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麽多年來盛海生跟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因病去世，他會有多難過啊。盛海生並不是第一次參加黑色肅穆的葬禮，這是第二次了，也是面對摯親的人離去。他坐在輪椅上，像異類一樣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隱約聽見別人對他議論紛紛，但臉容不為所動，爸爸跟哥哥都不怎麽理睬他，他自己一個人慢慢推著輪椅走到爺爺的遺像下，恭恭敬敬地放上一枝花。

葬禮結束，盛進世立刻叫司機把他送回老別墅。

回來的路上，他流了很多眼淚，他在心裏面告誡自己，一定要堅強長大。

這時，唐一菲的媽媽接到一個電話，掛斷電話以後很興高采烈地找到唐一菲，跟她宣告，“一菲，咱們可以離開這裏了！”

媽媽被酒精熏染了幾年時間，臉色枯黃精瘦，眼神空洞無光，連嘴唇也是蒼白的，唐一菲楞楞地看著這個變得如此陌生淡漠的女人，有點兒愕然地後退，“我不走。”

她絕對不能把盛海生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已經無依無靠，她又怎能安心離開。

“你是瘋了嗎？！”唐媽媽揚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氣勢洶洶地質問，“你為什麽要留在這裏？你必須得走啊！你不走，我一個人怎麽能回去……”

唐一菲沒有被媽媽打過，瘋狂地流著淚，然後跑去找盛海生。

盛海生聽說她可以離開這裏，反而替她感到開心，“一菲，為什麽不聽媽媽的話呢？跟媽媽走吧，我以後會去找你的，我答應你的。”他禮貌地碰了碰她的手，笑容溫暖璀璨。

唐一菲楞楞地看著他，又忍不住哭紅鼻子。

“我就是不想走。”

盛海生清楚她心裏的想法，微微嘆了嘆氣，也不再多說。

唐一菲的堅持，讓唐媽媽也覺得沒轍。唐一菲不知道，她是媽媽唯一的籌碼，她要是不肯走，媽媽一個人回到那個人身邊是完全沒有用的。也許，唐媽媽是希望那個人會親自過來把她母女倆一塊兒接走，可她一直等，又等了幾年，什麽人都沒有等到。

唐一菲跟盛海生像兩棵纏繞到一塊的藤蔓，在黑暗的角落裏頑強生長，但內心始終渴望終有一天能觸及到溫暖的陽光。

他們倆在二零零八年這一年，終於長到十八歲。

唐一菲對生日沒有特別多的期待，可盛海生說，人一輩子就只有一次十八歲，十八歲一過，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人。

唐一菲那時不以為然，長大成人又怎麽樣，她跟盛海生的關系也不會改變啊。盛海生深沈地看了看她，嘴角彎了彎，卻是一個苦澀的笑容。他想，怎麽可能不一樣，小孩跟大人的力量是不一樣的，他只有長大了，才能變得不一樣。

才能擺脫這麽多年來都是被動的命運！

晚上，盛海生去唐一菲家裏吃飯，唐一菲也沒想過要怎麽慶祝她這個成人禮，大概就是晚餐豐盛一點，讓廚師多炒兩個菜。

可今晚顯然是不一樣的。

唐一菲從房間出來就聞到濃郁的食物香，她吃了這麽多年廚師做的菜，鼻子只需靈敏地聞一下，就可以肯定這股味道不是廚師做的。她趕緊跑到廚房看，一看，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媽媽？”

唐媽媽聽到身後的聲音，一邊維持著炒菜的動作一邊轉過身瞅了女兒一眼，聲音有著往日沒有的溫柔慈祥。“待會兒海生也過來吃飯的吧？我讓其他人今天都休息，今晚就我們跟海生三個人吃飯，慶祝你生日。”

唐一菲尷尬地咳了一下。

唐媽媽以為她被廚房裏的油煙嗆到了，聲音拔高幾分，明顯帶著關心，“你現在過去帶海生來家裏吧，不要在廚房待著，影響我炒菜，待會發揮失常就唯你是問了。”她輕輕松松地說著，渾然不知唐一菲聽到後心裏暖暖的。

“哦！”她一邊笑著一邊往盛家老宅的方向跑，並沒有看到唐媽媽的笑容慢慢僵在嘴角，一張臉恢覆平日最常見的漫天愁容。

雖然唐一菲對自己的生日並不重視，但盛海生每一年在她生日的時候都會送上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

這一年也沒有例外。

他準備把媽媽過世前留給他的口琴，送給唐一菲。

唐一菲很快來到盛宅老別墅門前，盛海生等了她一會，見到她氣喘籲籲地跑來，嘴角有明顯的笑意。

“海生，今天是我媽媽掌廚！”她在跟她最好的朋友分享這個好消息，盛海生也覺得意外，這在從前從未發生過。他也知道唐媽媽消極度日，每天跟煙酒作伴，渾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要照顧，但她才是最常被照顧的人。

每次看到她喝得不省人事昏迷在房間，唐一菲都覺得難受。小時候還會哭，長大以後倒沒有哭過，但也無能為力，覺得自己沒用，幫不了媽媽改好。

“走吧，她應該已經做好飯了。”

唐一菲在後面推著盛海生，兩個人沿著熟悉的小路慢慢往前走。唐一菲的心情尤其好。

他們像往常有說有笑，渾然不知今晚過後，他們人生都會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

吃過晚飯，唐媽媽把事先藏起來的生日蛋糕拿出來。“來，先把蠟燭插上。”唐媽媽細心地把買蛋糕附贈的小蠟燭一根根插上，然後把蠟燭點燃，再跑去關燈。

唐一菲感覺到，她這一年的生日，媽媽是用心準備了。

偌大的屋子一下子變黑，但蛋糕亮起燭光，火光綽綽，光亮不大，卻無比溫暖。

唐一菲把雙手放在胸前，做出祈禱的手勢。

“一菲，許願吧。”盛海生的眼睛被搖曳的燭光點亮，亮得驚人，唐一菲擡起眼看了他一下，本來臉就有點紅，此刻完全紅透了。

唐媽媽拍著手唱生日快樂歌，她五音不全，但唐一菲覺得特別動聽。

唐一菲捏緊雙手，慢慢合上眼睛，長長的眼睫輕盈撲著光。這一刻，她被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兩人包圍著，已經覺得足夠幸福了。

我希望海生可以開心一點。

我希望媽媽能戒掉煙酒，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最希望我跟海生還有媽媽能永遠在一起。

唐一菲默默地許了三個心願，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貪心了，不知道老天爺聽沒聽到呢。但她決定不管了，她就是要許這三個願望，最好三個都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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