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的階段就像是所謂的“回光返照”，腦思路已經並不清晰了，雙眼更是幾乎康不見了，可此刻嘴上執著的無非也是心中多年記掛的那件事。

“父……錯……l……當……初………不……該……”

床右邊。

老者似乎不忍，淚流了滿臉，看向床左邊的女子：“小煙，父親他掛念你，你就……都五十年了，你還要跟他老人家置氣嗎？”

女子恍若未聞，眸光似有顫動，清冷的眼底交織了一道覆雜之色。

這個賜予他生命，卻又親手奪走她一切的人，終於面臨了生命對他的考驗！

人生七十載，她的回憶裏全是有關於這個男人的畫面，從她牙牙學語起，到亭亭玉立。

滄海桑田，五十年啊！

到底還是抓住了那雙形同枯木的手，上面的褶皺和硌人的手感令女子不忍地垂下眼，心中生出無限悲愴。

對峙了這麽多年，他到底還是要先她一步走。

早知如此，當初又是何必呢？

“原……諒……父……”霍老太爺插著鼻管，每一次吐字都非常吃力，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真的是說一個字就少一個字。

女子抿緊了唇角，卻就是不說一個字，任憑手被那只皮包骨頭狀如枯木的手攥著。

“姑母，您就讓爺爺無牽無掛的走吧！”

“爺爺他最掛念的就是姑母，不管他曾做了什麽，姑母，他是您的父親啊！”

“姑母，爺爺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左邊老者身後的中年男人紛紛開口，都是一臉的不忍。

“閉嘴！這就是你們跟本家主說話的態度？”女子的眼眶漸漸紅了，卻咬緊牙關，就是不開口回應霍老太爺。

同處一個屋檐下七十年，整整七十年！

很多人都會說，人生有多少個X年，那你有聽過誰說過，人生有幾個七十年？

仔細算算，很多出生就夭折的孩童，英年早逝的青年，以及中年罹難的成年，甚至連半個七十年都沒有。

七十年的光景和變化，是橫跨了無數個時代的，他們父女倆在這無數個時代之中，極盡交鋒，卻從來沒有講過一句話，盡管到了人之將死的這一刻。

等量的愛和恨交織在一起，她的心早已經被撕成兩半，每每望著那個男人充斥著千言萬語的眼神，她除了無窮無盡的痛，還有一種報覆的快感。

憑什麽他要奪走她的一切？

就因為他位高權重，是總統，是最高領導人，就因為他所謂的為、她、好？

這一聲怒喝令眾小輩噤若寒蟬，他們怎麽忘了，這位姑奶奶的性子最為古怪，並且喜怒無常，前一秒還在讓人笑，下一秒就會讓人不得不哭出來。

要是不哭，她有的是辦法讓你哭！

病床上。

“父……悔………阿……煙……跟……父……說……j……話…………”

渾濁的淚水自霍老太爺的眼中從兩旁的眼角滑落，坐在床左邊的老者心中悲痛萬分。

讓自己的女兒跟自己說句話——是父親最後一個心願，怎麽能不圓？

若是讓父親帶著遺憾走，那他這個做兒子的不日將以什麽臉面下去見父親？

“小煙，如果你還把我當哥哥，就跟父親說說話，他老人家已經這樣了，你還要怎麽樣？這些年父親可曾苛責過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這世界最頂級的，就是古代的公主，都沒你矜貴，可你……”

女子赤紅而淩厲地目光落到老者眼前，流淌著的過往的雲煙中，有一絲譏誚一閃而過，最終落到她勾起的唇角：“哥哥？你少自作多情，從你抱走我的靈兒和玥兒時，你就已經不再是我的哥哥了！”

“小煙，你——”

“你以為我是好心讓你來送他一程？你錯了！我是請你們來眼睜睜地看著他是如何孤獨又無助地臨終的！”她緩緩起身，冷冷地笑著，一點一點將被霍老太爺握著的手抽出來。

霍老太爺本就如處混沌，劇烈的抽搐令他的表情扭曲起來，那是身體各項器官老死的自然掙紮。

“姑母，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爺爺將去，姑母怎麽可以如此冷漠！”

女子幽幽一笑：“一個冷血殘酷的統治者能生出多麽柔軟溫情的子女？來人！”

守在走廊裏的黑衣人一個接一個的進入，將人團團圍住。

“此番一去無歸期，不孝女霍凝煙，就不送您了！”女子冷漠地看著病床上的苦苦掙紮的霍老太爺，轉身的一瞬間，建設在心裏的堡壘轟然塌陷。

與此同時，生命機在尖銳的“滴”的一聲後，呈直線消音，病床上的霍老太爺像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抽搐不見了，手更是如自由落體似的垂了下去。

再也不動了……

“父親！”

“爺爺！”家人悲愴的哭聲在眼前爆開，各種不舍的呼喊一並出口。

“祖父！”霍斯宸趕到的時候，霍老太爺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他冷漠如冰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悲慟，向女子看去，默默頷首：“家主。”

“嗯。斯其呢？”

“三弟剛剛上飛機。”

“知道了。”女子的視線在他的臉上淡漠地越過，在各種悲痛萬分和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每一步都走的越加堅定。

她明明已經七十歲了，可體態卻宛若少女一樣纖細，背脊也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挺直，即便肩膀單薄，可承擔下的卻是諾大的整個霍家。

這個被華爾街商報稱為“最性感的華人商會主席”的傳奇女人，在她父親離世的這一秒，卻沒有任何的悲慟。

她不在乎親人不理解的、憤怒的、各種各樣的眼神，在乎的，只有解脫！

終於，要解脫了……

行至樓梯轉彎處，女子身形控制不住的搖晃了一下，急忙被跟著走出來的黑衣人扶住。

“家主，托馬斯醫生就在樓下，我去叫他……”

“不用。”女子閉了閉眼，低聲道：“讓托馬斯去料理他，我累了，扶我上去休息。”

“是……家主。”

女子半闔著眼，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一樣。

痛苦中交織著痛快，心酸中交織著欣慰。

走了，這個控制她整個人人生的獨裁者，終於走了！

女子的嘴角彎了彎，一滴晶瑩的淚珠卻快速地滑落。

本以為肩上的枷鎖會就此解開，卻不想，反倒更重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多少個子欲養而親不在在故事都不比一個赤裸裸的現實更加觸目驚心。

早已經在漫漫時光中忘記了的悲傷重新襲來，女子揪緊胸前的衣料，淚水肆意的劃過臉龐，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如鯁在喉。

靈兒，玥兒，願你們安息，媽媽很快就會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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