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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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幼童的收容所單獨建在了離城市中心最遠的荒漠中。
周圍特意劃分出封閉的電墻, 以防止有人逃跑出來，不過住宅條件倒是出乎意料得好。
果然如周景澤所說，這些來歷不明的孩子, 習慣於晝伏夜出，在晚上格外活躍。
周景澤打開電網門，示意她進去。
喬伊一腳跨過生物安全鎖，卻險些沒踩中地上的小孩。
她急急止步，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個棕發的小女孩，穿著收容所的統一白色長袍，背對他們蹲在地面上。
右手握著一根金屬棍, 在沙坑裏戳著什麽。
喬伊本來以為她是在刨沙子玩, 湊近了，才發現那堆沙坑底部，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居然——是一道高階的牽引力計算公式, 曾經幾十個學者，苦心研究了近十年，才推導出的公式，現在卻被一個小女孩寫了出來？
喬伊平靜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擡頭看向周景澤，才發現他現在的表情不太對勁。
他的臉半籠罩在夜色下，看得清的這半邊, 冷漠而帶著說不出的怪異。
喬伊印象中，周景澤挺喜歡小孩子的, 但顯然對著這些孩子, 他沒有那種情感。
甚至從他的表情裏, 喬伊看出了幾絲很淺淡的厭惡。
那個小女孩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絲毫沒有被身後多出的兩個人所影響，垂著頭，頭發完全遮住臉，手中的金屬棍還在快速挪動著。
喬伊沒打攪，繼續往前走，接下來，她又在一棵仿真樹下，看到了個認真搭建“穿梭機”的男孩。
以及標牌為“宿舍”的漆黑樓梯間，有個身穿白袍的孩子，對著墻壁畫出漆黑幽深，像宇宙黑洞又像眾信徒掙紮的扭曲巨幅。
這些孩子都有個共同的特征，就是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且表情冷漠麻木，雙目空洞，完全不受外界的影響。
喬伊沈默半晌，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些孩子，看上去都是天才。”
“天才？”周景澤的嘴角泛起古怪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其他什麽，“也許吧。”
“不過我計算過，他們的壽命或許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喬伊剛想問問這些孩子的來歷，周景澤卻打開走廊的燈。
“到了，他們和我之前一些實驗的相關資料，全都儲存在這裏了。”
這是一臺精密的核心虛擬計算機，喬伊坐下來翻看查找，很快沈迷進去，只是隱約聽到周景澤跟她說了句。
“喬喬你先看著，我去監控室看一下。”
喬伊沒有多想，隨口應了句好。
然而，等喬伊翻完，得出和周景澤一樣，這群孩子短壽的結論時，她卻隱約聽到從樓下傳來一層淒厲的吼叫。
像是來自什麽怪物的。
可是這不是第一層嗎？難道這棟建築物還有地下室？
喬伊下意識想聯絡周景澤，餘光卻掃見剛剛還在墻壁前畫畫的男孩不見了，下一秒，一抹白色的影子快速從喬伊面前掠過，似乎是朝著這條走廊盡頭的方向跑過去。
而院子裏本來還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其他孩子，也驟然起身，動作快速劃一地開始往走廊盡頭走。
喬伊正準備跟著他們的方向去，一道人影卻出現在走廊盡頭。
是周景澤，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裏，他突然換了一身衣服，頭發淩亂，眼鏡也碎了半只，顯得格外狼狽。
跑在最前邊的男孩，驟然撞上他的大腿，仰起頭，被周景澤神色淡淡的抓住。
他將他抱起來，身後綴著一群孩子，朝喬伊走過來，神色有些無奈地笑了下。
“好吧，本來很久沒過來，想著或許能給你做點烘焙，可惜眼睛看不清，去倉庫找東西反倒是搞得狼狽。”
喬伊的視線投向那間走廊盡頭漆黑的屋子，笑了下：“我帶了營養液，用不著麻煩。”
“那不行，領主府不方便，但這裏可是我的地盤。”周景澤隨意開口，卻朝著旁邊獨棟的小屋子走去，“這裏原材料很齊全，你想吃點什麽，隨意點單。”
喬伊不可能真的讓個眼睛半盲的人給她做飯，只好頭疼的跟進去打下手。
轉過廊角的一叢仿生綠植，不知道是不是喬伊的錯覺，她隱約聞到了熟悉的海鹽的味道。
但擡頭黑暗裏，卻空無一物。
接下來的時間裏，果然像周景澤所說的那樣，搞得一身狼狽。
喬伊本以為自己有了之前熟讀一整本食譜和實踐上百次的經驗，會對親自做飯這種原始的事情，得心應手。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個設備簡陋的廚房，卻總是屢屢出事故。
比如，她肢解無刺魚的時候，魚卻突然蹦了起來，一跳好幾米高，眼看要砸中她的頭顱，周景澤快速反應過來，手疾眼快地拽住了那只魚，任由它的魚尾扇到自己臉上
“沒事吧？”
喬伊又轉身取盤子，剛剛還好端端的洗滌櫃，卻突然朝兩個人倒下來，電光石火間，周景澤下意識轉身擋在喬伊面前，剛做好保護姿態。
卻發現喬伊已經雙手撐住了洗滌櫃，防止它繼續傾倒。
“學長？”
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幾乎能聞得到喬伊身上隱約的海鹽氣息，周景澤楞了下，耳後側微微泛紅。
卻若無其事地松手，後退一步，才笑起來：“我忘了，你體能一向不錯。”
他表情溫和地轉身去煎魚，卻因為視力不行的緣故，動作變得慢吞吞的。
喬伊看得眼皮亂跳，生怕他一個不留意，就把手也煎進去了。
她忍不住奪過鍋：“我來吧。”
“你什麽時候進修了廚藝這門課？”
喬伊頓了頓：“之前，剛好學過。”
周景澤於是不插手了，單手搭在操作臺上，站在一旁很近的地方，靜靜打量著喬伊的神色。
他很久以前就清楚。
她是整個軍校裏最漂亮的姑娘之一。
漆黑如宇宙的雙眼，永遠都是冷靜的，讓人在因為外貌優勢記住她之前，先因為那雙眼睛信服她。
唯有周景澤知道，那樣平靜無波瀾的漆黑，會在談及實驗課題相關的內容時，明亮得驚人，幾乎是鋒芒畢露。
那樣的光芒沒有誰無法不迷戀。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卻從那雙幽邃的眼睛裏，看到了另外相似的明亮。
卻是對著一個他不認識的，自稱是她“家人”的男人。
七年對於宇宙而言，只是轉瞬即逝，對於他卻太久了。
周景澤打量的目光很隱晦，喬伊毫無所查。
等她完美煎出一只魚，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好了，怎麽樣，進修得很完美吧？”
周景澤微微一笑：“很完美，突然覺得我引以為傲的廚藝都自愧不如。”
“喬伊。”
喬伊側過頭，對上周景澤似乎突然犀利許多的視線，怔了下。
“怎麽了？”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不喜歡家人的存在，更喜歡一個人獨處。我當時反駁說，人類一生的壽命超過兩百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改變想法了。”
“現在呢？你還是打算一直不找伴侶嗎？”
不知怎麽的，喬伊的腦海裏快速劃過西恩的臉，她指尖顫了下，沈默片刻，突然笑了下。
“你當時說的對，我確實改變想法了。”
不過倒不是找伴侶，而是她不得不承認，陪伴確實會讓人產生眷戀感。
周景澤看著她坦然的表情，心臟微微瑟縮了下，卻還是面不改色，半開玩笑地：“那你對伴侶，有什麽要求？”
喬伊還沒回答，下一秒，“嘭”地一聲響，剛剛還懸掛的湯匙從頭頂掉落，剛好砸中周景澤的手。
“沒事，可能風有點大。”他脾氣非常好地放了回去。
有一瞬間，喬伊幾乎以為周景澤的視力恢覆了。
她皺了皺眉，看了眼窗外，心不在焉地：“學長問這個幹什麽？”
周景澤雙目深不見底：“問問唄，萬一我剛好符合條件呢……”
話音未落，一只失控的機器人突然從窗口爬進來，張開鋼牙就撲向周景澤的頭顱。
雖然躲的快，這只機器人卻最終還是把廚房搞得一團糟不說，周景澤還因為幫她擋傷害傷到了額頭。
將突然系統紊亂的機器人強行關機後，看著周景澤蹲在地上，表情溫和，神色耐心地收拾一片狼藉。
喬伊終於忍無可忍，面無表情地開口：“學長我出去一下。”
喬伊大步走出長廊，徑直到了廚房窗口外，剛剛那道黑影一閃而過的地方。
她左右環顧，尋找能藏身的地方，最終將視線停在搖曳的仿生樹陰影裏，拔高音量。
“西恩？出來。”
沒有回應。
喬伊皺了皺眉，走到樹後，撥開陰影，卻發現是剛剛那個在門口看到的棕發小女孩。
她正蜷縮著，瑟瑟發抖，很害怕的樣子。
看到喬伊，她木然地緩緩擡頭，依然是那副呆呆的表情，眼眶卻是紅的。
“你怎麽了？”
她表情木楞空洞，像是聽不懂話。
喬伊剛剛才看過資料，知道這群孩子，是周景澤從這座城市外不遠處的廢棄樓撿到的，他們的癥狀，有點類似於“自閉癥”兒童，只是比自閉癥更有攻擊力些。
喬伊不知道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喚不醒她，本來想回去叫人，但想到剛剛失控的機器人，又不確定會不會有其他危險。
她腳步一頓，只好單手不甚熟練地把人拎起來。
“算了，夜宵也快做好了，送你回去吧。”
下一秒，小女孩伏在她的胳膊上，卻僵硬地轉動脖子，突然向她撲過來。
喬伊表情一肅，反條件地要把人丟出去，卻發現她並沒有出現墮種那樣撕咬或者攻擊她的行為。
她只是將冰涼的手抓住喬伊的耳朵，艱難又呆滯地重覆一句話。
“江江害怕，會哭。”
“你叫江江？”喬伊隨口問，也沒指望她能回答，遲疑片刻，僵硬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鬈發，“別怕，這裏很安全。”
喬伊剛抱著她沒走幾步，卻聽到院子外邊，漆黑的草坪後，傳出幾聲小孩子的低聲幹嚎。
她皺了皺眉，側過身，悄無聲息地跟過去。
一眼望見漆黑的夜幕下，西恩身影頎長，正拎著一個身穿白袍的小男孩，表情冷漠，觸手飛舞，似乎要將他吃了。
小男孩木然的臉上，難得洩露出了一絲恐懼，劇烈地掙紮著，卻偏偏動彈不得。
似乎是察覺到喬伊快速靠近的氣息，西恩的動作一頓，帶著那個孩子，身影閃爍，幾乎是瞬間躍上了樓頂。
喬伊眼皮亂跳，在他消失的前一瞬間，快步跑過去：“西恩！站住。”
“剛剛你是不是在廚房外邊？”
他的腳步停住，眼皮緩緩耷拉下，卻沒有回答喬伊的話。
那些刺眼的畫面仿佛又填充滿他整個腦海。
人類雄性靠得她很近，她沒有拒絕。
她一有條件，就給他做了煎魚，看上去比做給自己的完美多了。
原來她之前練習那麽多次，根本不是為了給他道歉。
想到這裏，西恩整個水母就像是被沼澤束縛住了，暗無天日，還要被迫感受沼澤汙水的酸澀味。
但為了更漠然地離開，他還要繼續思考——
而且他測試過了。
那個人類雄性的報告或許沒有作假，都是真的。
基因匹配度高是真的。
默契度完美是真的，勇氣值也是真的，連喜歡的食物都是一樣的……
給喬伊找到合適伴侶的計劃，比他想象中結束得要迅速。
但他卻絲毫不想嘉獎自己那群信徒的高效行動力。
喬伊當然不知道他在思考那樣離譜的問題，表情嚴肅：“為什麽要那麽做？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周景澤，但也不該故意傷害人。”
“特別是最後那個機器人，要不是我拉著他躲得快——”
喬伊話音未落，就被打斷了。
西恩在一瞬間周身的氣息驟然冷下去。
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濃稠的霧氣裏，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虛空，消失在她面前。
他淡淡地掀開眼皮，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視，白瞳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明顯，嗓音平靜又困惑：“我不喜歡，為什麽不能殺掉？”
喬伊：“……”
她明明能感受到，西恩對人類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隨意當成食物的態度了。
可現在怎麽又成了這樣的理直氣壯？
她試圖反駁，目光卻在掃到被他拎著的那個小男孩時，突然腦海中一閃。
這好像是剛剛那個，在仿生樹下搭機械模型的孩子。
按照他們的大腦開發程度，篡改一個機器人程序也不是不可能。
反倒是西恩，他的性格可不像是會委婉搞小動作的。
如他所說，要是他真想傷害周景澤，只用一個觸手，就能直接把人悄無聲息殺掉了。
喬伊福如心至，語氣篤定：“不對，剛剛應該是這孩子把失智機器人弄進來的。”
“然後你才追出來把他捉住了。”
西恩目光閃爍了下，心臟莫名變得煩躁，他面無表情地打斷：“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
“就是我。”
“為什麽你們要把機器人弄進去咬周景澤？”喬伊不搭理他，轉而看向那個叫“江江”的小女孩。
小姑娘還沒回答，西恩手裏的男孩先忍不住了，居然難得吐字清晰，掙紮著：“殺我！他一來，江江就哭！我才機器人……”
喬伊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看吧，明明不是你。”
“不是就不是，”西恩背對著她，高高站在樓頂，仿佛絲毫不在意，語氣平淡地提醒，“煎魚要涼了。”
明明面無表情，喬伊卻分明從中聞到幾絲怪異的酸澀味。
她抱著胳膊，瞇了瞇眼，電光石火間，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麽突然變得脾氣古怪。
“哦，我知道了。”
西恩驟然繃直後背。
她故意拖長音量：“你不高興，讓我猜猜為什麽？”
人類都這麽敏銳？
西恩的觸手不知何時繃成了條條直線，絲毫無法動彈。
“因為我給周景澤做了煎魚，沒給你做？”
一秒重歸漠然，西恩還沒來得及松弛，卻又聽她不緊不慢地笑了下。
“不就是怕我找伴侶。”
“你在想什麽，我早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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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周景澤所說，這些來歷不明的孩子, 習慣於晝伏夜出，在晚上格外活躍。
周景澤打開電網門，示意她進去。
喬伊一腳跨過生物安全鎖，卻險些沒踩中地上的小孩。
她急急止步，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個棕發的小女孩，穿著收容所的統一白色長袍，背對他們蹲在地面上。
右手握著一根金屬棍, 在沙坑裏戳著什麽。
喬伊本來以為她是在刨沙子玩, 湊近了，才發現那堆沙坑底部，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居然——是一道高階的牽引力計算公式, 曾經幾十個學者，苦心研究了近十年，才推導出的公式，現在卻被一個小女孩寫了出來？
喬伊平靜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擡頭看向周景澤，才發現他現在的表情不太對勁。
他的臉半籠罩在夜色下，看得清的這半邊, 冷漠而帶著說不出的怪異。
喬伊印象中，周景澤挺喜歡小孩子的, 但顯然對著這些孩子, 他沒有那種情感。
甚至從他的表情裏, 喬伊看出了幾絲很淺淡的厭惡。
那個小女孩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絲毫沒有被身後多出的兩個人所影響，垂著頭，頭發完全遮住臉，手中的金屬棍還在快速挪動著。
喬伊沒打攪，繼續往前走，接下來，她又在一棵仿真樹下，看到了個認真搭建“穿梭機”的男孩。
以及標牌為“宿舍”的漆黑樓梯間，有個身穿白袍的孩子，對著墻壁畫出漆黑幽深，像宇宙黑洞又像眾信徒掙紮的扭曲巨幅。
這些孩子都有個共同的特征，就是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且表情冷漠麻木，雙目空洞，完全不受外界的影響。
喬伊沈默半晌，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些孩子，看上去都是天才。”
“天才？”周景澤的嘴角泛起古怪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其他什麽，“也許吧。”
“不過我計算過，他們的壽命或許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喬伊剛想問問這些孩子的來歷，周景澤卻打開走廊的燈。
“到了，他們和我之前一些實驗的相關資料，全都儲存在這裏了。”
這是一臺精密的核心虛擬計算機，喬伊坐下來翻看查找，很快沈迷進去，只是隱約聽到周景澤跟她說了句。
“喬喬你先看著，我去監控室看一下。”
喬伊沒有多想，隨口應了句好。
然而，等喬伊翻完，得出和周景澤一樣，這群孩子短壽的結論時，她卻隱約聽到從樓下傳來一層淒厲的吼叫。
像是來自什麽怪物的。
可是這不是第一層嗎？難道這棟建築物還有地下室？
喬伊下意識想聯絡周景澤，餘光卻掃見剛剛還在墻壁前畫畫的男孩不見了，下一秒，一抹白色的影子快速從喬伊面前掠過，似乎是朝著這條走廊盡頭的方向跑過去。
而院子裏本來還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其他孩子，也驟然起身，動作快速劃一地開始往走廊盡頭走。
喬伊正準備跟著他們的方向去，一道人影卻出現在走廊盡頭。
是周景澤，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裏，他突然換了一身衣服，頭發淩亂，眼鏡也碎了半只，顯得格外狼狽。
跑在最前邊的男孩，驟然撞上他的大腿，仰起頭，被周景澤神色淡淡的抓住。
他將他抱起來，身後綴著一群孩子，朝喬伊走過來，神色有些無奈地笑了下。
“好吧，本來很久沒過來，想著或許能給你做點烘焙，可惜眼睛看不清，去倉庫找東西反倒是搞得狼狽。”
喬伊的視線投向那間走廊盡頭漆黑的屋子，笑了下：“我帶了營養液，用不著麻煩。”
“那不行，領主府不方便，但這裏可是我的地盤。”周景澤隨意開口，卻朝著旁邊獨棟的小屋子走去，“這裏原材料很齊全，你想吃點什麽，隨意點單。”
喬伊不可能真的讓個眼睛半盲的人給她做飯，只好頭疼的跟進去打下手。
轉過廊角的一叢仿生綠植，不知道是不是喬伊的錯覺，她隱約聞到了熟悉的海鹽的味道。
但擡頭黑暗裏，卻空無一物。
接下來的時間裏，果然像周景澤所說的那樣，搞得一身狼狽。
喬伊本以為自己有了之前熟讀一整本食譜和實踐上百次的經驗，會對親自做飯這種原始的事情，得心應手。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個設備簡陋的廚房，卻總是屢屢出事故。
比如，她肢解無刺魚的時候，魚卻突然蹦了起來，一跳好幾米高，眼看要砸中她的頭顱，周景澤快速反應過來，手疾眼快地拽住了那只魚，任由它的魚尾扇到自己臉上
“沒事吧？”
喬伊又轉身取盤子，剛剛還好端端的洗滌櫃，卻突然朝兩個人倒下來，電光石火間，周景澤下意識轉身擋在喬伊面前，剛做好保護姿態。
卻發現喬伊已經雙手撐住了洗滌櫃，防止它繼續傾倒。
“學長？”
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幾乎能聞得到喬伊身上隱約的海鹽氣息，周景澤楞了下，耳後側微微泛紅。
卻若無其事地松手，後退一步，才笑起來：“我忘了，你體能一向不錯。”
他表情溫和地轉身去煎魚，卻因為視力不行的緣故，動作變得慢吞吞的。
喬伊看得眼皮亂跳，生怕他一個不留意，就把手也煎進去了。
她忍不住奪過鍋：“我來吧。”
“你什麽時候進修了廚藝這門課？”
喬伊頓了頓：“之前，剛好學過。”
周景澤於是不插手了，單手搭在操作臺上，站在一旁很近的地方，靜靜打量著喬伊的神色。
他很久以前就清楚。
她是整個軍校裏最漂亮的姑娘之一。
漆黑如宇宙的雙眼，永遠都是冷靜的，讓人在因為外貌優勢記住她之前，先因為那雙眼睛信服她。
唯有周景澤知道，那樣平靜無波瀾的漆黑，會在談及實驗課題相關的內容時，明亮得驚人，幾乎是鋒芒畢露。
那樣的光芒沒有誰無法不迷戀。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卻從那雙幽邃的眼睛裏，看到了另外相似的明亮。
卻是對著一個他不認識的，自稱是她“家人”的男人。
七年對於宇宙而言，只是轉瞬即逝，對於他卻太久了。
周景澤打量的目光很隱晦，喬伊毫無所查。
等她完美煎出一只魚，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好了，怎麽樣，進修得很完美吧？”
周景澤微微一笑：“很完美，突然覺得我引以為傲的廚藝都自愧不如。”
“喬伊。”
喬伊側過頭，對上周景澤似乎突然犀利許多的視線，怔了下。
“怎麽了？”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不喜歡家人的存在，更喜歡一個人獨處。我當時反駁說，人類一生的壽命超過兩百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改變想法了。”
“現在呢？你還是打算一直不找伴侶嗎？”
不知怎麽的，喬伊的腦海裏快速劃過西恩的臉，她指尖顫了下，沈默片刻，突然笑了下。
“你當時說的對，我確實改變想法了。”
不過倒不是找伴侶，而是她不得不承認，陪伴確實會讓人產生眷戀感。
周景澤看著她坦然的表情，心臟微微瑟縮了下，卻還是面不改色，半開玩笑地：“那你對伴侶，有什麽要求？”
喬伊還沒回答，下一秒，“嘭”地一聲響，剛剛還懸掛的湯匙從頭頂掉落，剛好砸中周景澤的手。
“沒事，可能風有點大。”他脾氣非常好地放了回去。
有一瞬間，喬伊幾乎以為周景澤的視力恢覆了。
她皺了皺眉，看了眼窗外，心不在焉地：“學長問這個幹什麽？”
周景澤雙目深不見底：“問問唄，萬一我剛好符合條件呢……”
話音未落，一只失控的機器人突然從窗口爬進來，張開鋼牙就撲向周景澤的頭顱。
雖然躲的快，這只機器人卻最終還是把廚房搞得一團糟不說，周景澤還因為幫她擋傷害傷到了額頭。
將突然系統紊亂的機器人強行關機後，看著周景澤蹲在地上，表情溫和，神色耐心地收拾一片狼藉。
喬伊終於忍無可忍，面無表情地開口：“學長我出去一下。”
喬伊大步走出長廊，徑直到了廚房窗口外，剛剛那道黑影一閃而過的地方。
她左右環顧，尋找能藏身的地方，最終將視線停在搖曳的仿生樹陰影裏，拔高音量。
“西恩？出來。”
沒有回應。
喬伊皺了皺眉，走到樹後，撥開陰影，卻發現是剛剛那個在門口看到的棕發小女孩。
她正蜷縮著，瑟瑟發抖，很害怕的樣子。
看到喬伊，她木然地緩緩擡頭，依然是那副呆呆的表情，眼眶卻是紅的。
“你怎麽了？”
她表情木楞空洞，像是聽不懂話。
喬伊剛剛才看過資料，知道這群孩子，是周景澤從這座城市外不遠處的廢棄樓撿到的，他們的癥狀，有點類似於“自閉癥”兒童，只是比自閉癥更有攻擊力些。
喬伊不知道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喚不醒她，本來想回去叫人，但想到剛剛失控的機器人，又不確定會不會有其他危險。
她腳步一頓，只好單手不甚熟練地把人拎起來。
“算了，夜宵也快做好了，送你回去吧。”
下一秒，小女孩伏在她的胳膊上，卻僵硬地轉動脖子，突然向她撲過來。
喬伊表情一肅，反條件地要把人丟出去，卻發現她並沒有出現墮種那樣撕咬或者攻擊她的行為。
她只是將冰涼的手抓住喬伊的耳朵，艱難又呆滯地重覆一句話。
“江江害怕，會哭。”
“你叫江江？”喬伊隨口問，也沒指望她能回答，遲疑片刻，僵硬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鬈發，“別怕，這裏很安全。”
喬伊剛抱著她沒走幾步，卻聽到院子外邊，漆黑的草坪後，傳出幾聲小孩子的低聲幹嚎。
她皺了皺眉，側過身，悄無聲息地跟過去。
一眼望見漆黑的夜幕下，西恩身影頎長，正拎著一個身穿白袍的小男孩，表情冷漠，觸手飛舞，似乎要將他吃了。
小男孩木然的臉上，難得洩露出了一絲恐懼，劇烈地掙紮著，卻偏偏動彈不得。
似乎是察覺到喬伊快速靠近的氣息，西恩的動作一頓，帶著那個孩子，身影閃爍，幾乎是瞬間躍上了樓頂。
喬伊眼皮亂跳，在他消失的前一瞬間，快步跑過去：“西恩！站住。”
“剛剛你是不是在廚房外邊？”
他的腳步停住，眼皮緩緩耷拉下，卻沒有回答喬伊的話。
那些刺眼的畫面仿佛又填充滿他整個腦海。
人類雄性靠得她很近，她沒有拒絕。
她一有條件，就給他做了煎魚，看上去比做給自己的完美多了。
原來她之前練習那麽多次，根本不是為了給他道歉。
想到這裏，西恩整個水母就像是被沼澤束縛住了，暗無天日，還要被迫感受沼澤汙水的酸澀味。
但為了更漠然地離開，他還要繼續思考——
而且他測試過了。
那個人類雄性的報告或許沒有作假，都是真的。
基因匹配度高是真的。
默契度完美是真的，勇氣值也是真的，連喜歡的食物都是一樣的……
給喬伊找到合適伴侶的計劃，比他想象中結束得要迅速。
但他卻絲毫不想嘉獎自己那群信徒的高效行動力。
喬伊當然不知道他在思考那樣離譜的問題，表情嚴肅：“為什麽要那麽做？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周景澤，但也不該故意傷害人。”
“特別是最後那個機器人，要不是我拉著他躲得快——”
喬伊話音未落，就被打斷了。
西恩在一瞬間周身的氣息驟然冷下去。
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濃稠的霧氣裏，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虛空，消失在她面前。
他淡淡地掀開眼皮，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視，白瞳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明顯，嗓音平靜又困惑：“我不喜歡，為什麽不能殺掉？”
喬伊：“……”
她明明能感受到，西恩對人類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隨意當成食物的態度了。
可現在怎麽又成了這樣的理直氣壯？
她試圖反駁，目光卻在掃到被他拎著的那個小男孩時，突然腦海中一閃。
這好像是剛剛那個，在仿生樹下搭機械模型的孩子。
按照他們的大腦開發程度，篡改一個機器人程序也不是不可能。
反倒是西恩，他的性格可不像是會委婉搞小動作的。
如他所說，要是他真想傷害周景澤，只用一個觸手，就能直接把人悄無聲息殺掉了。
喬伊福如心至，語氣篤定：“不對，剛剛應該是這孩子把失智機器人弄進來的。”
“然後你才追出來把他捉住了。”
西恩目光閃爍了下，心臟莫名變得煩躁，他面無表情地打斷：“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
“就是我。”
“為什麽你們要把機器人弄進去咬周景澤？”喬伊不搭理他，轉而看向那個叫“江江”的小女孩。
小姑娘還沒回答，西恩手裏的男孩先忍不住了，居然難得吐字清晰，掙紮著：“殺我！他一來，江江就哭！我才機器人……”
喬伊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看吧，明明不是你。”
“不是就不是，”西恩背對著她，高高站在樓頂，仿佛絲毫不在意，語氣平淡地提醒，“煎魚要涼了。”
明明面無表情，喬伊卻分明從中聞到幾絲怪異的酸澀味。
她抱著胳膊，瞇了瞇眼，電光石火間，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麽突然變得脾氣古怪。
“哦，我知道了。”
西恩驟然繃直後背。
她故意拖長音量：“你不高興，讓我猜猜為什麽？”
人類都這麽敏銳？
西恩的觸手不知何時繃成了條條直線，絲毫無法動彈。
“因為我給周景澤做了煎魚，沒給你做？”
一秒重歸漠然，西恩還沒來得及松弛，卻又聽她不緊不慢地笑了下。
“不就是怕我找伴侶。”
“你在想什麽，我早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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