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王兄，你手裏拿的是何物？可是送給我的生辰禮物？快給我瞧瞧！”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孫凝撫摸著那把光滑的弩，腦海裏出現一張張面孔，一聲聲熟悉的聲音，那些張臉也逐漸清晰起來。“王兄……”孫凝喃喃自語。

“姑娘？”銀娥莫名地輕喚了孫凝一聲。

孫凝沒有回答，繼續沈浸在那些畫面裏。

“今日是小月十歲生辰，這自然是送你的。”少年寵溺地笑著，溫柔地將手裏的匣子遞給了小女孩。

小女孩興致勃勃地打開，臉上頓現驚喜，“哇！是一把弩！”她馬上將弩取出，高興地跑去向一旁穿著華貴衣裳的婦人炫耀，“母後你快看，王兄送給小月的禮物，竟然是上回我在街邊看中的那把弩！”

婦人無奈搖搖頭，“姑娘家玩什麽劍弩，你就是被你哥給帶壞了……”

少年不服氣地嘟嘴過來，向婦人抱拳行禮，“母後這話怎說？誰說女孩就不能學武的？孩兒這般，就是怕小月被人欺負！”

婦人伸手去拉拉少年的衣襟，笑笑，“小月貴為我南安的公主，誰敢欺負她啊？不過你兄妹倆感情這般好，倒是讓母後很是欣慰……”

少年傻傻一樂，轉身去看妹妹，女孩卻已經自己搗鼓起來，拿著弩比劃了幾下，得意地揚起頭道:“王兄，你看我這般，可有大俠的風範？”

少年和婦人一同笑了。

那些場景慢慢散去，孫凝感覺頭有些疼，但是這次她看得清楚了，也聽得清楚了，小月……就是她自己啊，她有母後、有王兄，她是南安的公主……所以，她真的是齊月。

銀娥看見孫凝神情恍惚的模樣，趕緊將她扶到了凳子上坐下。孫凝抱著弩，繼續去回憶，她要將他們都記起來。

一聲驚呼，回憶的畫面裏，少年的右肩插著一支箭，緊咬著牙跪在地上，手捂著傷口，鮮血從五指間流出來。

“王兄！”女孩的眼神驚恐萬分，扔下了手裏的弩便向少年跑去，“王兄，你沒事吧？王兄……”

少年咬牙搖頭，“我沒事，你別著急……”

女孩的眼睛裏滾出淚水，抱著少年悔恨萬分，“都是我的錯，都是小月的錯，是小月傷了王兄……”

“不是你的錯……”少年的臉上還掛著笑意，“小月的功夫見長了呢，再也不怕有人欺負你了。”

……

洗月殿外，大柳樹下，女孩邊流眼淚邊拿鋤頭刨著坑，“要兵器做甚？要武功做甚？我竟拿他傷了最親的人，不要也罷，不要也罷……”

孫凝的眼眶裏也不禁閃了淚光，她再仔細回憶那少年的模樣，那個她曾經失手傷了的最親的人，她的親哥哥……他的樣貌，怎的與凈空那般的像……

她想起來曾經與凈空的種種，一切都不是巧合，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凈空和尚，他就是她的王兄啊……

淚珠從眼裏滾出來，她回憶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趙南之，包括王宮裏血淋淋的那個夜晚。

“父王，母後……”孫凝感覺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用拳頭緊緊捂住。

“姑娘你怎麽了？姑娘！”

“姑娘……”銀娥雲牙兩個丫頭都驚慌失措。

孫凝咬牙，驟然擡頭，看向宮殿門口，門匾上“洗月殿”那三個字尤為刺眼，這裏曾是她從小住到大的地方，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宮女渾身是血地跑進門，她恐懼，她害怕……當時是趙南之從這兒將她帶走，沖出重重包圍，踩踏著千萬具屍體……

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這裏，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以這樣的身份。

她在外面的這三年裏，到過不同的地方，成為了不同身份的人，她許多次問自己是誰？可她誰都不是，她不是孫凝，也不是秋生，她是齊月，南安前朝的公主齊月。

她在趙南之身上看到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真的是因為他們早就相識，在很久很久以前便相識。她想起來了，為什麽自己對城墻和城門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都是因為他。

“趙將軍，我想去看那沈在水裏又大又圓的月亮！”她站在王宮高高的城墻上喊，看城樓下那個英武的身影，墨色的披風隨風朝後擺動。

她拽著他的衣袖，笑得門牙發寒，“趙將軍，你何時才能教我騎馬啊？你都答應我好多次了。”

趙南之在月光下緩緩回過頭，“公主老是這般為難末將，哪日陛下定是要罰末將的。”

“趙將軍別擔心，父王那邊本公主替你擔著！”

她放開了他的衣袖，瘦小的身體往前一竄，伸手一把抓住了他寬大的手掌，趙南之一怔，眨巴了兩下眼睛繼續向前走著。

那天夜晚，她走去城門口找了趙南之，不再鬧也不再笑，獨自一人蹲在墻角流眼淚，“趙將軍，我今日失手傷了我王兄，王兄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最好的人，比父王還好，比母後還好……明明那把弩是他送我的生辰禮物，我卻還用它傷了他，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趙南之看著瘦弱的小姑娘哭得那般傷心，心裏閃過一絲心疼，嘴一向笨拙的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她，最後他擡起了手掌，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別哭了，殿下肯定會沒事的。”

“王兄會不會討厭我啊？他會不會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好了？”齊月淚眼汪汪看著趙南之。

趙南之彎起眉眼溫柔一笑，“那我就對你好。”

孫凝放下手裏的弩，兀自抱緊了手臂，原來……從小到大都是他，原來一直都是他，都是他陪著她。三年前是他冒死將她就救出王宮，之後他歷盡艱險找到她，然後就再也沒有離開，即使她已經忘記了所有，即使她已經不記得他。

可是他竟然瞞了她這麽久，既然他們早就重逢，他為何還要隱瞞呢？難道是因為……沈鈺？

她也許知道了趙南之的用意，他是不想她再次卷入這場仇恨之中，一旦她是齊月，那這些事情，便再不可能與她脫了幹系。

南之啊南之，你就這麽為我扛下了所有，你難道要瞞我一生嗎？然後讓我理所當然地去享受你打下來的太平江山。可是南之，終歸……我還是齊月，不是孫凝，如今，躲不開的。

“你們兩個回去歇息吧，我想回屋靜靜。”齊月扶著桌子站起身。

“那……姑娘，這壇酒怎麽辦？還埋嗎？”

齊月沒有回答，緩步走進了屋子，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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