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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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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應是個好天。

透過天頂那些窟窿,隱隱能窺見高掛的明月。

外頭的夜是很深的藍色,天色透澈,繁星密布。

晏奚醒來的時候,便瞧見了那輪閃著銀光的月亮。

很亮,很圓。相較於此時此刻並未點燈的石室,月光的明亮依稀有幾分炫目。

眨了兩下眼,晏奚稍稍偏開頭。喉嚨口還有未褪去的血腥味道,幹澀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咳了兩聲。

“你醒了。”

身側傳來南衣的聲音,突兀暗啞。

動作微微一頓,晏奚吞下到嘴邊的咳聲,艱難地用唾沫潤了下嗓。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側過臉,牽出了一個笑容,“不小心一睡就從白天到晚上了。讓你久等了。”

“不是一夜。”南衣盤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背著光看不清神情,“是兩天兩夜。”

兩天兩夜?

晏奚眼中閃過一抹差異,虛虛看著南衣在陰影中的輪廓,良久,笑道,“那我還真是睡了挺久。”

他的面容正在月光之下,南衣看得見他的笑,看得見他蒼白的臉色,凹陷的臉頰,以及薄唇上幾絲幹涸的血跡。

於他只是一夢剛醒,於她卻是兩日兩夜。

在這與世隔絕的地宮,她叫不醒人,請不來大夫,更不可能把還有呼吸的蠱美人帶出去求醫。人事不知的他使不了龜息功,必會葬身黑水蛇腹。

她只能等。

坐在這滿是寒意的地宮中,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他,除了等還是等,什麽都做不了。

“你之前也說錯了,我們不是一個多月未見……”她的語調聽上去很平,像被什麽碾過一樣,“而是整整七十八日。”幹幹澀澀的數字,好似在寒靜的石室中紮了一根冰錐。

從她與他分道揚鑣,而後去往江南,在趕回木山的路上得知他失蹤的消息,接著便是一路來到地宮,明明是兩個多月,他卻只說了一個多月。

晏奚嘴角的笑滯了,“是嗎?那應該是我算錯了罷。”

他說得太過輕巧。

在這能辨晝夜的石室裏,他只記下了一個多月,只能是不知昏睡了多久。

南衣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外頭的人都在找你。”

“是嗎?”他似渾不在意地問了一句,並不需要答案。

如此古怪的一問一答,南衣忍不下去了。

“所以,堂堂晏大山主是在這裏等死?”她直接問到。

“是又如何?”轉過頭,對上天頂泛著銀光的月盤,他的話水波不興。

“啪——”緊繃的神經似乎斷裂了一根。

南衣腦中依稀閃過了幾年前在地宮裏奄奄一息的紫衣美人。

那個時候的他也在等死。身受重傷,伏在地宮冰冷的石道裏安靜地等死。

“既然是死,為何要等?”

指尖緊扣入手心,她死死看著榻上人的側顏。

“既是要等,可見你還不願死。”站起身,她壓著語氣,“既然還想活著,就該想活下去的法子……”

“沒法子了。”輕飄飄一句話就斷了南衣所有要說的話。“你說的沒錯,我不願死,不舍死,但……沒法子了。”他對著月輪在笑,一副心事全了的模樣。

“沒法子了?”南衣重覆了一遍,語氣冷了下來,”事到如今,你與我說沒法子了?”

快速走了兩步,來到榻邊,俯視著他,語氣也急了起來,“不過兩個多月,就說沒法子了?既然沒法子,為何先前又要來招惹我?”

這般近的距離,晏奚總算看清了她的樣子。

兩日兩夜……她怕是都沒好好睡過。

眼底的血絲,淩亂的頭發,還有此刻滿是戾氣的眼神。

“是我不對。”正視著她的雙眼,他伸出手,似在空中虛描她的輪廓,“原本想拉著你一道的,就算死也想拉著你一道的。不瞞你說,先前看到你出現在地宮,我又這麽想過了。”想把你留下,留著陪自己。

南衣瞳孔微微放大了幾分。

“但是……怎麽就舍不得呢?”

指尖微轉,一個輕撚的手勢。

這是晏大山主使蠱的手勢。

突然其來的眩暈鋪天蓋地般襲來,南衣踉蹌一下,跪坐在了榻邊。

撐著石床,她最後看了他一眼,只來得及說出三個字,便伏在榻沿暈了過去。

“不要死。”她說。

晏奚你不能死,不能在這個冷冰冰的地宮裏,不能就這麽一個人等死。

——不要死嗎?

石榻上的人吃力地撐起了身子,本就寬大的衣衫,因他此時羸弱的身子顯得越發空蕩。

修長的指尖輕輕撫過身邊人的睡顏。

真是許久沒這麽好好看過她了。

她這般乖順地待在自己身邊,甚至願主動來尋自己……也算是死而無憾?

指尖緩緩收回,傾下身子,晏奚顫著眼睫,用唇輕輕點了她的額間。

——你能尋來,我很高興。

“咳咳咳……”喉頭一陣癢痛。

明知道南衣不會醒,他還是怕驚到了她。死死捂住嘴,壓抑著咳聲。

血腥味道沾上了手心,血中泛著不易察覺的紫色。

凝視著手心血色,還有手腕上青紫的筋脈,晏奚漸漸壓平了嘴角。

——看來,到此為止了。

南衣醒來的時候,天上依舊是那輪明月。

她躺在原本該有蠱美人的那張石榻上。

石室空空如也,只有她一個人。

猛然坐起身,南衣便急急走了出去。

“人呢?出來!”

“晏奚!你出來!”

石室的門開著。

準確的說,地宮的每一處門都開著。就連她從未進去過的第一個石室也開著門,裏頭擺滿了各種文書秘籍。

南衣毫無心思翻看,只頂著滿心慌亂將整個地宮都尋了一遍,甚至連墓室裏的每一處石棺都打了開來,挨個查看。

這個不是。

這個也不是。

不是,不是,還不是……

石棺打開的聲音沈悶不已,一聲一聲,在這陰寒的石室中仿若鐘擺一樣,連續不斷。

記不清開開合合了多少個棺槨,看過多少具屍首,因為用力過度,南衣手上青筋暴露,整個胳膊都在發顫。

“砰——”地一聲悶響,最後一個石棺也被打了開來。

一副已經骨化的屍首出現在面前,顯然有了年頭。

沒有蠱美人。

呆呆地在墓室裏站了一會兒,南衣忽然想到了什麽,一路奔到了停船的地方。

——如果蠱美人離開了地宮,就一定會有痕跡。

舉著油燈將石階和船身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南衣終於尋到了一兩處不同。

苔蘚剮蹭的痕跡很新——蠱美人一定是坐船離開了!

毫不猶豫,南衣立時就躺上了船,心裏帶了幾分希冀。

既然他離開了,那是不是就證明他不再繼續等死了?

年紀輕輕的,怎麽可能說沒法子就沒法子了呢?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名醫那麽多,總有人能有法子的。

可是木山的人都在尋他,這般莽莽撞撞離開地宮,會不會有危險?

無數念頭,淹沒在黑水蛇窸窸窣窣行來的聲響中。

待她走出地宮,東方天色既白。

四下尋了一番,沒有見到蠱美人的蹤跡,南衣便大步來到了河道旁。

將將撥開蘆葦叢,她的動作便頓住了。

——河道邊的船沒有動過。

還是她劃過來的那艘,並沒有被人劃走。

除了水路,並沒有其他方法能離開這處石壁。

可她分明已經翻過了地宮的每一處。

地宮裏沒有人,地宮外也沒有人離開過,那蠱美人會去那?

除非……

有些發僵地轉過頭,看著那扇隱蔽在石壁上的地宮門,南衣再次打開了地宮門,面對漆黑一片的腥臭味道,她的臉色不由蒼白了幾分。

自己唯一沒找過,也沒法找的方,只有滿是黑水蛇的這條地宮河。

可是……沒有人能活著下到河水裏。

——原本想拉著你一道的,就算死也想拉著你一道的。

所以,他千方百計尋到了自己。

——但是……怎麽就舍不得呢?

因此,他又突如其來放了自己。

蠱美人在地宮裏等了兩個月,是不是就是在等她?

見她尋來了,他心滿意足地便走了?

“呵……荒謬。”

一聲輕笑從唇邊溢出。南衣狠狠瞪著面前的地宮入口。

“我給你機會。”對著黑暗一片,她揚聲道,“如果你此刻出現,我便不再逃了。”

“晏奚,我也說到做到,只要你出現,我便留。”

回應她的,只有身後風過蘆葦的沙沙聲。

一直站到夕陽西下,南衣抹了下發脹的眼眶,面無表情地理了下衣衫。

“我走了。”她漫無目的地看了兩眼,“我會回慈坊。如果你活著……”話頭一頓,她忽而換了說法,“兩年,我只等兩年。”

“兩年後,我便尋個年輕的、俊俏的、聽話的。你若活著,還能來喝杯喜酒。”

說完這些,她便闔上了地宮的門,上了船,離開了這片隱在蘆葦中的石壁。

江湖本遠,生死難渡。

往日,他留她不住,等她不得。

今時,她尋他不見,覓他無果。

她與他,也算是有來有往。

小船行入蘆葦深處。

執槳正坐,南衣最後看了一眼身後。

——兩年之後,她便好好走她的獨木橋,覓她的小郎君,絕不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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