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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漁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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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七, 冬雪已化,岸上細柳微垂, 映得滿河嫩柳初芽。

雖是正午, 但微風拂來時尚有些冷,孩童手裏的紅色鯉魚拼命擺尾,想從他手中提的稻草中掙脫。

但稻草穿腮而過, 除非它將自己的魚嘴撕爛, 否則絕無逃脫的希望。

它很快就要變成凡人餐桌上的菜了吧。

紅燒還是清蒸?

它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回家燒魚吃咯。”

孩童蹦著歡快的步子,往家裏跑去。

“這魚可真肥呀。”

孩童立刻停下腳步,紛紛喊道,“風姐姐。”

少女坐在自家院子門前, 腿上放了個大簸箕,上頭放滿了黃豆。長風正在挑揀好豆子,為清明時播種做準備。

她將壞豆子放在一個破碗上,已經盛了大半碗了, 豆子也快揀好。

長風說道, “這魚哪裏來的?”

孩童說道,“昨晚上游洩洪, 今日退潮,許多魚來不及游走,便落在了那巖石堆上。這魚卡在了石縫上, 被我捉了來。”

長風立刻笑道,“這魚太笨了, 吃了它小心變笨蛋哦。”

錦鯉:“……”你丫的才笨!

孩童大驚失色, 信以為真問道, “真的嗎?”

長風肅色點頭, “真的。”

錦鯉:“……”餵餵!你真是個笨小孩, 笨死了,她誆你呢!

孩童看著手裏的魚,眼神變得覆雜起來,此刻覺得它不香了,滿腦子只剩“會變笨,會變笨哦”的念頭。

見他神情糾結,長風撲哧一笑,“騙你的。”

“……風姐姐你幹嘛騙人?”

“我想救這條魚,我拿糖跟你換魚好不好?”

孩童不解,“我們這漁村哪天不吃魚的,風姐姐平日也吃呀,為什麽這條魚你要救?”

“初春之際魚……”長風把魚□□這話給咽了下去,“魚籽多,你忘了長輩們說,開春不吃有籽魚麽?到了秋季魚才會更多,漁村才能一直打漁,存活下去呀。”

孩童了然,“對哦,我怎麽忘了這事。”他說道,“可這魚太重了,我沒力氣提回去了……”

“交給我吧,我去放生。”

“好耶。”孩童將錦鯉交給她,糖也不要就跑了,生怕被捉了去親自放生,那可就太沈了,他可不笨,這算法他算得明白。

長風解開穿在魚鰓上的稻草,將濕漉漉的稻草塞到它的嘴裏。

錦鯉仿若得救了般,回過神來。它恍惚間聽見美麗的少女吐槽說道,“你啊,以後可要註意漲潮退潮,不要再被困在礁石林中了。還好被人發現了,不然你這會就變成魚幹了。”

錦鯉感激涕零,接受了她的叮囑。

“你要是變成魚幹,一肚子的魚籽也跟著完了。”

錦鯉終於忍無可忍說道,“我這是胖好不好!”

長風驀地看向手中魚,“誒?竟不是孕育了一肚子魚籽???”

錦鯉大驚,“你聽得懂我說話?”

“你可真胖吶!”長風嘖嘖稱奇,自己竟看走眼了,“難怪你被抓了也沒一點身為母親無法救子的絕望,眼神確實不對勁,原來只是條胖魚。”

“……”一個“胖”字大可不必說兩遍。錦鯉氣呼呼說道,“我這是胖而不是有孕,那你是不救我了嗎?”

長風笑道,“還沒見過如此理直氣壯的魚呢,雖然我喜歡吃魚,但你應該就是山上道士說的快修煉成妖的魚吧,跟普通的魚不一樣。”

錦鯉修煉七十年,馬上就要成妖了,當然不願被人吃掉。

可身為一條魚,它看慣了同類被捕、被吃,久了也就看淡了,被吃……大概就是它們身為魚的另一種使命吧……

但如今碰見這個通魚話的凡人,它又不想死了。

畢竟能活的話,誰想死呢。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

“我不放了你那跟你叨叨那麽多做什麽。”長風起身將簸箕放到一旁,把魚橫抱著,走到最近的河流,問道,“在這裏將你放生,可合你的意?”

錦鯉簡直要哭了,“合適,合適。”

長風松手,錦鯉立刻跳入水中,擺尾游走。片刻那抹紅色雲霧又游了回來,沖她說道,“你叫什麽呀,日後我若成了大妖怪,一定不會忘了你的。不過等我成為大妖怪,好像得過好多年好多年,只能是報答你下輩子的恩情了。”

“我叫風鈴。”長風說道,“自由的風,響亮的鈴。”

“哦!”錦鯉記住了。

它再次游走的時候忽然想——咦,它在這村莊河流修煉七十載,對村子三百餘人的事情了如指掌,這風鈴姑娘……她是哪戶人家生的?她什麽時候在這的?咦?咦??

唔……

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可從剛才那孩童的反應來看,跟她很是熟絡,像是在這土生土長的姑娘。

完了,它才七十歲,記性竟然如此之差,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這記性還修什麽妖,還不如被清蒸了呢!

長風回到家裏時,只見母親正在挑揀她未挑完的豆子。她立刻小跑過去,抱住母親的脖子親昵說道,“娘——”

風娘是個長相十分和藹的婦人,年紀上來後,眼角和面頰添了細碎的皺紋,反而讓她的面目更加和善。丈夫對她很好,女兒的脾氣也好,一家三口和睦恭順,即便不富裕,但她心中滿足。

也正是這種滿足,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似菩薩般慈悲,是個大善人的面龐。

她溫聲笑道,“你跑哪去了,豆子也不挑了,回頭讓貓拱了可怎麽辦?”

“我跟附近的貓都打過招呼了,它們不會來踢翻我的豆子,更不會來偷我們家的臘肉。”

“對對,你還跟附近的狗都說了,不要沖你爹娘吠,也不要欺負小孩子。”

“對呀對呀。”

“是呀是呀。”風娘順著她軟膩的話重覆著語氣,又笑了起來,“你這般厲害,朝廷真該給你封個官。”

長風好奇問,“封什麽官?”

這時院子裏傳來風爹的聲音,“天天說大話的官。”

長風探頭往門後看去,“咦,爹爹你回來啦?”

想必是剛回來,這會院子裏的漁網才剛在架子上鋪開。她跑過去搭把手,還不忘往魚缸裏看一眼。那裏游了十餘條大魚,收獲還是不錯的。

一定是神仙庇佑,她家每日網的魚都是又大又肥的,拿去賣也能賣個好價錢。

不過爹爹總是不貪多,網的魚多了,賣了好價錢,也總要買了米分給村裏的孤寡老者,所以自家過得素來清貧不富裕。

只是長風喜歡這樣善良有擔當的爹娘,倒也過得舒坦。

風爹說道,“去年雨水少,河堤都幹了好幾處。今年若是再如此,怕是魚都不多了。”

“不會的爹爹,去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山上積雪滿滿,等它們化開,河流就有水了。”

“山上的雪跟天上的雨可不一樣。”風爹帶著平凡人慣有的對老天爺的憂慮,“但願風調雨順吧。”

本著這個信念,到了晚飯的時候,風爹又特地祭出了一條魚,滿滿的儀式感。

長風把魚拿回廚房的時候也念叨道,“今年要風調雨順哦。”

“聽見了。”

耳邊似有人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她往四下看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年紀輕輕她就耳背了???

長風沒有太在意,收拾完碗筷就梳洗去了。

洗完長發出來,她坐在床邊擰發,二月的天晚上還很冷,一陣寒風呼嘯,她抖了抖身,“好冷。”

“說好冷呢,不許再刮風了!”

“曉得了曉得了。”

長風一頓,她耳背到如此地步了?

平日裏也沒聽見過呀。

她趕緊關好窗戶,把頭發擰幹便睡覺去了。迷糊中她總聽見有人在說話,可又醒不來。外面的人似乎走了一波又一波,終於她聽清楚了兩個漢子的對話。

“我們偷偷溜過來看小老大,她不會發現吧?”

“不會不會,她都沒修為了,發現不了我們。”

“上面三令五申不許我們偷瞧,到底有什麽玄機……小老大不就是失憶了麽?”

“不知道啊,軍令如山,看一眼就走吧,可別被真的發現了。”

“好噢。”

窗外的聲音碎碎念著,比蚊子的聲音還小。可是長風的聽力異常靈敏,聽見人聲的她猛地從夢中蘇醒。

她睜大眼睛看著從窗外灑入的月光,滿屋銀白,冷冷清清,甚至透著一絲詭異。

但窗外有人聲,卻無人影。

她張了張嘴,已覺駭然,心中吶喊道——耳背個鬼,這是見鬼了啊!!!

晨起的長風腦袋暈乎還脹痛。

可怕,昨晚的事太可怕了。

來來回回好幾波人……不,好幾波鬼啊。

風娘見她一早起來便神情恍惚,問道,“昨晚沒睡好麽?”

長風不想娘親擔心,便說道,“大概是被子薄了,睡得冷,便沒睡好。”

“哦。”風娘應了一聲,又給她多添了一筷子粉,“多吃點,暖暖身。”

等長風吃完早食回屋裏拿針線想給爹爹補漁網,就見自己床上的杯子換了更厚實的。她頓了頓,心裏不由覺得暖和。

一日過去,傍晚時風爹回來,進門就連聲說道,“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是一條魚都沒捕到。”

這種事情幾乎是他們一家從未經歷過的,風娘有些吃驚,“那同村的人呢?他們可捕到了?”

“也沒有,所以才奇怪啊。那湖裏風平浪靜的,一條魚的影子都不見。等了一天,終於是見到幾條,可片刻就不見了,像是湖底有什麽怪物,將它們全吃了,一口都不留給我們這些漁民。”

風爹說歸說,但也沒嘆大氣。一來他樂觀,覺得這只是偶然的事,明日便會有魚了;二來是他不想在妻女面前長籲短嘆,令她們跟著擔心。

他輕描淡寫地說完,此事就算過去了。

長風如他一樣樂觀,只是心中多了幾分疑惑,但她不會捕魚,在家裏也只是幫著收魚,著急也沒有用。

風爹似乎是想的太過美好了,接連五日,整個漁村都無魚可收。

眼見村裏人愈發焦慮,這下村長坐不住了,急忙去外頭請了個道士來看。

道士是個修仙之人,確實有三分實力。他領著弟子拿著家當過來做法,一瞧這看似平靜的湖水便說道,“湖裏有妖獸,將魚蝦都吃光了啊。”

村長急忙問道,“那如何是好?”

道士說道,“容我先做法,看看能否降服這妖物。”

道士開壇做法,整個漁村的人都跑來看熱鬧。長風也擠在村民中瞧看,她想若能找到前幾日放生的小胖魚,那或許能問問。誒,它該不會也被怪物吃了吧?

長風想著,忽然道士朝這邊喝聲,“何等邪祟藏匿其中,還不速速現身!”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指的誰。

道士借著羅盤指向盯看人群,可他道行淺,只能借著羅盤看出村民裏有異類,卻看不出是誰。

藝高人膽大,但藝不高……就嚇破膽了。

村長追問道,“邪祟到底在哪裏??”

道士不知如何作答。

早在遠處“看熱鬧”的妖八說道,“這道士不會連累阿風吧?”

“他很煩誒。”坐在樹上的司瑤張望說道,“他連湖裏有妖物都看不出來,還盯上了長風。”

兩人說著話,旁邊被鐵鏈拴住的妖獸張了張嘴,呼出的氣滿是魚腥味。妖八朝它腦袋上揍了一拳,“下回再敢靠近阿風,我就將你送到牢裏大卸八塊。”

妖族中人不許靠近漁村,這是妖主下的命令,這貪吃的東西竟敢來漁村作亂,真是缺心眼。

妖獸嗷嗚了一聲,不敢作聲。

司瑤見那道士還拿著羅盤不放,伸手朝羅盤彈指。

嘭。

羅盤頓時成了一地碎屑。

道士驚出一身雞皮疙瘩,愕然張嘴。

村人見他如此,更是受了驚嚇,“道長這是怎麽了??”

道士額上冷汗涔涔,說道,“這妖怪太過厲害,我怕是無能為力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說完他就急忙讓弟子收拾東西準備跑,村人急聲挽留,但道士要命不要錢,拔腿就跑了。

村裏人已是愁眉苦臉,想著另請高明了。

長風也覺擔心,這道士在鎮上是最有名的行家,若他都無法驅邪,那還有誰能幫他們?

這時她的耳邊傳來一個很好聽的小姑娘的聲音,“沒事啦!”

長風擡頭,村民都在自顧自說著,沒有人跟她說話。

“湖裏的妖怪已捉,明日便有魚游回來啦。”

“……”這回她聽得真切了,當真有人在說話!她四顧茫然,不見那個小姑娘。

妖八見司瑤耳邊傳音,一把捂住她的嘴,急聲,“萬一阿風想起你的聲音怎麽辦,一旦恢覆記憶她會死的!”

司瑤也驚了驚,“我方才見她焦急憂愁,就……”

“好了,走吧。”

司瑤又問,“她真的不能恢覆記憶了?那魔君他……”

妖八默了默,想到一年未見的阿燼,甚是想念擔憂,“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沒有人知道燼這一年來在忙什麽。

在送長風到漁村,安置妥當後,他好似也在六界消失了。

有人說他一直在魔界,未再出過大門。也有人說他一直在找火焰之花的解藥,游走六界。

妖八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燼沒有忘記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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