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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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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山沈聲嘆道:“我頭先聽你父親那話的意思,當時狀況實是兇險,那位王爺能秉公處置,想來著實不易。他抵浙後,不僅給你父親和於思賢平了反,還幾番打退倭寇,這半年以來,浙江倭患有所緩解,倒有他大半功勞。”

“可惜年紀輕輕就遭此大劫,若是熬不過去……那可是百姓之損。”

顧雲容聽得一楞,跟著打斷外祖的話:“天潢貴胄的事咱們管不著,外公您也不必憂心這些。”

桓澈南下時應當帶有大夫以備萬一,而且那群大小官吏縱然傾盡整個浙江的人力財力也會想法子將桓澈救回來的。桓澈身體底子好,身份又尊貴,不可能跑在前面沖鋒陷陣,即便受傷也不會是什麽重傷,死不了。傳言應當是誇大其詞。

徐山唏噓一陣,話鋒一轉:“我聽你母親說了謝家退婚之事。你父親如今也算是發達了,彥哥兒又中了舉,顧家這就算是起來了,不像從前那樣任人拿捏。再者,你生得這般樣貌,不愁尋不見好人家。”

“外公這裏也認得幾個知交,家中子弟也有幾個到了說親年紀的,我與你母親提了一提,你母親覺著有幾個不錯,打算回頭讓你相看相看。”徐山看著顧雲容道。

顧雲容低頭裝羞。

她對她的婚姻沒多少憧憬,夫君跟公婆不給她添堵就不錯了。

晚來用罷飯,徐氏便將她叫去,與她說明日要來一個後生,讓她在暗中看看合不合意。

顧雲容點頭答應,並表示要去休息了。

徐氏想到外頭都在說衡王重傷不治之事,張了張口,終究沒說什麽。

顧雲容回房的路上,揣著滿腹心事,走得極慢,又往後院種的幾棵果樹那裏轉了一圈才回去。

她在妝臺前靜坐片刻,打算去挑選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飾。才低下頭去,就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她心下一驚,扔了妝奩便要跑,卻見眼前倏然閃出一道人影。

顧雲容下意識後撤一步,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後便沈下臉來:“殿下身邊的護衛難道都是宵小之輩?”

拏雲心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這大冷天的,我蹲房頂上險些凍得粘上面。

拏雲深吸一口氣,二話不說直挺挺跪下:“想來姑娘也聽聞了殿下重傷之事。殿下此番傷勢沈重,眼看著就……就不好了。殿下如今就想見您一見,不管您對殿下有何成見,都請好歹去看上一眼……姑娘千萬發發善心!”

顧雲容嘴角一扯:“裝,繼續裝。我看那傳言也是你們放出來的吧?”

拏雲一臉沈痛:“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如今該請的大夫都請了,可殿下意志消沈,眾人已是束手無策,只有您能喚起……”

顧雲容不為所動:“我明日還有事,眼下要歇息了,你不要耽誤我的工夫,不然我要叫人來了。”

拏雲霍然起身,眼眶驀地紅了:“姑娘緣何這般絕情?殿下日日念著姑娘,姑娘隨手贈的物件殿下都小心翼翼存著。”他說著話摸出一個精巧的小木匣打開給顧雲容看。

裏面靜靜躺著她那晚用來應付他的那枚楓葉書簽。

顧雲容低頭不語。

“姑娘縱不看殿下的面子,也好歹為浙江的百姓走一趟,”拏雲兩眼含淚,咬牙道,“浙江倭患未息,殿下若有個三長兩短……”

拏雲觀顧雲容似無松口之意,起身朝窗口走去:“小人之言姑娘不信,令兄之言姑娘應能相信一二。”

顧雲容一驚,顧嘉彥也來了?

盞茶的工夫後,顧雲容披著披風,站到了拏雲預備的馬車旁。

顧嘉彥跟徐氏說家中有些事,要接顧雲容回去一趟。

顧雲容先前是堅決認為拏雲是在演戲的,但顧嘉彥的到來令她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可能是真的。

顧雲容踟躕一下,終是問了出來:“他如今意識清醒麽?”

拏雲悲痛道:“時而清醒時而昏睡,您再晚去一步說不定就見不到殿下最後一面……”

“好了好了。”顧雲容嘆氣揮手,回身入了馬車。

她望向對面的顧嘉彥,問出了她自看見他便憋在心裏的疑問:“哥哥為何會跑這一趟?哥哥不是一向不喜殿下麽?”正因如此,她才覺得顧嘉彥的話比拏雲的可信得多。

顧嘉彥猶豫著道:“其實……”

顧雲容瞧見他那副模樣,瞠目道:“其實什麽?”

“其實我覺著殿下沒我從前想的那樣不堪。”顧嘉彥正色道。

顧嘉彥轉頭見小妹驚恐看他,有些不自在:“小妹不必訝異,他領著我們微服出來那幾日,後來我已經對他有所改觀,只是一直覺著他對你意圖不軌,可能是個色鬼。”

“但這些天看下來,我便不作此想了。”

顧嘉彥簡要地向顧雲容講述了她離開杭州府之後發生的事。

原來,海寧縣的那股倭寇退去後,蕭山附近又有大批倭寇襲來。

浙江兵力不足,頭先調來的三千處州兵不習水性,前方全憑桓澈跟於思賢等人用計拖著。

於思賢負傷之後,桓澈為了激勵士氣,不顧眾人阻攔,親臨前線指揮調度。國朝水師軍心大振,前赴後繼,奮勇爭先。後倭寇輜重被切,鏖戰不過,往北逃竄。

仗是打贏了,但桓澈被流彈所傷,高熱不退,意識混沌。

顧嘉彥抽氣道;“小妹你不知,我光是看著殿下那般狀況跟於大人他們的哀慟,我就能感受到征戰的可怖。我想了一想,我尚長殿下三兩歲,若換我去直面倭寇,在紛飛炮火中登船指揮,別說打勝仗了,我怕是連站都站不住。”

顧雲容垂頭半晌,道:“真把你逼到那個份上,興許你也會豁出去,但你的出身際遇與他不同,自然比不過他。”

她說話時發覺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擔心自己情緒不穩,便閉目不語,靠回了靠背。

若說她之前還是半信半疑的話,現在已經信了八九成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趕路,顧雲容終於在初更之前重返錢塘縣。

夜色包裹之下,聽楓小築燈火通明。

握霧急得在桓澈床前轉了好幾個圈,正忖著不知拏雲能否將顧雲容帶來,就見小廝進來稟告說拏雲領著顧家兄妹到了。

握霧忙忙出外迎。他示意眾人噤聲,旋即轉向顧雲容,請她一人隨他入內。

顧雲容一路往屋子裏進時,腦子裏亂糟糟想了許多,但等真正見到桓澈本人時,她腦子裏忽然就變得一片空白。

她那僅剩的一兩成懷疑也蕩然無存了,憋了一路的眼淚再也壓抑不住,奪眶而出。

桓澈安靜躺在架子床上,面容灰敗,唇色發白,一雙往昔驚心動魄的眼眸緊緊闔著,不覆平素神采。

才不過大半月的時間,他就消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雙頰清臒,身上的兩層錦被將他裹得跟個蠶繭似的,但顧雲容瞧著他那副憔悴病容,覺得他身上可能瘦成一把骨頭了。

她思及拏雲說她再晚來一些興許就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雲雲,意識到他可能已因傷口感染病入膏肓,心內情緒激蕩,雙腿發軟,身子一歪險些跌倒,勉強站起,踉蹌著奔上前。

她搖晃他幾下,見他沒有一絲反應,小孩兒似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阿澈阿澈,你醒醒,你不能死……”

記憶潮水一樣湧上,益發猛烈地沖擊著她顫抖的心。雖然這個人上輩子傷過她的心,但真到了這個時候,她發現她根本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她也曾經想過,憑什麽他不喜歡她她卻要喜歡他,甚至想過如果她上輩子再晚死個一年半載,說不得就不喜歡他了。

但假設終歸只是假設,感情也不是說放下就能即刻放下的,尤其在生死面前。

朦朧淚光中浮現出記憶裏那個豐神奕奕的少年身影,再跟眼下光景對比,越顯淒愴。

顧雲容想到傷心處,哭得肝腸寸斷,到得後來,伏在桓澈身側抽噎抽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握霧有些不忍心看,忐忑地偷瞄了殿下一眼,抹了一把淚:“殿下都昏迷兩日了,顧姑娘可算是來了。姑娘也不要太過悲痛,想來殿下知道您來了心下也寬慰了……誒,殿下醒了!”

顧雲容哭得腦子裏一團漿糊,連動作都遲鈍許多,但聞聽握霧後面那一句,腦袋立馬一擡看了過去。

桓澈微微睜開眼,看到她,眼中驀地綻出一抹神采:“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一句話說得顧雲容心裏又酸又軟,睜著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呆楞楞看著他。

她聽見他虛聲說想喝水,立時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試了試水溫才遞到他嘴邊。

她小心翼翼地餵他喝了半杯水,看他搖頭示意暫且緩緩,才將杯子擱到小幾上。

她踟躕一下,啞著嗓子問道:“你的傷……眼下狀況如何了?”

他又倒回枕頭上,虛弱道:“不太好……不過一時半刻倒無性命之虞。”

顧雲容怎麽聽怎麽覺著他是在硬撐,哽咽著問他傷在哪裏,她要看一下。

握霧在一旁縮手縮腳的,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個球滾出去,好給這倆人挪地方,但他的使命還沒完成。

桓澈往一旁側了側頭:“那個地方……你當真要看?”

顧雲容一楞,那地方?哪地方?怎麽覺著他有些難以啟齒?難不成是……

她正驚疑不定間,桓澈已經命握霧掀開他的錦被,將他扶起。

“就是這裏。”他指揮握霧慢慢拉開他的衣襟,露出裏面纏得密密的繃帶、

顧雲容探頭看去,見繃帶從他左腋下穿過,在他右肩上繞過,這樣看來,他應當是傷到了肩胛的位置。

她視線無意掃掠時,看到他聳起的鎖骨和半掩在衣衫之下的腹肌,面上一紅,急忙收回目光。

顧雲容見他精神萎頓,忙讓他躺下,又問他可曾換藥。

“換過了,”他搭著她的手重新躺下,略一停頓才把手從她手上拿開,“只我腹中饑餓,你可否幫我去問問大夫我如今都能吃些什麽?頭先大夫說我身子虛,有些東西不能碰。”

顧雲容含淚應好,交代他好生躺著,她去去就來。

她起身之際,又怕他蓋得不嚴實會著涼,仔仔細細地給他掖了被角,重新裹成個蠶繭。

然而她抽手回身走了幾步,忽覺有些不對勁,驀然止步。

不對。

有個地方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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