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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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顯一路小跑著到周磬跟前，道：“周處，三隊的人遇到了林小姐。”周磬今日著白襯衫罩黑色西裝背心，下身是西褲裝扮。他仍是漫不經心的一副樣子，聲音也是懶懶的：“哪個林小姐？”“就是電訊處的林雪兮林小姐，您不是挺熟的嗎？”“哦，怎麽了？”程顯對周磬的平淡表示失望，答道：“沒怎麽，就是她跟她弟弟吵著呢，我以為你會關心。”“關心一下也沒什麽，”周磬道，“所以怎麽回事兒？”程顯看了周磬半天，表情頗是無奈，最後還是回答道：“說來話長啊周處。”周磬看了他一眼，繼而轉身離開，道：“那就別說了。”
程顯張大了嘴，原地站著，看周磬一點點走遠。周磬見他一副模樣覺得好笑，他雙手插著褲子口袋，回頭來，笑著，道：“我的意思是，那就親自去看吧。”
“林雪禎。”雪兮最先開口喚道。
雪禎仍是默然，是而雪兮又道：“你怎麽在這兒。”
良久，雪禎方給予了回應，他擡了擡手展示了下手中的早點：“今早爐子不著，我出來買些早點。”雪兮點頭，想來76號已有人快要到了甚至是已經到了，是而她切入主題，道：“哦，我方才回了家，聽爸媽說，你最近在學校裏不大安生，常摻合那些活動？”雪禎聞言蹙眉：“你這一趟，就是為著來教訓我的？”“沒有，就是……”雪禎打斷雪兮的話，道：“就是我這麽做的話其實就是在和自個兒的親姐姐作對，沒錯吧？”“雪禎，你還年輕。”“你不也就大我四歲，倚老賣老什麽的，怕還是困難了些。”“可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可我知道。現在的形勢，你難道看不明白嗎？我之所以進76號做事，也是為了謀生，謀一個更好的未來。天下為了謀生而拼命的人太多太多了，”雪兮嘆了口氣，道：“都是可憐人罷了。”“呵，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想不到，可恨之人還有可憐之處，哼，只是這普天之下人人都可憐，你的那點恐怕還不夠說道的，還是留點口水暖暖肚子吧。”“天還是挺暖和的，就不用了，”雪兮道，“我這是為你好。”“對不起林雪兮，我不需要。現在的形勢，我看的很明白，就是我們一定會贏而你們一定會輸、輸的很慘，至於你想謀求的更好的什麽未來，也註定得泡湯！”“林雪禎！”雪兮佯怒，而雪禎亦如是，只不過雪禎是真的氣急了。
雪兮終還是軟聲道：“林雪禎，父母親人將你養這麽大，不是任由你自己隨意作賤的！你這樣，讓關心你愛護你的父母親人，多寒心呢？”雪禎哼了一聲，道：“你怕是弄錯了吧？真正讓爸媽寒心的應該是你吧？”彼時三隊及周磬已近了來，雪禎已而轉身，揚長而去了，只餘雪兮靜立原地，神色淒然。
雪禎正氣著，但心口悶氣之餘，卻又隱約覺著不大對勁，今日雪兮的言語這並不是她平日的風格。雪兮只長他四歲，與他雖姐弟相稱但從未有過自詡年長者而訓責少者的行為，即使是變，也不至於這樣短的時間內變化如此之大。他忽想起來了巷子盡頭地面上那些時隱時現的黑色影子，以及後來跑來的76號的人，心裏頭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次日雪兮理所當然的以開導弟弟之名又來到家中，雪禎前去開門，見到是雪兮，他只淡淡看了一眼，然後扭頭進了書房。
雪兮早料到是此情此景，她進屋來闔上門，先同父母兩個打了招呼，他們的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看來雪禎昨日的情緒讓整個家裏都染上了烏煙瘴氣的氣氛。不過向來都如此，雪禎的情緒總能影響到極力關愛他的父母兩個。雪兮微微一笑，緩步進了書房。
“雪禎，”雪兮先開了口，“我昨天……”卻被雪禎一把抱住，就像小時候一樣，每每何清漪把雪禎交給雪兮幫忙帶時，雪禎都不太樂意，雪兮便會這樣抱著雪禎，讓他不至於太沒有安全感，只不過現在，卻是雪禎主動來抱她。
雪兮嘆了口氣道：“有些事情，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有些事情和表面上你所看到的有可能是不一樣、甚至截然相反。”雪兮嘆了口氣，“哎，點到為止，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雪禎仍是不語，又是半晌過去，雪禎方道：“你別說了，我已經猜到了。只不過，我當時氣糊塗了，就沒想到這一層，只是，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他松了雪兮，直起身來，雪兮道：“你們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能連累你們才是，而且，我敢告訴你嗎？這一腔熱血，燒的沸騰的都溢出來了。”雪禎有些忸怩道：“才沒有，我哪裏有那麽莽撞。”他說著說著聲音也低了下去，明顯的心虛。他又道：“對不起，我之前……”雪兮打斷這個年輕而天真的弟弟的話，道：“沒什麽好向我道歉的，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如若沒有你偏激的鬧了這一場，我怕是還要費些心思方能脫嫌呢。”雪禎嘴角略有些笑意，他像是放下一樁頂大的心事似：“早先就聽說說在偽政府裏有不少臥底……”“住嘴！我說什麽，點到為止，不能明說！就你這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我都怕哪天被你害死。”“好好，我不說就是了。姐，我當時真的，一聽說你在76號工作，就光顧著著急了，也沒往這方面想。”雪兮緩緩向後靠進柔軟的沙發裏，道：“你姐我，就那麽像是壞人嗎？”雪禎笑道：“還是挺像的，笑面虎。”被雪兮輕搡了一回，姊弟倆便又笑鬧了一陣。
“老弟啊，”雪兮道，“雖說我只長你四歲，但多少資歷深些。你年輕，又在念大學，正是滿腔熱血最為沸騰的年紀，跟著同學一起上街□□什麽的再正常不過，但我還是要煞風景的規勸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是新一代年輕人，又讀過書，如若在念大學的時候就都紛紛在示威□□上付出寶貴的生命，那倘若到了將來……我從來不信那些有的沒的，我知道，我們的鬥爭，將是一場持久戰。未來的主力軍，怎能早早的在破繭而出的時候就夭折了去呢？”“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我不想幹等著，無論做什麽都好。”“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我十六歲進大學，也和你一樣，但是我知道，大學四年裏，重要的是為了自己的信仰打下基礎，而不是莽撞行事以至於打亂了自己的步伐。”雪禎點了點頭，雪兮並不知道他是真懂還是假懂，所以還是放心不下，但看雪禎的模樣想必多說也無益，只能作罷。她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明白了當初自己到上海臥底時父母的心情，而父母親卻很看得開，對她所作所為不予幹涉，她才更覺父母不易，心下敬佩之餘，更為父母的豁達所感染至深。
開了春，天氣便很快暖了起來，幾乎令人有些猝不及防的，已然有了夏日的燥熱氣息。
電訊處辦公室的雕紋闊窗旁，年輕的兩位少女正促膝長談著曾經的往事。
“你哥哥？”“我沒跟你說過？”雪兮搖頭。“好吧，沒用的講了一大堆，這種重點我卻沒同你講過。我哥陳蹊，行動處一隊隊長陳蹊。”雪兮了悟，難怪那回她將陳蹊的“蹊”讀的“蹊蹺”中的“蹊”的讀音，陳舜英很快的就糾正——“不是‘蹊蹺’的‘蹊’，是‘另辟蹊徑’的‘蹊’，選自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應該也有想取‘晨曦’的諧音的意思在。”還糾正的這樣頭頭是道的。
“所以他聽說了，就走了？”陳舜英聞言苦笑，道：“差不多吧，是我哥先去找他的，於是他就知道了我家在為新政府工作。他那樣一個，憂國憂民的人，”陳舜英笑了笑，眼中卻有晶瑩閃爍，她續道：“他當即就和我斷了聯系，他說，我是漢奸的妹妹，不配和他在一起。”雪兮道：“然後呢？”“我們當時一起的朋友也都找不到他了，後來我也死了心，也傷了心，想著，要不幹脆就把‘漢奸’的名坐實吧，就來了76號。我想，說不定啊，我哪天能在地牢裏頭，看到他，我會把他，千刀萬剮了。”“得了吧你！你真舍得！”“當然！”陳舜英笑著，過了片刻卻又短了氣勢：“好吧，不一定。”雪兮大笑，卻又覺得並不好笑。
古詩裏，愛情總叫人向往：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而這般，為一身份、還是家族身份而斷然提出與愛人分別，且永遠不再聯系，那是愛嗎？而且因為他，陳舜英甚至於都潛意識裏厭惡讀書人，覺著天下讀書人似乎都是那一身的酸清高，她最開始聽得雪兮出身書香世家時都有反感，便是因此。
許是這年上海莫名其妙的天氣變換，又許是監聽審訊的工作繁重，雪兮這夜確是有些頭疼，正要睡了，卻聽聞有人敲門，正是周磬。
二人近來的關系在外人看來頂好，只是如今天這般夜中相會的逾矩之舉還真是頭回。周磬此番來，竟是帶傷，雪兮瞧見他臉色蒼白，深黑色的衣衫上略沾了血痕，便已然明了，忙拉了他進屋。雪兮細查看了番，暗松了口氣，幸而僅僅只是被刀刺傷，雖然是大傷，但倘若與中彈需取彈這樣的大傷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到時候就不得不去醫院，與此同時，周磬的身份就將瞞不住了，他的命也同樣就保不住了。所以說他此番是不幸中的萬幸，雪兮好歹訓練過包紮，取了醫藥箱，也勉強能算個業餘的護士。
傷處在左肩下的臂膀上，周磬只得半退了左半邊的衣衫，略低矮著身子坐在沙發上，以便於比自己個頭瘦小的雪兮同他包紮。“雪兮。”周磬忽道：“你聽說過‘斑羚’嗎？”“‘斑羚’？”不消片刻雪兮便想起：“這可是個大人物，幾乎與‘夜鶯’‘蝴蝶’齊名，潛伏在76號許久，卻無絲毫蛛絲馬跡，很是聞名。”半刻後她輕笑：“雖然聞名於76號不是什麽好事。”周磬勉力伸手去夠茶杯，雪兮看他那費勁兒的樣子不忍，笑著替他拿了來，周磬抿了口茶，隨即表示太苦，雪兮這才想到是昨天的剩茶，涼了這樣久，不苦才怪。她幸災樂禍的笑了半天，周磬不理她，繼而道：“與‘夜鶯’‘蝴蝶’齊名可能還不至於，‘斑羚’也是經‘夜鶯’之手送入76號的。”雪兮收了笑容，正若有所思著什麽，聞言只下意識回答道：“哦，這樣啊。”周磬不動聲色的換了話題，道：“你負責電訊，應該已經知道了吧，近來76號的‘裁縫’們將有大動作。”雪兮點頭：“嗯，只不過‘裁縫’與李士群、丁默邨單線聯系，電訊處即使是收到訊息也無法破譯，除基礎密碼之外，應又在此基礎之上添了兩次加密，沒有密碼本與密語的解法，想破譯出來，怕不是一般困難。”
周磬看著雪兮許久，終於緩緩道：“你的申請我已經遞交成功，組織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下來。”雪兮微笑：“嗯。”“我明天去執行任務。”“嗯……嗯？你不會是……你明天要去救琬琰？”周磬看她：“你不想我去？”“周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受傷，極有可能已經被盯上！你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是在身份暴露的邊緣、差一點就要掉落懸崖了！你還要鋌而走險逞什麽英雄？”“我沒有逞英雄，這是組織上的任務，薛琬琰身上有很重要的信息，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和她不在一條聯絡線上。她這一次的確是任務失敗被捕，殊不知，現在有重要文件的消息在她手裏，而我們的交接將會很困難，所以，必須營救。”“這……”“你聽我說，現在特殊時期，我們必須破釜沈舟，搏一把。”“不，現在特殊時期，你就應該老老實實的什麽都不要做，熬過這段時間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打入76號不容易，如果就這麽暴露了，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了之前你、包括為你安排的人的所有努力，那不值得！”周磬只感到深深的疲憊，其實到了這個地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覆張口時，他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可是如果我錯過了這次，多半就沒有營救的可能了。”“那如果你錯過了這次生命，你敢保證還能有輪回嗎？”他搖頭：“雪兮，你不是不知道，我從不相信來世之說。”“那就該珍惜，不是嗎？”周磬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從下午始，他似乎一直滴水未沾。雪兮嘆了口氣，踱步走到桌前，提壺卻發現是空的。她只好又走去廚房，架鍋燒水。幸而廚房還有涼開水，她很快把兌好的溫水端了來，依然沒好臉色的遞給周磬：“喝吧，指不定就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喝水了。”周磬接過杯子，挑眉看了她好一會兒，竟有些許笑意，他輕笑了一聲：“不會的，我會在離開之前再多喝幾杯的。”雪兮立刻偏回過頭看他：“不許說！不許說這種話，不吉利。”沈默良久，周磬將一杯水飲盡，徑直回到桌邊坐下，不再言語。雪兮終嘆了口氣：“如果你非去不可，那我們一起。”周磬看著她：“這要違反你們的紀律的。”“得了吧你，在跟你接觸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違反了我們的紀律了。”周磬聞言微笑不語，只默默看著雪兮進行著最後的包紮工作。忽而雪兮問道：“你們不會一點訓練也沒有吧？”周磬挑眉道：“當然，我們都是自學成才，天才。”雪兮輕哼道：“哦，那現在是怎麽了，時運不濟？”那壁周磬嘴角微揚了，道：“唉，天妒英才唄。”
雪兮聞言，手底下刻意加大了力道，將帶子一紮，疼的周磬“噝”了一聲，另一只手下意識的迅速擡起欲要去捂傷處，雪兮笑了一聲，將紗布稍松了松，系好了結。周磬冷目看她，她卻絲毫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愧疚之類，一壁收拾藥箱一壁念叨著道：“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貧嘴。”“雪兮，”周磬道，“你這算是被我成功策反了嗎？”雪兮看他：“你可以這樣認為，如果這樣能讓你有成就感並且自己給自己記上一功的話。”周磬笑起來，因著聲音略大了些，又被雪兮往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雖然不是拍的傷口，但多少牽扯到，還是疼的，是以他道：“你想怎樣？”“沒怎樣，就是生氣，想找個人撒氣。”他嘆了口氣，搖頭：“真是無聊。”繼而兩人便靜坐著，皆不語。周磬避開雪兮的目光，閉目小憩。雪兮想著，或許就可以這樣一只耗到明天此時，這樣周磬的計劃也就面臨泡湯，但她知道，那不可能。
在76號的眼皮子底下搶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周磬的任務便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這就是雪兮擔憂的原因。現在還好，要是76號未有清查的動作，沒有發現周磬臂上的傷，倒就安全，但此時此刻的所謂的營救是76號埋下天羅地網等待著魚落網中的計劃，他卻要去。
是夜雪兮便同周磬一處閑談起陳舜英的事，周磬也嘆陳舜英遇人不淑，雪兮冷哼：“我看你還有可能同那人一樣？”周磬看了她一眼：“怎麽可能。”“得了吧，負心漢可多著呢，指不定啊，你的代號就是‘負心漢’，什麽‘斑羚’，都是糊弄我用的，反正，怎麽著也沒人猜的著。”周磬蹙眉，卻還是笑模樣，他道：“誰會用這樣的代號，也就你想的出來。”
次日清晨二人同往76號，繼而又各自去了各自的崗位上。小樓裏，雪兮正心不在焉的忙著一應事務，她一壁拾掇著，一壁思索著周磬與她提及“斑羚”是否有暗示她他的身份之意，而昨晚上，她又的確沒想起來要問這一茬便都各自歇息下了。不過即使兩人都是自小受傳統理念熏陶並遵循，從未有過正常交流外任何未婚男女間的不妥舉動，在外人眼裏、尤其是陳舜英眼裏，處處都透著點什麽神神秘秘的味道，況且早上二人是同來的76號，周磬與雪兮兩個之間這本八字沒一撇的事，在別人眼裏已經是板上釘釘了，連一次他與劉昌茂同審犯人時，劉昌茂這一向正經刻板的人，話裏話外都頗有祝福他們二人之意。
周磬笑了笑：“得了吧，我樂意，人家姑娘還不一定樂意呢。”劉昌茂大笑：“你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候啊？我還以為你是打娘胎裏頭出來就是做和尚的料呢！你別說，不小心給人家雪兮聽見了就糟糕了，這兒的竊聽器有多少個，誰都數不清吧？”“要聽也是馮處親自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裏頭的薛琬琰是什麽來頭。”“哈哈，所以周老弟就肆無忌憚了是吧！”他笑著拍了拍周磬的肩，雖周磬絲毫未表現出來異色，但終究手下衣內厚厚繃帶的感受不同，劉昌茂亦奇怪，但只道是裏面多襯了件背心罷了，只不過留了個心眼兒而已。殊不知他離開之後，周磬對著跟前無人的漆黑一片，齜牙咧嘴的揉了揉傷處，腹誹著把他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陳舜英又接到了一份邀約，她笑了笑，想不到現在的策反大軍都已經如此明目張膽了，這般明確來意卻不署名，不過是為了告訴她，你不想加入就不要來了，但殊不知76號秉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像這種沒什麽頭腦的，死的也快。不過陳舜英此番赴約，不為別的，這是想明確告訴他們她不接受建議罷了。
“陳小姐，我的來意您想必已經清楚了，如今大勢所趨，76號註定是要敗的……”陳舜英微笑，打斷他的話道：“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很清楚你接下來要說什麽，我聽了太多遍，不想聽了。你可以回去告訴你們的組織或是黨派，策反的名單裏請把我劃掉，我不會加入你們的組織的。”看著男人的臉色一點點發白，她又笑了笑道：“不過你放心，今日之是我不會說出去的。當然，你可以按照你們的保險起見，在我們今天的見面後，轉移出上海。我哥對我恩重如山，我一生下來就沒了媽，我爸又在我四歲的時候車禍去世了，是哥哥把我養大，他和嫂子沒有孩子，我就像他們的孩子一樣。我不會反他的，不管他做什麽，如果他作惡受到他應該受的懲罰，你們對他出手，我不會管，但我，絕不會作出與他對立的事情，懂嗎？”男人低眼，良久還是點了點頭。陳舜英看了眼窗外，道：“多事之秋，我哥總是不放心我，你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窗外暫時還沒有保護自己的人來到，男人慌忙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陳舜英苦笑，怎的自己在哥哥眼裏，就永遠都是那長不大的、要人用心呵護保護的呢？
陳舜英低下頭去，薛琬琰被抓，以其丈夫高正廉極其迅速的跑路速度來看可以基本確定二人就是所謂的“工作夫妻”，曾經部裏她所以為的模範夫妻，竟然也是演戲罷了，聽說是□□，和他是一樣的人，難道在他們的眼中，情都是無所謂的東西，都是可以演真而不必真心的東西，是否情再大，也大不過他們的理想他們的信仰？
周磬雪兮二人本在外人看來已經是未婚夫妻的關系了，攜手同到一處喝喝茶什麽的再正常不過。這百貨商城一樓的咖啡廳裏，零零散散坐了有三兩桌，周磬左右觀了一周，已然明了，此處人員並不多。他沒有動作，只是尋了角落一處落座。
見是自己人，各人也就不再在意，只註視著門外。忽見一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提著一個舊的幾乎毛了邊兒的棕褐色皮包，正進了廳來，他看了看廳內方才被押了來的“鸚鵡”薛琬琰，走到她面前坐下。76號的人見魚已入網，都盤算著時辰欲要上前了，卻忽見咖啡廳裏間有二人出，持槍於後，正驚慌時，中年男人也趁不備拿出了槍，都是射程不遠的小型□□，但對於這樣近的距離來說倒也不算困難。可他們終歸低估了76號的能力與布置，廳內一共六人，而之外更多，周磬起身，盡力助力，現下最重要的還是在場者的滅口，很快便又來了一個年輕男人來幫著帶走了正因受刑重傷不良於行的薛琬琰，而後待到中年男人準備撤退時，76號的人已經到齊。中年男人已然退無可退，他回首望向周磬，周磬了然，良久，直到馮文鶯一行人已經進入視野之時，他方舉槍對著自己的心口，繼而只聽得“砰”的一聲悶響，中年男人高大的身影轟然倒地。
馮文鶯沖進來，卻已挽救不及。她看了看地上的八具屍體，面上怒意盡顯，她道：“都死了，很好。”雪兮此時已然將周磬昨日的傷又包紮了一遍，又找了把淋血的匕首丟在一旁地上作假，馮文鶯看了看周磬及雪兮，繼而出門去了，其餘人互瞧瞧，也只得都跟了上去。唯餘劉昌茂，看著雪兮為周磬看傷許久，方道了句“辛苦”後離開。
營救行動半成功半失敗，且親眼所見曾一同合作過行動任務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周磬的心情哪裏可能會好。雪兮也沒有心情為他開解，故而兩人在一處之時，整個氣氛的凝重的幾乎要滴下墨汁來。
“你們組織上怎麽說？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嗯，上面讓我暫時潛伏。”又過半刻，周磬道：“雪兮，我想靜一靜。”雪兮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正靜著呢嗎？”周磬輕笑：“我是說，潛伏，正好，往後我便和你一道了，歇一歇養養精神，也好……掩人耳目。”
車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攪擾了耳機裏電波滴滴答答。雪兮屏氣凝神，全神貫註的聽著，筆下寫著。車身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向前開動著，車頂的電波雷達旋轉著，履行著它搜尋電波的使命。
車廂局促，除最靠近副駕駛座處放置的監聽儀器外，兩排鐵質的椅子，坐了馮文鶯及行動一隊的四個人，一隊隊長陳蹊則坐於副駕駛位。當然，電波偵聽車後隔了約莫二十五米左右還跟隨著行動隊的車，是第一行動隊的其他隊員。
滴答聲響愈漸清晰，直到清晰度達到最高，雪兮回頭看向馮文鶯：“馮處，就是這裏了。”
馮文鶯原坐著給自己按摩頭部放松來著，一聽的雪兮的話，立馬躬身站了起來。她的位置與駕駛座之間隔的鐵板上置一窗口，開車的人聽到聲音，很快停下。車廂門被粗暴的打開，一行二十個人沖進小樓，在小樓上吵鬧聲的映襯下，車廂霎時間寂靜的可怕。
窗外蟬鳴聲聲，雪兮摘下耳機，置在頸上，她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前方只是鐵質車廂壁，應是時間久了，細碎的劃痕遍布，在車廂頂部的那盞慘白顏色的燈下，顯得格外可怖。雪兮垂目，望向眼前破譯的電文內容：“鸚鵡”暴露，請求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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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顯張大了嘴，原地站著，看周磬一點點走遠。周磬見他一副模樣覺得好笑，他雙手插著褲子口袋，回頭來，笑著，道：“我的意思是，那就親自去看吧。”
“林雪禎。”雪兮最先開口喚道。
雪禎仍是默然，是而雪兮又道：“你怎麽在這兒。”
良久，雪禎方給予了回應，他擡了擡手展示了下手中的早點：“今早爐子不著，我出來買些早點。”雪兮點頭，想來76號已有人快要到了甚至是已經到了，是而她切入主題，道：“哦，我方才回了家，聽爸媽說，你最近在學校裏不大安生，常摻合那些活動？”雪禎聞言蹙眉：“你這一趟，就是為著來教訓我的？”“沒有，就是……”雪禎打斷雪兮的話，道：“就是我這麽做的話其實就是在和自個兒的親姐姐作對，沒錯吧？”“雪禎，你還年輕。”“你不也就大我四歲，倚老賣老什麽的，怕還是困難了些。”“可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可我知道。現在的形勢，你難道看不明白嗎？我之所以進76號做事，也是為了謀生，謀一個更好的未來。天下為了謀生而拼命的人太多太多了，”雪兮嘆了口氣，道：“都是可憐人罷了。”“呵，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想不到，可恨之人還有可憐之處，哼，只是這普天之下人人都可憐，你的那點恐怕還不夠說道的，還是留點口水暖暖肚子吧。”“天還是挺暖和的，就不用了，”雪兮道，“我這是為你好。”“對不起林雪兮，我不需要。現在的形勢，我看的很明白，就是我們一定會贏而你們一定會輸、輸的很慘，至於你想謀求的更好的什麽未來，也註定得泡湯！”“林雪禎！”雪兮佯怒，而雪禎亦如是，只不過雪禎是真的氣急了。
雪兮終還是軟聲道：“林雪禎，父母親人將你養這麽大，不是任由你自己隨意作賤的！你這樣，讓關心你愛護你的父母親人，多寒心呢？”雪禎哼了一聲，道：“你怕是弄錯了吧？真正讓爸媽寒心的應該是你吧？”彼時三隊及周磬已近了來，雪禎已而轉身，揚長而去了，只餘雪兮靜立原地，神色淒然。
雪禎正氣著，但心口悶氣之餘，卻又隱約覺著不大對勁，今日雪兮的言語這並不是她平日的風格。雪兮只長他四歲，與他雖姐弟相稱但從未有過自詡年長者而訓責少者的行為，即使是變，也不至於這樣短的時間內變化如此之大。他忽想起來了巷子盡頭地面上那些時隱時現的黑色影子，以及後來跑來的76號的人，心裏頭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次日雪兮理所當然的以開導弟弟之名又來到家中，雪禎前去開門，見到是雪兮，他只淡淡看了一眼，然後扭頭進了書房。
雪兮早料到是此情此景，她進屋來闔上門，先同父母兩個打了招呼，他們的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看來雪禎昨日的情緒讓整個家裏都染上了烏煙瘴氣的氣氛。不過向來都如此，雪禎的情緒總能影響到極力關愛他的父母兩個。雪兮微微一笑，緩步進了書房。
“雪禎，”雪兮先開了口，“我昨天……”卻被雪禎一把抱住，就像小時候一樣，每每何清漪把雪禎交給雪兮幫忙帶時，雪禎都不太樂意，雪兮便會這樣抱著雪禎，讓他不至於太沒有安全感，只不過現在，卻是雪禎主動來抱她。
雪兮嘆了口氣道：“有些事情，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有些事情和表面上你所看到的有可能是不一樣、甚至截然相反。”雪兮嘆了口氣，“哎，點到為止，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雪禎仍是不語，又是半晌過去，雪禎方道：“你別說了，我已經猜到了。只不過，我當時氣糊塗了，就沒想到這一層，只是，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他松了雪兮，直起身來，雪兮道：“你們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能連累你們才是，而且，我敢告訴你嗎？這一腔熱血，燒的沸騰的都溢出來了。”雪禎有些忸怩道：“才沒有，我哪裏有那麽莽撞。”他說著說著聲音也低了下去，明顯的心虛。他又道：“對不起，我之前……”雪兮打斷這個年輕而天真的弟弟的話，道：“沒什麽好向我道歉的，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如若沒有你偏激的鬧了這一場，我怕是還要費些心思方能脫嫌呢。”雪禎嘴角略有些笑意，他像是放下一樁頂大的心事似：“早先就聽說說在偽政府裏有不少臥底……”“住嘴！我說什麽，點到為止，不能明說！就你這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我都怕哪天被你害死。”“好好，我不說就是了。姐，我當時真的，一聽說你在76號工作，就光顧著著急了，也沒往這方面想。”雪兮緩緩向後靠進柔軟的沙發裏，道：“你姐我，就那麽像是壞人嗎？”雪禎笑道：“還是挺像的，笑面虎。”被雪兮輕搡了一回，姊弟倆便又笑鬧了一陣。
“老弟啊，”雪兮道，“雖說我只長你四歲，但多少資歷深些。你年輕，又在念大學，正是滿腔熱血最為沸騰的年紀，跟著同學一起上街□□什麽的再正常不過，但我還是要煞風景的規勸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是新一代年輕人，又讀過書，如若在念大學的時候就都紛紛在示威□□上付出寶貴的生命，那倘若到了將來……我從來不信那些有的沒的，我知道，我們的鬥爭，將是一場持久戰。未來的主力軍，怎能早早的在破繭而出的時候就夭折了去呢？”“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我不想幹等著，無論做什麽都好。”“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我十六歲進大學，也和你一樣，但是我知道，大學四年裏，重要的是為了自己的信仰打下基礎，而不是莽撞行事以至於打亂了自己的步伐。”雪禎點了點頭，雪兮並不知道他是真懂還是假懂，所以還是放心不下，但看雪禎的模樣想必多說也無益，只能作罷。她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明白了當初自己到上海臥底時父母的心情，而父母親卻很看得開，對她所作所為不予幹涉，她才更覺父母不易，心下敬佩之餘，更為父母的豁達所感染至深。
開了春，天氣便很快暖了起來，幾乎令人有些猝不及防的，已然有了夏日的燥熱氣息。
電訊處辦公室的雕紋闊窗旁，年輕的兩位少女正促膝長談著曾經的往事。
“你哥哥？”“我沒跟你說過？”雪兮搖頭。“好吧，沒用的講了一大堆，這種重點我卻沒同你講過。我哥陳蹊，行動處一隊隊長陳蹊。”雪兮了悟，難怪那回她將陳蹊的“蹊”讀的“蹊蹺”中的“蹊”的讀音，陳舜英很快的就糾正——“不是‘蹊蹺’的‘蹊’，是‘另辟蹊徑’的‘蹊’，選自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應該也有想取‘晨曦’的諧音的意思在。”還糾正的這樣頭頭是道的。
“所以他聽說了，就走了？”陳舜英聞言苦笑，道：“差不多吧，是我哥先去找他的，於是他就知道了我家在為新政府工作。他那樣一個，憂國憂民的人，”陳舜英笑了笑，眼中卻有晶瑩閃爍，她續道：“他當即就和我斷了聯系，他說，我是漢奸的妹妹，不配和他在一起。”雪兮道：“然後呢？”“我們當時一起的朋友也都找不到他了，後來我也死了心，也傷了心，想著，要不幹脆就把‘漢奸’的名坐實吧，就來了76號。我想，說不定啊，我哪天能在地牢裏頭，看到他，我會把他，千刀萬剮了。”“得了吧你！你真舍得！”“當然！”陳舜英笑著，過了片刻卻又短了氣勢：“好吧，不一定。”雪兮大笑，卻又覺得並不好笑。
古詩裏，愛情總叫人向往：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而這般，為一身份、還是家族身份而斷然提出與愛人分別，且永遠不再聯系，那是愛嗎？而且因為他，陳舜英甚至於都潛意識裏厭惡讀書人，覺著天下讀書人似乎都是那一身的酸清高，她最開始聽得雪兮出身書香世家時都有反感，便是因此。
許是這年上海莫名其妙的天氣變換，又許是監聽審訊的工作繁重，雪兮這夜確是有些頭疼，正要睡了，卻聽聞有人敲門，正是周磬。
二人近來的關系在外人看來頂好，只是如今天這般夜中相會的逾矩之舉還真是頭回。周磬此番來，竟是帶傷，雪兮瞧見他臉色蒼白，深黑色的衣衫上略沾了血痕，便已然明了，忙拉了他進屋。雪兮細查看了番，暗松了口氣，幸而僅僅只是被刀刺傷，雖然是大傷，但倘若與中彈需取彈這樣的大傷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到時候就不得不去醫院，與此同時，周磬的身份就將瞞不住了，他的命也同樣就保不住了。所以說他此番是不幸中的萬幸，雪兮好歹訓練過包紮，取了醫藥箱，也勉強能算個業餘的護士。
傷處在左肩下的臂膀上，周磬只得半退了左半邊的衣衫，略低矮著身子坐在沙發上，以便於比自己個頭瘦小的雪兮同他包紮。“雪兮。”周磬忽道：“你聽說過‘斑羚’嗎？”“‘斑羚’？”不消片刻雪兮便想起：“這可是個大人物，幾乎與‘夜鶯’‘蝴蝶’齊名，潛伏在76號許久，卻無絲毫蛛絲馬跡，很是聞名。”半刻後她輕笑：“雖然聞名於76號不是什麽好事。”周磬勉力伸手去夠茶杯，雪兮看他那費勁兒的樣子不忍，笑著替他拿了來，周磬抿了口茶，隨即表示太苦，雪兮這才想到是昨天的剩茶，涼了這樣久，不苦才怪。她幸災樂禍的笑了半天，周磬不理她，繼而道：“與‘夜鶯’‘蝴蝶’齊名可能還不至於，‘斑羚’也是經‘夜鶯’之手送入76號的。”雪兮收了笑容，正若有所思著什麽，聞言只下意識回答道：“哦，這樣啊。”周磬不動聲色的換了話題，道：“你負責電訊，應該已經知道了吧，近來76號的‘裁縫’們將有大動作。”雪兮點頭：“嗯，只不過‘裁縫’與李士群、丁默邨單線聯系，電訊處即使是收到訊息也無法破譯，除基礎密碼之外，應又在此基礎之上添了兩次加密，沒有密碼本與密語的解法，想破譯出來，怕不是一般困難。”
周磬看著雪兮許久，終於緩緩道：“你的申請我已經遞交成功，組織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下來。”雪兮微笑：“嗯。”“我明天去執行任務。”“嗯……嗯？你不會是……你明天要去救琬琰？”周磬看她：“你不想我去？”“周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受傷，極有可能已經被盯上！你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是在身份暴露的邊緣、差一點就要掉落懸崖了！你還要鋌而走險逞什麽英雄？”“我沒有逞英雄，這是組織上的任務，薛琬琰身上有很重要的信息，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和她不在一條聯絡線上。她這一次的確是任務失敗被捕，殊不知，現在有重要文件的消息在她手裏，而我們的交接將會很困難，所以，必須營救。”“這……”“你聽我說，現在特殊時期，我們必須破釜沈舟，搏一把。”“不，現在特殊時期，你就應該老老實實的什麽都不要做，熬過這段時間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打入76號不容易，如果就這麽暴露了，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了之前你、包括為你安排的人的所有努力，那不值得！”周磬只感到深深的疲憊，其實到了這個地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覆張口時，他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可是如果我錯過了這次，多半就沒有營救的可能了。”“那如果你錯過了這次生命，你敢保證還能有輪回嗎？”他搖頭：“雪兮，你不是不知道，我從不相信來世之說。”“那就該珍惜，不是嗎？”周磬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從下午始，他似乎一直滴水未沾。雪兮嘆了口氣，踱步走到桌前，提壺卻發現是空的。她只好又走去廚房，架鍋燒水。幸而廚房還有涼開水，她很快把兌好的溫水端了來，依然沒好臉色的遞給周磬：“喝吧，指不定就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喝水了。”周磬接過杯子，挑眉看了她好一會兒，竟有些許笑意，他輕笑了一聲：“不會的，我會在離開之前再多喝幾杯的。”雪兮立刻偏回過頭看他：“不許說！不許說這種話，不吉利。”沈默良久，周磬將一杯水飲盡，徑直回到桌邊坐下，不再言語。雪兮終嘆了口氣：“如果你非去不可，那我們一起。”周磬看著她：“這要違反你們的紀律的。”“得了吧你，在跟你接觸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違反了我們的紀律了。”周磬聞言微笑不語，只默默看著雪兮進行著最後的包紮工作。忽而雪兮問道：“你們不會一點訓練也沒有吧？”周磬挑眉道：“當然，我們都是自學成才，天才。”雪兮輕哼道：“哦，那現在是怎麽了，時運不濟？”那壁周磬嘴角微揚了，道：“唉，天妒英才唄。”
雪兮聞言，手底下刻意加大了力道，將帶子一紮，疼的周磬“噝”了一聲，另一只手下意識的迅速擡起欲要去捂傷處，雪兮笑了一聲，將紗布稍松了松，系好了結。周磬冷目看她，她卻絲毫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愧疚之類，一壁收拾藥箱一壁念叨著道：“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貧嘴。”“雪兮，”周磬道，“你這算是被我成功策反了嗎？”雪兮看他：“你可以這樣認為，如果這樣能讓你有成就感並且自己給自己記上一功的話。”周磬笑起來，因著聲音略大了些，又被雪兮往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雖然不是拍的傷口，但多少牽扯到，還是疼的，是以他道：“你想怎樣？”“沒怎樣，就是生氣，想找個人撒氣。”他嘆了口氣，搖頭：“真是無聊。”繼而兩人便靜坐著，皆不語。周磬避開雪兮的目光，閉目小憩。雪兮想著，或許就可以這樣一只耗到明天此時，這樣周磬的計劃也就面臨泡湯，但她知道，那不可能。
在76號的眼皮子底下搶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周磬的任務便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這就是雪兮擔憂的原因。現在還好，要是76號未有清查的動作，沒有發現周磬臂上的傷，倒就安全，但此時此刻的所謂的營救是76號埋下天羅地網等待著魚落網中的計劃，他卻要去。
是夜雪兮便同周磬一處閑談起陳舜英的事，周磬也嘆陳舜英遇人不淑，雪兮冷哼：“我看你還有可能同那人一樣？”周磬看了她一眼：“怎麽可能。”“得了吧，負心漢可多著呢，指不定啊，你的代號就是‘負心漢’，什麽‘斑羚’，都是糊弄我用的，反正，怎麽著也沒人猜的著。”周磬蹙眉，卻還是笑模樣，他道：“誰會用這樣的代號，也就你想的出來。”
次日清晨二人同往76號，繼而又各自去了各自的崗位上。小樓裏，雪兮正心不在焉的忙著一應事務，她一壁拾掇著，一壁思索著周磬與她提及“斑羚”是否有暗示她他的身份之意，而昨晚上，她又的確沒想起來要問這一茬便都各自歇息下了。不過即使兩人都是自小受傳統理念熏陶並遵循，從未有過正常交流外任何未婚男女間的不妥舉動，在外人眼裏、尤其是陳舜英眼裏，處處都透著點什麽神神秘秘的味道，況且早上二人是同來的76號，周磬與雪兮兩個之間這本八字沒一撇的事，在別人眼裏已經是板上釘釘了，連一次他與劉昌茂同審犯人時，劉昌茂這一向正經刻板的人，話裏話外都頗有祝福他們二人之意。
周磬笑了笑：“得了吧，我樂意，人家姑娘還不一定樂意呢。”劉昌茂大笑：“你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候啊？我還以為你是打娘胎裏頭出來就是做和尚的料呢！你別說，不小心給人家雪兮聽見了就糟糕了，這兒的竊聽器有多少個，誰都數不清吧？”“要聽也是馮處親自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裏頭的薛琬琰是什麽來頭。”“哈哈，所以周老弟就肆無忌憚了是吧！”他笑著拍了拍周磬的肩，雖周磬絲毫未表現出來異色，但終究手下衣內厚厚繃帶的感受不同，劉昌茂亦奇怪，但只道是裏面多襯了件背心罷了，只不過留了個心眼兒而已。殊不知他離開之後，周磬對著跟前無人的漆黑一片，齜牙咧嘴的揉了揉傷處，腹誹著把他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陳舜英又接到了一份邀約，她笑了笑，想不到現在的策反大軍都已經如此明目張膽了，這般明確來意卻不署名，不過是為了告訴她，你不想加入就不要來了，但殊不知76號秉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像這種沒什麽頭腦的，死的也快。不過陳舜英此番赴約，不為別的，這是想明確告訴他們她不接受建議罷了。
“陳小姐，我的來意您想必已經清楚了，如今大勢所趨，76號註定是要敗的……”陳舜英微笑，打斷他的話道：“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很清楚你接下來要說什麽，我聽了太多遍，不想聽了。你可以回去告訴你們的組織或是黨派，策反的名單裏請把我劃掉，我不會加入你們的組織的。”看著男人的臉色一點點發白，她又笑了笑道：“不過你放心，今日之是我不會說出去的。當然，你可以按照你們的保險起見，在我們今天的見面後，轉移出上海。我哥對我恩重如山，我一生下來就沒了媽，我爸又在我四歲的時候車禍去世了，是哥哥把我養大，他和嫂子沒有孩子，我就像他們的孩子一樣。我不會反他的，不管他做什麽，如果他作惡受到他應該受的懲罰，你們對他出手，我不會管，但我，絕不會作出與他對立的事情，懂嗎？”男人低眼，良久還是點了點頭。陳舜英看了眼窗外，道：“多事之秋，我哥總是不放心我，你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窗外暫時還沒有保護自己的人來到，男人慌忙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陳舜英苦笑，怎的自己在哥哥眼裏，就永遠都是那長不大的、要人用心呵護保護的呢？
陳舜英低下頭去，薛琬琰被抓，以其丈夫高正廉極其迅速的跑路速度來看可以基本確定二人就是所謂的“工作夫妻”，曾經部裏她所以為的模範夫妻，竟然也是演戲罷了，聽說是□□，和他是一樣的人，難道在他們的眼中，情都是無所謂的東西，都是可以演真而不必真心的東西，是否情再大，也大不過他們的理想他們的信仰？
周磬雪兮二人本在外人看來已經是未婚夫妻的關系了，攜手同到一處喝喝茶什麽的再正常不過。這百貨商城一樓的咖啡廳裏，零零散散坐了有三兩桌，周磬左右觀了一周，已然明了，此處人員並不多。他沒有動作，只是尋了角落一處落座。
見是自己人，各人也就不再在意，只註視著門外。忽見一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提著一個舊的幾乎毛了邊兒的棕褐色皮包，正進了廳來，他看了看廳內方才被押了來的“鸚鵡”薛琬琰，走到她面前坐下。76號的人見魚已入網，都盤算著時辰欲要上前了，卻忽見咖啡廳裏間有二人出，持槍於後，正驚慌時，中年男人也趁不備拿出了槍，都是射程不遠的小型□□，但對於這樣近的距離來說倒也不算困難。可他們終歸低估了76號的能力與布置，廳內一共六人，而之外更多，周磬起身，盡力助力，現下最重要的還是在場者的滅口，很快便又來了一個年輕男人來幫著帶走了正因受刑重傷不良於行的薛琬琰，而後待到中年男人準備撤退時，76號的人已經到齊。中年男人已然退無可退，他回首望向周磬，周磬了然，良久，直到馮文鶯一行人已經進入視野之時，他方舉槍對著自己的心口，繼而只聽得“砰”的一聲悶響，中年男人高大的身影轟然倒地。
馮文鶯沖進來，卻已挽救不及。她看了看地上的八具屍體，面上怒意盡顯，她道：“都死了，很好。”雪兮此時已然將周磬昨日的傷又包紮了一遍，又找了把淋血的匕首丟在一旁地上作假，馮文鶯看了看周磬及雪兮，繼而出門去了，其餘人互瞧瞧，也只得都跟了上去。唯餘劉昌茂，看著雪兮為周磬看傷許久，方道了句“辛苦”後離開。
營救行動半成功半失敗，且親眼所見曾一同合作過行動任務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周磬的心情哪裏可能會好。雪兮也沒有心情為他開解，故而兩人在一處之時，整個氣氛的凝重的幾乎要滴下墨汁來。
“你們組織上怎麽說？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嗯，上面讓我暫時潛伏。”又過半刻，周磬道：“雪兮，我想靜一靜。”雪兮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正靜著呢嗎？”周磬輕笑：“我是說，潛伏，正好，往後我便和你一道了，歇一歇養養精神，也好……掩人耳目。”
車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攪擾了耳機裏電波滴滴答答。雪兮屏氣凝神，全神貫註的聽著，筆下寫著。車身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向前開動著，車頂的電波雷達旋轉著，履行著它搜尋電波的使命。
車廂局促，除最靠近副駕駛座處放置的監聽儀器外，兩排鐵質的椅子，坐了馮文鶯及行動一隊的四個人，一隊隊長陳蹊則坐於副駕駛位。當然，電波偵聽車後隔了約莫二十五米左右還跟隨著行動隊的車，是第一行動隊的其他隊員。
滴答聲響愈漸清晰，直到清晰度達到最高，雪兮回頭看向馮文鶯：“馮處，就是這裏了。”
馮文鶯原坐著給自己按摩頭部放松來著，一聽的雪兮的話，立馬躬身站了起來。她的位置與駕駛座之間隔的鐵板上置一窗口，開車的人聽到聲音，很快停下。車廂門被粗暴的打開，一行二十個人沖進小樓，在小樓上吵鬧聲的映襯下，車廂霎時間寂靜的可怕。
窗外蟬鳴聲聲，雪兮摘下耳機，置在頸上，她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前方只是鐵質車廂壁，應是時間久了，細碎的劃痕遍布，在車廂頂部的那盞慘白顏色的燈下，顯得格外可怖。雪兮垂目，望向眼前破譯的電文內容：“鸚鵡”暴露，請求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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