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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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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邊說邊愁,邊愁邊說。

裴愛在一旁聽著,懵懵懂懂,並不理解婚姻為何物。

但一想,要真嫁給一日日咳血的病秧子,豈不是過不久就會守寡?

守寡還好,不會殉葬吧?

這麽一想,裴愛心中就有兩分擔心和害怕。

她有一個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怪病,但凡心裏有一絲一毫懼怕,兩眼就會不受控制流下淚來。

無法自控。

所以裴愛從小到大,在人前藏得住別的心思,卻藏不住恐懼。

這會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溢出來。

裴夫人見裴愛哭,曉得女兒是對這門親事,對未知的王嶠害怕了。

裴夫人便貼得裴愛緊些,邊落淚邊同裴一商議:“阿愛性子純良,纖身弱體,真要嫁給王嶠,兩個人身子都不好,相互間誰照顧誰?這事……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裴一搖頭,與丞相說好的事情,不可再變。

再則,他並不相信世人傳言,道:“夫人親眼見過王郎咳血?”

裴夫人搖頭。

裴一道:“夫人未曾見過真人,怎可人雲亦雲?”說到這,裴一不禁回想起,去年同王嶠打過一照面,翩翩少年,只不過臉色蒼白了些。

裴一便伸手搭上妻子的手,寬慰道:“世世變異,各有所宜。我看……阿愛嫁於王郎,未必是件壞事!”

父母言語,裴愛不便插嘴,但至始至終,她都在一旁仔細聽著,不漏過任何一個小細節。聽者揪心。

見父親神情堅決,並沒有一絲一毫要改的意思。裴愛便擡手擦了擦淚水,笑道:“阿父說得有理,婚姻嫁娶,任其自然。未見其人,不可妄下定論。”

裴夫人見女兒如此,心中欣慰,卻也愈發難過

忽然,她想起另外一事,不禁用胳膊肘拐了下裴一:“唉,不對呀,王家那位還沒娶吧……以丞相的作風,怎會先給王嶠說親?”

所謂的“王家那位”,又是另一段孽債了。

親的假不了,假的親不了,王崇對待王達,可能泛泛。待對待親生女兒王道柔,卻是心肝寶貝,捧在手心怕化的那種。

王道柔也不負期望,二八年華時,是全建康城最美的小娘子。

多少世家子弟傾慕,求親說媒的人都踏破了王家門檻。

可王道柔卻你不喜,他不愛,偏偏看上了桓家“假子”桓超。

何為假子?

當時的桓家家主,是大將軍桓放。他嫡妻早逝,多年後才娶繼室李氏。

李氏的前夫,是小官陶左。她在嫁桓放前,已生三子一女。除了大兒,其它子女均年幼,帶入桓家,皆隨了桓家姓氏。

其中陶超改名桓超,成為桓放繼子。

高門子弟瞧不起桓超,私下鄙稱“假子”。

李氏病逝前,不知是動了哪根筋,偏要同桓放合離。

事後,兩位繼子皆從桓家搬了出來。

彼時,桓超連一棟私宅也無,一家人沒有落腳處,王崇很是反對這門親事。

他屢次給桓超難堪,然而王道柔卻以性命起誓,“不嫁桓郎,便棄生向死”!

王崇痛心,只得順應了女兒心意。

成親後,桓超竟搬進王家。

一年後,王道柔誕下一名男嬰。

比書還巧,同年同月同日,早兩個時辰,正是燕姬誕下王嶠之時。

王崇瞧著懷中親外孫,五官俱佳,腿腳健壯有力,且自有一股清氣,不由越看越欣喜,連帶著看女婿都順眼了。

瘸腿王嶠是指望不上了,王崇同桓超提議:“桓家兒多,我家兒少,不如讓外孫認我做阿翁,隨阿娘姓王?”

桓超旋即答應:“小婿假姓,本無意義,但憑丈人做主!”

於是,這男嬰便隨了母家,取名字王峙。

據說,這王峙從小脾氣不好,加上“祖父”溺愛偏心,飛揚跋扈。

族中子弟,多懼怕他。

去年,王峙經中正評議,任廣陵郡守。

到任僅僅半年,就遭到全郡官紳非議,皆道“王府君暴厲恣睢,殘虐如狼”!

坐實惡劣本性。

大家都說,不是王郎是王狼。

除了“王狼”,他還被稱作“王家假子”、“假子又假子”……總之,都不是什麽好名聲。

當然,更多的人因著懼怕,以“王家那位”代稱,不敢直呼其名。

裴夫人這會問起,裴一便答:“也說了啊!丞相昨日就給王府君說了親。”

當然要先給王峙說親,才會輪到王嶠。

裴夫人嗔道:“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裴一無辜:“別人的親事,有什麽好說的。”王峙娶誰,跟他裴家有什麽關系!

裴夫人卻繼續追問:“丞相給那一位說的誰?”

裴一擡眼瞧妻子,見她一臉包打聽的樣子,無奈告知:“說的蕭修的女兒!”

裴夫人腦子裏轉著彎,理了理,蕭修娶的,好像是王崇的外甥女。

裴夫人便感慨:“那是親上加親了!”突然想到,又問,“唉,那不是蕭碣堂妹了麽?”過會又嘆息:“蕭女郎的親事還可憐些。”

裴一一臉無奈:“跟你有什麽關系吶!”

裴憐也道:“阿娘講得我腦袋都大了。”

裴愛一笑:“確實覆雜。”

裴夫人聞言,看向裴愛,問道:“那你聽懵了嗎?”

裴愛笑道:“沒懵,覆雜但能弄懂。”

裴夫人心中微松了口氣:阿愛不似阿憐,能明白這些關系,那她以後嫁進王家,也許能少受點算計!

裴夫人想多說幾句,又擔憂自己講多了,裴愛懼怕。便沒再說話,兩只手肘撐在桌上,抱住腦袋。

傷心人瞌睡多。

這一日,裴夫人早早困倦,連帶著要求兩個女兒,也要酉時上床。

裴愛裴憐,住在一間房內,中間只隔個屏風。年輕人這麽早就寢,哪有睡得著的?

兩姐妹躺各自床上,說著悄悄話。

裴憐道:“下午睡多了,這會精神的。”

“叫你不繡花!”

“唉,姐,你敢打賭不?”

“賭什麽?”

“我賭阿娘明早,定會拉我倆去繡莊裁衣裳。”

裴愛道:“我跟你賭一樣的。”

裴夫人極容易生裴一的氣,偏偏裴一又是個自己不生氣,且不愛勸人的。

裴夫人無處發洩,最後都化成一頓亂花錢。去繡莊訂衣裳,去首飾鋪訂簪子,把裴一的薪俸花舒服了,這氣才消。

裴愛笑著叮囑裴憐:“這道理你別同阿娘說破。她若通透了,我們的衣裳就少了。”

“放心!”裴憐回道,自個在床上翻了半圈,仰面朝上,望著帳頂盤算著,明日裁個什麽料子和式樣的。

想半天,太多想要,拿不定主意,就問裴愛:“姐,明日你想做件什麽樣式的?”

裴愛道:“還沒去呢!去了看了才曉得。”沒必要早早著急。

兩姐妹繼續嘮了會,酣酣睡去。

翌日早上,裴夫人果然喊兩女兒,一同去繡莊瞧瞧。

家裏牛車沒了,裴夫人不得不從外頭雇了輛小的。

別家車到底是別家車,總覺得車廂內不夠幹凈,位置也窄。裴夫人坐下後,左挪右挪,任何姿勢都不舒服。

又說這車無窗無簾,悶得慌。

於是在兩女兒面前,再把裴一數落。

裴愛裴憐聽著,不敢多嘴。

忽然,牛車劇烈地往右傾斜。

正數落裴一的裴夫人立即調轉話鋒:“看吧,這車不能小,一小,就容易晃蕩!”

裴愛將母親胳膊一扶:“阿娘,恐怕不是!”

牛車仍在傾斜,三人仿若豆子般要倒出去。裴夫人經女兒提醒,意識到這不是正常的顛簸!

裴憐也扶住母親。

裴愛顧不得那麽多了,推開車門詢問車夫和隨車走的兩位婢女:“怎麽回事呀?”

話音剛落,三只利箭直直朝她射來。

車夫嚇得跳車躲閃,婢女們早尖叫出聲。

裴愛也躲閃,那利箭從她身邊擦過,嗖嗖伴著風聲。

裴愛被嚇著,當場灑淚。

她順著箭射來的方向看過去,見是一群人,皆乘黑馬,墨衣墨袍。

為首少年雖劍眉星目,英氣非常,但眉目間自帶一股子兇惡,令人害怕。

裴愛的眼淚止不住,在視線徹底模糊前,瞧見少年手上空張的弓。

沒錯,箭正是他射的。

想來,牛車之所以傾斜,也是因為要避讓這群人吧!

模糊中,這群黑衣人迎面馳過,呼嘯遠去。

裴愛緩了一會平靜下來,擦幹凈眼淚,見車門仍敞開著,裴夫人在車廂內撫胸落淚,明顯仍處驚魂中。裴憐卻已探出半個身子,望向右側,口中稱奇。

裴愛順著裴憐目光看去,見方才那三只箭,箭頭入地,箭桿整齊劃一朝同一方向斜支,將將好把右車輪撐住,避免了牛車傾覆。

裴愛直接在車轅上站起,裴夫人看見大叫:“當心別摔著!”

裴愛卻已踮起腳尖,扭頭看向後方。這一條街長長,方才那群人已成一團黑點,不久後消失。

暫且不提裴家母女如何反應,只說這群策馬的黑衣人,至長街盡頭消失,左轉進入另一條大道。

墨衣少年此時已將弓重背身後,一直緊抿的雙唇張開,神色依舊凜然:“沖天,下次沿路註意避讓點。”

少年身後有兩列隨從,依次並排。此時那名叫“沖天”的隨從打馬上前,離得少年近了些,撒一只手撓頭:“府君,我沒想到牛車避讓得那般慢。”

少年不言。

沖天又道:“府君,方才你好像把那女郎嚇哭了。”

少年聞言垂眸,少頃,壓低了聲音:“我不是故意的。”

主仆再無言語,大隊人馬幾道周轉,直至王家苑前。

仆人們慌忙推開兩扇大門,為首少年不發一聲,亦不減速,帶著一群黑衣人,風馳電掣,徑直沖入園中。

揚起陣陣塵土。

入園不遠,是一條大道,兩邊竹林。郁郁翠竹,潺潺流水,卻並非什麽聖地,而是王家一廚。

嘩嘩水聲,正是家奴們借著流水清洗玉盤。

聽得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家奴們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透過竹與竹的縫隙,窺得一剎。

家奴們忍不住議論,是誰這麽大膽,敢在王家的園子裏跑馬?

有家奴將食指放在唇上,道:“噓——怕不是那位回來了。”

這麽一說,所有家奴都倒吸一口涼氣,盡皆噤聲。

埋頭勞作,再不敢議論,甚至連偷偷看一眼,也不敢了。

狼君王峙,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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