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Ⅱ是一顆海洋覆蓋率極高的小行星，駐民少，且遠離星際政治中心，十分宜居。

喬伊在的研究所，就矗立在一處環海的懸崖邊。

研究所的金屬門常年緊閉著，庭院裏只有幾個機器人在來回清掃，和著巨浪拍崖的噪聲。

喬伊下了飛行器，下意識看了眼遠處深黑的海面，隱約覺得今日海水格外洶湧些。

但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很快隨著研究生繁冗的識別程序消失——

【早上好，喬伊教授。】

喬伊快速按掉語言，取了一旁的實驗服，匆匆套上，就要往燈光刺目的走廊最裏邊趕。

助手剛剛才跟她通過一道驚人的消息，說她一直停滯不前的實驗，昨晚突然有進展了，那段奇怪的基因，竟然真的改造出了個生物。

喬伊面上沒什麽表情，心跳聲卻不由得加快，腦海中快速勾勒那東西可能的樣貌，期待地揚起唇角，向來波瀾不驚的黑瞳，明亮得嚇人。

以至於她疾行到拐角處，差點迎面撞翻人。

“喬伊，你你怎麽回事……”

“所長？”喬伊定神，把地上的那銀發老頭扶起來，全程沒留意他身後跟著的女孩，“抱歉，沒事吧？”

“沒事沒事。”所長背著手上下打量她，意味深長地笑笑，“小喬啊，聽說你又出成果了？先恭喜你。”

“嗯，那我先走了。”

“等等！”見她要走，所長所長急忙拽住，又矯健地一個跨步，拉出身後的少女，“我上次說的事情，你考慮如何了？這就是星際大學來的小林，她很優秀，只是剛好差篇頂級文章，發了就能進皇室研究所……”

喬伊仍然沒看人，撥開所長的爪子：“哦，我不缺助理。”

“不是當助理，是讓你給她一篇文章……”所長理所當然道，見她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瞳望過來，又慢慢矮了氣焰，“研究所的資金都耗在了你的項目上，大家都有些怨言，咳，這不是，小林剛好想給我們投點資金……”

喬伊恍然大悟般：“哦，拿錢買我的成果？”

繼而微笑：“可惜你們缺錢，我又不缺。”

所長：……

他當然知道她有錢，只是在這裏掛名。

可當初要不是他收留她，哼！

“喬伊教授，不知你看過這條通緝令嗎？”一直沒吭聲的小林同學聲音細細地插話，舉起自己的光腦，微微一笑，“這個逃犯，長得有點像您呢，上邊還留了舉報電話，賞金1000萬星幣……”

話音未落，光腦已經到了喬伊掌心裏。

喬伊很快按下一串數字，光腦遞還給小林同學，淡定地抹平被所長拽出的衣擺褶皺，留了道背影。

“行，等錢到手分我一半。”

錢……什麽錢？

小林同學一臉茫然地接過光腦，看著上邊的“聯盟安全舉報中心-通話中”備註，瞳孔微微震大。

那端已經接通了，正在催她說話。

“喬伊教授，我不是!”小林同學手忙腳亂地掛斷，氣不順地剛要追上去，腳下卻像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抓住了，拽著她往後，一個踉蹌跌磕在地上。

研究所長廊的燈突然閃了閃，被陰翳遮住般暗下去。

“滴答——”一聲輕響，仿佛什麽黏膩的液體滴在了她耳後。

小林同學一個激靈，慌亂地爬起來，正望向喬伊的背影，轉過幽深的走廊盡頭。

那一剎那，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看到那個脾氣古怪的教授腳下，有青黑的水漬拖曳著？

“小林？”

“不好意思所長，我我我先走了！！”

喬伊絲毫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切古怪。

只莫名覺得今天的研究所格外陰冷潮濕。

大概是凈化系統又壞了？

那所長是該拉拉讚助了。

這麽想著，喬伊紮起頭發，一步跨進緩緩打開的安全門，卻沒看到助理的身影。

“瓊斯？”

寬敞的實驗室裏寂靜一片，只有機器運作發出的嘀嘀聲。

用過還未來得及清洗的搖瓶還放在操作臺上，人卻不知去向。

喬伊冷下眼神，戴上手套走過去，正要親自清理。

“嘩，咕嚕咕嚕——”輕微如絲的撥水聲卻突兀在她背後響起。

喬伊驟然轉身，目光投向正中央的無菌箱，深綠濃稠的培養液裏，隱約可見一團幽影在快速游曳劃過。

這是從哪弄來的？

喬伊擰眉註視了一瞬，剛要走過去仔細查看，一個人影卻從操作臺下鉆出來，緊緊攥住她的胳膊。

“滾開！別碰祂！”

“瓊斯？”喬伊瞇了瞇眼，望向披頭散發，眼神潰散的助理，慢慢開口，“你藏在這下邊做什麽？”

“我在做什麽……”小助理下意識喃喃重覆了一遍她的話，像是終於從一種虛妄的幻覺裏掙脫出來，“我在，我，我睡著了。”

等她凝神，終於看清楚面前被自己攥住的人是誰後，嚇得臉色一白，連連松手：“教授您來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明明我正要更換培養液，卻突然腦袋一糊，倒地睡，睡著了……可能是昨晚睡太晚了。”

助理不好意思得撓撓頭，一張臉因為羞愧不敢與喬伊對視——

她深感喬伊教授對她的提拔，也一直希望自己勤能補拙。

這位神秘的漂亮教授，自從三年前進了研究所裏後，遭了不少人的紅眼，卻始終埋頭為科研獻身。

明明比她還年輕，卻已經有不少驚人的成果，只是都還沒發表罷了。

喬教授不僅研究成績優秀，還人美心善，聽說家裏養了不少寵物，閑暇時候還經常自己動手烹飪，招待左鄰右舍。

明明她一直視這麽全能的教授，為自己畢生偶像來著，可，可自己今天居然在實驗室睡著了？

真是太過分了。

“夢到什麽了？”好在喬伊今日似乎心情不錯，絲毫沒有計較的意思。

瓊斯怔了怔，下意識回想那個冰涼漆黑的夢境。

幽深扭曲的海底，奇怪傾斜的碑拓，密集的苔蘚和，一雙結翳的白色眼睛？

那雙目無悲無喜，卻又像是在引誘人下墮進深淵。

“瓊斯？”喬伊不滿地敲了敲桌子，“問你話呢。”

“啊？教授我……”

喬伊打斷她，早就掠過自己隨口的話題：“這是什麽？你說的成品在哪呢？”

瓊斯終於回過神，忍不住雀躍地湊過去：“就是祂啊！教授昨天走後，把那團快速生長的細胞鋪在了培養板上，等昨晚我來看的時候，您絕對想不到——”

“當當當！”瓊斯伸手往冰冷的培養液裏一撈，掌心裏竟然多了個粉紅色的膠質透明生物，“竟然長成這樣了！”

“多可愛的小東西，竟然是從頭合成的生物，教授，我們創造了一個奇跡。”

喬伊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

她擰眉看著那只巴掌大小，不斷用觸手絞著瓊斯手指，企圖從她掌心裏逃走的小水母。

雖然看模樣，似乎是個從未報道過的種類。

但顯然，合成了一只水母，可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消息。

那段基因——她冒著生命危險帶出來的秘密，竟然就只合成了一只水母？！

喬伊的心臟緩緩墜落下去，她閉了閉眼，掩蓋下所有的失望。

一旁的助理顯然沒有發現她的情緒，還在興奮地尖叫：“教授，祂看上去似乎很喜歡您呢，一定知道您就是創造祂的人。”

“看看，拼命想從我手上逃出去，纏上您呢。”

喬伊睜開眼，那團軟糯透明的小水母，果然正從空氣裏探出柔軟的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

冰涼柔軟的觸感讓她下意識一縮手。

但這反應卻並沒有嚇退祂，那小東西像是發現了什麽令祂愉悅的東西，鍥而不舍地追上來，細軟的觸手快速纏上喬伊的指尖，衣袖和手腕。

然後一整個黏在她手背上，不動了。

喬伊心底一片平靜，打斷瓊斯的興奮，她垂眸撥了撥小水母，淡淡開口。

“實驗失敗了，同從前一樣，安樂死吧。”

“教授？！”瓊斯震驚地擡頭，“可，可祂不一樣啊！”

“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喬伊的聲音堪稱平靜和冷漠，“我來註射藥劑吧，你去取拷貝的備用基因，準備下一次實驗。”

“教授我……”瓊斯對上喬伊異常冷靜的眼神，試探地開口，“要不，我帶回去養祂？”

“一個不該存在的失敗品，你想造成生物汙染？”

喬伊已經準備好安樂死的藥劑，拎起那懶洋洋的透明水母，將針管緩緩推入祂體內。

“好了，拿去處理掉吧。”留下這句話，喬伊出去實驗室，獨自一人到後邊的斷崖上。

這裏沒其他人，她怔怔地望著遙遠的海岸線，吹了好一會兒呼嘯的海風，終於冷靜下來。

才揉揉發澀的眼眶，若無其事地理了理頭發，重新返回去。

回去的時候，那只註射過量藥劑的失敗品已經不見了，大概是瓊斯拿去生物回收中心處理掉了。

喬伊沒再多問，沈浸在實驗臺前，一直到黃昏後。

她才拎著資料包，乘飛行器回家。

**

喬伊的家在居民區最裏側，三層的獨棟帶後院，都歸她一個人住。

她並不喜歡邀請別人來家裏做客，因此也沒人知道，喬伊將整個地下室改裝成了個巨型水族箱。

裏邊隔室養了五花八門的魚。

最大的一只，是最新送來的小藍鯊，通長十米，據說是隔壁星球的特產。

喬伊照舊一一打開每隔水族箱上的透明投食口，分門別類地餵了各式魚食，只留下最後那只框框撞玻璃的藍鯊沒餵。

這東西脾氣暴躁食量大，每天得費她一隔間的小魚，喬伊很不爽，想睡前再餵。

“弱肉強食，但真希望哪天你被吃吃看。”

喬伊當下上樓，先進了浴室，管家機器人已經提前放好溫熱的營養液，她只需要閉上眼躺進去，小憩一會兒。

陷入舒適的喬伊並不知道，今天自己帶回的資料包裏，多了一團活物。

在她小憩的時間裏，那只本該處理掉的透明水母，卻從她的包裏緩緩探出頭。

它那蓬松Q彈的水母頭下，意外地長出一雙純白無瞳的眼睛，像神明窺探世界之用。

那不該存在的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幽光，緩緩掠過諾大的屋子，最後停留在開啟一個圓孔的水族箱前。

本來還自由覓食的魚群，突然僵住不動了。

唯有那只藍鯊，察覺到了危險氣息，愈發暴躁撞擊水族箱。

殊不知，當狩獵者成為獵物時，這樣劇烈的動靜，非但沒有威懾作用，反而成了對方感興趣的目標。

瑩白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幾乎是瞬間，原本柔軟可愛的水母消失在原地，輕微的水花濺起。

透明的玻璃地面上，只留下水漬拖曳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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