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娜的話語平淡、冷靜，並且有著那種沁人心脾的悅耳嗓音做陪襯。這本該是一場享受，可對阿諾德來說，此時再折磨的煎熬也不過如此。

不知為什麽在他看來，琳娜那雙好看的，猶如琉璃水晶球一般的眼瞳裏，無比冰涼的視線能夠洞悉一切。

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想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阿諾德心底那一股，對於琳娜的莫名畏懼，在此刻被無限暈染、放大。

感覺得到男人情緒的變化，琳娜沒有收起笑，甚至加重了握著他手的力道。

“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呀？”她問道，語氣輕松。

阿諾德的掌心略有些粗糙，琳娜的指腹正緩慢摩挲著那層薄繭。他想要收緊手，卻怎麽也不敢。

站在他的角度，眼前的少女唇紅齒白，畫著精致無比的妝容。她低頭看著他的掌心，垂下的發絲將大部分視線遮擋。也藏匿了她的情緒，不知是生氣，還是嚴肅。

阿諾德緊張極了，他期待，卻也害怕地等待著琳娜的審判。

終於，少女咬著她柔嫩的下唇，聲音依舊平靜如水。

“如果你對我忠心耿耿，是不會讓我一個人留在那裏的。”說話的同時，她微笑著擡起頭，直視阿諾德。“當時的你在哪裏呢？”

“你走了對吧？阿諾德。”

琳娜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說著，同時將他的手掌展開，隨意挑了一處按下。

強烈的酸痛感襲來，男人卻默不作聲，任由琳娜把玩著他的手指。

沈默意味著承認。

終於，琳娜玩膩了阿諾德的手，好像丟掉一個什麽不重要的東西一般。

“至於那個老男人嘛，”她思考一番，漂亮的瞳孔轉動一周後，倒映著阿諾德的慘白的臉龐。“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要走，又為什麽會回來呢？”

這十分簡單的一句話話，卻成為了擊垮阿諾德那虛偽堅強的最後一塊石頭。

他腿一軟，跪倒在地。

阿諾德承認，自己敗給了琳娜，並且輸得徹徹底底。

她只不過是看到了那些不相關的事物，卻能將所有的一切分析出來。

甚至，琳娜還笑了起來：“我說的所有都僅僅是猜測，阿諾德，其實你還有反駁的機會哦。”

反駁由她說出的事實，對於現在內心防線崩塌的阿諾德來說，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阿諾德只是重覆著道歉與懺悔，直到琳娜蹲下身，冰涼的指尖擦過他的側臉。

“夠了。”她眼中擦過一絲不耐煩，語氣也稍有些冷。“起來陪我去吃早飯吧。”

狹長的紅木餐桌上擺放著各種銀質餐具，侍女們成群結隊，捧著面包水果，培根腌肉，以及廚房精心釀造的果醬魚貫而入。

琳娜按照慣例與對面的父親行過早安禮後，捏著刀叉，行為動作極其優雅地切下一小塊奶酪塗抹在面包片上。

卡薩·奧克萊德的臉色明顯不太好，這一次並非琳娜，而是站在她身後的阿諾德。

因為昨晚的那個女巫，他今天早上已經收到了昏庸國王差遣人送來的信。那上面自己被一頓破口大罵，還委派了不少費勁的額外工作。

卡薩本就夠煩躁了，琳娜還帶著那個據說是平民出身的執事來到他眼前晃悠，讓他覺得餐廳裏的空氣都沾染上一股泥土的臭味。

女仆按照他的習慣，往咖啡裏夾了兩塊方糖後就準備離開。誰知卡薩端起杯子嘗了一口後，瞬間變了臉色。

他嫌苦，於是趁機將哈金斯二世傳遞而來的那份努力，原封不動，甚至變本加厲地送給了這名可憐的女仆。

耳旁充斥著卡薩異常暴躁的謾罵，琳娜卻紋絲不動地吃著草莓，好像聽不見似的。

命令人將女仆攆出莊園後，卡薩終於安靜了下來。他叉起一塊火腿，盯著上面殘存的油看了片刻，突然長嘆一口氣。

琳娜終於有所動靜，她停下手裏的動作：“怎麽了，親愛的父親？”

卡薩：“沒什麽，國王那邊下達了些任務。”

琳娜看著他，沒有多說任何。果然不一會，卡薩摸了摸他唇上的卷翹胡須，主動開口。

“你可能還不知道，昨晚一個女主出現在了平民的那個狗窩裏，還有兩個人強行闖過了薩羅揚大橋。”

其中一件事的始作俑者捏起一片蘸了果醬的面包片，故作驚訝。

“天，這真是太恐怖了。”

卡薩點頭，對女兒的回應稍有欣慰。

“國王生怕有平民渾水摸魚進貴族的地盤，於是下令徹查所有貴族莊園，發現可疑之人立刻絞殺。”說完，他的視線有意無意朝著阿諾德那裏瞥過。停頓幾秒，卡薩想到了什麽，再次勾起嘴角。“之前有一批渡過薩羅揚河的難民，已經被全部圍剿而死了。”

琳娜看不到這時阿諾德的神情，但她想，那條不會抑制情緒的小狗此時此刻應該會很生氣。

想到這樣的場面，她居然有些想笑。

卡薩還有國王的任務，他匆匆享用完早飯，用餐布擦過嘴後。

“近期圖爾斯莊園會舉辦舞會，他們的少爺似乎對你很感興趣。琳娜，這次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說完，卡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琳娜十分平靜，捏著刀叉一下又一下地挑弄著一顆小番茄，像是根本沒聽見卡薩的話一樣。

只是當她父親離開餐廳的那一刻，她突然將餐刀反握，以旁人抓不住的速度飛速朝著小番茄刺去。

汁水飽滿的果子頓時爆開，紅裏帶綠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

包括阿諾德在內，所有目睹了這一切的人，紛紛對琳娜的行為感到震驚，且一句話也不敢說。

一頓沈默的早餐就此用完。

琳娜走到聯通的小陽臺上，看著綴滿了紅色梧桐葉的萊克莉娜大街上排滿的人，饒有興致地向前俯身，趴在欄桿上。

看來這一次國王的確十分看重，此刻被搜查的，都是那些還沒被除名的小貴族。

這兒待久了琳娜覺得無聊，便準備去花園裏散步。

她轉過身，餘光捕捉到阿諾德下意識跟上的動作，忍不住笑了一下。

也正是這細微的表情變化，讓陽臺上擺放著的那些花卉黯然失色。

來到花園，琳娜屏退了其他所有人，單獨留下阿諾德。

男人似乎仍然對她感到畏懼，當琳娜朝他那走去時，他的脊背開始繃緊。

“不用緊張，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想找個人陪我聊一會天。我覺得，你很適合充當這個角色。”

琳娜繞開了阿諾德，她的目標是身後的一架略微破舊的秋千。

提起有些累贅的裙擺，琳娜嘗試著坐上秋千。可她的動作有些陌生，好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她握緊秋千的鐵鏈，看向已經自覺朝這裏走來的阿諾德。

“你幫幫我。”語氣依舊輕柔，少了幾分冰涼。

阿諾德一聲不吭地走到她身後，輕輕扶住她的肩膀。

“小心一點，琳娜小姐。”他有些畢恭畢敬，一直到琳娜坐穩後，溫柔地將秋千前後推動。

阿諾德感覺到琳娜一開始的緊張，並且看到她握緊鐵鏈的雙手。隨著一下又一下的起伏，琳娜也適應了在秋千上的感覺。

盡管此刻不能看到她的神情，但阿諾德想，現在的琳娜一定面露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琳娜突然出聲制止了阿諾德繼續推動秋千的動作。他立刻收回手，一直等到琳娜用腳尖輕點著地面，才停了下來。

背對著他，琳娜開口，語氣平淡無比，沒有任何一絲情緒在其中。

“阿諾德，你想聽我的過去嗎？”

男人停頓片刻後，毫不思索地回答：“想。”

琳娜笑了笑，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很簡單也很無趣，我過去的十八年幾乎都是在地下室中度過的。”

話音落下，她看到男人楞住的神情。

她的笑容繼續加深：“沒想到？還是不敢相信？我待的那個地下室……也就比一開始我用來關押你的地窖稍微好那麽一點點吧……”

說著說著，琳娜展開了扇子，若有若無地扇了幾下。

阿諾德張嘴：“為……為什麽……琳娜小姐，請寬恕我的冒犯。”

他下意識的問題只冒出一半，剩下的卡在喉嚨裏變成了道歉。

琳娜卻毫不在意這些虛假的禮節，她揮揮手，笑得漫不經心。

“當然是因為父親和母親不愛我啦。阿諾德，作為我的執事，你怎麽可以這麽笨呢？這麽簡單的問題還要問我。”

聽上去有些不高興，可說完，她突然張開雙臂，毫無預兆地環住了阿諾德的手臂。

阿諾德：“唔！”

這樣大膽且越界的行為，來得過於猝不及防。他向後趔趄好幾步，終於站穩，並承接著埋頭於自己胸膛的琳娜。

阿諾德：“小姐……”

心臟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動，他無數次產生了想要擡手，將她徹底摟抱住的沖動，卻總是能被身份的那一道門檻攔下。

阿諾德突然想到，曾經黑玫瑰之夜還未降臨時，關於奧克萊德老爺是如何寵愛琳娜小姐的傳聞，早就已經耳濡目染。

每個人都知道卡薩·奧克萊德將他唯一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一舉一動都呵護著她，生怕微風會割破她肉嫩的皮膚。

盡管成為執事後，阿諾德看到了關於奧克萊德老爺那不為人知的一面。可他還是無法將曾經的傳言，與剛才琳娜親口告訴自己的話聯系到一起。

琳娜依舊抱著他，擡頭看到阿諾德略帶覆雜的表情，忍俊不禁。

還沒來得及開口，只看見諾瑪匆忙從外面跑來，停在花園的入口處大聲喊道。

“小姐，西奧多莊園的丹尼少爺來了……”

當她看到此刻正被琳娜摟抱著的阿諾德時，聲音開始顫抖，並且逐漸減少。可匯報的任務還需繼續，她沒有辦法停下來。

“……說是專門來見您的。”

作者有話說：

琳娜：這修羅場沒意思，也太小兒科了。

阿諾德：琳娜小姐你……

琳娜：乖，以後給你看個大的。

卷卷子：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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