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將那苦澀難以下咽的藥湯喝完，孫凝將碗輕輕放到了桌子上，看蘇嬤嬤已經停止搖扇，膝上放了一簸箕的藥材，專心地低頭搗鼓著。

“姑娘，你今日可有興趣聽老身講個故事？”蘇嬤嬤不擡頭地問著。

“當然，我最喜愛聽嬤嬤的故事了。”孫凝笑著答道。

蘇嬤嬤頓了頓，再籲一口氣，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就是在這座王宮裏，看似平靜的表面，實則藏了無數往事，只是有人不願提，有人不敢提罷了。就在三年前，這裏也如現在一般，安寧平靜，照常地每日每日活著，卻在一夜之間，這裏突然死了好多好多人，包括南安前朝的王，以及所有有關的親眷，然後……南安便換了姓氏，這裏也換了主人，便是當今的陛下。”

孫凝歪頭思考，“請問……當今陛下可是前朝的王最信任的人？”

蘇嬤嬤停下手裏的活，擡頭看孫凝，“也算是吧，但準確地說是他父親，沈丞相。”

“然而……前朝卻有一個後人幸運存活了下來？”孫凝脫口而出。

蘇嬤嬤的神情顯然有些驚訝，“公……公主。”她嘴唇微動。

孫凝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果然與趙南之講的那故事極其相似。”

“趙將軍？你……記得他？”

孫凝搖搖頭，“我與他是在長榮相識的，但……確與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說到這兒，孫凝不禁微微揚起嘴角。

“命數啊，命數……”蘇嬤嬤搖著頭，“姑娘你走吧，明日再按時來吃藥。”

孫凝有些不解，“可嬤嬤的故事似乎還沒講完。”

“後面的事……老身忘了。”蘇嬤嬤聲音更加沙啞了。

孫凝無奈行了個禮，與銀娥離開了。

亭子裏，蘇嬤嬤輕聲自言自語，“這些……又怎能輪到你來承擔呢？縱然你記起，又能如何？不過是途添傷心罷了……”

孫凝一路慢走，想起蘇嬤嬤和趙南之那些相似的話語來，她知道，他們身上定藏了相同的秘密，這宮裏誰也不願說，誰也不敢說，那麽多的相似之處，那樣的欲言又止……幸存下來的後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孫凝心裏有些亂，其實這樣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早就出現過，那麽多人將她認作前朝的公主，而趙南之卻說是他們認錯了人，可怎麽可能那麽多人都認錯……她難以相信，她除了那幾個聲音，沒有絲毫關於以前的記憶。

若她真是公主，那如他們所說，她便是那個幸存下來的後人，她的家人便是南安從前的王室，她便與沈鈺有著不共戴天的家仇。可是她的家人們，到底長什麽樣？她想聽聽他們的聲音，想聽聽趙南之的聲音，她到底該怎麽做？

離開藥圃，孫凝不想回洗月殿去，她先遣了銀娥回去，自己一個人去到湖邊的草地上坐著，日頭剛西斜，這樣的太陽還曬得住。

摸出懷裏的那支發簪，孫凝摘下一片荷葉來輕輕擦拭，總有一天，待她與趙南之成親之日，她一定要戴著這簪子與他同拜天地。到那時候，她再也不用忍受這離別之苦。

“怎麽了？連寢宮都不願回了，害我白白在門口等你半天。”陸祁風從孫凝身後走來。

孫凝回頭，“你怎的來了？玉妃娘娘不是身子有恙麽？你這個做哥哥的怎的不陪在她身邊？”

陸祁風笑笑，“你這般是挖苦我麽？冬玉對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不記恨她？”

孫凝轉過頭，目光註視著遠方的湖面，“當然恨。”說罷又將手裏的荷葉扔了出去。

“那你可會報覆？”

孫凝搖搖頭。

“為何？”陸祁風再問。

孫凝看著陸祁風，“因為她是你親妹妹，我不能再讓你傷心。但我今後會提防著她，從前的親人情分，再也不在。”

陸祁風在孫凝身邊坐下來，“對不起，是我的錯。”

孫凝低頭笑笑，搖搖頭，“你呀……叫我說你什麽好。多希望你我從來不曾相識，那樣你就不會攪和到這裏頭來，也不會吃這麽多苦。”

陸祁風一直盯著孫凝的側臉，溫柔道:“可我從來不後悔。”他剛想伸出手去握孫凝的手，卻看見她手裏緊握的簪子，只收回手，兀自握緊了拳。

“我好想爹爹，好想四哥啊……”孫凝輕聲道。

“等一切結束了，等我們都安好出去，我們就回岳城去。”

孫凝笑笑點頭。

第二日，王太醫辭官回鄉了，聽說只簡單收拾了些行李，連醫書藥箱都沒來得及帶。

太醫院後院，徐太醫照常晾曬著草藥，藥童回來時正好碰到了議論王太醫事情的三兩個人，帶著一肚子疑問來問徐太醫，“徐太醫，你說王太醫這麽看重官職名利的一個人，怎的又突然放手這麽快？”

徐太醫用手撥弄著草藥，笑笑，反問小藥童:“名利和性命，你說哪個更重要？”

小藥童不再說話了，開始跟著徐太醫忙活起來。

憐珠殿，陸冬玉一夜未眠，一個人坐在地上，倚著床邊不說話，香蘭苦口婆心勸了半夜都沒用。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陸冬玉像是一個丟了心的人。

“娘娘，該用早膳了，您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受不了的啊！”香蘭拎著飯菜放到桌子上，又開始勸說。

“陛下？你是說陛下來了？是陛下要與本宮一同用早膳麽？快給本宮更衣梳妝！”陸冬玉緊緊拉著香蘭的手。

香蘭的眼淚嘩啦一下掉下來，“娘娘，小姐……陛下沒有來，你不要這樣子，小姐……”

陸冬玉驟然放開香蘭的手，又兀自笑出聲來，“哈哈哈，什麽愛妃，什麽後位，什麽恩寵……全是過眼雲煙，什麽都不是，都不是……我是陸冬玉，我要回岳城，我要回家，我要我爹娘……”笑著笑著卻流下了淚。

“小姐……咱們回家，咱們回家……”香蘭一把將陸冬玉摟到了自己的懷裏，主仆二人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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