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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公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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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裴清殊閑來無事的時候, 就會去六皇子那裏坐坐。

過年時儷妃送他的書單, 皇帝都幫他采買齊了。裴清殊看了幾本, 覺得特別好的, 就拿去分享給六皇子。對於六皇子這樣的人來說,書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七皇子見裴清殊最近時不時出入六皇子的住處,便提醒他說:“十二弟你可小心著點兒,別像六哥和老九一樣,掉進書袋子裏去了。”

“知道啦。”裴清殊心裏,其實還是和單純真誠的七皇子最親的。只不過他現在發現,六皇子這人好像也不錯。和他談天說地, 總是能學到不少東西。

裴清殊現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學習了。

而且做皇子的好處在於, 雖然他們還是要學習四書五經, 卻不必拘泥於聖賢書,畢竟他們將來不需要考科舉。只要等到了年紀,娶了媳婦兒,出宮建府之後, 自然而然地就能領差事, 甚至封王了。

前不久,三皇子也依照皇後的意思,娶了謝家的女兒。

最大的三位皇兄出宮之後,裴清殊莫名覺得宮裏的空氣都清新自在了不少。

一般來說,皇子們和宗親們領差事,都是從六部開始的。聽說大皇子進的是兵部, 二皇子是戶部,三皇子則是禮部。

對於六部的職能,裴清殊其實並不是很了解,這些都是宋堯說給他聽的。宋堯雖然已經不日日教授裴清殊了,但裴清殊每半個月左右就會去翰林院找他一次。宋堯倒也不嫌他煩,每次見面都會對他悉心教導。

對於立太子一事,宋堯也對裴清殊發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槍打出頭鳥,如今皇後尚在,大皇子又小有戰功,風頭正盛。太後卻一意孤行,執意要立六皇子為太子,只怕反倒是會害了六皇子啊。”

裴清殊深以為然。

“那依先生所見,大皇兄和三皇兄究竟誰會更勝一籌呢?”

宋堯沈默很久後,徐徐說道:“鷸蚌相爭,只怕是要漁翁得利。至於這漁人究竟是誰,現在還不好說,就要看兩虎相爭的結果了。殿下只要謹記,不要過早站到任何一人的隊伍當中去就是了。”

裴清殊受教地點點頭。

宋堯的想法,正與裴清殊不謀而合。他覺得宋家長房不肯把女兒嫁給大皇子,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吧。

畢竟不是每個家族,都想著要立從龍之功。雖說站對了隊的收益很大,可風險也同樣大到足以毀滅整個家族。

裴清殊承認自己很膽小,和宋堯談論過此事之後,他連六皇子那裏也不敢多去了,不然總覺得背後有人正用陰森森的眼神盯著他。

晚上想出門轉轉時,如果皇帝沒來找他,裴清殊就去瓊華宮給淑妃請安,或者去找寶文閣看看書。

休沐的時候,他就和令儀或者七皇子一起在宮中逛逛。偶爾也會被令儀當成傳話筒,攆去四皇子那裏幫她和容二公子傳遞消息。

目前來說,四皇子的站隊也不是很明顯,所以裴清殊還是敢放心和他交往的,只是關系到底不如從前那般密切了。

裴清殊也曾傷感和自責過,覺得自己待人遠不如七皇子般真誠熱情。只是身處在這皇宮裏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畢竟身家性命,永遠都是排在感情前面的。只有好好活著,才有資格談感情。

要說起來,裴清殊的這點小情緒,其實也算不得什麽。近日以來宮裏最頭疼的人,非皇帝莫屬了。

皇帝把公孫先生叫回京城,本是想要解決難題的,不成想公孫越回京之後,皇帝反倒更加難辦了。

現在不僅太後在催他早些做決定,皇後的娘家也暗中聯絡了一些與朱家交好的朝臣,奏請皇帝早日立下太子,以定國本。

皇帝推辭不過,無奈之下,只能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大戲。他故意大發雷霆,說催他立太子之人,都是在詛咒他早死。這麽鬧了一下子,大臣們都乖乖閉嘴了,唯獨太後仍舊不依不饒。

可是面對病榻上的母親,皇帝又沒辦法說出六皇子恐怕會短命的事情,唯恐刺激到她老人家。

裴清殊發現,原本已經恢覆到標準體型的皇帝,最近又瘦了一大圈。

他很想好好安慰安慰皇帝,只是裴清殊的皇子身份擺在這裏,能勸皇帝的話並不多,只能盡量從別的小事上逗皇帝開心。

每回皇帝看完六皇子,過來看裴清殊的時候,他就拉著皇帝出來,父子倆一起散散步。

現在天氣已經很暖和,甚至有些熱了。晚上出來走走,微風拂面的感覺,令人通體舒泰。皇帝甚至覺得,自己每天最舒服、最輕松的時刻,就是和裴清殊相處的時候了。

這天晚上,父子倆不知怎麽晃悠到了觀星臺下。皇帝朝上頭看了看,說:“你不是一直想見公孫先生麽?上面好像有人,咱們看看去。”

裴清殊興奮地點了點頭。皇帝見了,便牽著裴清殊的手,父子倆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快要登頂的時候,裴清殊驚訝地發現,自己都快喘得不行了,皇帝看起來卻是一副很輕松的樣子。

不得不說,皇帝瘦下來之後,體力真的好了很多啊!

皇帝見他停下,知道裴清殊是累了,就蹲下來說:“來,父皇背你吧。”

裴清殊要強地說:“沒、沒關系,我還是自己走吧……”

皇帝沒起身,拍拍自己的肩膀,堅持道:“上來吧,再過兩年,父皇就背不動你了。朕小的時候,最羨慕能讓父皇背在背上的九弟了。”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中驀地一軟,於是不再推辭,乖乖地爬上了皇帝的後背。

趴在皇帝背上時,裴清殊感覺自己的心情有些覆雜。

這可是天子的後背啊,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壓在天子身上的。

他突然覺得,其實皇帝這人也挺好的啊。雖說在很多事情上,皇帝的做法可能不是那麽妥當,對於以前的十二皇子也過於冷漠,可是起碼在裴清殊穿來之後,皇帝待他都還不錯呀……

想著想著,觀星臺就到了。皇帝沒有把他放下來,而是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對著一個玄衣男子的背影喚道:“楚文。”

那男子回過頭來,見是皇帝,隱約看到皇帝背上還趴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公孫越也沒有來得及細看,便躬身行禮道:“見過皇上,見過十二殿下。”

皇帝笑道:“快起來。你離京的時候,這孩子還沒有出生呢,你怎知他排行十二?”

公孫越玄妙地一笑:“微臣人雖不在京城,但時刻心系陛下。陛下心中之人,便是微臣心中之人。”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在皇帝身上扭了扭身子:“父皇,快放我下來呀。”

皇帝這才將他放下。

裴清殊雙腳落地之後簡單拍了拍衣服,便趕忙向公孫越行了一個禮:“見過公孫先生。”

公孫越連忙側過身子來,只受了半禮。

皇帝在旁笑道:“楚文,殊兒早就說要見你了。當初朕叫你回京,還是他提醒朕的呢!”

公孫越看了裴清殊一眼,含笑道:“是麽,正好微臣也想見一見十二殿下呢。”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有一種做壞事被人發現的心虛感。

他覺得……公孫越和他想象中的那位“國師”有些不一樣。

裴清殊本以為這種“開了天眼”的人物,應當是仙風道骨,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可公孫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仔細看來,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應當和皇帝年紀相仿,或者比皇帝大幾歲。不過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臉上沒有蓄須,胡子剃得幹幹凈凈,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

他五官端正,說不上特別俊美,但也絕不醜陋。客觀來說,就是中人之姿,放在人堆裏一眼認不出來的那種。

可裴清殊也不知道為什麽,當公孫越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時候,他會有一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時刻保持著緊張狀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公孫越身上,卻在公孫越看向他的時候,忍不住避開視線。

皇帝見他不接話,只當裴清殊年紀小,有些怕生,就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替他對公孫越說道:“這孩子跟朕小時候一樣,見了生人有些怕羞,楚文你不要見怪。先前他還跟朕鬧著說,想要讓你為他算上一卦呢。”

“哦?是麽。”公孫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裴清殊,“十二殿下這命格……怕是不好推算呢。”

裴清殊聞言,不由渾身一僵。

皇帝聽了,卻是十分感興趣地追問道:“哦?此話怎講?”

公孫越悠悠道:“微臣觀十二殿下面相,胡亂猜測的罷了。若是陛下想算,微臣改日便帶著星盤入宮。”

“這樣啊……”皇帝沈吟道:“依朕看,此事倒也不急。你先前不是同朕說過,太小的孩子,不適合算命麽?”

公孫越頷首道:“皇上說的沒錯,尚未成年之人,最好還是隨心之所欲,按照自然的方向成長。提前知其命,很有可能反倒會受其擾,做出逆天改命之事,到時候反倒於十二皇子不利。”

皇帝附和地點點頭:“朕也是這樣同他說的。”

裴清殊原本一心想讓公孫越幫自己也算算命,可是現在見到他本人之後,裴清殊就完全打消了這種念頭。尤其是在旁人面前,裴清殊不想讓公孫越說出關於自己的一個字。

因為他發現……公孫越的眼神雖然並不咄咄逼人,卻有一種讓他無所遁形的感覺。

裴清殊突然開始懷疑,公孫越能成為所謂的“國師”,並不是因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是因為……

公孫越和他一樣,是從後世回來之人!

如果是那樣的話,公孫越就非常有可能知道……不,是百分之百知道,如今的十二皇子,是應該早夭了的。

裴清殊忽然覺得渾身冰涼。

誰知就在裴清殊害怕得瑟瑟發抖,想要拉著皇帝趕緊逃離此地的時候,公孫越卻摸了摸沒有胡須的下巴,對著皇帝笑道:“不過只從面相上來看,十二殿下天庭飽滿,雙耳開闊,是個有福之人吶。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想來十二殿下定能逢兇化吉,長命百歲。”

公孫越這番話說得較為籠統,聽起來和宮外的那些江湖術士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都是一些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吉祥話。不過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皇帝聽了,十分高興地看了裴清殊一眼,摸了摸小兒子的頭。

裴清殊也長長地松了口氣。

原本的十二皇子是早夭之命,公孫越現在這麽說,證明了要麽就是他面相看得不準,要麽就是公孫越並不清楚裴清殊的殼子裏裝的是另外一個人。

不管是哪一種,都比裴清殊方才的猜測來的要好。

裴清殊放松下來之後,話自然就多了一些了。

皇帝和公孫越聊天的時候,裴清殊一直在旁邊乖乖聽著,偶爾有什麽不明白的就插一句嘴問問,公孫越都會非常耐心地解答他。

三人一直聊到將近宵禁的時間,皇帝念著裴清殊明日還要早起上課,便提出要送裴清殊回去。

公孫越稱自己還要繼續觀星,便拜送了他們父子兩個。

回景行軒的路上,裴清殊好奇地問皇帝:“公孫先生不用回家的麽?”

“夜觀天象,是欽天監的公務之一。觀星臺上設備齊全,也有給他們值夜歇腳的屋子,殊兒不必擔心。”

裴清殊點點頭,順口說道:“那公孫大人這樣不著家,他的妻兒可慘啦。”

皇帝好笑地說:“朕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每日都要他來為朕幹活的好麽?欽天監裏有那麽多人,采取的是輪值制度,不會夜夜不放他回家的。”

裴清殊了然地“哦”了一聲。

“而且公孫先生家中人口簡單,只有一妻一子,就算他偶爾不回家過夜,也不會有許多女子獨守空房。你呀,就少操這個閑心了。”

“誒,公孫先生只娶了一位妻子,沒有妾室什麽的麽?”以裴清殊這兩世的經驗,一般只要是家庭條件不錯的男子,至少都會有幾房妾室的。就連他前世那個手頭不怎麽寬裕的老爹,也勒緊褲腰帶納了兩房,這還不算相好的呢。

皇帝道:“他夫人也是一位奇女子。朕記得她是出身於安家的世家小姐,當年嫁給公孫家,完全是下嫁了。聽楚文說,他夫人對彩禮沒有什麽要求,成親之前只讓楚文答應一件事,就是今生絕不納妾。楚文是個信守承諾之人,盡管子嗣艱難,這麽多年來也一直都沒有納妾。”

裴清殊佩服地點了點頭:“難得呀。”

皇帝見他感興趣,便低聲說道:“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其實牛痘主要就是公孫夫人研制出來的。這是楚文親口向朕承認的。只不過他夫人是女子,女子研制出來的東西,世人難免存有懷疑態度,不敢放心使用。若是以欽天監官員的身份提出來,可信度便大大提高了。因此楚文雖因牛痘而聲名顯赫,可這些年來,楚文心中一直是對他夫人有愧的,對外也一直聲稱是他家人共同研制了牛痘。”

裴清殊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呀。”

他本以為這件事已經令人足夠欽佩公孫夫人了,不想皇帝又丟出一道驚雷:“不僅如此,朕前幾年還知道,公孫夫人除了牛痘之外,還有另外一項事業。你母妃所在的晉江書社,便是公孫夫人創立的。”

裴清殊驚訝地瞪大眼睛:“公孫夫人還開了書社?”

聽皇帝一說裴清殊才知道,原來在公孫夫人成立這個晉江書社之前,市面上除了古籍經典、詩詞歌賦之外,就只有一些毫無新意的言情話本。那些話本寫的無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求而不得,或者破鏡重圓的故事,都是一些陳詞濫調不說,還一直被視為“歪書”,登不得大雅之堂。

晉江書社成立之後,公孫夫人親自執筆,寫出了第一本與眾不同的白話小說。她寫的故事通俗易懂,卻又別具一格,定價還不是很高,很快便在市面上暢銷起來,風靡一時。

寫了兩本暢銷書之後,公孫夫人便封了筆,不知從哪裏尋覓了一批有才華的年輕人為她的書社供稿,並采取連載的形式,讓讀者們在第一時間看到新書。

因為作者每次更新的字數不是特別多,所以讀者每次購買的時候,價格也低於整本書。這樣一來,許多不舍得花錢買整本書的人,就可以分次購買,或者在書社裏租借閱讀。

等作者完本之後,書社再根據銷售情況,印刷整本書籍二次銷售。

這樣創新的銷售模式,使得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可以看得起晉江書社的作品。

儷妃,就是其中最當紅的寫手之一。

裴清殊聽完之後,忽然很好奇:“那母妃應當認識這位公孫夫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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