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神廟廟外的場地寬敞明亮，直走百步，是一棵高大的榕樹，綠葉繁茂，襯托著枝幹上系的紅布條。再往前直走約千百步，左側就是一架小橋流水街巷。

風水采的好不好是那麽一回事，香客卻是真真多的，還沒靠近那廟門，就已經能聞見廟裏隨風飄來的香火味。

氣溫隨著時間逐漸回暖，距離晌午還有段時間，往來萬神廟燒香祈福的人也就逐漸多了起來。

“開光降妖除魔符咒！三文一張，五文兩張！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啦！只要往門前一貼，妖魔鬼怪皆不敢靠近嘞！”

一道鏗鏘有力的吆喝聲在廟外那棵大榕樹下傳來，引來了百姓好奇的上前去看，兩個人坐在樹下，跟前的地板上鋪著小破布，布面上一邊擺著黃符，一邊的放著幾個編織好的紅繩。

方才吆喝的是二人中的一人，她青衣襻膊，丸子頭上的三根羽毛隨著她揮手吆喝的動作搖搖晃晃，那人正是慕千。瞧著圍過來的人逐漸多了起來，黑仔也忙是拿起身後的竹簍子站起身，隨手拿出一條紅繩往手腕上一套，口中奶聲奶氣的大喊：“還有特價擋災護身繩！二文一條，買一送一哦，機會錯不可失！黃符紅繩一起買，還多附贈一張黃符！”

“小先生你這破繩子真的能擋災護身嗎？不會是瞧著我們老百姓好騙唬咱們的吧？”人群裏一個百姓指著黃符和紅繩問。

“對啊，東西這麽便宜？是真的假的？！我前次去萬神廟求了一張符，口上說著不用花錢，但也是花了咱十文有餘呢。”一名百姓疑惑道。

慕千聽見了這百姓的話，左手叉腰，右手拍了拍胸脯：“請各位大叔大嬸的放心，咱這做的可是正經生意，黃符那都是請專業捉妖師傅親自畫的，貼門上也好，帶身上也好絕對保你平安！這個紅繩子，那也是大有來歷的。大夥都知道月老吧，這可是月老堂下取的紅繩，不僅能擋災護身，還能牽姻緣呢！”陳述小道士畫的和月老親自給我的東西那絕對都是真真的！

“小先生你這說的有些扯了，黃符請師傅畫的大家夥還信，你這什麽月老的紅繩也太沒說服力，哎，反正東西便宜，試試唄，麻煩給我兩張黃符！”另一名百姓說著數出五枚銅錢遞過去。

“多謝大叔光顧，再送你一條紅繩！黑仔收錢！”慕千遞給大叔兩張符一條紅繩，朝著黑仔拋了個眼色。

黑仔點點頭，將竹簍放下，一臉笑瞇瞇的伸手接過銅錢，放進慕千的錢袋裏。

“那勞煩小先生給我一張黃符試試，就咱家一戶住在村頭，到了夜裏我家孩子就哭鬧，我家那口子也老念叨著是不是有什麽邪門東西進家裏來了。本來今天也是要到萬神廟求張符的，沿途看街上那些乞討的人又多了不少人，瞧著小先生年紀輕輕，還帶著這麽可愛的小弟弟一塊出來賣東西，想必你們的生活也是不容易，大嬸我信你。”一位大嬸挎著香籃，摸索著從腰帶裏數出三文錢遞給一旁黑仔，雙手拿過符篆小心翼翼的折疊好放進懷裏。

慕千從竹簍裏拿出一條紅繩，遞給她：“謝謝大嬸這番話。咱瞧你眼緣，也送你一條紅繩吧，這是吉祥扣，回去後系你家孩子手上，一定能保佑孩子吉祥平安的！”

“謝謝小先生吉言。”大嬸接過微微點頭謝過。

其他人瞧著前兩人買了符都送紅繩，也紛紛掏錢要買一張兩張黃符。

慕千同黑仔兩兩相視，皆是在對方眼裏瞧見了金錢的光芒。黃符賣得比紅繩好，慕千索性就以五文錢買兩張符送一條紅繩的“特價”來銷售。

等到了午飯時間，來往的人少了，慕千和黑仔就分著吃完了豆糕來充填肚子，有人來的時候賣一兩張黃符，空閑的時候便是用紅繩穿著銅錢，數一數。

“不好意思，請問這個紅繩怎麽賣？”

慕千正打著瞌睡，忽聞一聲猛地驚醒，揉了揉眼睛擡頭一看眼前手裏抱著琵琶的人，心下一驚，久久是沒回過神。幸虧是身旁的黑仔機靈，立馬是說：“這紅繩不/三文。”慕千端坐直身子，打斷黑仔的話，隨後拿起一條紅繩遞上前，“紅繩三文錢一條，姑娘還要黃符嗎？今日特價，買紅繩送符，買符送紅繩。”

胡卿卿瞧著慕千的臉，一陣恍神，“小先生瞧著眼熟，好似曾在哪見過……”

“不曾。”慕千說。

“小姐，你怎麽在這，咱們趕緊走吧。主持的誦經要開始了。”遠遠小跑而來的小丫鬟，喘著氣。瞥了一眼慕千手裏的紅繩，小聲湊到胡卿卿耳邊道：“小姐若喜歡這玩意，回去後小文給小姐做一個吧。我們今天也和主持說好了彈奏時間的，若遲到了館主又得沒個好臉色了，咱們快走吧。”說著小文拉著胡卿卿匆匆離開。

慕千手收回手，將紅繩丟在一旁，胳膊有些酸。“小千砸，那個胡卿卿說瞧著你眼熟，好像還記得你誒。”

“只是一塊模糊的記憶而已，會忘記的。”慕千說。

瞧著她又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黑仔抓了抓頭有些難辦。

此時一只青鳥停在榕樹枝上啄了啄羽毛，蒼藍如寶石的眼睛眨了眨，逗留了一會，最後撲扇翅膀飛走了。

下午的時間過得快，眼看著天邊的雲從白色轉變成蛋黃色再熬成暗黃色，慕千心滿意足揣著鼓鼓的、啷當作響的錢袋，牽著黑仔的小手，兩人飄飄然跑去街邊的小食攤上，點了兩碗陽春面，一來填飽肚子，二來就當是慶祝今日的小收獲。

至於為什麽是吃面，當然因為要省點錢買別的東西，外邊吃一碗面也是要三文錢的。

……

“外面玩得開心還知道回來？”天都黑了。

阿啾手中提著一盞不知道從哪尋來的馬燈，靠在後門門側。橘色的火光照應著他的半邊臉，暖暖的。

“你這丫頭，看見阿啾大人親自在門口接你竟然連感謝的話都不說嗎！”胡飛飛氣勢洶洶得訓斥著眼前這個，竟讓阿啾親自提著燈站門口等她回家的臭丫頭。

慕千直接無視叨叨囔囔的胡飛飛，奔著腿朝著阿啾撲去。阿啾長臂將她穩穩接攬在懷，大掌剛扶著她盈盈一握的腰，手中餘溫尚存，慕千竟又是笑瞇瞇地跳離了自己，雙足在原地畫圓之際寬袖一甩，手中便是展開一塊瑩白透亮的白布，“阿啾你看！我給你買了一尺棉布，多虧黑仔也在，一錢的布只用了六十文！”當然錢都花光了。

“……”阿啾心頭一跳，接過她手裏的布，“就為了這一塊布？”你浪了一下午？

“這料子真的很不錯吧，快去鋪在你的小窩上，可軟了！”晚上床就是我的了！慕千微笑。

阿啾自覺得這話有理，盯著慕千的小臉看了好一陣，輕輕嘆氣後抿唇一笑，將手裏馬燈交給慕千，擡手動作溫柔地揉揉她的腦袋，回頭一句話也沒說拿著布先回了房裏。

胡飛飛與阿啾擦身而過，將阿啾眼底一閃而過的溫柔、寵溺收進眼裏，咬牙切齒之際，看向慕千的眼底更是更是不甘妒忌憎恨不已。

黑仔拉著慕千的袖子，問：“小千砸，明天我們還去不？”

慕千摸了摸肚子，猶豫了一下，說：“……不去了。”

“為什麽？”黑仔歪著頭問，“你不是還留著一些沒賣嗎？你該不會看著好賣連壓箱底的都賣了吧？”

“不是。”慕千停下腳步轉過身，雙手一叉腰，“你想想，我們拿著陳述的符去萬神廟門口賤賣，賣就算了，錢什麽的還是自己揣著，要是讓他知道了以後咱跟他討這符篆他就不給了！”

“有道理！你什麽時候這麽聰明了。”

“我只是窮，又不笨！”慕千撐腰得意。

胡飛飛聽著這兩人的話，有些雲裏霧裏。看著慕千，她就想起方才阿啾眼裏的寵溺，想起那晚阿啾溫柔抱著慕千到炕上，替她蓋被子耗費靈力給她治療臉傷；想起今天早上阿啾落在慕千身上的目光，溫柔似水；想起今天下午阿啾就出門尋她的身影，胡飛飛臉色一層層垮下，腦袋一時就亂套了。

為什麽，只是一塊很普通的布就能讓你這麽開心，只要阿啾大人想要，不管是香絲紗還是軟煙羅，就算哪怕是蛟紗羽衣，我都願意替你尋來，但是為什麽…你卻將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那個臭丫頭，她傻裏傻氣的什麽都不知道，到底哪裏好……

就這般一個小丫頭竟讓你不願跟我走！若是…若是……

她消失了就好了。

胡飛飛腦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蠱惑著她的理智。

只要沒有她，阿啾就沒有顧慮。只要殺了她，阿啾大人就是你的了。只要她不在了，阿啾大人的所有一切不就都是你的了嘛！咯呵哈哈哈，殺……殺了她……

胡飛飛面色痛苦地跪坐在地，手掌撐扶著地，指甲狠狠掐陷入泥土中，她緊咬著下唇溢出血來，視野中的所見之物逐漸扭曲起來，天旋地轉間卻只有慕千的身影立在視野中心，清晰無比。

她那種嘴臉似乎在挑釁，向胡飛飛挑釁。胡飛飛白煞一張臉色，周身慢慢揚起風，那蠱惑著她的聲音還在耳邊述說：只要沒了她，她所擁有的什麽東西還不是成了你的！

胡飛飛的妖瞳驟縮呈棗核狀，齒間長出一對尖利的牙，張嘴吐出一口濁氣。

對……只要沒有她，阿啾大人一定會跟我走！只要…沒有她……

隨著這個想法占據內心，胡飛飛外形逐漸妖蛾化，陣陣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自地上順著腳往門面吹來。吹得黑仔後脊背發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念叨了句三月夜裏的怪天，變回小狗的模樣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發，往慕千身邊靠靠。

慕千擡著胳膊遮風笑呵呵的慶幸自己的袖子大，手中的馬燈風吹得搖晃，火光撲朔得跳動了幾下，隨著慕千忽然一個噴嚏驟然熄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連帶著周邊的聲音也隨之奪去，黑仔咽了咽喉，不由的感到緊張。

“啪——”

不知是哪忽然一聲巨響，慕千不由得嚇了一跳，心臟砰砰亂跳提到了嗓子眼。

院裏的那棵樹瘋狂搖晃著，似是要連根拔起，樹葉相互拍打的響聲，在忽然安靜的夜色裏，覺得十分瘆人。

“小千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