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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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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龍王是個瘋子。

沒有一點毀天滅地的派頭。

真難想象他上萬年前做了什麽事。

刑目長留七十二宮,總少不了剿滅威脅三界的正義之師。落敗而歸的各方人馬,包括七十二宮都會如此形容西海龍王。

一個空有俊美無比的一張臉的無知小孩,隨心所欲。他說,“我會如大家所願。”槲閻生為他奔走前後,扮起了仆人角色。赤宴掌管對外事務,守護七十二宮不被害蟲侵犯。信陽得寵,陪著龍王享受著清閑日子。

大家似乎忘了如今還是瘟疫橫行的時候,到處都是煉獄。聽說連天宮的神也是無可奈何。魔族並非不會染上瘟疫,距離七十二宮百裏的魔王因為這一天災剩下他孤身一人。

刑目經常偷溜出山,撞上守門的赤宴。

他向左,赤宴向右。他向右,赤宴向左,有意攔住刑目的去路。刑目並不計較,來去幾次,學會了躲著赤宴。兩人這些日子以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個藏,一個躲。

隱藏著秘密,顯而易見。但是一直不說破,惹得信陽生厭。

赤宴總能找到刑目。他在房門外苦守,槲閻生進進出出,赤宴巋然不動,槲閻生二話不說,提著赤宴扔到他自己屋裏去。赤宴鬥不過的只有槲閻生。這棵藤最近越來越對刑目乖順了。發生這樣的轉變,竟然不讓人覺得驚訝,仿佛事情就該如此。

他不知道的是,在背地裏,刑目想過要除掉槲閻生的根,卻發現這東西的根盤錯在七十二宮各處,要想連根拔掉,必須以七十二宮為代價。槲閻生也想過把小桃的身體刺穿,或者像對待天宮小公主那樣,將觸角伸入血肉,把精華吮吸幹凈,刑目要親自下手時,他卻擋下了。

在赤宴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情,就像以前赤宴保護著小桃,不讓她知曉一星半點殘酷的事情一樣。小桃也是刑目,刑目也是小桃。已經用不著他去操心,這是不是代表著他沒必要待在她身邊了?

赤宴對信陽旁敲側擊,拐彎抹角的打聽刑目每天做些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為何那樣沒有敵手的他,每每會一身疲憊的回來。信陽沒精打采的瞥他一眼,“想知道自己去問。或者,跟蹤,這些要我教你嗎?”赤宴咬牙切齒,這條狗跟了新主人就把尾巴翹上天了,敢這樣對他說話?想教訓他又不行,一是因為知道他這般模樣情有可原,二是槲閻生不僅護著刑目,連信陽也護著。

合著針對我一個了?赤宴氣沖沖地想。這一次非要堵到她不可。

於是這天傍晚,坡上坡下,刑目和赤宴,一前一後,步伐時而快速時而緩慢,沒完沒了。

“她喜歡這游戲。”槲閻生站在窗口洗杯碟。

“我也喜歡。”信陽從房頂一躍而下,恢覆了此前的風姿,沒過多久槲閻生看見三個身影在夕陽中追逐。

七十二宮上上下下,無不確認刑目就是當初的小桃。茶前飯後總要小心議論,“那個時候這孩子什麽樣,餵了野獸都不會覺得可惜,誰料想還是我們的赤宴魔王有眼光,沒有他當初護著,哪有今天的他!可是你看他還不識好歹。”

“變成這樣好是好,統一魔界就是信手拈來的事,可是總有些地方覺得不好。小桃和刑目分明聯系不起來,長相是有點兒像,但是這心思……”

“嫉妒了不是?”插嘴的是一老婦,打扮的像是山腳下廉價的佛像。“那可是當初口口聲聲求著我要嫁給我們家蘇席的,到最後誰才是最大贏家?你,還不去打掃獸棚,小心我把你那兩個雜種挑了五臟。”

被威脅的女人唯唯諾諾,幾乎要跪著回話。蘇席這老母親看了心生厭惡,想起以前的某個熟悉身影,吐了口痰在對方臉上,才松了一口氣離開。

這山上有一種鳥,長著五彩的羽毛,野雞一般大,不會飛,只能蹦蹦跳跳的行走。若是被追逐,就會看見它們又急又跑不快的樣子。刑目一行互相追著,看見這鳥便冰釋前嫌了似的,一起捉這鳥。別看它蠢,其實可會戲弄捕獵者了。愚蠢如刑目它們,三個加起來能毀了七十二宮的魔和妖,為了捉這蠢鳥,摔得灰頭土臉。

“赤宴,赤宴,你快跟上。”刑目容光煥發,沖在最前面叫。

橫在赤宴面前的一堵墻好像消失了。刑目裝作什麽也沒發生,對信陽和對他一樣的親密。他站在半坡處要往下滑,一擡手,要去抓赤宴的腰帶,以防自己不小心摔下去。似乎抓到了什麽東西,刑目興沖沖回頭去看赤宴,卻嚇得一縮手,看見赤宴冷著一張臉瞪他,好像他做錯了什麽事一般。

不過是錯抓了信陽的腰帶,還摸了摸他的肚子。不得不說,那感覺真好啊!

不知道是被赤宴嚇得,還是被信陽的嫌棄推的,刑目不由自主向後倒去,在這英雄有機會救美的千鈞一發之際,信陽揣起雙手,得意旁觀。倒是赤宴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胳膊,拽回他的腰帶,轉眼就甩到一邊草地上。

信陽得意洋洋,跟著赤宴一起往前走。

“叛徒!”刑目大叫,“信陽你回來,讓我再摸一把!沒想到你渾身毛茸茸,肚子軟綿綿的變成人形就像個男人了!”

信陽返回來打他。兩個放在屋子能撐起橫梁的身形在草地上扭打,這畫面看起來頗為鬧心。赤宴終於擺起譜來,叫信陽住手。支開信陽,他想開口說說心事,刑目一張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臉讓他打了退堂鼓。

和剛才明明不一樣。以為她也想說個明白,原來不是。又是因為信陽嗎?他走了,就變了臉色?可是因為她抓了信陽腹部而吃醋的時候,她明顯是慌亂知錯的神情。

直到看到卷雲獸的窩棚裏發生的那樁慘案,赤宴才漸漸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為何刑目偏偏在今天晚上有興致同他玩鬧,為何刑目這樣一位萬年前的惡龍要費些心機拖著他去巡查的時間?刑目在乎他的感受。可是這不過是無用之功。他還是會知道,一看就明白了。

刑目就是小桃。那具身體裏是小桃。她變了,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害怕生死的小桃。暗自心驚。一棵潔白無瑕的花朵終究要落敗,活著的只能是老根。

赤宴闖進刑目的房間,水汽蒸騰。信陽在旁阻攔,被一掌推翻。與他相似長相的女子匆匆扔下衣物,逃開了去。

刑目在浴桶中伸開雙臂,邀請他看那威武有力的身體一般,調笑道,“你這只畜生,在當鹿的時候沒少偷看別人洗澡吧?看你輕車熟路,恬不知恥的樣子,還有什麽能束縛的住你?”

明顯又不是她。

“屬下有事請求魔王。”赤宴低頭,背對刑目。

“說。”刑目玩起水花,神情悠然,看不出絲毫的緊張。

“大家都在議論說魔王您長得很像的那個人,是同我一起長大的,我不知道她現在如何,無論如何打聽不到她的下落,希望魔王開恩,能幫一幫我。”

刑目嗤笑,趴在桶沿上,叫赤宴蹲下身子,仔細看他的眼睛,“你找她做什麽?死掉的人就讓她去吧,我在伏月崖被困了這麽久,再見不得你們這些婆婆媽媽的情啊愛的,全都消失才好。你求我幫你,說不定我找到了會直接讓她魂飛魄散。”

龍王是在想念他那個時代了。再回到人世,一切物是人非,想了萬年的報覆,如今也都沒了心情。無奈在這裏茍延殘喘。那一天,小公主來到他的洞裏,說“我為你帶來了九萬九千九百個願望……你可以恢覆自由了,不過我的願望,你得第一個實現……”他欣喜若狂,什麽也不顧就答應,後來一想,那時候他就輸了。萬年前輸在天帝手裏,萬年後,輸在他的後人手裏,那麽天真……這是對我真正的懲罰。

“你傷心了?”刑目揚起水花,裹上衣物,捏著赤宴的下巴,時而盯他的眼睛,時而盯他的嘴唇,忽而一笑,“我會幫你找。”

一吻烙下。

柔軟的觸感。

赤宴觸電一般推開刑目,怒火中燒,“是你吧,混蛋!你告訴我為什麽要那麽做?”

刑目無辜,“我怎麽了?不是你一直在引誘我嗎?長殿,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你卻這樣對待我?”

“我說的是蘇席一家的事。”

“我不過是如他們所願而已。”刑目走到窗前,躲避赤宴的目光。“一個要權,一個要姜綺,跟我有什麽相幹?難不成他們想要娶我回家,我堂堂西海龍王要嫁過去不成?”

赤宴語塞。的確如此,刑目所做的不過是如他們所願。蘇母以為小桃回來,仍然想要纏著蘇席,因此仗勢欺人,刑目給了她這個權力,招致手下怨恨,怒而殺之,挑出五臟餵了卷雲獸。蘇席失勢,姜綺假借槲閻生之威繼續在七十二宮橫行,蘇席懷恨在心,意欲借著和小桃以往的交情,強行再次和姜綺捆綁在一起,卻不想命喪姜綺之手。刑目只是做了兩個決定,來滿足兩人的心願。

她要是不知道有這樣的結果,會故意支開他嗎?

“姜綺,你打算怎麽處置?”赤宴無力地問。

“長殿想替她求情?”刑目反問,看向他的目光是冰冷的。“交給你和槲閻生了,我實在做不來這些。”

赤宴以手觸唇,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後來,由槲閻生做主,殺死蘇母的為人母者被送進了三千河,生死不明,大概是處死了。而殺死蘇席的姜綺,槲閻生以不破壞魔界與人間的關系為由,留她在刑目身邊當作侍者。

赤宴自此以後整日以鹿形在山上行走,屢屢招來危險,信陽氣急敗壞,只能在刑目面前抱怨。

“幹脆把他關起來好好看管。”

“連山上的事務也不管了嗎?”刑目好奇,赤宴還有這樣的一面。這幾天是常看到他在山上打轉,還以為是病了,沒想到是在賭氣。拿著好吃的餡餅去哄也哄不好。

“說是有槲閻生在,沒有他也不打緊。”

“那我呢?我就一點用處都沒有?”刑目問。

“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信陽沒好氣道,說著忽然想到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堆野果,“看,都是給你的。”

“信陽對我這麽好嗎?”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不能直接說嗎?”

刑目躺在藤椅上,擡眸一笑,“是我自己的事,沒必要讓你參與。”

他每每回來,總是一身疲憊。就像以前的赤宴一樣。至少他知道赤宴是在做什麽。不過,只要能回來就好了。信陽近些日子,總在做噩夢,夢見他身邊的這些熟悉的臉一個個離開,只剩下他一個,在山上不停的走,不停的尋找,明知已經過去了很久,離夥伴們越來越遠,他仍然只能被推著在更加遙遠的地方尋找。那是多麽可怕。

“我打算走了,信陽。”

“好。”

刑目把那頭鹿帶到萬鈴花林。信陽因為聞不得這花的味道,留在刑目房間裏收拾行李。知道這件事的還有槲閻生和姜綺,都是要跟著走的。為什麽要帶姜綺呢?這個美貌的女子,首先從她臉上看到的不是美貌,而是惡毒。明明是刑目的侍者,卻大搖大擺享受主人的食物、床、甚至有心殺害。所以,槲閻生也是存了害刑目的心。信陽覺得,自己得守在他身邊。是個厲害的龍王,沒錯,但是他不會做那些繁瑣的家務活,沒有侍者,連水也沒得喝。這一點和小桃不一樣。他相信,這是實實在在的西海龍王,不過是為了給哥哥的後代報仇來的。

“看見了嗎?”

是在一個陰森森的洞中,蛇蟲在墻壁上爬來爬去。一盞燈放在石床邊,藤蔓爬滿了石床,實在看不出那裏藏著一個人。

刑目扒開藤蔓,枝葉“沙沙”的響,自覺露出一張熟睡的女子的臉。

“不是想見她嗎?怎麽不說話了?看到這樣的她不想認了嗎?赤宴,她還沒死,只是要這樣睡上一段日子。”

“一段日子是多久?”赤宴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那張臉,看見了她放在腹部握在一起的雙手。他記得,她睡熟了也是這樣的姿態。“為什麽變成這樣?”

“變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刑目嗤之以鼻,隨意的坐在床邊,藤蔓“沙沙”的響,始終不離開小桃的身體。“這是她的選擇,你能幫她嗎?你不能。所以找到她之後,你想做什麽?”

“她不再醒來的話,我守著七十二宮也就不再那麽有意義了。”

“說什麽蠢話?”刑目往洞口走,不希望聽到接下來的話,又有些不甘心。“你喜歡她嗎?是……想和她在一起嗎?”

“是啊!從她開始喜歡我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她了,那時候覺得被聖輔支使的日子也不是不能忍受下去,失去了自由的生活也沒有那麽糟。我像她的母親一樣,處處替她考慮,不想讓她生活在一個血腥殘忍的地方。”

“這不是異想天開嗎?”刑目冷漠道,不願再看赤宴的模樣,臨走之前卻又忍不住回望一眼,當作告別。

這地方外人不得輕易入內,進來了也難以找到出去的路。刑目走後片刻,槲閻生便奉命來將赤宴帶走。可憐他連槲閻生面也沒見上,就被扔在七十二宮某處山坳裏。他第一次感到了荒涼,拼命的往回趕,走到半路,被告知刑目一行已經離開,現在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拋下了他。

是怕了嗎?

真的是你回來了嗎?難道埋藏在心裏這麽多年的感情已經被消磨幹凈了嗎?

無所謂,他想。誰都可以選擇另外一個人。我的心還在七十二宮,她還在那裏。

信陽上了路又折返回來,正好看見赤宴落寞的模樣,心中為之悲涼。相處這麽久,不論遇到什麽樣的絕境,那副樣子絕對不會在他身上出現。是為了什麽呢?該道歉的是他才對。信陽還沒落地,一拳先砸到了赤宴臉上。

他生生挨了,只是不知緣由,等著信陽解釋。

“蘇席母子明裏暗裏羞辱堂堂七十二宮之主,別說他是活了萬年的不可一世的龍王,縱然是你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他沒有做錯。要說誰是主,誰是鳩占鵲巢,赤宴你想想清楚。西海龍王可是在萬年前就盤踞在這山上了,你一句話就趕了他走,簡直恩將仇報,不知好歹。”

赤宴耐著性子,好脾氣的言語,“好了,我沒趕任何人走,我也沒有嫉妒魔王之位落在龍王之手,叫他回來。”

“癡心妄想。”信陽推開赤宴,“你好好守著此地,日後等龍王統一了魔界,你我也沒什麽用處了。”

赤宴勉強擠出笑容,送信陽離開。看來那人是一言兩語勸不回來的,靜觀其變,看看他之後要做什麽吧。

“等到那一天,我去接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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