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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無人生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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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津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但他本人並沒有選擇和部下一起撤離。

他有太多重要的部下死在了mimic手裏,怎麽能就這樣算了呢?

廣津心裏很清楚,這時候撤走就意味著對mimic宣告認輸,之後都不會再進行正面戰鬥。

森首領是正確的,港口mafia的人耗不起,如果再發生大量減員,如今法外之地第一的位置就坐不穩了。

但是道理歸道理,情理歸情理,廣津一直是個看重義氣的人,他無法學會森首領那樣精確的根據利益行動。

“就由我一個人來為大家報仇吧。”廣津自言自語著。

所以在部下們遵照他的指令向外撤退的同時,他逆著方向沖進了mimic更深處。

血液在逐漸加熱,情緒在逐漸昂揚,腎上腺素在軀體中激增,廣津將一具又一具敵人的屍體拋下,那種為同伴成功報仇的快意怎麽也壓抑不住,而且怎麽也不想壓制,簡直叫人上癮。

他很快進入醉酒一般微醺的狀態,戰鬥時眼角餘光無意間瞥到了大火中狂舞的西餐館。普通的建築突然有了魔力,竟像是已被打開的潘多拉之盒。

等等,那是什麽?

一瞬間的迷惑在廣津心中浮起。

他看到站在天臺邊沿的紀德向火焰投擲出一樣東西。

那一刻廣津首先想到的是可惜自己沒有攜帶遠程武器,否則將有機會狙擊掉紀德,錯失這個機會實在太可惜了。

下一刻,廣津從無意義的暢想中清醒過來,高聲呼喊:“快跑!”

他來不及跑了,但至少要有能存活下來的同伴,一個也好。

——

太宰整個人震了一下。

好像是什麽地方發生了爆炸,震動輕微沒有在地底傳導到多遠。

但恰恰太宰感受得到,並且給出了比這一絲震動劇烈無數倍的反應。

他原本正捧著手機編輯文字,不斷猶豫著是否要給織田作發短信。

首先打電話是不行的,那樣太沒面子的,會像個無理取鬧之後腆著臉向家長求原諒的孩子。

但錯的人可不是他太宰,求原諒這種事也該是織田來才對。

至於主動發短信,這個程度也只是比直接打電話輕微一些而已,所以太宰不得不反覆猶豫。

短信的內容已經編輯好了:“織田作,我給芥川君驗屍後發現,芥川君是自殺的。他昏迷著被mimic帶走,醒來後意識到成為俘虜就自我了斷了。

你換任何一種應對方式都救不了他。因為mimic騙了你,你得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死了,不是你的對策出了錯。”

這段話可謂推心置腹,而且可能有點程度太過了,也許織田作看到之後反而會起反效果?也許再精簡一下更好。

太宰仔細揣摩著織田作看到短信時可能的心裏狀況,當震動突然到來時,他一個哆嗦就按下了發送。

“糟糕……”太宰低聲嘀咕,按著手機想要找出短信的撤回鍵。然後他就慢慢凝固了,像是從活著的人類逐漸變化為一座雕像。

鳶色的眼珠凝滯在虛空中某一個點上,然後有什麽脆弱的東西一寸一寸無聲破碎。

新的消息停留在手機屏幕中央,是一個大大的噩耗。

——

紀德再也支撐不住,失去了全身力氣躺在地上。

他自己都驚訝自己沒有死,明明是在那麽近的地方直面爆炸。

一瞬間的氣浪把他給吹飛了,可他最後摔落在地上卻沒有四分五裂,像是玩游戲時開了摔落保護的作弊指令。

他的外表看起來沒有大問題,也許內臟摔破了。但是他還擁有意識,甚至成功自己爬起來支撐著走了兩步。

如果我依然活下去,如果這就是神的旨意。紀德想。我就詛咒神,詛咒這整個世界。

“呀,原來你在這裏。”輕快的、含著笑意的年輕聲音由遠及近。

纏著繃帶的黑發青年快活地靠近這裏,像是在陽光融融的春天到風景優美的地方踏青,步伐輕快得要跳起來。盡管縈繞而來的清爽的風裏還夾雜著尚未散去的硝煙味。

太宰暢通無阻地抵達紀德身邊,就此停下,他雙腿站得筆直,身體則深深彎下去,將槍口貼在紀德的額頭上。

快樂的黑發青年微笑著打招呼:“早上好呀,紀德先生,之前下過一場雨,你沒有淋感冒吧?”

紀德吐出一口血沫子,嘶聲回答:“織田和廣津都死了,你就是想問我這個吧?”

“嗯,感謝告知。”

太宰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紀德可以看到異能的預知影像,他完全有時間自救。但他已經沒有任何躲閃的力氣,只能硬生生接受了死亡,就和之前的織田一樣。

紀德想,這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終結嗎?

好快,和酷刑一般漫長的生存完全相反。

戰爭終於結束了。

紀德嘴角略勾起一個微笑,然後那點少得可憐的笑意因為肌肉松弛散去了。

——

有軍警配合,異能特務科成功攻破了港口mafia空虛的守備,突入到本部大樓內部。

場面基本控制住後,阪口見到了森鷗外,那落敗的中年首領像是日暮的雄獅。

盡管連頭發都因為一番戰鬥失去體面變得淩亂不堪,雙眼裏卻還有銳利的光。

異能特務科的特工們只是成功把森鷗外困守在辦公室裏,卻無法將絞索套到森鷗外的脖子上。

到了這一步,殺死森鷗外已經是必然的選項。但沒人能做到這一點,除非用出破壞大樓整體結構的大規模武器,但那樣做的話影響就太大了。

一幢高樓突然倒塌,且原因是政府方面的行動,這是必將令整個橫濱嘩然的事情,弄不好市長就要引咎辭職。

雖然那是可以接受的結果,但阪口認為能夠避免的話,總歸還是避免掉比較好。

“我們的人奈何不了您,所以可以請您自裁麽?”阪口開了口,客客氣氣地說。

森鷗外失笑,低下頭安撫手邊的金發女孩,他如同天下最普通的疼愛女兒的父親,面對絕境也要在女兒面前表現出完美的一面,完全沒把眼神分給阪口:“你果然是間諜,你一開始就不是港口mafia這邊的人,對麽?”

阪口點頭,即便眼前與自己對話的人並沒有看向自己,也表現得一絲不茍:“對,我一直都是異能特務科的特工。”

“只怪我沒有早下決心處理掉你,反而讓跳梁小醜活到了現在啊。”森鷗外嘆氣,“我早就察覺你不對勁了,但當時我以為你是背叛了港口mafia,卻沒想到你一開始就站在對面。”

“現如今說這些也沒有用吧?成王敗寇,是您輸了。”

“的確,多說無益,那你就來親自取走我的項上人頭吧,若你真有那個本事。”

森鷗外狷狂大笑,暮年的雄獅展現出全部霸氣。他摟著女孩,就像草原的猛獸在保護一只幼小的兔子。

兔子懵懂地睜開睡眼,對周圍瘋狂的世界感到新奇與無措,並不知道方寸之外便是地獄了。

“愛麗絲醬,我們一起去地獄吧。”森鷗外低聲下氣地對女孩說,就像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垂憐,又像是老父親在反過來向女兒撒嬌。

女孩無憂無慮地發笑:“笨蛋林太郎,居然還要問,都想不到我的回答嗎?”

森鷗外頓時露出了此生無悔的表情,因為他已經明白女孩的心意。

她會陪著他,一路從黑夜走到虛無的盡頭。

阪口望著這一幕,深深一嘆:“森先生,我不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所以也無法用致命的武器瞄準您。您的異能就是無法被任何武器瞄準,所以我只想到一個辦法。”

他用武器瞄準了愛麗絲。

“你怎麽敢!”

森鷗外瞳孔縮緊,那一刻沒人會懷疑他的暴怒,統治港口mafia的君王如神罰火焰中覆生的魔神,空氣都向他臣服,無形的力量顫抖著垂首匍匐,他是最後的王者,身上裹挾著向全世界覆仇的命運黑焰。

但他乘著這股爆裂的力量卻沒有選擇反攻,而是弓起身將女孩護在身下。

森鷗外永遠無法被武器瞄準,但阪口不需要瞄準,只要讓森鷗外自己迎接攻擊就好。

懵懂的金發女孩埋在森鷗外懷裏,揚起稚嫩的臉頰蹭到了森鷗外鬢角硬硬的發茬,她問:“林太郎,為什麽你要保護我,不是說一起去地獄嗎?”

“對不起,愛麗絲醬。”森鷗外虛弱地撐起一個微笑。“我反悔了,我想讓愛麗絲活下去啊。”

他就那樣微笑著死去了。

他的笑容一點也不帥氣,還有血從唇角滴落,染臟了女孩身上嶄新的裙子。但女孩並不討厭這個微笑,也不討厭狼狽死去的林太郎。

阪口目光覆雜地看著女孩:“我的異能是只要擊中目標就必定造成最嚴重的傷勢,森先生是知道的,但他居然真的選擇讓你活。”

女孩抿起唇:“既然這是林太郎的要求,我會拼盡全力活下去。”

她的眼中閃動著堅毅的光彩。只是一瞬間而已,被寵壞的孩子就突然長大了,小兔子也會變得成熟。

“不,現在已經不是森先生可以提要求的場合了啊。”

阪口的目光更加覆雜,他感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也為這成王敗寇的人世深深遺憾:“異能特務科給我的命令是——全部抹殺。”

——

“真能躲呀,安吾,為了找到你我可是廢了老大一番心血呢,你就像一只老鼠一樣狡猾。”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裏,太宰舉槍走到阪口面前。

“狡猾的不是我。我與無處可去的喪家之犬不同,只是一直在聽從上面的命令四處轉移罷了。”阪口表情淡漠地解釋道。

太宰點點頭:“也是,我們早就是敵人了,我剛剛還在想怎麽和安吾聊近況會比較親切呢,結果完全是自作多情啦。這點還真令人難為情。”

“你如果不主動解釋,就不會難為情。”

“但是我更不習慣隱瞞和說謊啊。”太宰笑著,鳶色雙眼中是深切的惡意和痛恨。“我沒法像安吾一樣優秀,真是抱歉了。”

“你沒什麽可道歉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橫濱的和平。而且在港口mafia和mimic全部覆滅之後,這座城市就如人們期望中的那樣越來越好了,這一點連你也無法否認吧?”

太宰點點頭:“嗯,的確,孩子們可以放心的去上學,不用擔心被劫持,開飯店的人也不用操心給地頭蛇交保護費了。

因為政府的手已經可以觸及常人。這座城市的法外之界越縮越小,我這種黑暗裏討生活的敗犬已經要餓死啦。”

阪口笑了。盡管被槍口指著,但強烈的自豪感還是升騰起來,那是面對生死也無法後退半步的正義信念。

真礙眼。太宰想。這個家夥根本不知廉恥,這是在為成功害死了過去的夥伴而歡欣鼓舞嗎?

不對,從一開始也就沒有什麽曾經的夥伴啊,有的只是個居心叵測的間諜而已。當初居然和這混蛋做了朋友,我是被酒精麻痹了心智嗎?

織田作……太不值得了,你是為了救人死去。但這世界上到處都充斥著這樣樂意犧牲別人性命的家夥。誰也不值得你拼死去拯救啊。

放眼望去皆是惡心的偽善者在汲汲營營。如果我就此憎恨所有人,恐怕也不會錯恨幾個真正的善良之輩吧。

的確,偽善者們擁有了和平的新世界。但這和平又與活在黑色過去的喪家之犬有什麽相關呢?

“你開槍吧,我已經見證了我所期望的一切,橫濱迎來了更美好的生活,我沒有什麽遺憾。”阪口說,他的表情是大義凜然的。

在太宰做出嘔吐動作的同時,阪口又面不改色地說:“看在我們曾經是朋友的份上我勸你一句:過去的就過去了吧,人是活在當下的生物,應該為了美好的生活奮鬥。”

“是麽,這話你就留著去死後的世界說給他們聽吧。”太宰的這句回答是在開槍之後才說的。

因為他連容忍自己說這一句話的時間花費都做不到,當他聽清了阪口的話語,他腦海裏便只剩下「立刻!」“馬上!”這樣的聲音。

仇恨無限膨脹又無處宣洩,一切忍耐相關的能力都破碎了。

在真正站到過去的友人前面之前,太宰以為至少能聽到些好話,比如對於害死了織田作的懺悔之類。

但是並沒有,阪口是無悔的。他怎麽可以無悔呢?若阪口心中無悔,那太宰心中的情緒又算什麽呢?不是比笑話還無力了麽?

一層一層雪白繃帶嚴密保護起來的黑發青年急促喘了口氣,他伸出腳想去踢阪口的屍體,卻在觸上的一瞬間下意識收了力道,僅僅把阪口衣服口袋裏一個輕飄飄的紙團帶到了地上。

他蹙起眉望著皺巴巴的紙團,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東西,也不敢進一步去猜測和求證。

他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動作,如臨大敵似的瞪著那個疑似照片的東西一步一步後退,任由屍體漫出的血漿把紙團浸透。他很快就遠遠離開了。

“我可不是不敢,只是不願意打開看而已。”他一路走到河邊,對著河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自言自語。

早開的櫻花飄落在河面上,順著水一路漂流,稀稀落落得填不滿整個河面,於是顯得單薄又虛無。

像是一小段一小段無力的文字,由一個脆弱蒼白的孩子低聲吟誦。

太宰踩在河岸的沿上,轉過身背對河水。就像是背對一張可以隨時躺下安眠的柔軟大床。

曾經有這樣一個趣味的問題:你本是個什麽也做不了的、飽受欺負的孩子,有一天交到好運,突然擁有了一把槍和一顆子彈。

但你還有許許多多總是欺負你的仇敵。你的武器太少了,要怎麽辦才好?

這個問題沒有完美的解答,有些人大概會選擇忘記這把槍、忘記這顆子彈,繼續當個什麽也做不了的孩子,在痛苦中學會接納世界,然後尋找希望。

但太宰太聰明也太孤獨了,他或許是曾經那個黑暗時代的遺民,又或許是那裏的棄嬰。

總之他是殘留下來的沒有了歸宿的人。新的時代也許會接納他,但他只願意搖著頭拒絕。

那個剛剛殺死阪口的冰冷武器被太宰緊抓在手中,就像是緊緊抓住了命運悲涼的絲線。

他用它指向自己。風吹過時,蒲公英的種子會散開,一部分落進河裏和那些櫻花的花瓣一同漂流。

蒲公英的種子竟像是有了新的朋友,不再那麽孤獨了。

作者有話要說:安吾最後沒能完成對日記相關內容的銷毀,因為被噠宰給發現了。

而且噠宰還說:哈哈哈,本來那麽幹巴巴的故事你居然能潤色到這種地步,太厲害啦!森屑之死這段我很喜歡哦,不如覆印一份拿給他看吧!

安吾:你搖了我吧!

——

這麽多字,算成兩章更新完全不過分!所以這是兩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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