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幾多仿徨？

大概就像清風拂過濃密綠林, 滿室穿堂曲，待真正切身體會之前，百般滋味皆不可知。

柳府無暇居, 美人榻臨窗, 窗外紫藤如煙雲, 花期未敗。

雙瑜斜臥美人榻，雙手交疊趴在窗扇旁, 臉頰臥在肘側，長睫落在雪玉面容上, 淺淺小憩。

微風宜人，半晌，半屈的纖細長腿微動，長睫輕顫，雙瑜睜開眼, 擡腕漫不經心抹過頰側的睡痕。

自雙瑜與傅承許在紫宸殿的那番對話已過去兩日。

那日最後，雙瑜接過傅承許遞來的帕子，擦盡淚痕。

雙瑜起身, 肩背挺直, 看向傅承許, “陛下何時下旨？我想回家了。”

雙瑜不確定那個時候，傅承許要是再道“柳姑娘不必著急”諸如此類的話，她會不會破罐破摔，狠狠對傅承許道“我不著急, 我不嫁你了”。

好在, 那時傅承許沈默少許。

他的眸色漆黑, 眸光澄明, 開口的聲線沈穩。

他擡手, 輕輕理了理雙瑜的鬢發，“回家等孤吧。”

……

美人榻上，雙瑜展臂舒展身體，寬袖粉衫，勾那纖濃身形。

雙瑜眉心微蹙，昨晚她便沒有歇息好，於是用完早膳後又小憩了會兒。

然而如同昨夜，夢中敲鑼打鼓，不知何處來的迎親隊伍吵吵鬧鬧，硬要讓她立刻就上花轎。

雙瑜好不容易醒來，更覺腦中悶悶的。雙瑜還未想好要怎麽同明菡與柳君鈺提入宮的事，總歸對他們而言這件事太過突然。

這時，澤若引著一行人從外面進來。

“公子，小心前面的臺階。”

雙瑜手肘支在窗前望出去。

白綢覆眼的林闕談行至石階前，他嘴角掛著淺笑，聞聲側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溫潤頷首。

林闕談身後還有兩位雙瑜眼熟的賬房先生，兩人手中各捧了疊賬冊。

雙瑜起身下榻，懶散步過去，看外人面前人模狗樣的林闕談步入屋內。

“小姐，表公子來了。”澤若喚道。

“嗯。”雙瑜擺手，讓澤若退下。

雙瑜側首，抱臂看向站在原處未動的林闕談，“表兄今日怎麽有閑暇來我這兒？”

“倒確實無甚閑暇。”林闕談笑意自若，“不過六月了，帶他們來給你看看前半年的賬冊。”

雙瑜“唔”了聲，與他們一同去了書房。

當年林闕談隨鎮北將軍送傅萱出嫁，回來後林闕談一朝陰郁許多。

那時少年單薄，一己之力做不了太多，也無人將他的心思放在心上。

不想林闕談一記便是許多年，有些情意更是年年愈深。

起初，雙瑜僅是不忍視林闕談一人獨行。

林闕談要以商開道，雙瑜便與他一同在北境建了第一家戲樓，再是越來越多，至燕國皇都逢磬樓，至盛京鸞磬樓。

今日盛況，日進鬥金，當日雙瑜與林闕談都料不到。

雙瑜與兩位賬房先生對賬，林闕談在旁散漫靜坐，偶爾插話補充，不覺一個時辰過去。

“咚咚——”

直至敲門聲響起，林闕談坐直身，兩位先生語聲頓住。

雙瑜揚聲：“進來。”

澤若步進屋，在書案前道：“小姐，老爺喚您去明竹小築。”

明竹小築是柳家人議事之所，想是有重要的事情。雙瑜吩咐澤若送些糕點來，讓兩位先生稍待，起身出屋往明竹小築去。

林闕談亦踱步跟上。

明竹小築，今日柳府之人俱在，便是柳雙爍也逢月初休沐在家。

雙瑜是最後到的，坐去明菡身旁。林闕談與眾人見禮後，坐到雙瑜身側。

上次明竹小築這般多人還是柳雙爍在書院鬧出事，雙瑜不由看了眼柳雙爍。

柳雙爍明白雙瑜的意思，坐在雙瑜對面用力搖首，這次他可沒有鬧事。

“今日是有一事要告訴大家。”柳君鈺坐於主位，見人到齊後，緩聲開口，簡明扼要地道：“今日下朝，陛下召我去紫宸殿，予口諭要柳家女兒擇期入宮。”

柳雙爍飲到嘴裏的一口茶忽然噴出來。

明菡輕撫腹部的動作停住。

微倚在倚背上，摩挲指上蔻丹的雙瑜擡首，望向柳君鈺。

柳君鈺的目光也正落到雙瑜身上，不僅如此，此刻除了目不能視的林闕談，明竹小築中的眾人都看向雙瑜。

柳君青甚至沒顧上斥責柳雙爍失禮的動作。

柳雙爍艱難咽了咽口水，道：“我們府上就瑜瑜姐姐一個女孩兒，這不就……”

柳雙爍瞥過明菡隆起的腰腹，嘀嘀咕咕，“這兩個小家夥還沒出生，不知男女，總不能是他們呀。”

“兄長，陛下確實那麽說嗎，可還有說其他的？”柳君青開口，語聲微沈，“我怎麽聽聞，宮中原有意的是徐仆射家的女孩兒，怎麽如今變成了我們柳家女孩兒？”

柳君青略有不愉，“這太突然了。”

柳君鈺未露喜怒，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瑜瑜入宮這事，太後與太上皇都同意了，具體的旨意，過幾日會傳到柳府。”

“徐仆射家的事，是個誤會。”柳君鈺搖首，“陛下不會這麽折辱我們柳家。”

明菡側首看向身旁格外安靜的雙瑜，握住雙瑜放在案幾上的手。

明菡語氣不覆平和：“瑜瑜，在宮中可有發生何事？陛下怎會要你入宮？”

雙瑜垂眸，長睫輕落，慢慢抿了抿艷色的紅唇。

她該如何說。

不僅僅是宮內發生的事。

那位新帝落魄之時，曾被她養做仆從，然而他忘了一些事，便只記得要她對他負責。

雙瑜沈默少許，在這短暫沈默間，上首的柳君鈺仿佛明白了什麽。

若是毫無瓜葛，按照雙瑜的性子，一定立刻便否認了。

柳君鈺到嘴邊的話語頓住。

雙瑜微微吸了口氣，她既然應了傅承許，便敢作敢當，“陛下與我說過這事，我應了。”

明菡握住雙瑜的手一緊，“瑜瑜，這麽重要的事，怎麽不早些告訴我們？”

明菡觀雙瑜神情，“可是陛下逼迫你了？你並不願意方未告訴我們。”

雙瑜知曉明菡是真的擔憂，但此刻不方便詳細述說，雙瑜搖首道：“陛下一直都比較看顧我，沒有待我不好。”

文素墨微笑打圓場，“我們瑜瑜樣貌好，性格好，自然令人喜歡。陛下定也是喜歡的。”

“對呀對呀！”柳雙爍笑道：“瑜瑜姐姐入宮的話，那以後就是娘娘，而且三姑姑還是太後，肯定以後誰都欺負不了瑜瑜姐姐！”

柳雙爍話落，便腦袋挨了文素墨一下。文素墨語氣溫柔，“你先不要說話。”

不過柳雙爍的話，倒是令明菡面色好看些許。

……

“這位新帝還算有一可取之處，便是後宮幹凈。”

晚間，玉上荷，明菡被柳君鈺擁住，兩人依偎著講話。

明菡直言：“我心裏話，是萬般不願瑜瑜入宮的。往日我從舍不得約束瑜瑜做任何她不喜的事，可宮中，有多少約束人的規矩，瑜瑜怎麽受得了那些委屈。”

柳君鈺撫著明菡肩膀，一時未語，墨色的瞳仁出神地映著桌案上的火燭。

明菡直起身，用手肘撞了撞柳君鈺，“怎麽不說話？”

柳君鈺回過神，重新擁住明菡，“我只是在想，瑜瑜的態度。”

柳君鈺慢聲：“瑜瑜似乎有些顧慮，但並非完全不願意入宮。”

柳君鈺垂眸註視明菡，不確定道：“瑜瑜是不是，有意新帝？”

雙瑜今日幾乎未開口說話，但道的那幾句話，實都有幾分維護之意。

明菡神情微頓，思及這個可能性，漸漸捂住胸口，“不行，我要再問問瑜瑜。”

明菡便要起身，被柳君鈺扶著腰攔住，“夫人，今日時辰不早了。”

明菡搖首，態度堅決，“不詢問清楚，我安歇不好。他們是兩情相悅，還是僅瑜瑜有心……”

明菡未在言語，柳君鈺卻明白她的未盡之言。

他們情竇初開之際，都嘗過鮮活的愛恨。

他們都知曉，站在愛恨的天平架上，更重的那一端，往往更容易摔碎。

而他們擔憂，與雙瑜共同站在天平架上的另一端，愛與恨都太輕太輕。

……

傍晚十分，兩位賬房先生離開柳府。林闕談坐在坐榻上，冷白的手指把玩杯盞。

澤若上完酒後退出去，屋內只餘林闕談與雙瑜二人。

“柳瑜瑜，你那日信上說的，是真的呀。”

林闕談白綢覆眼，唇角斂去笑，精致五官的淩厲便突顯出來，盡管他口吻漫不經心，依然帶出表層下真切的嚴厲。

“那麽荒唐的理由，要你負責，柳瑜瑜，你信嗎？”

雙瑜仰首飲了口酒。

失去聲音辨別的林闕談隱隱不耐，“我難得與你真心實意說番話，柳瑜瑜你認真些。”

雙瑜唇瓣沾染酒液，微烈。

雙瑜側首詢問林闕談：“為何那麽說？”

“嗯？”

雙瑜道：“你的信上，為何說他心悅我？”

林闕談輕嗤，摘下覆眼的白綢，眉眼在雙瑜冷淡的註視下，徐徐顯出張揚的幸災樂禍。

林闕談飲盡杯中酒，“扯出那麽荒唐的理由要你嫁他，柳瑜瑜，你不會真的信吧？”

林闕談話語略頓，隨後揚了一點唇，“那我真不知，你們誰更不幸一些。”

雙瑜蹙眉不愉，淡淡反駁，“我都要嫁予他了，他怎麽可能不幸？”

“……”

雙瑜輕瞥林闕談，“不同你說了，盡是無用的話。”

林闕談氣極反笑。

片刻，他支額略哂，“一鍋配一蓋。”

雙瑜沒有聽清楚林闕談的低語，好像聽他道了“鍋”。雙瑜以為他餓了，起身步向門口，拉開屋門，道：“澤若，再送幾道膳食來。”

澤若本應侯在屋前，然雙瑜看去，沒有看見澤若。

“唔唔……”

雙瑜放開按在門上的手，聞聲朝側邊步出幾步，望向檐下暗處的陰影。

一道陌生的高大身形自後捂住澤若的嘴，壓低聲在澤若耳畔道：“你不要出聲，我便放開你。”

齊雲鐘手背上青筋直跳。他下職後又被召進宮中，在紫宸殿前遇上連辛樹。

連辛樹神情似笑非笑，聲音溫和：“齊統領，請吧。”

那時齊雲鐘便隱覺不妙，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陛下召他入宮，是要他換身常服，隨陛下夜探香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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