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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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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為了照顧母親的身子,他們行車並不快,傍晚才到了官道,本以為過了這一段,很快就能回去的。

誰知異變頓生,當時他和母親還在馬車上,外面驟然響起一聲喊腳:“小姐,走!”

他聽出來是母親身邊的侍衛林痕的聲音,他大步往前,掀開車簾,簾子還未掀起,一把利刃已經刺過來。

劍很快,他就覺得右胸口一陣發涼,震驚地順著胸口的劍光望過去,一個黑色的鐵面罩,如惡鬼。

而後,是母親拖著他往後一躺,母親身邊的大丫鬟萃玉已經出了劍,短兵交接,馬車削斷了一半蓋子。

母親果決地給他餵了藥,從腰帶裏摸出三根金針,齊齊紮入他胸口的傷口旁,血很快就止住。他醒轉過來,只覺得如夢一般,胸口並不痛,身子有點綿軟。

“娘?”他擡眼,這才看到馬車周圍的情景,遍地的屍體,而原本的十個侍衛僅僅剩下林侍衛勉強支撐起來,地上的侍衛們只有脖子上一道傷痕,還未閉上的雙眼裏滿是驚疑,由此可見,黑衣鐵面人的劍有多快。

萃玉的功夫很好,和林侍衛配合著勉強擋住了黑衣鐵面人的劍。然而,下一刻,那人發出一聲尖哨。

母親聽到哨聲,瞳孔微縮,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衍哥兒,快跑,只要跑進城就沒事,進城以後去你外祖那裏求援,和你外祖說,暗衛截殺。半路上不要找人求救。記住,路上見車就避、見人就躲。快!”

母親的手冰的很,一把就將他推下了馬車,隨後,母親從馬車墊子下抽出了一把長劍。是的,母親會武,而且功夫極好。

當時的他怕極了,但知道他在這是沒有用的,他淚眼朦朧,返身就跑。身後是刀劍相加的聲音,以及偶爾發出的悶哼聲,一切呈現的是寂靜的殺意。

呼呼呼……明明就在眼前的路,不知為何此刻看來是那樣的漫長,他胸口處紮下的三根金針似乎開始失去作用了。

一股股地疼痛湧上來,喉嚨間滿滿的腥甜,但是他感覺得到背後好像有誰在追著,如貓逗老鼠一般的追著。

他腳下一軟,跌跪在草間,迷糊間聽到了一輛馬車的聲音,他吃力地爬起來,他並沒有想求救的,他想只是搭個車,早點進城就好了,畢竟母親還在等他回去。

他勉強站到道上,能夠聽到馬車裏傳出來女孩兒軟糯的聲音,車夫看到他一身是血,驚恐地停了下來,當時車裏載著的是外放回京的姜知縣一家。

他沒有想到,母親所說的見車就避、見人就躲,是因為黑衣鐵面人不會放過路上任何和他有所接觸的人。

而後,便是沖天的殺意和支離破碎的馬車,他背著小姑娘跑的時候,還能聽到馬車瘋狂而奔的聲音,以及車上少年淒厲的叫聲。那是小姑娘的哥哥,小姑娘的父母早已經無聲息地躺在泥濘裏了。

是他的錯,他該牢牢記住母親的話。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緊追在後的黑衣鐵面人沒有殺他,一路上如同兒戲一般,利刃劃過他的血肉,卻不取他性命。直到最後他進了城,直奔外祖父府邸。

然而,他沒有救回母親,還有他的弟弟或妹妹。

萃玉姨和林痕叔渾身傷痕,血盡而亡。

姜知縣一家,姜父姜母均亡故,姜家哥哥姜修竹隨車墜崖,雖撿了一條命回來,卻廢了左腿,姜家小妹姜德音腹部受傷,今後或與子嗣無緣。

至於兇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幕後真兇便是高陽公主,聖上最寵愛的公主。可卻沒有證據。背後的動機,不過是高陽公主的愛而不得,她愛慕陸昌明而不可得。

恍若黃粱一夢,夢裏是那樣的慘烈,醒來是這樣的惶恐。陸安衍握緊了被子下的手,白皙的手指冰涼涼的,直透心尖,淺短的指甲嵌入他的手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記。

他慘然一笑:“榮銘,她還活著。”

“安衍。”

“雖撤了公主的名份,但享著公主的待遇,在先帝的庇護下,活的瀟灑自在。”

陸安衍絕望地轉過頭,雙眼赤紅地看著榮銘:“榮銘,殺人償命,她憑什麽還活著!咳咳……”

榮銘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陸安衍眼中的悲憤讓他勸慰的話出不了口。他還記得十年前跟在陸夫人身邊笑的恣意的少年,眉角的灑脫與如今的淒涼重疊在一起,心口異常得酸澀。

對啊,殺人償命,憑什麽讓苦主放下!

榮銘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袖中拿出煉制的藥,放在陸安衍的床頭。

“安衍,藍色的是養身,綠色的是療傷,用法和以前給你的一樣。馬上就要回京了,其他我不多說,但是就一句話,活著!好好活著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想了想,還是將袖中最後一瓶藥拿出來。

“這一瓶紅色的,你盡量少用,虎狼之藥,用了能短暫提升精力,後遺癥,總也是那些傷身的,但至少能保命。一次一顆,我給你提煉了十顆,以備你在緊急情況下使用。”

松開冰冷的手指,陸安衍微微勾唇一笑,瞅著榮銘滿臉的糾結,那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裏盛滿了焦慮。

陸安衍輕輕伸出手,接過榮銘手中的紅色瓷瓶:“榮銘,你說,麗姨這次會不會直接去宮裏給你請旨賜婚?”

榮銘臉一黑,這人!但是,按照他娘的想法,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啊,畢竟他跑了這麽多年,都已經是大齡剩男了,他娘想抱孫子已經快要想瘋了!

至於對象,不會就是小時候那個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哭唧唧的小表妹吧?

“我忽然,有點不想回京了。”

榮銘瞪了陸安衍幾眼,看到陸安衍的臉上已微微浮起一層血色,他伸出手探了探陸安衍的脈,虛浮無力,不過相較之前來說,已經算是大有起色了。

不枉費他厚著臉皮向叔父開口求藥,這樣再休息一晚上,明天啟程回京,路上他再盯著點,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所以,他還是要跟著回京的。

想到回京後他阿娘的花式催婚,榮銘的頭有點疼:“大兄弟,想想我這次犧牲這麽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陸安衍看著榮銘悲壯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榮銘,你也老大不小了,這次回去要是相中了誰,就早點成親吧,省得麗姨這麽擔心!”

“啊呸!誰老大不小了,我才二十四,風華正茂得很,你還比我大三個月,你爹……”

榮銘註意到陸安衍瞬間黯淡下來的雙眼,到底,沒把接下來的半句話吐出來。

“好了,你還是好好休息一下,我去整理行李。上京啊,真是好久沒回了,也不知變得什麽樣。”

陸安衍低低地回了一句:“好。”

榮銘看著陸安衍安安靜靜地閉上眼睛,呼吸平穩,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感覺自從知道陸安衍要回京後,他就把一年的氣都嘆完了,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搖搖頭,榮銘輕手輕腳地走出營帳。

他沒看到的是在他離開後,躺著的陸安衍睜開雙眼,眼裏滿是歉意。父親,大抵是不願看到他的,還有燕雲姨母,她本可以嫁給她的心悅之人,結果卻那般倉促地嫁給父親。外祖母的身子不知是否都好了,他走的時候外祖母還依舊癡癡呆呆未能清醒。

當年,他真是恨不得死的是他,卻終究還是茍且活著,耳邊似乎響起阿媛稚嫩的聲音:小哥哥,我不怪你,錯的是那惡人,惡人還活著,我們為什麽要死!以後無論在哪裏,請你好好活著。

慢慢地,周圍的一切在這一刻化為寧靜,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像是一個巨大的混沌將他困住,上不達天,下不著地,空蕩蕩地浮浮沈沈著。

感覺不過是睡了長長的一覺而已,陸安衍睜開眼看到的是晃動的車蓋,他的腦子裏還有點迷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回京的路上?

陸安衍撐起身子,傷口包紮地很好,恢覆地也挺好的,起身的時候他只感覺到一點點刺痛,原本悶痛得幾乎要透不過氣的肺腑也輕快了許多,身上還有些乏力。

他正要掀開身上的毛毯,忽然馬車停了下來,馬車簾子掀開,進來的人正是榮銘。

榮銘看到他起身,俊俏的眉眼迅速就耷拉了下來,從馬車裏的矮幾邊拿過兩個靠枕,扶著陸安衍撐起來的身子,將靠枕放在他的身後,重新把毛毯給他蓋好。

“才好了一點兒,就想著起來?”

“我睡了多久了?”陸安衍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在車上,臉上滿是疑惑。他怎麽睡得這麽沈?一點感覺都沒有。

“兩天。要不是安安分分地睡了兩天,你以為你現在能夠起身?”榮銘看到陸安衍滿臉的疑惑,順手倒了杯溫水給他,得意地笑了笑。

“你是想說你怎麽會睡得這麽沈,是吧?沒法子,你總是不聽話,我只好用了點藥,看起來效果不錯。李越和小滿去準備吃的了,等下會送進來。這兩天有點變天,外面挺冷的,你還是盡量不要到車外吹風,省得你那破身子又染上風寒什麽的,白費我那些金貴的藥。”

聞言,陸安衍喝了一口水,有點哭笑不得,驚訝之餘又生出些許溫暖來,無奈地看著他:“知道了,這兩天路上一切都順利麽?”

知道榮銘都安排好,他也放下心來,隨口問了下,不料榮銘卻抿著嘴唇,低低地道:“路上,我們現在沒從官道走。”

陸安衍從這話裏聽出了些許異樣,笑意漸漸褪去,擰眉問他:“路上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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