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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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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憐雪還如同第一日擺攤那般,先給女兒做了一個煎餅,然後又給自己做了一個。

煎餅攤子的香氣很快便飄散出來,有眼尖的熟客瞧見她,便立即尋著味過來。

“老板娘,今日怎麽換了位置?”

來者一邊說著,一邊招呼朋友,不多時,攤子前倒也排了十幾二十人。

沈憐雪已不是之前那般瑟縮,她話不多,卻也能答上問話。

“攤位被占了,只能換。”她簡短說。

母親說得簡單,沈如意可不會放過那對欺軟怕硬的夫妻,她插著腰,跟個茶壺似地站在小板凳上,昂首挺胸說:“他們欺負我跟我娘!占了我們的攤位,還做一樣的營生。”

沈如意一邊說著,一邊驕傲地大聲說:“他們就算占了攤位,仿了方子,做出來的肯定也沒我們家的好吃,也沒我們家幹凈。”

沈如意剛才就張望過,那對夫妻的爐竈和鍋是新的,但放油果兒的筐臟臟舊舊,油果兒瞧著也不像是新炸的,似是放了一夜的陳貨。

那做煎餅的男人更了不得,一邊做煎餅一邊拿手擦汗,原本有人不看攤主就等煎餅,那會兒瞧見了,立即走開買了別的吃。

在這汴京城做生意,差一點都是不行的。

沈如意這麽一大聲嚷嚷,吸引了不少人關註,就有往常認識的客人過來,道:“換了位置啊,我還說那攤子瞧著不太對。”

如此一來,沈憐雪的攤位前又重新排滿了人。

只是同前幾日相比,到底少了不少客人,也有人在那邊攤子買好才瞧見沈憐雪,只得遺憾地走了。

沈憐雪只要能把煎餅賣出去,旁人說什麽,都不太在乎,她認真做著煎餅,耳邊是女兒同食客的談話,一顆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但一條街上開兩個相鄰的煎餅攤,確實對沈憐雪的生意產生了影響,一直到辰時正,沈憐雪也只賣出一百五十多份,還有一百根油果兒剩在笸籮裏。

不過即便沒買完,今日倒也不會賠錢,沈憐雪略松了口氣,想著實在不行便把油果兒送了左鄰右舍,一家三五根,總不會浪費。

她如此想著,面容便漸漸平順下來。

待到巳時正,沈憐雪總賣出去兩百份左右的煎餅,她瞧著已經日上中天,得要提前清理好爐竈還給劉二娘家,便對邊上的衛月嬌道:“多謝月嬌姐,明日我還來這裏,按日同您結錢。”

衛月嬌這會兒已經歇下來,她兒女都大了,過了早晨最忙的時候,倒也不用她多操持。

她坐在桌椅邊吃茶,聞言看向沈憐雪,眼睛一轉,道:“你不認識那家?”

她揚了揚下巴,沈憐雪看過去,就看到那占了她攤位的夫妻兩個正一臉興奮地數錢。

這煎餅有多少利潤,她比誰都清楚,見一日能賺這麽多錢,論誰都要心動。

那夫妻兩個的貪財德行實在太難看,邊上的攤販都不去看他們,便是有看的,也都是滿臉嘲弄。

沈憐雪道:“月嬌姐,我哪裏認識他們,若是認識,又何必……”

若是認識,又何必被人欺負。

衛月嬌頓了頓,道:“你別嫌我話多,若你不認識他們,我倒是認識的。”

衛月嬌讓沈憐雪帶著女兒過來,坐下一起池口茶,還拿了個湯包給沈如意,道:“囡囡來吃,往常不是老買我家的灌湯包,嬸娘便知你喜歡吃這個。”

沈憐雪前些時候擺攤,都不叫女兒繼續吃煎餅,便是再好吃,也竟不如日日都吃。

因著很是能賺些銀錢,她便給了錢叫女兒自己買來吃。

沈如意的口味很雜,幾乎什麽都吃,但一定要好吃才行。

衛月嬌的灌湯包她就喜歡,經常自己跑過來買,是以今日衛月嬌才會第一時間關註到母女兩個。

這個灌湯包要十個錢,沈憐雪當即便數了十個子要給她,衛月嬌擺手:“妹子這是瞧不起我,聽了囡囡叫一聲嬸娘,我連個包子都請不起了。”

沈憐雪到底沒有硬給錢,只給她留了六根油果兒並六個雞蛋:“反正今日我們也吃不完,月嬌姐家去吃吧。”

衛月嬌沒有推辭,她等那對夫妻嘚嘚瑟瑟走了,才道:“你住甜水巷吧?”

沈憐雪有些詫異:“月嬌姐如何得知?”

衛月嬌就撇了撇嘴:“你們甜水巷,可有戶極討厭的人家,就是那個漿洗鋪張家,他們家的大娘子可是個事精子。”

“你是不是惹了她?”

衛月嬌才是這一片的老街坊,鄰裏鄰居,市坊街道她可是時分熟悉:“不是我誇,我跟我當家的來汴京時,孫九娘都還只有一棟樓呢,我什麽事不知?那會兒她男人還在,日子紅紅火火,挺好。”

說起這個,衛月嬌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即便道:“張家可是坐地戶,在這汴京城裏,坐地戶可比外人要舒坦,他們家那漿洗鋪就是自己宅地,根本不用出租金,且她家人口興旺,兒女都健康,在甜水巷及左近的淡水巷都聽能說得上話。”

這樣的人戶,囂張日子過久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

“若是有外來人得罪她,指不定要怎麽使壞呢,不過往常她也就是東家長西家短,挑撥離間罷了,”衛月嬌好奇打量沈憐雪,“她能叫她堂弟弟媳如此撕破臉同你爭執,定有不小的事由。”

張大娘子就是惹人厭煩,也不會如此明目張端,她自來就是個長舌婦,走街串巷說旁人閑話是經常的事,街坊都習慣了。

她倒也不會太過分,尤其欺軟怕硬,不能惹的從來不惹,能惹的就不管不顧。

瞧沈憐雪母女兩個的樣子,一看就是能惹的,因此衛月嬌很篤定她們肯定“反抗”了張大娘子,讓她“不高興了”。

沈憐雪沒想到她倒是很知道這一片的根底,便低聲道:“我……我原來在她家洗衣,只是工錢太少,活計太多,我身子骨又不好,便不做了。”

衛月嬌一聽就明白:“哎呦呦,這可了不得,張大娘子定是覺得你不識擡舉,你不去倒貼給她幫工,她都會覺得虧了。”

沈憐雪原本心情有些沈悶,聽到她這麽繪聲繪色,眉宇之間的滯澀不由一松。

衛月嬌拍了拍腦袋:“難怪呢,難怪她這次臉面都不要,直接讓她堂弟摻和了你的營生。”

都是街裏街坊,仿照別人的買賣做生意,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尤其張家可是甜水巷的老住戶,四鄰八舍知根知底的街坊不少,平日裏碎嘴摳門倒也無妨,強取豪奪便不成。

沈憐雪問:“那夫妻二人是張大娘子的弟弟弟媳?”

衛月嬌點頭:“是啊,張大娘子娘家姓王,那男人是她堂弟,叫什麽也沒人在乎,因長得矮,大家都叫他王矮子,那女人便是王家四娘子,我也不知到底姓什麽。”

她這麽說著,一臉不屑道:“那夫妻二人也沒個正經營生,整日裏就靠著租金過活,她家哪裏能跟孫九娘比,不過一間窄屋,一個月也沒多少錢。”

沈憐雪這才發現,她搬來甜水巷足有兩年,認識的人一個巴掌數的過來,便是這衛月嬌,以前她雖給女兒買過灌湯包,卻也沒想著同人說上幾句話。

可算如今因為生意,才認識了,能聊上幾句。

衛月嬌是個愛說話的人,她自己得得巴巴說了一籮筐話,見沈憐雪跟鋸嘴葫蘆死的只會點頭,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人家人口多,你……”

沈憐雪知道她想問什麽,便低聲說:“我如今只帶著女兒過活。”

衛月嬌瞧著也是,但凡娘家有些人,夫家能幫襯,她都不會被張大娘子欺負兩年不吭聲。

她想了想,就說:“若是那家不太影響你生意,你便也別去鬧騰,一是不一定鬧得過,再一個,鬧了還添事端。”

沈憐雪自然知道這些,若是她真想鬧,早晨時當街就能吵起來。

她不欲惹事,也知道衛月嬌是好心,就點頭:“我知道的,多謝月嬌姐。”

衛月嬌說這麽多廢話,也是怕她一個沖動,回頭萬一出了事,這孤兒寡母的又怎麽生存。

如今聽見她倒是沈穩,不由松了口氣:“那就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沈憐雪就帶著女兒回了家。

因為早上的事,兩個人都吃了煎餅,這會兒倒是不太餓,沈憐雪讓女兒在家歇著,自己匆匆去尋賣油果兒的吳十三郎,同他約定明日只要兩百個油果兒,這才順路去了小碼頭。

而此時,孫九娘正站在她門口,著急地敲著門:“雪妹子,快快,有消息了。”

————

沈憐雪出門時,叮囑女兒從裏面鎖上門,這會兒孫九娘看到門上沒落鎖,自然便敲了門。

但她沒想到,沈憐雪竟不在家,應門的是沈如意。

“九嬸嬸,我娘出門了,”沈如意大聲回,“您等等,我開門。”

她個子矮,要開房門得踮著腳慢慢推門閂,動作很慢。

孫九娘急得腦袋上冒煙,卻不敢催沈如意,就只說:“不急不急,你慢些,別摔了。”

沈如意往常都是自己開門,自然是摔不了的,她小心推開門閂,然後後退一步:“九嬸嬸,你進來吧。”

孫九娘當即推門而入。

她一進門來,轉身便合上房門,緊張兮兮對沈如意說:“哎呀,你娘哪裏去了,正是要緊時候,怎麽偏就不在家。”

沈如意踮著腳,給她倒了杯涼茶,孫九娘一口灌了下去,才說:“哎呀,那賣度牒的富戶出現了,如今拿到價,再不買就遲了。”

今日已經是十一月初三,同那上一世那人說的日子一般無二,不過沈如意還是好奇地問:“九嬸嬸,出價幾何呀?”

孫九娘正自己在那嘀嘀咕咕,聽到沈如意出聲詢問,隨口就道:“如今是八十貫一張。”

八十貫,對於市坊中的百姓來說都是很低的價格了。

趁著政令出來,拿去外面的州省販賣,怎麽也能賣個一百上下,最少一張能賺二十貫錢。

孫九娘自己認識人,有路子,所以她一開始聽聞這消息就動了心腸,立即應下了此事。

令她都想不到,價格會跌得這麽快,這麽猛。

不過話說出口,她就停住了,低頭看向沈如意:“團團,你可不能出去亂說哦,這是很要緊的事。”

她擔心沈如意聽不懂,出去同劉春燕等玩伴胡說,特此叮囑一句。

沈如意點頭:“九嬸嬸,團團明白噠,團團不胡說。”

孫九娘雖很是著急,但心情不錯,摸了摸她的頭:“我們團團真聰明。”

她們說著話,沈憐雪拎著一條豬肉回來。

開門一見孫九娘,沈憐雪的桃花眼立即便亮了:“大姐,可是有好消息。”

孫九娘忙拉她進屋,特別仔細鎖上房門,然後才壓低嗓子說:“你說的那富戶當真出現了,他手裏估摸有六七十張度牒,如今叫價八十,已經有人下手。”

“我一得到消息,便立即來尋你,我很是有些心動。”

雖說玉佩還沒尋回來,但孫九娘卻一點都不敢耽擱度牒大事,無論如何,這筆錢那她也得給沈憐雪賺到手裏。

沈憐雪一聽八十貫錢的價格,心裏暗暗吃驚,心道無論女兒是如何知道此事,但她句句都說中。

她心裏裝了事,自然未曾立即回答孫九娘,孫九娘以為她猶豫,便有些急了:“哎呀雪妹子,你快下了心,若是這會兒不買,怕是要賣完。”

沈憐雪微微一頓,她伸出手來,握住了孫九娘的手。

孫九娘略有些富態,她吃得好睡得好,家裏有房租,兒子又上進,自是沒有煩心事。

她那一雙手雖也粗糙,卻因略微有些發福而顯得瑩潤柔軟,對比沈憐雪那雙粗糙而冰冷的手,幾乎是兩個極端。

所以沈憐雪一拉住她,她便立即閉上了嘴。

她也不知道為何,就是想要認真聽沈憐雪說話。

沈憐雪看著她的眼睛,目光裏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大姐,你想,咱們都能得到這個消息,旁人呢?今日不光有那富戶售賣度牒,等在大相國寺後門的人指定不少。”

人人都不想度牒砸在手裏,手裏存了太多的,總要賣出一些,便是拿到外地倒賣,也不可能幾十張都能出手。

他們自然要賣出一些,分攤自己的風險和成本。

孫九娘被她一句話叫醒,她深吸口氣,道:“你說,我聽著。”

沈憐雪道:“我估計……我估計今日賣不出多少,能買得起的自己家中就有度牒,買不起的,便是降到八十貫還是買不起。”

別看孫九娘似乎沒有正經營生,但她的房舍就是她最大的營生,即便房東要交房稅和房租稅,但她手裏的房子實在太多了。

前面十來間臨街房並三間商鋪,後面還幾間不臨街的屋舍並三間塌房,這一個月的租金,不用細算都有六七十貫,便是交了稅,又給租戶們算了水錢和夜香錢,她也能賺得五十貫。

可以說,孫九娘是這汴河大街上毫不起眼的“大地主”。

只她一貫粗布麻衣,生活簡樸,外人便總以為她只是個靠房租生活的普通婦人,想不到她其實家私頗豐。

若非如此,她也無法把兒子送進丹鹿書院。

便是八十貫一張,她也買得起,若是動用體己,大抵能買許多張。

因著以後也不打算做這生意,所以聽到八十貫一張時,她才這麽激動。

現在被沈憐雪一通說下來,她頭上就如同被潑了冷水,一下子就冷靜了。

但冷靜的同時,她還是覺得可惜。

“大姐,明日……或許是後日,”沈憐雪沒有把話說死,她道,“我只能說,我以為今日不是底價,過兩日若還沒有人買,眼看朝廷就要頒布新政令,度牒的價格還會下跌。”

沈憐雪一咬牙,直接說:“可能會跌到想想不到的價格,我就只有那一塊玉佩,我想等底價,若是八十一張,我賺不到多少錢。”

孫九娘沈默了。

沈憐雪嘆了口氣:“大姐,若你想買,也別買太多,留著錢再等等看,我……我可能太貪婪了吧,總不想白白花費銀錢。”

她都說到這個份上,孫九娘便是要買,大抵也不會買太多,她們本身也不想積壓太多在手裏,能抓緊時機賺上一筆,立即就收手,不做長久營生。

孫九娘一直沈默著,末了她擡頭,深深看向沈憐雪:“雪妹子,今日你不買?”

沈憐雪堅定道:“不買。”

孫九娘起身,臉上重新掛上爽朗笑容:“好,我知道了,明日的價格我依然會報給你。”

她說完,便瀟灑走了。

沈憐雪看著她的背影,對沈如意道:“希望大姐能堅持得住。”

沈如意也不知道孫九娘會不會被錢迷了眼,她只撲到母親身上,看著那條帶皮的五花肉說:“娘,今天吃什麽?”

沈憐雪笑了:“今日咱們吃東坡燒肉。”

而此時,改頭換面,穿了一身斜襟粗麻灰衣的錢德有趿拉著棉鞋,賊眉鼠眼地在甜水巷口張望。

正巧張大娘子要去堂弟家,擡頭就瞧見他。

“你要尋誰?”好事的張大娘子問。

錢德有頓了頓,偏過頭不讓她看清自己容貌,含糊說:“我要尋……這邊賣雞蛋煎餅的。”

張大娘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形容猥瑣,衣著普通,眼睛一轉,隨即說:“郎君碰到我就對了,我認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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