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

顏汐奪過了兩張紙，只看得滿目瘡痍。

沈昔年眸光一閃，鎮痛地看著顏汐臉上漸漸失去的血色，只見她抓著那兩張紙，雙手在抖。

紙張皺了，簌簌地響著。

冰袋在空氣中凝結的水汽將紙張打濕，就像落了眼淚在上面。

“不……是……這樣的，不是……”顏汐看著紙張上的自己，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了個幹凈，眼眸狠狠地一疼。

事實赤裸的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了打擊。

她犧牲過了啊，她準備打過翻過去那一頁，為什麽要……

顧傾城哪曾見過顏汐這般窒息的模樣，當即將她手裏的紙張扯過來。

紙張上，黑白圖像裏，顏汐捂著小腹，臉上是一種茫然無助的悲痛欲絕，一下就打進他心坎裏去了。

周圍的地上黑乎乎的，一大片，和她捂著肚子的手上沾的東西一樣，是什麽，不言而喻。

血！

比礦泉水要粘稠一些的感覺和那種獨有的腥甜氣息，都快要冒出紙張來了！

顧傾城的手指在收緊，收緊的過程產生了很小幅度的顫動。

——這些都可以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顧傾城，你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小腹上這條疤是怎麽來的嗎？

——說了這麽久，我都還沒告訴你一個秘密呢，顧傾城，我們曾有過一個孩子哦！

——是不是很驚喜啊？我說，你，曾有過一個孩子。

——還是個帶把的兒子呢，如果當年沒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有一米多高了吧。

——你知道我當時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嗎？我特別高興，特別特別！因為我終於不孤單了。我從來沒想過他是你的孩子，更沒想過可以憑借他從你那裏得到什麽，我只覺得他屬於我，可是我沒能……沒能保護住他，他還那麽小，那麽小，我……

一句句，帶著血含著淚。

“是……那一刀？”顧傾城握著紙張，嗓音嘶啞著問。

顏汐的身形晃了一下，因為連她都沒有想到，時隔五年的真相會在一個毫無準備的時刻，真正來臨。

她有不甘，有猜測，有疑惑，甚至在不久的之前，通過林玉珊一句自己都意識不到的話，有心碎萬分地下過定論。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要去把真相揭開。

因為，她已經選擇忍了，也認了。

畢竟，她已經選擇忍了，和認了。

更因為，顏汐知道，如果揭開，那麽揭開的不只有五年前真相，還有那個致命的傷口。

可是，沒想到。

完全想不到。

居然是他，親手將五年前的真相，撕開了！

沈昔年。

這個她心裏沒有愛，只有他的男人！顏汐的靈魂，在遭受著一場沒有盡頭的絞刑。

她感覺自己的五官在絞刑架上被擠壓的變形，爆裂，成了模糊的碎渣……

沈昔年，你可曾知道，你的舉動讓我五年來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痛過，苦過，不甘過，質疑過，失望過，茫然過，絕望過，心灰意冷過，歇斯底裏過，痛不欲生過……甚至，想死過！

那些，都是從顏汐的人生匆匆走過的所有感受和每一種猙獰，在這一刻，全部都成了無用功。

全部！

因為那個人是他，她才願意用這些感受和猙獰抗拒真相；因為是他，她才願意用逆來順受接受痛苦，用絕望釋懷仇恨！

可是那個人……今天……竟然親手將真相撕開了。

不，沈昔年撕開的不是真相，是她的心！

顏汐的雙眼又痛又酸脹，黑白圖像裏的自己有一雙荒蕪的眼，好像在看著她。

對她，露出了失望和嘲諷。

看吧，你不該那麽任性的選擇保護他，你的保護毫無意義，到頭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一！

場！

空！

阿五阿六和阿七阿八的神色紛紛嚴肅了起來，因為他們感覺到顧傾城身上傳來了一種久違的煞氣。

看不見，摸不著，卻壓迫著他們的每一根神經。

“我問你，是……那一刀？”顧傾城泛著血光的黑眸垂落下來，怔怔地看著她小腹。

那道疤，所在的方向。

平日裏，他總喜歡摸那道疤，比旁邊的皮膚都滑嫩，但是有凸起感，每一次都愛不釋手，氣得她睡覺的時候都直咬牙，只要有抱著她睡覺的機會，他都會摸。

情不自禁，著了迷。

所以，那個位置即便遮著布料，顧傾城還是能一下子就找到，用目光緊緊鎖定住。

顏汐低下頭，喉中無聲地竄動著忍不住的哽咽。

這是她第一次和五年前的自己面對面，那個畫面蒼白又脆弱，提醒著她曾經經歷過的，巨大的，痛不欲生的酸楚和絕望。

“顏汐！我在問你！是不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那是一種十分壓抑的聲音，像被烏雲緊緊包裹住的雷聲，聽起來悶鈍卻震耳發聵。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敢置信地看向顏汐和顧傾城兩人。

包括阿五阿六阿七阿八，他們或許終於知道，一個多月前他們的太子爺連夜買醉口中念著“孩子”、“孩子”是因為什麽了！

包括林玉珊，她沒想到顏汐這個狐貍精居然跟顧傾城有過一個孩子。

好哇，真好，她終於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更加的不接受她了！

這個時候，林玉珊臉上的悲戚和慌亂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災樂禍和更加看不起，絲毫沒有——作為兇手的惶恐，與懺悔。

最後，包括——沈昔年。

洛麗塔有過孩子！

洛麗塔的孩子是他的母親殺掉的！

怎麽會這樣？

等等，那張黑白圖像！

此後很多年，沈昔年都在想，人世間所有的痛苦在那一間病房，在那一刻裏，終於不再畏首畏尾，千軍齊發地擊倒了他用了三十年才精心打造的強大心神。

怪不得她在電視大廈外不與他相認，對殺子兇手的兒子，她要怎麽相認？

怪不得在他每一次的靠近，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現那種痛苦掙紮的眼神，怪不得她……

她一直知道，所以才選擇與他斷絕一切的方式，自己承受默默地這一切？

洛麗塔……

你怎麽可以這麽……傻！

沈昔年面色慘白地捂著胸口，心，疼到無法呼吸，痛到靈魂都在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派人去調查夜氏兄弟五年前的行程！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拿出這兩張紙！

為什麽！

走廊裏。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們的孩子是被誰害死的是不是？你把一切錯誤扣在我的頭上，為的就是他和他媽脫罪是不是？”顏汐出奇的沈默讓顧傾城震怒，甚至有癲狂去趨勢。

他是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看到這張黑白圖像，看到她捂肚子哭的樣子，聯想她曾經在水晶宮包房裏對她吼著的那些話，再聯想到此刻另外一張夜氏兄弟的圖片，就一切都猜測到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程度了。

最主要，沈昔年和林玉珊這對母子！

清楚了。

什麽都清楚了！

“我TM在問你話！這就是之前你還嚷嚷著愛沈昔年，卻不跟他在一起、也不敢讓他知道的原因，是不是！”顧傾城真的是怒到了極致，也心寒了到極致。

顏汐狠狠地咬著唇，顫抖地閉上眼，胃仿佛打了一個死結，胃酸蔓延了出來，流向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血腥味。

到處都是血腥味！

“我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了！顏汐，我是不是該誇你真他媽偉大！哈！”顧傾城怒極反笑，而且笑得極為妖艷。

“好，真好！作為他的媽媽，你不為她報仇，反而以德報怨？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厲害，真厲害啊！”他的笑聲刺耳有尖銳，而且，特別的癲狂。

那是一種痛到極致顛，傷到最深的狂，讓人越聽越心驚。

直至，顧傾城癲狂地笑著笑著，便生生地咳出了一口血。

“咳——唔——”

走廊雪白的墻面血點點的紅色染得分外觸目驚心，在場的四兄弟嚇得肝膽一顫，急忙沖了上去。

“太子爺！”

阿六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直接暗中按下了緊急聯絡器：“不好了，太子爺好像走……舊疾覆發！”

不料，被三兄弟扶住的顧傾城卻突然爆發出一陣可怕的力量，將三人同時狠狠的推開。

他踉蹌了一下，然後一步步逼近林玉珊，妖冶的唇角掛著血跡，也不擦，像剛剛吸食過人血的吸血鬼，眸中閃著寒光，在寒光中，她正在被剝皮抽筋。

林玉珊的胳膊顫抖起來，手提包從她腕間跌落到地上發出悶悶的響聲，卻無暇顧及去撿，只能摸索著扶住門框，兩條腿在打顫，身子險些虛脫下滑。

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會有那麽可怕目光，就像一頭長著獠牙的猛獸，不斷地逼近……

三兄弟想要過來攔著顧傾城，卻被阿六攔住：“不要，不要過去，我們攔不住！反而會令太子爺更加憤怒！不要過去！”

他的智商可能只在十兄弟中的二哥之上，不算是十兄弟中墊底最傻的，不過也是傻得數一數二的，但他卻是十兄弟中看的最透徹的。

阿六知道此刻的顧傾城，沒有人能攔得住。

包括顏汐！

“是你，你殺了我的孩子！”顧傾城目赤欲裂，瞳孔深處閃著饕餮的血光。

“沒有，我沒有！不是我，我不知道她有孩子，我不知道，不是我，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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