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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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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澈詰問宗承這唱的是哪一出,宗承道自己也不知宗石在搞什麽鬼。

桓澈冷哂:“當真不知?”

宗承道:“我若真是想要耍什麽花招,早在京師時,我就遁逃了,何必老老實實隨你過來。”

桓澈目含譏嘲。

宗承說話間,瞧見侄兒從雙桅大船上放下一艘小船,小船上坐著幾個深衣大漢,都是他手下的人。

桓澈揮手,命駕船的兵士放那艘小船過來。

那艘小船到得近前時,幾個大漢下來,恭請宗承上船。

宗承目光凜寒,拽過一個大漢到得一旁,冷聲質問宗石方才威脅太子那話是何意,到底他手裏捏著哪個。

“回大人,那話應當只是唬唬太子。”

宗承冷笑:“就憑你,還想跟我打馬虎眼?不老實答話,我現在就廢了你!”說話間,猛地將他的手腕反向一拗。

“哢”的一聲,骨骼輕響。

那大漢瞬時疼得面色一白。

他在大人面前不過是個跑腿兒的,但也深知大人的脾性和手段,惶恐之下,抖如篩糠:“大人饒命,小人確實不甚清楚,但小人來時,隱約瞧見船上好像有個女人,生得極美……”

海寇出海一般是不帶女人的,因此船上多個女人,尤其是個漂亮女人,是十分紮眼的。

宗承一把揮開他。

他上前跟桓澈說他要暫往宗石那邊去一趟,自己解決這件事,桓澈提出要拏雲帶著三百兵士隨他過去,宗承一口應下。

然而對面的宗石遠遠瞧見這邊情形,卻是再三高呼不許兵士跟隨,只能他叔父一人過來。

他呼喊半晌,見太子與叔父俱充耳不聞,臉色陰沈,驀地示意手下將一個女人推到了船頭。

桓澈目力極佳,一眼就瞧清了宗石身邊那個被兩個海寇押著的女人面容。

依稀能看出對方跟顧雲容頗有些相似。

他目光下移,將這女人渾身上下端量一回。

宗承很快也看到了對面情景,驚了一下,正待細看,卻見宗石又按下她的頭,擎起一把倭刀架在她脖頸上,威脅桓澈聽他所言,單獨將叔父放過來。

宗承見桓澈只是冷著臉,面上不見多少慍色,又轉頭望了宗石一眼,即刻反應過來。

是了,是他關心則亂,方才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察覺出不對。

而且,顧雲容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裏。

桓澈跟宗石揚聲交涉半日,最後將跟從宗承的兵士人數減到五十。

宗石見太子果然開始跟他有商有量的,嘴角勾笑,著人將挾持的女人押入艙內。

宗承所乘小船到得宗石的雙桅大船近前時,宗石只準許宗承上來,要求拏雲與其餘跟來的五十兵士原地候著。

拏雲卻堅持要跟宗承上船去,宗承便徑直帶著他登上了長梯。宗石本要將拏雲趕下去,但一對上叔父陰冷的目光,就是一陣瑟瑟,一個字也說不出。

宗石將叔父叫到一旁,請他想想法子,把對面那難纏的太子趕走。

宗承冷然道:“你不是都把太子妃擄到手了麽,既是本事這麽大,那何用我來想法子?”

宗石心知根本騙不過叔父,訕笑道:“叔父息怒,侄兒哪有那等本事,那個顧雲容是臨時找人充的……太子為人精明,怕是瞞不了多久。”

宗承問他為何多出這許多船只,上頭究竟載著什麽,宗石支支吾吾道:“沒有什麽,只是為了保障此番能順利救得叔父,侄兒做了些準備而已……”

宗石語焉不詳,但宗承仍舊能大致猜到關竅。

他這侄兒根本不是來救他的,打出救他的旗號不過是為了出師有名。

宗承不理宗石的百般阻撓,轉去查看了貨艙,發現裏面竟是一堆碼放得齊齊整整的銀塊。

宗承轉頭,看著宗石冷笑。

國朝一兩白銀至少值七百五十文銅錢,而倭國一兩白銀卻以二百五十文即可換得,故此直接以倭國白銀換取國朝銅錢,相當暴利。他是最早做這種買賣的一批海寇,此種暴利買賣在遠洋海貿中比比皆是,只要眼光毒辣、頭腦靈活,能在海貿中搶占先機,在短期內賺得盆滿缽滿,在他看來是十分容易的事。他已經做了十數年的遠洋海貿,這也是他能富埒陶白的主要緣由。

而如今,宗石非但公然違抗他的命令,還想順道做一筆白銀兌銅錢的買賣大賺一筆再走。

宗石見叔父看了眼貨就掣身而出,疾走幾步,才要張口,迎頭就挨了一記耳光。

聲極響亮。

宗石雙耳嗡鳴,臉頰腫起,楞怔當場。

宗承腳步漸遠,陰冷的聲音卻仍舊如刀搠來:“安生待著,若再生事,我立等結果了你。”

宗石雙拳緊攥,額上青筋暴突。

叔父,你不要逼我。

桓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宗承折返。宗承表示送貨時出了點差錯,讓他在山東多盤桓些時日,他會盡快處置妥當。

桓澈問他那個女人是怎麽回事,宗承道:“不出殿下所料,那女人確實是假的。不過我倒是好奇,殿下是如何在幾眼之間就確認那女人不是雲容的?”

“我與容容心意相通,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宗承不以為然:“殿下若是當真與雲容心意相通,當初就不會讓她跑走。”

桓澈嗤笑:“她當初雖跑了,但我不是一路追去了麽?你當時費盡心機,也無法擺脫我的追蹤。不過話說回來,你縱然將她攛掇出京了又如何,她終究也不肯跟你去海外。”

桓澈見宗承不發一言轉身離去,笑意森寒。

他不相信宗承當真不知來送貨的是他侄兒。宗承若是連這點事都察覺不了,那這海寇頭子真是白當了。

但宗承也沒有必要自己弄出這種幺蛾子來阻礙交貨,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順水推舟,拔掉或敲打他手下那些礙事之人。

宗石滿以為自己已經暫且哄住了太子。他此舉雖有些荒唐,但太子實在也沒甚弱點,唯一的軟肋就是太子妃,這是他唯一能想出的法子。有句話叫關心則亂,他只要擾亂太子的判斷便是,橫豎登州府與京師相去不近,太子縱要探知太子妃狀況,一來一回也需要不少時日。

是夜,他遂著人帶信,語帶威脅,讓桓澈往漁山渡與他會面。

桓澈依約前往。他甫一至,宗石伏兵便出,將他圍而困之,言語之間暗示此番是為叔父辦事,將他拿下,捏在手裏,以保證他們能安全離港。

桓澈眉目不動:“你的意思是,宗承先是假意應承送一半貨來,實則是為脫身?”

宗石哂笑:“太子殿下竟然如今才瞧出來?既然而今已是計成,那我也不怕告訴你,其實叔父只想讓皇帝下一道旨為他撇清而已,如今詔書已下,叔父目的已成,自是要脫身回倭了。”

“原是要空手套白狼,”桓澈笑道,“那我倒想問問你,他這般做,等他逃遁回倭,難道不怕父皇另外下旨,再尋個由頭在天下人面前對他大張撻伐?”

宗石一時語塞。他適才所言不過隨口編造,並未細想,誰想到太子反應這麽快。

“腦子不好使,還想拉你叔父下水,不知你叔父聽了會作何想。”

桓澈言訖,忽地撫掌,當下便見拏雲帶著上千兵士將宗石等人團團圍住。

宗石情急之下,嚷嚷著太子妃在他手上雲雲,桓澈冷聲道他胡言亂語,揮手命拏雲將人拿下。

宗承隔日便將貨交於了桓澈。他一早就探知了宗石擅自篡改他命令之事,但並未即刻處置他,專等他往國朝這邊跑一遭,把他手下那些魑魅魍魎都引出來。

他雖離倭一年有餘,但仍舊時刻掌控著倭國那邊的動靜。宗石趁他不在,大肆拉攏底下人,幾以主人自居,頗有些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的架勢。

對於此,他這侄兒早先就露出了些許苗頭,只是他念在他兄長的情面上,遲遲沒有處置而已。

然而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侄兒卻以為他這是渾然不覺。果然貪欲不僅能壯慫人膽,還能使人昏聵。

宗承所運貨物過繁,桓澈光是驗貨就花了整整三日的工夫。待到驗畢,即刻返程。

一路順風順水,到得京師,他將宗石交給宗承,回宮覆命。

宗承仍舊回了皇莊。

他帶著宗石去見了孔氏。宗石被孔氏訓斥時,始終低著頭,瞧不清神色。

宗承並未將宗石留在皇莊,他命人將他送到了他自己的莊子上,畢竟桓澈只是想要控制他,宗石的去留,桓澈不會關心。

貞元帝親自驗看後,大致滿意,但召見宗承時卻表示,給他頒賜鐵券的阻力過大,以施驥為首的閣臣,以及以吏部尚書為首的六部堂官,對此皆不讚成,他亦是無法。

貞元帝隨即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他親自擬一道旨,大意按著他第三個要求擬定,即朝廷這邊會對他真正做到既往不咎,不會對他本人及親族施以任何迫害,也不會限制他的自由。聖旨擬好之後,蓋上玉璽,交給他存著。

宗承思慮之後答應下來,但是要求貞元帝至少蓋上三枚印璽。

皇帝之印並非一枚,國朝立國之初,太祖定寶璽十七枚,後又增七枚,合為二十四禦寶。

宗承要求貞元帝至少蓋上“奉天承運天子寶”、“受命之寶”,“命德之寶”,這三枚印璽。

貞元帝思慮半日,最終應下。

一切似乎都格外順利,這樁延宕多時的官寇交涉終於達成了共識。

宗承拿到貞元帝親筆擬定的聖旨後,表示要等朝廷承認遠洋海貿合法並開設海貿通商口岸後,再把剩下的貨交上。至於設立相關衙署維護海貿的正常秩序,也要作速籌備。

貞元帝一一應下,轉回頭命桓澈就開海禁之事,擬一份萬言策論。

桓澈埋頭伏案凝神走筆時,顧雲容進來給他送茶點,見他寫得專註,坐到他對面,托腮道:“你不是先前總不肯開海禁麽?如今寫策論竟這樣上心。”

“先前諸事繁冗,如今終於清靜,也是時候籌謀開海禁之事了。即便宗承不說,我也會跟父皇提這一茬。”

他寫罷一段,筆下一頓,擡頭道:“開海禁必定阻力重重。我之前去兩浙時,仔細調查了兩浙官場,大致知曉為何有那麽多地方官都不願開海禁。”

“如今遠洋海貿是走私,沒有交稅一說,但是海禁一開,遠洋海貿合法了,他們再行販貨,便要交稅,若是仍舊走私逃稅,便要承擔極大的風險,這才是濱海多數地方官不肯開海禁的因由。不光是地方官,朝中上下利益相關者頗多,就連閣臣的家眷也參與海貿,所以開海禁的最大阻力並非來自於所謂祖宗成法的禁錮,而是來自於眾多利益受損官吏的阻撓。他們在父皇面前說得天花亂墜,總道海禁可維護濱海安穩。”

“海禁確可安濱海,但如今已與太祖朝相去二百載,時局早變,沿用海禁只會束手束腳,弊大於利。何況,浙閩粵的海禁早已經形同虛設。”

顧雲容偏頭:“看你這般開明,我就放心了。對於海禁,我也有些小提議,若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說上一說。隨後等開了海禁,朝廷的國庫盈收翻上幾番,你給我多發幾尺布的月例讓我做衣裳就成。”

桓澈失笑:“說得可憐兮兮的,你將來可是中宮之主,想要多少衣裳沒有。”

顧雲容小聲嘀咕道:“女人才不會嫌自己衣裳多呢,從來都是嫌不夠穿。尤其一到換季時候,總找不著衣裳穿。”

桓澈與顧雲容談笑間,忽而想到一件事,面上笑意漸斂。

他有時其實並不想登基,他覺著他如今正位東宮,妻兒相伴,君父健在,這般就極好。

他甚至不敢去想父親賓天時他會如何,他已經早早失去了母親,他還想多多陪伴老父,讓時光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年光荏苒,秋去冬來,早春又至。

解禁新政施行後,朝廷連頒數十道政令,非但於浙閩粵三省設立通商口岸,還將解禁通商區域南北延至兩直隸等處,與此同時,又於濱海設諸司,專司海貿之事,維持海貿秩序。

至年中時,宗承見此事基本塵埃落定,在貞元帝的一再催促之下,籌備補上餘貨之事。

此番仍是在山東北面交接,宗承將貨交訖後,便要順道回倭國一趟,他在國朝前後滯留兩年,倭國那邊多事積壓,亟待他前往親理。

因此,他收拾好行裝,又將孔氏安頓妥當之後,便帶上一眾隨從,與桓澈一道前往山東。

桓澈前腳才走,顧雲容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上大意說,此番交易有異,為防局面陷於崩潰,他需要她的協助。

顧雲容面色沈凝。

她總覺得這字跡有些眼熟,但是一時之間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在何處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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