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他只能繞到她面前。

顏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垂下眼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轉過頭，警惕的目光到處看。

那兩個雙胞胎的身形不知道什麽時候完全地隱在了夜色之後，沒了蹤跡。

人呢？

“先擦擦吧。”

顏汐低頭，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方白色的手帕，在沈昔年伸過來的掌心之中。

他始終保持著涵養和良好的脾性，聲音裏面流淌著的是旁人很少能達到的平靜，和以前一樣，他從不與人動怒。

即便在她近乎歇斯底裏否決時，他的目光還是那樣柔和，但那句安撫話中，卻不見往日的從容。

“抱歉。”顏汐低下頭，頭皮在被戾氣覆蓋全身的一瞬間，麻到了現在。

她甚至有短暫性的失憶，失憶區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這種滋味很不好受，總覺得好像弄丟了很重要的東西。

沈昔年不語。

只是那麽看著她，用一種看不懂的溫潤目光，將她整個人都描繪在其中，就像他以前說過的：愛這種東西，即便是捂住了嘴巴不說，也會從心裏和眼裏跑出來。

是這樣，就是這樣！

顏汐感受的到他目光中的深情，淚腺熱辣，痛澀難忍。

可是最終，她只能張了張嘴，低聲說：“對不起。”

熟料，沈昔年卻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緊窒，直直地望著她：“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當年丟下你的人，是我！這句話不該由你來說！”

顏汐鼻腔一酸，心底一緊。

為什麽總是這樣，為什麽所有的錯他都希望自己來背？

就是因為這樣，她這些年從來不敢奢望再見到他，她不想讓他背負那些不屬於他的罪責啊！

就在這一刻，潮湧路上以光速沖刺著的一輛電光藍色的蘭博基尼，在隔著一百米的距離緩緩地降下車速。

隔著老遠，顧傾城看到的就是這樣令他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將車子撞向路邊護欄，然後碾過護欄，直接撞過去的一幕。

真的真的，想就那樣撞過去！

然而沒有。

顧傾城沒有那樣做，盡管他在心裏怒吼了無數個“去他媽的”，可他還是松掉了油門，沈重而緩慢地踩下了剎車。

終於，在距離五米左右，車子停了下來。

幾乎沒有任何剎車所帶來的聲響，也沒有產生任何驚動，車身也正好被一顆茂密的法國梧桐擋著。

顧傾城不是故意地選了這麽個位置，只知道如果不趕緊將車子停下來，他很可能就會撞死那兩個人。

顏汐，好樣的！

果然來找沈昔年了哈！

把老子的話都當成是放屁，好，你很好！

他惡狠狠扯了扯T恤的領子，俊逸非凡臉上冷凝著看不見的寒冰，卻感覺嗓子眼裏全是被衣領勒出的火辣不適感。

灼痛。

氣管像被熊熊燃燒的火，爭先恐後地咬過一樣。

昏暗車裏的後視鏡中，有一雙野獸一樣的眼，充斥著淡淡血色，愈發的濃烈著。

顧傾城一只手扯著衣領，一只手緊緊地握在方向盤上，骨節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目光像飛刀一樣，死死地瞪著路旁相牽的兩人。

心在燒。

怒意也在燒。

車內涼爽的空調一下成了霧化成汽油，那些看不著的火焰在每一個汽油分子的加持下爆炸成一片，呼呼啦啦的，憤與怒全都翻了倍。

顧傾城感覺自己要爆炸，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腦門子上沖，只要拿根針在他額頭上紮一下，噴出來的血線絕對比五角大樓還高。

可是，他卻堪堪在要爆炸的前一秒，隱忍著按下了車窗，也隱忍著沒有開車門下車。

相比之下，溫暖的夜風從車窗外吹了進來，卻吹不安他心中的火焰熱氣，但卻能吹來他們之間的談話聲。

路旁。

顏汐一個失神，再回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兩只手已經被沈昔年強硬的攥在手裏，用手帕擦拭得很幹凈了。

他的神色細致堅決，掌心的溫度也一如從前一樣怡人。

她歇斯底裏地不準他在叫她洛麗塔時，他都沒有動怒，可卻在她說對不起的時候，動了怒，明明當年……拒絕他的人，是自己啊！

是她拒絕了他，他才走掉的，又什麽時候成了他的錯，明明是她的錯才對啊！

“顏汐。”突然，沈昔年這樣叫，有些生澀。

顏汐的眼睫顫了一下，擡眸看向他。

他之前在洗塵宴上這樣叫過她，一次，也是第一次，那時候她的靈魂都在顫抖，可現在，有的這是平靜。

出奇的平靜。

“什麽事？”她聽到自己在應答他，用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身份。

她在承認，承認自己的身份，從前的，現在的，以及以後的，似乎“洛麗塔”真的成了他的某一種想象。

可又何曾不是顏汐自己的一種想象，世間最美好的某種存在，亦或是每個人都會向往的一場華麗的夢。

“今天之前我還想不明白，可是此刻，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沒辦法否認你是洛麗塔，我也沒辦法否認你是顏汐。但我愛的，不管是洛麗塔還是顏汐，都只是你。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沈昔年的眼中閃著她看不懂的堅定和愛意，似乎從來沒有什麽時候能像此時此刻這樣認準，並肯定一件事。

茅塞頓開，似乎只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一件事。

他在電視大廈外被她拒絕相認之後，內心糾結了很長時間，糾結她選擇不認識他的原因。

但在這一刻，疑點難點似乎都莫名地理順了解開了，不管是顏汐還是洛麗塔，他愛的只是她啊！

那個女子，就在他眼前，看得見摸得著，真是存在的！

所以她叫什麽，又有什麽區別？

“以後那麽長，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顏汐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除了想哭似乎沒有別的情緒能表達她此刻的震撼。

他還愛著自己！這令她那些沒有流出的，又喜又悲的眼淚在血液裏翻滾沸騰起來。

像經歷著一場可怕的地震，心在塌陷中無處安放。

驀地，顏汐低下的頭，輕輕搖了搖，以為自己會勸服他放下，可話到了嘴邊卻成了：“你不是……有了未婚妻？”

“我已經和娜塔莎商量好退婚的事情了。”沈昔年攥緊她的手腕，是少見的強硬與霸道。

顏汐對這樣的沈昔年感到陌生，怔怔地望著他，不知所措了起來。

他說他商量好退婚的事情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

怎麽會這樣！

車裏。

顧傾城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了，在車裏到處找也找不到可以撒氣的東西，最後拿出紙巾盒，狂抽紙巾！

拿出一張就開撕，毫無章法地撕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這個該死的妖精，看著他的時候就像在看一個死人，本以為她對誰都一樣，沒想到居然也會有這麽溫柔如水的目光！

該死的，該死的！

好難過！

好壓抑！

居然他媽的還想哭！

氣死了氣死了！真TM要氣死了！

車外。

“可我……”顏汐自虐似的狠狠地咬著唇，劇烈而突然的痛感和血腥氣終於令她清醒了不少。

所有的，所有的情緒，都在理智回歸的這一刻，成功的被她逼進了心裏的牢籠。

短暫的須臾間，她甚至謹慎萬分地將牢籠上了鎖，一道又一道。

耳旁好像有鐵鏈嘩啦啦的響著……

顏汐將自己的手腕從沈昔年的手中，一點一點，掙脫出來。

每一個零點零一秒中，她心裏都在不停地對牢籠的門上著鎖，不敢停歇。

她怕自己一旦停下來，那些瘋狂的念頭就會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跑出來，她無比厭惡那樣的自己。

選擇了的路，難道不是跪著也要走完嗎？

那樣矯情的痛苦，又是痛給誰看，苦給誰看？

有用嗎？

沒用！

她早已經失去幸福的資格了，即便，她重新活了一次。

五年前，顏汐絕望中清醒過來的那一天，她真的以為重生是老天爺賜給她的機會，為了彌補她的不幸，讓她親手創造幸福的。

可是，在叵測一次次的奪走她的最珍視的東西時，她才發現，除了覆仇，她的存在沒有一點意義！

即便她一次次的不知疲倦的向往，可迎接她的還是一次次的落空。

頭破血流地咬著牙前行，真的很累啊……

所以，已經度過了那麽多累著的日子，她更不能隨便停下來了。

“可我已經有未婚夫了。”最後一把鎖落上的時候，顏汐突然覺得自己圓滿了。

沈昔年的目光出現了劇烈的顫動，英俊的面容上閃過很明顯的痛色。

顏汐的眼睛，選擇性的失明了。

她感覺他們之間好像被家長、被時間沖散的懵懂初戀情侶，連分手都沒有說上一句，就被各種為了學習，或者為了成長的理由強行分開。

經年再見時，彼此都已成家立業，卻還是會仍不住問對方的一句：當年，你有沒有愛過我？

從始至終，顏汐沒有問沈昔年有沒有愛過她，可即便她沒有問，他依然先給出回答了。

沒有問的必要後，也就沒了執著。

有那麽一刻，她甚至分不清心裏痛著的原因，究竟是愛而不得，還是……只是單純的放不下那段過去。

都有吧。

可能，都有吧。

車裏。

顧傾城撕紙巾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一直緊緊盯著車外的眸子裏先後亮起來無數的星光。

他剛剛有沒有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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