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寺，陸祁風從孫亦洵的衣櫃裏翻出一件袈裟來穿著，瞑目念經，完全以孫亦洵為模子，唯一不同的是那一頭烏發舍不得剃，幸虧住持看在慧空和凈空的面子上，收留他在寺裏胡鬧。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陸祁風一本正經地邊敲木魚邊念著經。

孫亦洵在一旁皺皺眉頭，斜眼看著他道：“祁風啊，你真不適合住在這山寺裏，還是回家去吧。”

“不，貧僧現在已心如死灰，不願再理會凡塵俗事，慧空，你不能趕我走。”陸祁風睜開一縫眼睛，瞄了一眼孫亦洵回答。

孫亦洵不再與他爭辯，只兀自長嘆一口氣，繼續打坐念經了。

過了一會兒，陸祁風又接著嘮叨：“只要你們告訴我凝兒去了哪裏，我就離開。”

“這個我不知曉，但我想她會過得很好，比在岳城過得好。”孫亦洵繼續敲著木魚，“若你不信我的話，可以去問凈空師兄。”

“哼，誰不知道你們是一夥的？沒事，就算你們不告訴我，總有一天我能靠自己找到她！”陸祁風蹭的一下站起來，一把將袈裟扯下來，大步跨出了禪房。

孫亦洵只得無奈搖頭，他倒是沒想到，他這個紈絝不化的表弟竟也會為一個人這般認真，當初孫凝走的時候瞞著他，就是不想拖累他，孫亦洵都明白。所以，為了成全她在孫府這個家裏最後的一個願望，他也得隨著孫凝的意思，讓陸祁風開始自己的新的生活。

可這將近兩個月的時日裏，陸祁風到岳城的各個方向打聽尋找，無果後便來這清心寺裏賴上了他，為此孫亦洵煞費苦心，道理給他講了無數遍，佛經也給他念了數本，每日早中晚飯前都要勸一遍。可他陸祁風死活也聽不進去，天天追問孫凝的下落，這半個月來將寺裏鬧得雞犬不寧，就差將醉音樓的酒和姑娘搬來了。

孫亦洵耐不住他，只得去找凈空師兄喝茶了。

“師弟這是怎麽了？你那小表弟還不願放過你？”凈空微微揚著嘴角，邊品茗邊詢問他道。

“可不是嘛！我都不知還能以什麽理由回絕他，真真讓人頭疼。”

“哦？這世間竟還有能讓我師弟頭疼的事？”

“師兄，你就別打趣我了，快給我想想辦法，將他勸回家去，我小姨母可還著急著呢。”孫亦洵撇嘴，用手摁著太陽穴道。

“行，你師兄我雖是個冷心腸，但師弟有難，怎麽著也得幫不是？”凈空笑笑。

“就像上回你幫凝兒離開岳城？還將義妹也派了去，難道也是因為我？我可不信。”孫亦洵話題一轉，說到那日去了。

“那師弟認為呢？我與孫小姐素不相識，且出家為僧，早已戒了色心，又怎會有其他理由去幫她呢？”凈空依舊笑得平和，從孫亦洵第一次見他便是如此，他甚至比老住持還像出家人。

“恕師弟愚鈍，猜不出來，”孫亦洵低下頭，“也許你與凝兒是舊識。”

凈空再飲一口茶，莞爾一笑，“這茶不錯啊……你放心，你的忙我一定幫，過不了幾日你就再也見不著你表弟了。”

孫亦洵狐疑地離開了，他與凈空相處的時間不算短了，他們也常一起約著喝茶論道，可他總有一種感覺，他始終看不透凈空這個人，似乎他身上藏了不少秘密，似乎又沒有。孫亦洵又擡起手掌一聲“阿彌陀佛”，世間太多事想不透，也便不必深究了。

至於陸祁風的事兒，他也沒報多大希望。可第二天一早醒來的時候，卻見陸祁風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連孫亦洵的問話也不回答就開門走了，孫亦洵眨眨眼睛，凈空竟有這麽大能耐？

出門時惑明端正著身子在院子裏等他，陸祁風將圓鼓鼓的行李扛在肩上，湊過去小聲問惑明：“你師叔真能幫我找到凝兒？”

“出家人不打誑語。”惑明一臉嚴肅地回答，“施主請隨我來。”

惑明將陸祁風帶到一處無人處，交給了他一封書信和一張地圖，還有一張畫像，“施主，您務必按著地圖找到此人，將書信親手交給他，途中不可丟失、不可拆開，之後你自然能見到想見之人。”

“你個小和尚，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行，那我就信你們，反正這岳城我也不想呆了，無聊得緊！”陸祁風一把奪過惑明手裏的東西，牽馬走了。

惑明遠遠觀望，“施主一路保重。”

凈空一個人在屋裏下棋，聽見惑明的腳步聲進來，“他去了？”

“去了。”惑明行禮回答。

“今日早上該讀的書可讀過了？”凈空面對惑明的態度很不一樣，臉上不掛一絲笑意。

惑明眨著忽閃忽閃的眸子，“讀過了，師叔可要檢查？”

“不了，讀過便好，快到練劍的時辰了，你自己練去罷。”凈空瞧了他一眼，又趕忙低下了頭。

“是，師叔。”

惑明出去了，凈空兀自長嘆一口氣，心中忽生些許失落感。自從逃離了南安，再不會有人知曉他的名字叫做齊真，他小兒子的名兒叫齊安……安兒已經有多久沒喚過他父王了……

如果南安還回得去，如果王妃還在，父王母後還在……他就不會這般茍活，小月也不會再四處流浪，不知要等到哪一天，他才能帶著兒子、帶著妹妹光明正大地回家去。

喝下一大碗茶，再往外看了看，陸祁風的那匹高頭大馬已經不見蹤影。他承認自己是利用了陸祁風，利用了他對小月的那份執著，也正因為如此，他相信他會不計代價，會無條件忠誠。地圖上標的位置是南安矜蒙城，要尋找的人是曾經是南安的兵部尚書烏方明。

烏方明在從前便擔任兵部尚書一職，齊真與他交情頗深，可他卻在兵變時向沈鈺投誠了，齊真不相信他是這等不忠不義之人，他堅信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南安、為了百姓，於是一直想找機會去會會他，也探個究竟。

可矜蒙城不是個好進出的地方，若派死士去，他們的行為舉止太容易被察覺，所以這麽久了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手。直到他在清心寺遇到一心要尋找孫凝的陸祁風，他觀察了他半個月，計劃了半個月，最終確定了這個人選。

他是利用了他，也利用了小月，但事有輕重，為成大事，他不後悔！

已多日未同趙南之寫信，也不知小月在那邊安頓得怎麽樣，畝源是個安穩的地方，應當不會出什麽事，所以在得知他們到達後，齊真便再未同那邊通過信。

今日一感傷，他竟突然想妹妹了，這歲月真是不饒人，他額頭的皺紋倒是還看不出來，可小月和安兒這兩個孩子竟長得這麽快，難怪安兒認不出小姑來。等小月哪日恢覆了記憶，也該認不出安兒了吧。

齊真苦笑，順便幻想了一下家人相聚的場景，卻馬上將念頭趕走，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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