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殺’被毀，你借機逼陸相與嚴太傅出手，控制皇上，捉拿我爹，強迫我答應與你成婚，為你計劃的實施制造機會。表面上看來，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篡權奪位，其實，這只是你呈現給陸相與嚴太傅的假象，為的，是要他們甘心輔助於你，你成功欺騙了我們所有人，而事實上，你根本無心爭奪皇位，是不是？”

身邊人沈默了許久，而後漫不經心地對我說：“千瞳，依你所言，我無心爭奪皇位，那麽，在你看來，對我而言，這世上又有什麽東西，值得我放棄到手的皇位？”

我輕嘆一聲：“鏡司羽，你還想否認麽？即使唾手可得，你也永遠不會讓皇位落到自己手上，你這麽做，無非是有三個目的。”

“哦？”鏡司羽的樣子，宛若一切與他毫無關系，“願聞其詳。”

“第一個目的，就是借刀殺人。”我細數道，“你想，殺掉陸玄。”

側眼看向鏡司羽，他眸光陰冷一閃而過，卻很快恢覆正常：“陸相可是我的外公，我又為何要殺他？”

外公？

我冷笑一聲，引得鏡司羽一眼掃過。

“正因為他是你外公，你才不能自己動手，所以只能借刀殺人。”我收起笑聲，“其實，你對陸玄積怨已久，只可惜對外，你們是不可分割的血親，對內，他一手掌握著‘厲殺’，加之他老奸巨猾，做事滴水不漏，勢力遍布朝野，我爹貴為一朝太尉，與他分庭抗禮十數年，都未能分出高下，足見他根基之深，極難撼動。所以，以他的地位，能夠左右他生死的，只有一人，也就是當今皇上，你的父皇。”

鏡司羽一臉鄙色：“他？他只會坐山觀虎鬥，借以平衡自己手中的權力而已。”

“皇上之所以放任陸玄在朝中呼風喚雨，是因為需要他來平衡各種勢力，一邊收回更多權力。可是，自古而來，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對自己的皇權提出挑戰，只有讓皇上真正感覺到陸玄對他地位的威脅，他才會狠下心來除之以後快。這也就是你費盡心思的目的，陸玄如今反心已是昭然若揭，皇上自然再也容他不得，而你為了讓皇上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地除掉陸玄，更是又利用陸玄與我爹的十數年積怨，借了陸玄的刀，削弱了我們詹臺一門的勢力。”

我只覺得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陸玄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只顧著逞一時之快，可是他不知道，正因為我爹的強大，才讓他的存在變得有了意義，一旦詹臺家的力量受到打擊，就註定了他必死無疑的命運，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能夠容忍有人淩駕於自己之上。”

以前我就一直覺得鏡司羽並不簡單，卻從未想到他竟然有著如此縝密的心思與不留餘地的狠毒，越往下說，便越發覺得他的深不可測令人望而生畏，從而心中寒意越盛。

“而你第二個目的，”平覆急速跳動的心臟，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是為了殺我。”

鏡司羽微睨了眼，側過臉來看我，輕笑一聲，挑了我的一縷鬢發在指尖把玩：“千瞳，你可是本宮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本宮疼你愛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想要殺你呢？”

無視他這番親昵：“你若真心待我，為何三番兩次陷我於危難，又為何處處在皇上面前誣陷我與鏡司澈之間關系不清不楚，如今又為何在酒中下毒？！”

鏡司羽聞言，不再否認，他松開纏繞在他手中我的發絲，側身撐起，饒有興趣地問：“你與我無冤無仇，我又為什麽要殺你？”

“你曾對我說過，你恨我，因為你的恨，你必須殺了我，所以你才會用陸相和嚴太傅來分散詹臺玦衡和鏡司澈的註意力。”

鏡司羽輕點了頭：“那第三個目的呢？”

我卻以沈默來回答。

“怎麽不說了？”鏡司羽滿眼好奇。

“我只是想到了那個不惜放棄生命來成全你的人。”悲痛襲來，我努力睜大雙眼。

鏡司羽頓時陷入了沈默。

“鏡司羽，難道你的愛就驚天動地，夙嫣的愛就微不足道嗎？你怎麽可以如此毫不在意地傷害她？！你可知道，每晚當她聽著你夢中聲聲呼喚著的都是別人的名字，她的心裏是多麽痛苦難過？！”

“蒼茫流水皆碧色，落日攜雲隱山中。邀得冷月淩丘壑，仙子成文舞寒宮。”再次念道，卻覺得真相太過殘忍，甚至讓我不忍揭開，“每句詩中間一字，加起來，便是另一個字。那是她這一生，最為牽掛的人。”

這就是夙嫣告訴我的秘密。

夙嫣，這麽多年來，你是怎樣在他身邊隱忍退讓的？！你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的？

你是怎樣面對這樣一個事實：你愛的人，愛上的，卻是一個不該愛的人？！

我想，這個世間，一定瘋了，不然命運為何要如此戲弄我們？！

落緯坡的遇伏，我的身世之謎，鏡司羽與鏡司澈明明對立卻又千絲萬縷聯系著的關系……

原來都是因為此。

鏡司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用一臉淒然回應他：“鏡司羽，為什麽，為什麽會是她？！”

鏡司羽垂下那一雙勾人心魄的貓兒眼，在我身邊躺下。

不知這樣的靜謐過了多久，終於，鏡司羽打破了沈默：“十幾年來，她一直在我心裏。”

於是，鏡司羽將他心底的秘密，娓娓道來。

“我在萬眾期待之下降生，因為對母親和外公而言，我是他們陸家代代強盛下去的全部希望，從小到大，我所受到的教育，都是最為繁重而嚴苛的，稍有錯誤，就會被母親責罰，雖然我貴為皇子，可是陸玄仍然動不動就以外公的身份訓誡我，久而久之，我便越發地難以忍受他們。

而正是她的出現，為我原本那段黯淡無光的日子，帶來了唯一的色彩和快樂。

她十四歲進宮，那一年，我八歲。

因著許國公身份尊貴，她一進宮便被封為昭容，受盡父皇恩寵，入宮第二年便生下了父皇的第七個兒子，升為漣妃。

在我以往的記憶中，她一直是位溫柔而恬淡的女子，循規蹈矩，不茍言笑，就像宮中的大多數女人一樣。

直到我十歲那年，與她的那一次相遇。

我看到她坐在秋千上，任由身後宮人將她推向高處，午後的陽光下，她烏黑的長發飄散在半空中，綻放著耀眼的金色，時不時遮住她嬌俏的面容，素色的宮裝迎風而動，宛若降下凡間的精靈，她的笑聲清脆而歡快，似乎能播撒在人間每一個角落。

那樣的笑，根本不屬於這個壓抑而潮濕的深宮中，然而她做到了，這樣的笑聲有著一股巨大的魔力，讓我的心，也不由得跟著她，一起飛了起來。

後來，她發現了早已呆楞在原地的我，卻並不見窘迫，只是微微一笑，足尖點地停下，簡單的動作，卻無不透著少女的輕巧靈活。

她走到我面前，沖我狡黠地眨眼，並不因我撞破了她一時半刻的小小放肆而無措，更沒有苦苦哀求我替她保守秘密，而是用她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看著我，說了一句話。

她對我說：‘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她卻迫不及待地拉起我的手，帶我坐在了秋千上。

她的手雖然細，但是卻很柔軟，手心的暖意似乎能夠直達人的心底。

我們並肩坐在秋千上，感受著一次次騰空的驚險刺激與歡樂，她坐在我身邊，手放在唇邊，肆無忌憚地高聲喊著，聲音久久盤旋於宮墻上空。

被她的快樂感染，我也學她一起，將自己心中的煩悶與不滿，盡情地釋放在了天空之中。

那是我十年來最為快樂的一天。

而後在人前，她又回覆了以往的恬靜溫順，只有那一個下午，成了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講到這裏，鏡司羽眼中漾出絲絲暖意，就像是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優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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