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

顧長卿知道自己身上有兩個開關，看不到摸不著。

一般情況下，這兩個開關是可以由他自行控制和切換的。

非一般情況下，就由不得他了，應了那句話：一切得隨機。

“好好好，正常，正常說話，不過傾城，是你選讓爺爺正常說話的，那咱們爺倆就說第一個話題，連城想回來，這件事你怎麽看？”

聞言，顧傾城原本不耐的神色微微一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你還是不正常說話吧。”

雖然從小叔顧情長口中得知了爺爺此行回來的目的之一，可是正當這老頭嘴無遮攔的說出來的這一刻，他還是覺得毫無準備。

太快了，太不像這老頭的風格了！

看來，小叔說的對，爺爺這次不止堅決，還很心急。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急？

明知道他剛剛在鬼門關旁邊走了一遭，還非要急不可耐的說一件令他排斥的事？

“傾城，連城他怎麽說也是你哥哥，你好歹……”

“容我再一次提醒您老人家最後一遍！你的‘親生’孫子有三個，一個叫顧傾城，一個叫顧傾北，一個叫顧良辰。要是老糊塗了，不記事了，麻煩你回家翻翻祠堂裏的族譜！”

顧長卿眉色微緊。

“要是看了還控制不住會忘，那幹脆把族譜打個孔，串個繩，掛耳根子上。”

“混賬，還耳根提命，族譜怎麽可以褻瀆！”顧長卿老臉一紅。

“還知道耳根提命，看來你還沒老糊塗。”顧傾城冷笑。

你就說吧，這小老頭也是有意思，十兄弟都在的時候，他那般下不來臺的時候都沒有臉紅，這個時候單獨面對自己這個孫子了，才過第一招，就被他出的招搞得血壓飆升。

能耐都哪去了？

“那怎麽辦？要不我給你找個紋身師？把我們兄弟三人的名字紋您手臂上？”顧傾城翻了個白眼，目光落在顧長卿脖頸間那個巨大的圖騰紋身上。

“我歲數大了，怕疼。”顧老爺子捂著手臂，那樣子還真像那麽回事似的。

“你怕疼？那你就不怕我疼？”

“連城不過是想回國，這有什麽能讓你疼的？”

“呵，他回國幹什麽？他顧連城不過是顧家收養的孩子，如今他所得到的一切已經讓他高人十等，除了不能回C國，我並沒有限制他做其他事情，他還不是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爺爺，做人別太不知足，您說對嗎？”

“這……”

“這什麽這？北歐的生活環境好，水平高，還沒有霧霾，食品業安全。老老實實的呆在那，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知道有他顧連城這麽一個人；可他要是不老實……爺爺，您千萬別逼我讓他顧連城連顧都姓不上！”

“傾城，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你還在記恨他對不對？可是你別忘了，他當時也才十一歲，能把傾北救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怎麽可能把你爸媽也一並救出來？況且，那場車禍也讓連城失去了再一次站起來的資格，你怎麽就……”

“顧、長、卿、先、生！”

顧老爺子渾身一抖，感覺室內的氣溫一下子低了好幾度。

“你確定要冒著氣死自己唯一看得見摸得著的親孫子的危險，繼續這個話題？你就這麽恨不得自己斷子又絕孫？”

面對著那雙野獸般的雙眼，顧長卿心裏緊了又緊。

這臭小子，每次都用這句話戳他的心。

“你讓你九泉之下的兒子顧臨淵怎麽看你這個父親？我有時候也是服了你了，怎麽就可我爸這一脈坑？我大伯我二伯，你也別放過啊！”

“……”臭小子，怎麽可以這麽說！“我、我……老頭子才沒有！”

“你怎麽沒有？我現在都半死不活了，你看不出來啊？讓你正常點，你非得挑一件讓我不痛快的事說？”

被孫子連連怒懟，顧長卿無力招架，最終只能嘆口氣。

“傾城，為什麽你身上的戾氣還是這麽的重？”

“有嗎？”顧傾城呼吸微頓，然後面無表情的挑起眉。

“沒有嗎？傾城，揪著過去不放，會讓你覺得好受嗎？”

“起碼沒有讓我不好受。”

一言一語，一勸一懟，顧長卿被堵得心都抽抽了。

“可是我們傾城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啊！那時候，我們傾城乖巧又伶俐，善良還貼心……會幫過爺爺捶背，會幫爸爸捏肩，還會幫媽媽料理，更會輔導弟弟寫作業，還帶著妹妹玩……爺爺老了，爺爺的傾城長大了，可是爺爺卻快要認不出傾城了……”

一席話，說的顧傾城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可是他的外在只能表現的越來越冷。

看起來無情，可是他內心……

以顧傾城對自家爺爺的了解，煽情、抹眼淚什麽的，這種行為很正常，因為時常發生，都沒見過這麽愛哭鼻子的老頭。

但往往，這老頭抹眼淚的時候，都是瞎扯淡的，還說什麽偶爾流流眼淚是對身體的排毒。

雞湯養生那一套！

可是這一刻，顧長卿的哭泣，讓顧傾城第一次感覺到一種悲愴。

如果，以前的眼淚都是排毒。

那麽，此刻的眼淚就都是動容。

這老頭怎麽了？顧傾城不解地看著顧老爺子，眸光定定的，因為摸不清怎麽回事，所以他就沒說話。

顧長卿感受到顧傾城的目光，那種目光太過的以為不明，十分具有侵略性和洞察力，漸漸竟有種內心發虛的感覺。

他抹了一把眼淚，心裏也琢磨的清自己這個孫子不喜歡他說這些。

而且，是非常的不喜歡，稱得上是排斥了！

就好像，自己說過那些話，都是他恨不得丟掉的過去一樣。

“好好好，爺爺不說了，你別這麽看著爺爺，爺爺不說還不行麽！”顧長卿不明白，不明白顧傾城為什麽這樣排斥他自己的過去。

見顧傾城瞳色深深，主要比他那副發脾氣的糟糕樣子還令人覺得糟糕，於是，他急忙轉移話題：“不過，沈家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和昔年那小子打小就好，這是鬧掰了啊？”

“怎麽回事你不用管，你只管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就行了，要是被我知道你給沈集成開小差……爺爺，我發起瘋來我自己都怕，這點‘像’您，您說是嗎？”

提起沈家，顧傾城的神情不屑一顧。

這些年顧家真的太低調了，導致什麽人都以為自己夠格侵犯顧家了，德行！

倒要看看，來真格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聽到孫子的意有所指，顧長卿尷尬地咳了咳：“行行，我不問這事，那我總得問問你，關於新聞上那些事吧？”

“哪些？”顧傾城明知故問。

“別給老爺子我裝糊塗！又是請撩妹假，又是往電視劇組砸錢的，還用自己家公司的官方微博給人家造勢，你倒是給我說說，你撩到了嗎？”

聞言，顧傾城臉色再一次陰沈了下來。

從清醒後，他就逼著自己可以不去想顏汐那個能氣死他的女人。

效果本就不是很好，如今這老頭子好死不死的一提，效果全沒了。

“沒成功啊？你咋這麽完犢子？一點也不像你爺爺我！”顧長卿恨鐵不成鋼，不忘提醒：“你可別忘了，還有兩份個多月，你就過生日了，如果不能在過生日之前結婚，你……”

“羅嗦。”

“我羅嗦還不是為了你好？你要是像你小叔那麽有能力，我至於天天天天不停的催你麽我？”

顧傾城別過臉，用後腦勺回應這個絮叨無比的老人家。

這些話他從二十四歲聽到現在，都會倒背如流了。

“五年前我是答應了你，選擇了顏家那個女娃娃，不過我可告訴你，顧家大少奶奶可不是非她不可！有的是女娃娃願意嫁給我孫子，要是到了快過生日還沒結婚，傾城……到時候可別怪爺爺絕情！”

顧傾城冷哼。

“爺爺跟你說話你到底聽沒聽見？顧家男丁要三十歲之前結婚，這是老祖宗那傳下來的祖訓，不能當做耳旁風不當回事！不是爺爺騙你，當年你二爺就犯軸，不信那個邪，到了三十歲還沒結婚……”

顧傾城接過顧老爺子的話，學著他的口氣，說道：“結果三十點零一歲的時候啊，走在路上，頭上掉下來個花盆，沒躲過去，嘎嘣一下沒了。還有你二爺的二爺，也是個鉆牛角尖的，也是三十歲沒結婚，第二天喝醉酒掉湖裏了，平時水性那麽好的一個人，硬是沒游上來，也沒了！還有你二爺的二爺的二爺……爺爺，我心裏有數，有數！行麽？”

“你有什麽數？你有個屁數？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爸都出來了。說起你爸啊，從一出生的時候，我就給他定了一門親事，沒錯，就是你媽。他們兩個的名字可是我老頭子的得意之作，你外公可喜歡了！你看，你爸叫顧臨淵，你媽叫林羨魚，臨淵羨魚，他們是天生一對啊，可是他們怎麽就……哎……傾城啊，爺爺有時候……真的特別想你爸爸……”

顧傾城發現，年紀大了就這點不好，說著說著就跟小孩似的，說不準哪一個標點符號沒使用正確，就會哭出來。

眼前，這個小老頭眼眶通紅，正在可憐巴巴地抹著眼淚。

心，倏然一軟。

顧家老一輩的事情，其實他知道的並不多，只聽爸爸曾跟他說過，以前的爺爺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爺爺剛正威武，在帝都舉手投足整個國家都要動蕩一番的鐵血硬漢，是一個義勇雙全敢操天的純爺們兒！

可是，自從奶奶去世了之後，爺爺就性情大變。

開始喜歡獨處，多話，還是自相矛盾，還很易怒，嚴重的時候，他甚至開始六親不認……

是真的六親不認！

顧傾城知道，爺爺病了，一直病到了現在，以後也不會好了。

就像……小姑一樣。

“行了，老頭子，你別哭了，我給你保證，過生日之前肯定交給你個孫媳婦，這行了吧？”

“嗯嗯嗯，好孩子，這才是我的寶貝大孫子！”

顧傾城的眼底閃著光，可是腦海裏想的卻是……

那個該死的女人在做什麽呢？

臉有沒有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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