？”

“我是市一中的體育老師, 聽說教改要把武術加進課程, 我想趁著暑假先學起來，你們這裏是正宗的嗎？”

……

為了應付上門報名的大股人流，土土不得不讓徐沖去村裏雇幾個臨時工, 在學校正門前支起一溜長桌, 每天登記報名人信息, 回答一些簡單的問題, 不讓他們沖進學校幹擾教學秩序。

即便如此, 每日校門前吵吵嚷嚷的人流，仍然無法避免地對學生們產生一定影響。

那些從漢州市裏來的學生家長們尤其難纏，他們一定要進來旁聽一節課，考察一下學生的住宿環境，索要一些資格證明，雖然校方一次次告知他們，等到約定的考核日，他們可以進來參觀，但家長們無法接受，他們要求立刻馬上把一切資料都呈現在他們面前。

“你們是一家正經學校吧？”

“想掙錢的話，就要提供相應的服務吧？”

“不讓我們進去看看，我們怎麽決定要不要報名？”

家長們圍著臨時工嚷嚷不休，臨時工不得不把徐沖請出來，可惜徐沖正在教特別班，分身乏術，臨時工只好請出罵罵咧咧的戚老頭。

戚老頭積攢了一肚子的火氣終於在這個燥熱難耐的午後爆發，他一腳踢爆桌子，用手指著眾家長：“愛上不上，沒人求著你們上，想報名就填表，不想就走，別在這吵吵！”

眾家長噤聲，一雙雙眼睛盯著戚老頭，上下打量著他，像在挑揀市場上的大白菜。

“好像是有些真功夫。”一名家長小聲說。

“就是脾氣太暴躁了，他真的有教師資格證嗎？”

“不會體罰學生吧？他看起來像是會體罰學生的那種老派師傅。雖然說我兒子有點欠揍，但……”

戚老頭站在報名桌的殘骸前，面對一幫竊竊私語的家長們，忽然感到一陣無力，餵，他可是國家武術隊教練，從來只有別人求他教人，什麽時候輪到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長來挑揀他了？

終於捱到周末，戚老頭的招生夥伴宋明理驅車來到學校。

周會上，戚老頭撂挑子不幹：“不行，老頭子一個人應付不來，招那麽多小兔崽子來做什麽！我看還是別招了！”

金景瀾這個禮拜都在忙著做他的項目，外加看招生組這邊的熱鬧，聽到戚老頭這麽說，他幸災樂禍地說道：“我早就說了，沒有那個人力資源，同時兼顧兩邊不現實。而且一下子湧進來許多新生，戚師傅你還要費心去磨合，多煩人啊。”

戚老頭點頭：“姓金的小娃娃這話說得靠譜，老頭子帶十個張鐵蛋沒問題，要是帶十個那幫城裏的小學生，老頭子這條老命非得搭在你們山頭上。”

金景瀾笑嘻嘻：“所以說，你們還是放棄吧，集中力量建賽道，多好。”

金景瀾說著，瞟了一眼圓桌中間的maxpro，他倒是想看看，這個孫主席會怎麽說。

作為一名帶資進校的重要人物，金景瀾本來以為自己會受到校委會的全力支持，其他人都會配合自己的工作，大家集中力量把新賽道這個項目建設好，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誰知道進入校委會之後，金景瀾才知道這個巴掌大的地方，權力結構比想象中覆雜，竟然還有一個神秘大老板在上面坐鎮，他這真是失策了，這麽重要的信息竟然沒有了解清楚……以至於他開始開展工作，才發現沒有想象中順利。

這個孫主席口頭上說著會幫助他建設新賽道，實際上卻完全沒參加他的勘測工作，還跑去支持宋明理和戚老頭另起一攤，在這個節骨眼上搞什麽招生。

不過，金景瀾也沒在怕的，向上管理也是一種能力，今天他就是要在周會上搞事情，分裂招生組的人心，倒逼校委會放棄招生，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哼哼。

“宋明理，你說說你的想法。”土土說道。

她能看不出金景瀾的心思嗎，金景瀾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圍著他轉，為他的項目保駕護航，雖然這份心是沒錯，但他的出發點不是學校，而是他個人的項目業績。

金景瀾可以這麽想，但土土不行，她必須調動校委會中另外一方的力量，來壓制住金景瀾試圖控制全部資源為他所用的野心。

雖然現在學校多了一些可用之才，沒有建校初期那麽捉襟見肘了，但是要駕馭他們各安其職，還是一件需要花心思的事。

“我不同意金景瀾的觀點，招生是學校必須做的常規事務，一所學校的核心是學生，沒有學生還建什麽學校，我希望校委會的各位都明白這一點。”宋明理冷靜地說道。

金景瀾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戚師傅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沒說出口。

宋明理這番話確實挑不出錯，有時候人沈浸在細節裏，就會忘掉重要的是什麽，招生工作繁瑣，但學校的根本任務就是培養學生，招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不可能因為麻煩就省去。

“而且，事情應該分成兩面來看，我們發出招生通知之後，確實給學校帶來了很多煩擾，但也能夠說明，我們學校的吸引力更強了。”宋明理分析道，“根據老大和戚師傅整理給我的報名情況，我發現，之所以會有這麽多看起來很不靠譜的人前來報名，原因一方面是我們學校的品牌建立起來了，很多人是沖著《普通學生的無聊生活》來的。”

說著，宋明理看了一眼商樂羊，商樂羊驕傲挺胸。

“另外一方面，暑期班，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產品，比我們想象的更受到市場歡迎。”宋明理打開投影，在學堂中新安裝的電視上展示他做的分析報表，“我調查了一些專業類培訓學校的招生情況，發現他們會集中在暑期開展一些短期班，就是為了利用中小學生放假的這段時間，大量吸收生源，有些學校僅僅暑期班獲得的學費就占據全年營收的2/3。”

“你分析這也沒用啊，我們又不招那些小屁孩，這純屬浪費教師資源。”金景瀾不屑道。

宋明理並沒有被金景瀾激怒，而是繼續說下去：“金景瀾說得有一定道理，我們要招的是真心想學武的人，許多家長是為了自己方便，才想找一個地方托管自己的孩子，這樣的學生當然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也會在考核中刷掉他們，但是，不排除這些中小學生中，真的有人是想學武的。”

“那不是純撞大運嗎。”金景瀾仍然不以為然。

“另外，我發現還有一個報名群體，可以幫助我們大大提高招生的精準性。”宋明理道。

其他三人看向他，目光帶著疑惑，一個可以大大提高招生精準性的群體？他們怎麽沒發現？

“體育老師。”宋明理將投影切換到下一頁，“中小學校的體育老師。”

投影上展示出一個體育老師的形象，旁邊羅列著宋明理分析的這一群體的特點：

一、寒暑假擁有自由時間，可以利用這些時間提升自我。

二、主業與武術相關性較強，身體素質好，對於武術學校來說，是優質的生源。

三、對武術有學習需求，願意付出一定成本在學習武術上。

四、作為體育老師，掌握著許多中小學學生資源，在中小學學生中間擁有較強影響力。

這回不要說其他三人了，就是金景瀾都被吸引住。

宋明理竟然還做了這種分析——而且，分析得還很有見地，是他們在繁雜日常工作中完全沒註意過的。

“我之所以說這一群體能夠幫助我們大大提高招生的精準性，就是因為第四條。”宋明理把光標移動到第四條上，理性分析道，“大家都知道，學習武術的最佳年齡是七到十二歲，也就是孩子們上小學的年齡，而這些體育老師在日常工作中可以接觸到很多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他們比我們更容易掌握有潛力的學生資源，如果我們能夠帶給他們相當不錯的暑期班體驗，他們一定會推薦他們學生中有潛力的孩子來我們這裏上學，同時，他們也會在中小學裏宣傳我們，畢竟，他們的一招一式，都是我們這裏優秀的師傅們教出來的，本身就是活的宣傳招牌。”

“厲害啊！”商樂羊感嘆道。

“這樣就可以精準打到我們的潛在客戶。”金景瀾手指抵著鼻尖，迅速反應道，“的確是非常優質的客戶群體。”

“應該說招生對象，”宋明理微笑道，“我們是學校，教授學生的機構，不是什麽商業組織。”

“好吧，這在我這裏都差不多。”金景瀾揉了揉鼻尖，他的態度已經沒有那麽咄咄逼人，聽完宋明理這番分析，他已經意識到這位兼職同事的厲害之處，“那我們要專門招收體育老師麽？武術教師培訓班什麽的？”

“不，我們有自己的篩選標準。”徐沖忽然說道。

“那個……真心什麽的？”金景瀾感覺這個標準有點難以啟齒，作為一個商人家庭出身的公子哥，金二少深刻了解人性多麽狡猾多變，把真心作為宣傳語一般都是偷懶行為，現在連中學生都騙不住。

“對。”徐沖簡短地答道。

徐沖的態度太過堅定，以至於金景瀾這時候再提質疑就像在無理取鬧。

“所以招生工作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大家放心，剛開放招生會有些麻煩，等到學生招到了，就會給學校註入新鮮血液，幫助學校進入正循環。”宋明理放緩語氣。

接著，他告訴大家，為了支援招生工作，他未來十天都會在學校這邊坐鎮，律師事務所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他請了年假。

戚老頭大喜過望，有了這麽靠譜的宋明理坐鎮，他就可以解脫了。而且，真心來講，戚老頭還是希望能招到一些靠譜新生，畢竟學校要辦好，還是需要一定的學生規模，而且接下來那些比賽，也需要更多學生去嘗試。

土土眼看著三師兄不負所望說服了大家，心中感到踏實，三師兄真是可靠的人。

只是，她有點抱歉，宋明理加入校委會之後，一直沒怎麽休息，有正職又有家人的他，幾乎把所有業餘時間都投入到靈犀武校中了，這樣對他來說犧牲實在太大。

現在他又要請年假來顧著這邊，讓土土很過意不去。

會後，土土忍不住向宋明理提起這件事。

宋明理笑著安撫土土，告訴她，自己之所以會這麽選擇，也是和家裏人商量過。

他感到在律所的工作雖然穩定，但是武校這邊的事業更令他有價值感。

“可能是有中年危機了吧，總覺得再不掙紮一下就徹底變成無聊的中年人了。”宋明理感慨道，“所以，我想慢慢把工作重心轉移到學校這邊。”

土土驚喜。

這大概是建校以來，土土聽到的最令她開心的消息。

比多買一個山頭還要開心。

“不過，如果我來做全職財務官的話，希望能分配一個可以帶家屬的職工宿舍。”宋明理笑道。

“那必須有。”土土爽快地答道。

第二天，宋明理進駐靈犀武校後，便把招生咨詢點改設在山下。

如此一來，就不會影響到學校的教學秩序。

招生報名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十天後，正式的考核開始。

這一天，數以百計報名靈犀武校的學生趕到靈犀村，車流將村子的道路堵得水洩不通。

在高村長的幫助下，宋明理將車隊引到金景瀾他們工作組新開辟出來的一塊空地上。

自從宋明理說服了金景瀾之後，金景瀾便再沒有對招生工作提出異議，這一次也願意配合，把他們建設訓練場的地方騰出來，給招生組做入學考核用地。

其實，金景瀾還有點好奇，他很想知道，校委會會怎樣考核學生們的“真心”。

“是問俺的夢想是什麽。”站在一邊圍觀的張鐵蛋告訴金景瀾。

“什麽？”金景瀾詫異，“就這？”

張鐵蛋點頭。

“這也太胡來了吧！”金景瀾無法理解。

“可是那次也有很多人報名，選出來的人，都是很靠譜的，沒有一個中途逃跑。”張鐵蛋十分信任這種篩選機制，不允許金景瀾詆毀它，“俺們靈犀武校的學生，都是最優秀的！”

“……”不得不承認，張鐵蛋說得也有道理，但無法令金景瀾信服，“肯定是撞大運的。”

就在張鐵蛋和金景瀾交談的過程中，他們身後有些學生家長正在伸著耳朵偷聽。

只是問夢想，這也太簡單了吧。

家長們立刻記下第一手信息，告訴孩子們一定要往武術方向上說。

在見識過靈犀武校即將開辟的一千畝新校區之後，家長們認為這所學校一定很有錢，就算是把孩子送到這裏休閑度假兩個月也很劃算，所以他們通過考核的願望空前強烈。

可是等到考核正式開始，大家都傻眼了。

學校派出一名武當師傅，帶著學生們打了一套太極拳。

……

十分鐘休息後，又有一名老師傅出來，命令學生們站馬步。

“沒說要對身體素質進行考核啊。”

“不是說……只要有真心就行嗎？”

“可能是想看看真心到底有幾分真吧。”

家長們擔心地註視著空地上學習馬步的學生們。

兩節課下來，大部分學生都累得東倒西歪，五月的天氣不算涼快，他們的衣服全都被汗濕透了。

顯然，這不是一所打發時間的暑期托管學校。

有些學生還沒等到宣布結果，就自己萌生退意，決定取消報名。

“知難而退，這確實是個好辦法。”金景瀾評價道。

不過，剩下還有一百多號人呢，這要怎麽選。

十分鐘後，徐沖從一邊走上來，當眾宣布通過考核，獲得入學資格的學生名單。

一百多號人，只有十六個人通過。

這下學生家長全都炸了，圍著徐沖一定要他給個解釋，憑什麽他們就沒有選上。

明明他們有基礎更好的，體力更強的，還有本來就是學武的，憑什麽不選他們。

面對重重包圍，徐沖八風不動。

“我們只招真心想學武的。”他淡定地說道。

然而家長們根本聽不進去，一定要給出一個評分標準。

這時候，徐沖周圍忽然揚起一陣古怪的旋風。

旋風刮起沙塵，揚在那些學生家長臉上，使得他們不得不退開一步，開始揉眼睛。

在這間歇，徐沖從包圍圈中脫身，帶著校委會的人一起坐上商務車，離開考核現場，返回山頂。

旁觀了全程的金景瀾仍然覺得很匪夷所思。

“這樣，就選完了？”金景瀾忍不住看向車裏其他四人。

校委會三人一臉的泰然自若，就連戚老頭也神色如常。

“真見鬼。”金景瀾忍不住念叨。

直到他們回到學校，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戚老頭才拍了拍金景瀾的肩膀，用一種諱莫如深的態度對他說：“姓金的小娃子，你沒看出來嗎，不是我們在選學生啊。”

“啊？”金景瀾迷惑。

“是學校，”戚老頭幽幽道，“是學校的意志在選學生。”

金景瀾打了個哆嗦。

雖然他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了，可是不知怎的，聽戚老頭用這種高深莫測的語氣說話，他就瘆得慌。

以至於接下來開周會的時候，金景瀾刻意離那只會說話的maxpro遠了一些。

最恐怖的靈異事件一般都不是發生在醫院或是火葬場，而是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

“金景瀾？”maxpro忽然問道，“你不是要我幫忙嗎？準備的怎麽樣了？”

“哦，圖紙和材料都差不多了。”金景瀾趕緊答道。

“那今天晚上我們去看一下工地，你一個人去，不要帶別人，”土土說道，“我會跟著你的。”

“咣當”一聲，金景瀾忽然連人帶椅子向後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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