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不深，但洗月殿內的燭火已經熄滅，陸祁風找到昨晚的位置，推窗跳了進去，走到孫凝的床邊，迎著月光，他看清了孫凝的臉，才這一段時間沒見，她卻消瘦了不少。

孫凝還沒有睡熟，似乎感受到了屋內有人，驟然睜眼卻看見面前一張看不清樣貌的臉，她迅速握緊拳頭就要出手，手卻被陸祁風一把抓住，嘴也被捂住。

“凝兒，是我。”陸祁風說道。

孫凝一聽這聲音便認出了陸祁風，萬分驚喜，臉上的笑容立馬綻開，“陸祁風？你怎麽在這兒？”

陸祁風小心放開她，走到桌子旁邊去點亮了燭臺。孫凝看清了陸祁風戴著面具的臉，“你為何戴個面具？怕被人認出來麽？”

陸祁風沒有答話，緩緩將面具取了下來，孫凝看見了他臉上那一道清晰的傷痕，不禁皺眉，伸手去輕輕摸了一下，“你這是……怎麽弄的？”

“沒事，不小心劃到的，不過一張臉，無關緊要。”陸祁風笑得輕松。“我還是將面具戴上吧，小心嚇到你。”

孫凝攔住了他，“跟我你還計較這些？”

“也是。”陸祁風繼續笑著，將面具扔到了桌子上。

“快讓我看看你，這些天沒見，你可受了不少委屈？”陸祁風用雙手扶著孫凝。

孫凝搖搖頭，“我沒受委屈，倒是你們，不是說你們都被送出矜蒙了嗎？你怎的沒走？還進宮來了。”

“我在宮中不是還有個親戚嗎？你忘了？”陸祁風調皮地眨眨眼睛，手掌將孫凝的肩握得緊緊的，這些天不見、這些天的擔心，他本來很想很想將她一把攬入懷中，再也不放開，可他只能扶著她，最終放開了她。

“也是。”孫凝點頭。雖然她與陸冬玉歷來水火不容，但她與陸祁風畢竟是親兄妹。

孫凝再去檢查了一遍門窗，確認都關好了之後才敢安心與陸祁風坐下來。

“放心吧，今夜沈鈺留宿在憐珠殿了。”陸祁風道。

孫凝回過頭去看陸祁風，“對了，表姐她……怎麽會變成了沈鈺的妃子？”

“具體我也不知曉，當初我來矜蒙，她便跟了來，誰知我與她再相見時，她已變成了昏君的妃子。”陸祁風垂頭，“我們都回不去了，也回不去岳城了。”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們。”孫凝深感抱歉，從始至終，她最虧欠的人，仍舊是陸祁風。

“凝兒你別這麽說，不是你的錯。”陸祁風柔聲安慰她，“今後我便要長時間住在憐珠殿了，時機合適你我便可相見，你不會再那般孤獨了。”

“其實我覺得你更應該出宮去，這裏不是個好地方……”

“行了，我來都來了，你攆不走我的。”陸祁風又笑得像個孩子一樣，有一瞬間讓孫凝誤以為他們又回到了從前。

兩人就著搖搖晃晃的燭光閑話了半宿，直至陸祁風覺得夜已深，這才自己離開了洗月殿。

回到憐珠殿，陸祁風在陸冬玉的門外停留了好一會兒，雖說他與陸冬玉的關系自小便不太好，但不管怎麽說他們也是親兄妹，如今看著自己的親妹妹與一個男人同住，他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而且他還是一個昏庸的君王。

如今她倒是得了君心，可在王宮這種地方，前路誰說得清，但願她也能繼續安穩吧。

翌日沈鈺離去後，陸冬玉邀了陸祁風一起用早膳。陸祁風看著她滿面喜悅之色，心裏閃過一頓覆雜，自己夾起一筷子菜吃了。

“哥，還住的慣吧？”陸冬玉笑著給陸祁風倒酒。

陸祁風微微點點頭，又吃了一大口飯，擡眼看著陸冬玉道:“能留住他，你真的開心嗎？”

陸冬玉剛將酒杯送到嘴邊，聽到這話卻突然楞住，靜默了片刻後回答:“自然開心啊，我是他的妃子，當然像其他人一樣想要得到他的心。”

陸祁風抿嘴，再點了點頭，不再出聲了。

陸冬玉卻突然陷入了沈思，她真的開心嗎？如此去討一個男人的歡心，而且她根本不愛他。可是在這個地方，她似乎又別無他法，僅僅是為了自己，她也得去爭。

兄妹倆難得同吃一桌飯，卻相對無言，自顧自喝完了面前那一壺酒。

趙南之到達矜蒙城，望了一眼高高的城墻，又將鬥笠壓得很低，一個人牽著馬走在街道上。

重回舊地，心中感慨萬千。他已經兩年沒踏入這座城，這是他的故鄉啊，他竟那麽久沒回來，回來時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這裏的房屋磚瓦依然如舊，城墻也如曾經一樣不朽矗立，但城裏的人和氣息卻完全變了，變得很是陌生。

彎彎曲曲的石板路，馬蹄達達地響著，趙南之穿過一條小巷，進入另一條寬道，走了一段後在一道門前停下。

那門前的兩只石獅子還威風凜凜地守著，他們背後是一道又高又寬的府門，門匾上“將軍府”三字已落滿灰塵，兩扇門間貼了一張封條，冷冰冰的，上面已經纏了些蜘蛛網。

趙南之盯著門匾看，他看見那上面寫的全都是一件件舊事，他的父母親、他的過去、他的家。

他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那些回憶與悲傷一旦被記起，就很難再淡化了。閉上雙眼，轉身離開門口，繞著高高的圍墻一直走，那墻外的老榕樹又長滿了綠油油的葉子，他仿佛能聽見嚴奇掛在樹上喚他的聲音，然後是父親責罵懲罰他們的聲音……

他再一次壓低鬥笠，離開了舊地。

一躍上馬，趙南之直往尚書府方向去。

孫凝被當做俘虜抓走，那定會去到矜蒙的軍營。南安祖輩傳下來的規矩，絕不殺害俘虜，所以趙南之有九成把握她是無恙的，只是具體在何方還須費一番工夫打探。若矜蒙的布防和駐地還如當年，那他再熟悉不過，但以他現在的身份、以他一人之力，他也不可能進營地裏去救人。於是他第一個想到了烏方明。

“大人，外面有人找你，怎麽也趕不走。”

烏方明扔下兵書，將雙手背到身後，大步往府門走去了。

當看到趙南之的那一瞬間，烏方明一驚，立即將趙南之拽進了門，再讓家丁將府門緊緊關上了。

“烏大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趙南之摘下鬥笠，向烏方明行禮。

此時的烏方明已經熱淚盈眶，連忙扶起趙南之，再上下打量著，“好久不見，真是好久不見啊……”

烏方明熱情地讓人給趙南之上了茶，然後在客廳裏看著趙南之感慨嘆息。“趙將軍，如今你已成為陛下的眼中釘，怎還冒險回矜蒙這是非之地來？”

“我是為了公主而來。”趙南之直接道，一點兒不拐彎抹角。

烏方明連連點頭，連著喝了幾口茶壓下心裏的激動，“我曾聽陸兄弟提起過，是趙將軍你一直陪伴在公主身邊，保護著她。”

“陸兄弟？”趙南之疑惑。

“陸祁風，他前幾天還住在府中，剛進宮不久，你想知曉公主的下落，我便一一與你講講吧。”烏方明便仔仔細細地將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都與趙南之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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