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凝從沙灘上站起來，一幫孩子便立馬從後面跑到前面去看畫了。

孫凝笑笑，終究是孩子啊……不知她兒時是否也像他們這般調皮呢？她回頭叫二娃兒一起回家，二娃兒應了一聲之後，把手伸到方才挖的小潭裏，抓起魚就要往河裏扔。

“哎！等等等等……”孫凝語無倫次地制止她。“你不帶回家？”

二娃兒搖搖頭，“爹娘不讓吃柳坡河裏的魚，說就算餓死也不能吃。”

“哈？”孫凝不解，她家裏什麽規矩？一條魚的性命竟比人的性命還要重？她又把二娃兒拉過來，“你家不吃的話……那你問問你的小夥伴們吃不吃嘛！這麽肥的魚別浪費了。”

話剛說完，旁邊一個孩子就開口了，“柳坡河是咱們村的佑村河，祖上流傳下來的規矩，無論如何是不能吃裏頭的魚的，不然就會遭報應。”

啊……竟然一個村子的規矩都是這樣，可他們的生活明明那麽窮苦，連葷菜都很少見，為何還要計較這麽多呢？孫凝楞了半刻又問那孩子，“那我家呢？是不是也不能吃？”

孩子點點頭。

孫凝尋思了半刻，一轉黑眸對二娃兒說道:“二娃兒，那你將它養在小潭裏，趕明兒我再來看看它。”二娃兒聽話地照做了。

夜黑風高，柳坡村一到夜裏就寂靜無聲，人人都呆在家裏不出門。孫凝背著大娘和李伯跑出了家門，順便還拖上了謝婼青。

謝婼青糊裏糊塗地跟著她走了，仍是柳坡河，白天的那個地方，“又來這兒做什麽？”

孫凝用手指壓著嘴唇“噓”了一聲，然後在柳樹下撿了一堆幹枝，掏出藏在懷裏的火折子來，一會兒便燃起了火，隨後……摸出了小潭裏的魚。

“你……你要烤魚？”謝婼青好笑又無奈道。

孫凝猛一陣點頭，“這麽肥的魚，不吃太浪費了，咱們小點聲，別叫人發現了。”

謝婼青咽了咽口水，“我真不敢相信你曾是孫府的小姐……”

孫凝點點頭，“本就不是。”拿著魚看了半天後又問謝婼青道:“你會殺魚嗎？”

於是謝婼青那柄只沾過人血的劍，今日第一次沾了魚的血……

火光閃爍，一陣肉香撲鼻，再加上魚烤在火上滋啦滋啦的聲音，孫凝忍不住長吸一口氣，無比享受。

兩人三兩下就將烤好的魚肉瓜分完了，雖然沒有任何作料，但還是吃得香。吃完後兩人再將燒剩下的灰燼和木柴掩埋起來，銷毀作案痕跡。

第二日，那幫孩子和二娃兒和好了，約著一起到河邊來看魚，卻一個個立在小潭邊楞了神，七口八舌後得出了一個一致的結論:那魚兒是在昨夜變成神仙飛到天上去了。

謝婼青一早便跑到村裏其他人家去了，她找到每日都要去縣城賣菜的王嬸兒，讓她幫忙從城裏帶幾張宣紙回來。只要一抓住機會就不能放，當初公主的畫技可是遠近聞名的，如今雖身份不同，但技藝還在，謝婼青相信

她的畫作定能得人賞識的。想到馬上要發財便控制不住的興奮。

傍晚時去王嬸兒家拿紙，謝婼青多給了她五文錢作跑退費，只要這次人高興了，下次再請人幫忙就不難了，這生意劃算。

謝婼青將宣紙交到了孫凝手裏，孫凝也兩眼放光，沒想到她是認真的，“婼青你真行啊！”

謝婼青得意一笑，“接下來可就交給你了啊！作好了咱們就拿到縣城賣去。”

“好，放心吧！”

於是接下來幾日裏，孫凝都窩在側屋裏作畫。沒有書案，便將紙筆放到平坦的地上去，一日結一日，絲毫不松懈，如今作畫不僅是愛好，更是用來賺錢養家的。

不早不晚，田裏的麥子恰好在這幾日裏黃得特別快，突然間就到收獲的日子了。孫凝還一門心思蹲在房裏作畫，就被大娘喊了出去，遞給她了一把鐮刀，讓她隨著他們去割麥子。孫凝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側屋，乖乖跟著去了。

雖是春天，可村裏已經好幾日沒下雨，還真是“春雨貴如油”，所以日頭也放肆地變得毒辣辣。孫凝跑回家戴上了從孫亦洵那兒搶來的大鬥笠，雙手一擡扣在頭上。

謝婼青也放下手裏的劍，跟著大娘李伯一起下到了田裏。

村子一改往日的寧靜，麥子一成熟，各家各戶都紛紛開門迎豐收。大人們拿好工具到田裏收麥子，老人和小孩也紛紛出來幫忙鼓勁兒，一派和諧喜慶的景象。

孫凝學著大娘的樣子，彎著腰用鐮刀去割麥稈，可是怎麽也學不來，割了一刻鐘才割了一小塊地，遠遠被甩在後面，連謝婼青都做得有模有樣。汗珠一顆顆從額頭上冒出來，才半個時辰她就已精疲力盡。

旁邊的老漢咧著嘴與李伯玩笑:“李哥，你家這姑娘長得秀氣，但幹活不行啊！你看看我家虎子，這才是幹活的料！”說完指指身旁的兒子，一臉得意。

孫凝撇撇嘴，她不也是頭一次幹這種事……

李伯呵呵一笑，然後再看看孫凝，一陣嘆氣。大娘更是黑了臉，走到她跟前來，“算了算了你跟你李伯捆麥子去吧，別割了！瞧這割的是啥呀……將麥粒兒都割掉了……”

旁邊的人們，大大小小，又是一陣轟笑。

孫凝耷拉著腦袋走到李伯身邊去，“李伯，對不起……”

“沒事沒事，你以前沒幹過這活吧？”

孫凝點點頭。

“我教你，你看，你將割好的麥子堆成一堆，然後用這藤條從下面穿過來，這樣……”李伯耐心地教著孫凝。

孫凝有樣學樣，似乎是看懂了，可自己做起來就是不像，怎麽也捆不起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笨，她洩氣了，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大娘看了孫凝一眼，再次無奈地搖搖頭。

昨天的那幫孩子又一窩蜂地湧過來，七嘴八舌地奚落著孫凝。

“原來漂亮姐姐不會幹活呀！”

“我以為姐姐無所不能，原來幹活還不及我呢！”

“哈哈哈……”

孫凝輪起地上的一根麥稈朝他們扔去，“幼不幼稚啊？一邊玩去！”然後將鬥笠摘下來自顧自地扇著風。

謝婼青過來陪孫凝，“阿凝，做不動就回家去吧，跟大娘說一聲就好了，沒事的。”

“誰說我做不了？我就是沒有經驗而已……”孫凝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不服氣道:“你是怎麽弄的？教我！”

“好吧……”謝婼青無奈地扁扁嘴。

孫凝頭上汗如雨下，她從沒有幹過這麽累的活，從前總在書中看到文人墨客向往田園生活，她也便以為農家每日就是吹吹風，賞賞風景，從沒想到原來收個口糧都這麽不容易。汗擦了一遍又一遍，不過是累些，她哪能服輸！

每日白天要將麥子割好扛回院子裏，然後晚上再用木棍敲打脫粒，孫凝和謝婼青都跟著做了。孫凝最大的動力就是邊打麥子邊在心裏安罵趙南之，這個沒良心的，他一定是知道收麥子辛苦才逃跑的，這個沒良心的……

麥子連收了三天，也被村民們奚落議論了三天。因為太累，每天都是忙完倒頭就睡，筆和紙便一直靜靜躺在側屋裏，再沒有動過。直到麥子收完的那一天，孫凝才重新開始畫她的畫。

屋外驕陽烈烈，金黃色的麥粒躺在地上曬著，大娘和李伯就瞇著眼睛在院子裏守著，每隔半個時辰去翻攪一次。謝婼青也坐在門口陪他們嘮嗑。

大娘時不時看看側屋裏的孫凝，又皺起眉頭嘮叨，“這阿凝怎麽回事？還把自己當深閨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呢！每天拿個筆寫寫畫畫，活也不會幹，以後嫁人了怎麽辦……”

謝婼青便一次次替他們圓著，“大娘，阿凝寫寫畫畫才不是無用的，您就等著看吧！”

旁邊樹叢裏飛出三兩只麻雀，鬼鬼祟祟地落到地上偷吃麥粒，大娘輪起長木棍一陣吆喝，麻雀“噗嚕嚕”兩聲又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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