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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鳥風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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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落畢之後,一切都結束了。

“……”

日見阪胡桃淡淡俯視著腳邊匍匐在地、不住痙攣的黑衣女子,碧藍眼瞳中投射出的目光仿佛雨後新晴的海平面一般無風無浪。被Assassin斬傷的右臂軟綿綿垂在身側,她也無心處理,任由鮮血匯成一線沿著小臂淌下,仿佛過了花期的紅椿般散落一地,溶入修女身下汩汩漫開的血泊之中。

“真抱歉對你做了這麽粗暴的事,薰小姐。說實話,你太信賴你無敵的英靈了——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只有你而已。”

她口頭上幾乎是彬彬有禮地說著,語聲中卻不帶半點歉意。

如果說兩年前奔波於冬木的胡桃還是個對世界充滿愛的小天使,那麽如今的女劍士已無異於鬼神。

該說是人柱天生異常,還是說胡桃本身就有跨馬提槍的潛質呢。

總而言之,面對眼前足以讓柔弱少女當場暈厥的景象,胡桃幾乎毫無感觸,而是以出奇的冷靜與從容接受了這一事實。

(啊啊,是我把這個人搞成了這副模樣……)

心底所浮現的,只是如此平靜自然的感想。

並不覺得開心,但也絕無惆悵。

自己只是完成了計劃中的一環而已,距離最終的勝利路途尚遠。無論要歡欣還是悔罪,此刻都還為時太早。

“殺……了……”

雖然身中數箭、氣若游絲,但由於Archer使用的是殺傷力較小的細箭,修女並沒有受到直擊要害的致命傷。她仿佛溺水者一般伏在自己的血泊中蠕動四肢,掙紮著朝胡桃擡起一只手去,充血的瞳孔、嘶啞的嗓門都讓人聯想起厲鬼哭號。

“殺了……我…………”

“很遺憾。”

胡桃緩緩屈下腰來,正迎上修女怨毒的眼神,語氣溫和得仿佛在安撫哭鬧的幼童。

“這件事,我做不到。”

回頭一想,那似乎是與衛宮切嗣面對呻吟求死的肯奈斯時一模一樣的答覆。

然而,其中包含的潛臺詞卻大不相同。

“為……什麽?”

修女抽搐似的咧嘴冷笑,笑容中濃烈的惡意使她濺滿血汙的面孔越發猙獰。

“……你很……恨……我們吧?”

“啊啊。我最討厭你們了,討厭到光是看見你們的臉就想吐。”

胡桃坦然肯定。

——怎麽可能不恨。

——托你們的福,我雖然短於常人、但本可以平穩完結的人生變得一塌糊塗。

“正因為我討厭你們……我才不能容許自己變得和你們一樣。放心吧,我不打算殺任何人。”

胡桃用刀尖支著地面蹲□來,蠻橫地拽起修女血跡斑斑的手腕,以手掌覆蓋住她小臂上幾乎辨不出原型的模糊令咒。

“這樣就結束了。”

胡桃定定凝視著那個不啻於詛咒的深紅印記,微微泛白的唇邊流出祈禱般的魔術咒文。隨著她嘴唇的翕動,修女手上的令咒震顫著放射出劇烈的白光,隨即如同一道高速愈合的傷痕般褪去顏色,逐漸淡化消失了。

“……?!!”

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逐出賽事,黑衣女人的瞳孔絕望地放大了。她驚惶地扭動胳膊試圖掙脫胡桃的束縛,但對方的五指鐵鉗一般死死箍住了她的手腕,無論如何都甩不開來。

“你、你做什……”

“看不就知道了嗎,我在剝離令咒。”

胡桃冷冰冰地睨她一眼,手上勁道沒有分毫放松。

“反正你也不可能主動投降吧?多虧貞德傳授我這個方法,我才能強制結束這場鬧劇而不必變成殺人犯。”

“Ruler嗎……沒想到,她居然會偏幫一方……”

修女的眼神晦暗下來,五指扣緊了地面,嘴裏憤恨地喃喃低語著。

“哪裏,率先違背規則、企圖制造世界崩毀的不是你們嗎?貞德甚至沒有直接對你們出手,只是把制裁違規者的權利移交給了我們而已。”

胡桃難得一本正經地肅然回應道。

“如果這場戰鬥由她接手,那你可不只是受點擦傷就能了事了。在我看來,貞德·達爾克的清正仁慈無愧於聖女之名。我很榮幸能被Caster錯認為她…………的轉世。”

直至最後都忠於自己的信仰,在火刑架上斷送如花年華的聖女。

日見阪胡桃無法成為那樣崇高的人類。

所以,至少希望可以遠遠憧憬那位少女,並為她於最黑暗處閃耀光華的人生獻上祝福。

剝離令咒的過程出乎意料的短暫,數分鐘內便畫上了句點。但對終於解決強敵之一的胡桃而言,這段時間比她先前一分一秒挨過的兩年還要漫長。

“久原薰小姐,你會以拐賣人口的罪名被逮捕吧。在鐵窗生涯到來之前,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我會當做你留給自由世界的遺言的。”

她直起腰深深舒了一口氣,第一次以全名稱呼眼前的女性。

“呵……”

修女從鼻腔中哼出一聲冷笑,吃力地撐著地板翻過身來,一邊喘息一邊將黯淡無神的視線投向教堂天花板。

那裏甚至沒有粉飾的神像,只是隨意潑灑著比修女眼神更加幹澀的大片灰白。

就仿佛名為“久原薰”的女性的人生一般,沒有半點信仰的殘片,不過是布滿枯幹屍骸的無邊荒原。

根據緒方悠的情報,這名修女似乎從小就被狂熱信奉宗教的父母送入教會,年長的嬤嬤們將她作為聖職者養育成人。

極其不幸地,那間教會又以死板苛刻而聞名。對於年幼的少女而言,親情仁愛都只是漂亮的口號,真正陪伴她身邊的只有無休止的祈禱、嬤嬤嚴厲的斥罵,以及冷冰冰的、從來不曾拯救她的軟弱神明。

雖然身處神的懷抱之中,少女卻從未相信過神愛世人。

同樣,她甚至不相信人類之間有關愛存在。

然後……

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是更深一重的不幸呢。

——年輕而絕望的修女,與緊揪著一線希望垂死掙紮的男人相遇了。

用文藝一些的語言來描述,就是“他的扭曲恰好契合了她的扭曲”。不解人間情愛的久原薰被柴田對妻女的偏執愛意深深感動,死灰槁木般的靈魂重新萌發了生機。

時至今日,已很難為久原薰對柴田的情感定性。

那並非愛情——她真心誠意地祈禱柴田家庭美滿、琴瑟和諧;但也不是單純的同情。

或許,這份迷戀取代了靠不住的神明,激發了修女心中埋藏已久的宗教狂熱吧。

既然如此,在迷戀的末路,她所能留下的話也只有一句。

“去死吧你。柴田先生不會輸的。”

修女擡眼朝胡桃面上狠狠啐了一口,隨即垂下頭顱喪失了意識。

“……啊啊。我想你也會這麽說。”

金發女人歪過脖頸避開對手最後的詛咒,吊著一邊嘴角苦笑道。

畢竟,不是所有鬥爭都能化幹戈為玉帛,不是所有敵人都能在退出戰場後把酒言歡,不是所有戰士都成得了光之禦子或征服王。

他們註定不會原諒彼此。

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以仇敵身份終結戰鬥。

“唔……”

胡桃剛一放下心來,忽然感覺渾身疲乏脫力,腳跟一軟向後倒去。

“哎!小心點啊大小姐。後腦勺著地的話,頭骨會變形哦?這不是浪費了難得的美麗腦袋嗎。”

“哈……這是誇獎嗎?至少麻煩你說‘美麗的臉蛋’啊。”

胡桃任憑身體癱軟在綠衣英靈的臂彎裏,自我解嘲般小聲嘟囔道。

“哪裏哪裏。大小姐的頭形非常漂亮,不輸給那些流傳千年的聖人頭骨呢。”

操著一貫不著邊際的輕佻口吻,羅賓漢如此應答。

“……”

(原來如此。他是在鼓勵我不必因成不了貞德而自卑嗎……)

這男人表達好意的方式也是一如既往,回環曲折到不花點心思就辨不出來。

然而,胡桃卻能從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與親切。

(啊啊……對了,這就是我的搭檔……)

不是由別人為我甄選準備,而是我親手選擇、親手召喚的,獨一無二的珍貴夥伴。

“那個,謝……”

“嗯……咳咳。”

教堂一隅忽然響起清脆的咳嗽聲,將胡桃從鏖戰後的困倦中拖回了現實。

“很抱歉打擾兩位……不過,我果然還是想同小姐好好道聲別啊。”

長發和服的劍士手扶長椅撐直了腰身,胡桃註意到他正由腿部向上漸漸喪失實體,顯出琉璃制品一般的半透明模樣。

“怎麽,不必戒備。如你所見,此身已無力加害你們了。”

“嗯,看來是這樣沒錯。不過調虎離山已經結束了,我可不會再放任虛弱的大小姐與你面對面。”

盡管意識到對方已大限將至,Archer依然警覺地註視著武士,順手將胡桃脫力的身子攬得離自己更近了些。

“哎呀,這還真是……被相當嚴厲地質疑了呢。同為架空的無名英靈,可否請你再親切一些呢?”

縱然面帶苦笑,Assassin仍是一副瀟灑從容的姿態。他爽朗地翹著唇角,仿佛洞悉了一切般向羅賓漢瞇起細長的眼瞳。

“我本無加害你們之意,否則小姐也不至於只損失一條胳膊了。這一點,Archer,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才對。”

“哈?為什麽我會……”

“因為已經實現了啊。我的願望。”

帶著夏夜清風般爽快的笑容,Assassin簡潔斷言。

“在上一次的聖杯戰爭中——在與那位騎士王的劍刃相交之中,我已充分見識到了劍的奧義所在。我的魔劍既為她所破,此生已無所欲求。如今能盡早從這濁世中解脫、回歸至清凈的虛無中去,可稱萬幸。”

“……”

面對男人如此灑脫自如的風範,胡桃與Archer也只能以沈默向他致敬了。

“你不也一樣嗎?Archer的英靈唷。你的眼神,並非對現世有所迷戀之人的眼神啊。”

“……”

弓兵僵固片刻之後,終於也放松肩膀浮起了釋然的笑容。

“……啊啊,你說的是。要說我有什麽願望的話,也在上次聖杯戰爭中實現了。”

——玩一次蹩腳的騎士模仿,嘗試堂堂正正的戰鬥。

Archer在有生之年唯一無法入手的寶物,在《Fate/Extra》的電子世界中得以實現。

雖然他的旅途以悲壯的落敗告終(值得欣慰的是,由於羅賓漢的故事太過悲傷,不少FE玩家長年卡關只為不必親手殺他),但全力一戰之後、安然消逝於數據之海的無名英靈確確實實獲得了拯救。

“不過很遺憾,我可不像武士先生那麽超然,只是個欲望多到無可救藥的凡夫俗子罷了。即使實現了夙願,也無法輕易對這個世界放手。”

綠衣青年突然話鋒一轉,收起笑顏向攬著胡桃肩膀的手臂註入力道。

而後,金發女人清楚聽見了近在咫尺處響起的認真聲調。

“雖然上一個願望實現了……但現在要我丟下某處讓人費心的大小姐,還有點吃力啊。正如你所看到的,一不留神她就會隨便找個地方把自己弄死。所以,只好再勉為其難陪她走一段了。”

“……噢,要陪Master走到最後嗎?原來如此,這可真是個了不起的願望。”

Assassin略一楞神,隨即捂著幾乎完全透明化的腹部笑了開來。

“哈?和自家Master半點不合拍的你居然這麽說……看來我們也不是完全合不來嘛。”

“那是自然。我等本身便是相似的存在,若彼此排斥才是偏離常理。”

“……”

胡桃面無表情地旁觀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終於忍無可忍扯緊了Archer的鬥篷。

“羅賓,你怎麽和他惺惺相惜起來了。自己總說著‘大小姐的從者是我’不給人好臉色看,對方死到臨頭才發現心靈之友了?雖然很感謝你陪我發瘋,但我不喜歡變幻無常的男人。”

“怎麽,大小姐,連你都吃起Assassin的醋了?別擔心,我對男人沒有那方面興——”

“閉嘴。”

胡桃即刻掐斷話頭,輕輕推開Archer的胳膊,緩步向逐漸消失的劍士走去。

“Assa……”

她剛欲開口,武士便含著笑意擡手止住了她。

“好了小姐,礙事者就先退散了。看你們之間也容不下第三人啊……哎呀,真是令人羨慕的信賴關系。”

維持著一成不變的颯爽笑顏,無名的劍客向胡桃揚了揚失色的手臂。

“雖然只是短暫的相會,但我深為享受。小姐,來日你也會成為優秀的劍士吧。”

“……不。這場聖杯戰爭結束後,我再也不會持劍了。”

胡桃擡起眼簾直視著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強硬回答。

“是嗎。也對,‘武’原本就是由‘止戈’二字拼成的。小姐很懂得武士之道的精髓呢。”

Assassin點頭表示理解,隨後將半人高的長刀豎在身前向胡桃遞出。

“那麽,最後就像武士一般,來個清爽高潔的告別吧。”

“怎麽有種莫名的懷念感……你是不是玩過薄○鬼?或者看過動畫?不對,那都是幾十年前的片子了……”

胡桃微微一怔,隨即邊碎碎嘀咕邊苦著臉遞出自己的長刀。

(註:指薄○鬼土方線有名的鳴金起誓,即武士以刀身相碰。)

“我的Master很喜歡。”

男人眼角一飛,若無其事地淡淡答道。

“哈?!”

“別那麽驚訝。玩笑而已,就當是臨別禮物吧。”

“不……不不不,我覺得世界觀有點不對?!解釋一下,Assassin!!”

“薰只是應柴田推薦試過一次,不過很快就從虛擬世界回來了……她似乎接受不了柴田之外的男人啊。”

“……”

胡桃突然間有些同情腳邊倒地不醒的敵人了。

竟、竟然無法理解乙女游戲的美好……這是何等煉獄般的苦痛!

……好吧,她也只是用來緩解每次覆習完Fate系列後逆流成河的悲傷而已。

“……噗。”

不知不覺間,女人沈重耷拉著的嘴角再次上揚起了輕快的弧度。察覺到這一點,Assassin滿足地挑了挑眉梢。

“對對,這才是贏家該有的表情。那麽再見了,西洋面孔的武士小姐。”

“As……”

胡桃與英靈刀身相觸的一瞬間,風雅的武士便融為無數光點徹底消失了身形,只剩下金發女人的長刀孤零零懸在空無一物的空氣裏。

——如同花瓣歸於塵泥,滴水融入大海,被冠以“佐佐木小次郎”之名的男子就這樣散落於風中,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

“別露出那麽難過的表情啦,大小姐。看著你這副臉孔,我都沒法安心回老家了吧?”

Archer上前兩步,試著向呆立原地的胡桃搭話。

“……對哦,你早晚也要消失的。柴田有悠小姐對付,高文交給了蘭斯洛特他們,小鬼們也絕不會輸給愛麗絲……我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差不多到該說再見的時候了,Archer。”

胡桃像是剛剛意識到這一點似的垂下了雙肩,一手捏著羅賓漢的披風喃喃自語道。

“Assassin姑且讓我笑著把他送走了,但你的話……不管開什麽玩笑,我大概都笑不出來啊。”

“哦~?那麽我告訴你,冬樹他很喜歡玩日在校園……”

“別撒這種一目了然的謊。”

“冬樹其實不是你的親生哥哥,他是真心想和你結婚……”

“你有完沒完?!我哥什麽地方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對他!!”

“你看你看,大小姐光顧著沖我發火,不就沒功夫難過了嗎。”

弓兵雲淡風輕地微笑閃牙。

“不要邊舉例邊順手黑我哥!雖然他不用別人黑就夠糟糕了!……呃我好像也黑了他,不過能黑我哥的只有我自己!”

……

就這樣,在一如往常的嬉笑怒罵之中——

戰場一隅的某對主從,跨越了橫亙於他們聖杯戰爭中的最後一重壁壘。

同時,也朝註定到來的分離更近了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諸君好——

這裏是在平均每日完成100KB(……)翻譯任務的夾縫間擠出了更新的川上太太!(不要自己叫

雖然離預定的完結日期還有大半個月,但在此之前我也許會像這樣突然蹦跶一下證明我還活著br />

Diabolik lovers漢化已經基本完成,只等測試組開工挑刺了,最遲到元旦也能發布漢化版了吧……俺現在在搞的游戲是暗坑,不能透露自己在翻什麽,所以還請期待完工XDD

於是本章是小次郎專題和喜聞樂見的綠桃福利。

這是綠桃組的最後一戰了,之後的saber、高文和愛麗絲都有其他人解決……也就是說結局近在眼前了XD。至於最後綠茶會不會消失,這是商業機密……【被拖出去吊死

47第八幕 來自神靈的口信

『高文卿,你曾考慮過未來的理想嗎?』

『理想?何須多此一問。我是侍奉王的騎士,此身即是為王奉上的利劍。若說理想,自然是在王身側目睹國家繁榮昌盛的景象了。』

『……的確。問了多餘而愚蠢的問題呢。』

『蘭斯洛特卿難道不是如此嗎?您應該也立下了為王效忠的誓約才是。』

『啊……我嗎。不錯,我也和你一樣。我發自內心地企盼國家強盛、臣民安康,還有王的幸福。』

『果然如我所想。既然身為志同道合之士,今後也一同盡心盡力為支持王而揮劍吧,蘭斯洛特卿。』

——金發騎士那時的笑容,清爽明亮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

【宅聖杯戰爭,終日】

【郊外別墅區,綠組駐地】

……

事情究竟是怎樣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蘭斯洛特發自內心地感到困惑。

回顧過往,他依然清晰記得高文年少時的模樣。擁有太陽般奪目光輝的金發男孩,白凈的面龐上猶帶著未褪盡的青澀稚氣,在年長騎士指導下堅韌不拔地一次又一次揮舞與其文弱外貌不符的沈重大劍。那幅畫面就如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一般,伴著灼人的熱度烙印於每一個觀者的視網膜之上。

從生硬到優美,從笨拙到嫻熟,歷經數不勝數的磨礪與雕琢,年輕的高文爵士終於實現了從一介少年到傑出騎士的巨大轉變。

而他的品格也與眾人心目中理想的騎士形象極為相稱:高潔、正直、忠誠、勇敢,而且全心全意地熱愛著亞瑟王,隨時準備為守護王的榮耀而揮劍獻身。那身沒有一絲瑕疵的潔白鎧甲,無疑便是他高尚德行的證明。

是的,簡直宛如……永恒散發光輝的日輪一般。

那輪美麗無瑕的太陽,究竟是如·何·墮·入·黑·暗的呢?

“……呃!!”

蘭斯洛特以劍鞘撥開對手揮落的一擊,不禁悔恨地咬緊了下唇。

(王啊……我也曾將這等苦痛加諸於您嗎……)

因為自己的背叛而痛失幼弟,最終為仇恨蒙蔽雙眼、從純白之座上墜落的太陽騎士。如果說蘭斯洛特有需要贖罪的對象,除了亞瑟王之外,便該是為自己所累的高文爵士了吧。

然而,正是為了將高文從狂暴的鐵檻中解放出來,自己卻不得不親手斬殺這位昔日親如手足的圓桌騎士。

上一次的交鋒之中,自己沒能下得了手,甚至險些將禦主及其同伴牽扯入險境。

這已是最後的角鬥場了,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嗚噢……噢噢噢噢!”

隔著頭盔,舊友的面容近在咫尺,但卻再難辨認出當日耀眼無垢的光輝。

在平行時空的冬木戰場,Saber是懷抱著怎樣悲痛的決心貫穿蘭斯洛特的胸膛,此時蘭斯洛特也已親身體會了。

(抱歉,高文……!!)

蘭斯洛特默念著已無法傳達到舊友耳中的道歉之詞,高高舉起了伴隨他征戰一生的名劍。

…………

…………

“唔姆,繼奏者妹妹之後……看來這邊也快落幕了呢。不錯,實在是非常精彩——高貴騎士賭上彼此榮耀與意志的決鬥,其刀劍交錯時迸濺的光華遠勝過一切塵俗煙火。若是局外者妄圖介入那兩人之間,就連插手助陣都是種不識擡舉的罪過。”

小松家私人別墅附近的高層建築頂端,身著華麗赤紅禮服的金發少女環抱雙臂,以觀賞鬥獸場演出般的傲然眼神淡淡俯視著腳下發生的戰鬥。

“反正也向被妹妹關禁閉的奏者匯報過戰況了,朕打算旁觀至最後,汝也同席如何?英雄王。”

“誒~我更在意Saber那邊的說。難得我昨晚都去鼓勵她了,當然想看看成果啊。”

金發紅瞳的男孩大喇喇踢動著雙腿坐在屋檐邊緣,鬧別扭似的撅起嘴唇。

“汝嘴上這麽說,結果還不是拖拉到了現在。有Archer與Rider同去,只怕Saber那邊也早已臨近尾聲了。不如同朕一起安心留下……”

“啊呀,那是因為胡桃的決戰讓人難以割舍嘛。既然胡桃這邊已經收場了,我也差不多該退散了。很不巧,我對男人之間的廝殺沒什麽興趣呢……尤其是一板一眼的騎士先生。”

嬉皮笑臉地說罷,少年王手撐屋檐一躍而起,撣了撣雙手擺出轉身離去的架勢。

“哦……朕是否可以理解為,年少的汝更中意奏者那位雙生妹妹?這可真令人詫異,朕以為汝至少還有專一這個優點呢。”

尼祿收回試圖牽止他的手,略帶譏諷地挑起一道細眉。

“討厭啦,不要把人說得好像腳踏兩條船一樣。”

“放心,朕絕無此意。不如說,汝就連一條船都沒踏上吧。”

“尼祿小姐,這種說法在另一層意義上很傷人啊……”

不顯一絲受傷的表情,金發少年保持著一貫燦爛明朗、讓旁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撓了撓後腦勺。當他再度睜開彎成月牙的紅色瞳孔時,眼底驀然泛起一道通常只在成年英雄王眼中閃現的冷徹光芒。

“與其說我‘更中意’胡桃,不如說我是出於自尊心而‘不得不’關註她呢。別看我這樣,還是很計較被甩的耶。”

“英雄王,你該不會……”

察覺到少年天真臉龐下隱約浮現的惡意,尼祿警惕地撤開一步,手也下意識地探向了腰間造型奇特的真紅大劍。

“哪裏,我可沒打算報覆。再說被甩的也不是這個我。”

見對方神色嚴肅,少年笑瞇瞇地擺著手打起了茬。

“不過啊,一般來說會在意吧?胡桃的事。”

“……哦?除去‘奏者的雙胞胎妹妹’這一身份,朕倒沒有發現她身上有何值得分外留心之處。”

尼祿一面虛張聲勢般地強硬否定,一面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和那位藍色的Saber一樣,日見阪胡桃只是個掙紮於命運渦流中的可悲少女罷了。”

面對紅Saber不解風情的回答,英雄王也不惱火,只像個揭曉驚天秘密的小孩一樣以食指抵著嘴唇,有些含混模糊地緩緩吐字道。

“想想看嘛,尼祿小姐。兼具抽中吉爾伽美什這張王牌的好運,以及親手舍棄這張牌的愚蠢——這樣的胡桃會走向怎樣的末路,你不認為很令人在意嗎?”

“……哈啊。在朕看來,甩掉汝對任何一個正常女性而言都是理所當然之舉,似乎不必過多關註……”

“好過分!這句話太過分了!我剛才認真地受傷了哦?!”

小吉爾誇張地高舉雙臂,但尼祿只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

“這點程度就能讓汝認真受傷,看來汝所謂的認真也不過爾爾。”

“唉……尼祿小姐明明在其他方面都跟我很合得來,為什麽總喜歡針對我的戀愛觀呢。我只是個希望收獲和平戀情的純情少年而已欸。”

“哼。真羨慕小孩,都不知羞恥為何物。”

“嗚哇,總覺得今天的尼祿小姐異常尖銳……莫非你和Master吵架了?還是說提前迎來了更年……”

“英靈哪有那種東西!”

尼祿幾乎是惱羞成怒地猛一跺腳,隨即又用力抱起雙臂將臉扭向一側,緊抿雙唇閉口不言了。

“……還有啊,尼祿小姐。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坐立不安、還想方設法阻止我去Saber那邊,今天到底是吹了什麽風?你表現得實在太可疑了,我想視而不見都很難呢。”

聽見少年不加掩飾的直白質問,尼祿的面色越發尷尬了。

“這、這個……”

吉爾伽美什耐心註視著她的背影靜候片刻,終於聽見少女唇中流淌出略帶顫抖的遲疑聲線。

“……這個,該怎麽說呢。嗯,今天確實有點特別。”

像是瀕臨斷流的泉水,又像是日久失修而積了灰的琴弦,幹澀、沙啞、時斷時續,全然不見羅馬皇帝平日的張揚跋扈。

“開戰前,奏者告訴過我一件事情……就連日見阪胡桃也未曾知曉、奏者獨自隱瞞至今的事。‘因為是最後了,所以至少要對被我拖累至今的英靈說句實話’——奏者和往常一樣沒心沒肺地笑著,然後就說出了‘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指……難道說事到如今,日見阪一家還藏有什麽隱情嗎?不至於吧,這種三流推理劇一樣的情節。”

金發少年口頭上說得輕快,眼神卻顯露出罕見的關心。

“還有,‘最後’又是……等等。等一下,尼祿小姐。聽你的口氣,冬樹他該不會——”

“……”

紅衣劍士不予回答,只兩手拄劍倔強地高擡起下巴,以掩藏眼中閃爍不定的動搖之色。

“這可不是玩笑,請你回答我。你的奏者,真·的·是被胡桃關在家裏了嗎?”

“……唔、唔姆。至少,胡桃本人是這麽認為的。”

……

“阿嚏——!!”

光線逐漸昏暗的教堂之中,側臥在長椅上的金發女人突然弓起脊背狠狠打了個噴嚏。

“喔,怎麽了大小姐?有人說你壞話了嗎?”

“……我怎麽知道。話說Archer,這種情況下一般該問‘你感冒了嗎’才對吧。”

“是嗎?那麽,小姐你感冒了……”

“夠了,閉嘴。”

胡桃面無表情地悶哼一聲,支起有些僵硬的胳膊翻轉身去。

雖然身為“人柱”的胡桃擁有充沛的體力與驚人的自我治愈能力,但連續數日的鏖戰與新舊負傷仍然將她折騰得疲憊不堪。送走最後一位自己必須打倒的勁敵之後,胡桃猶如驟然放松了絲線的木偶一般虛脫下來,因此決定在趕赴柴田所在前稍事休息。

(阿妙、菜菜子、悠小姐、韋伯君,還有小鬼們……之後就拜托了。)

在飄渺模糊的意識之中如此低語著,胡桃又一次按捺著內心的躁動不安合上了眼瞼。

很快、很快……一切都能結束了。

自己的同伴絕不會落敗。縱使緒方悠無法壓制(很可能已在柴田操作下黑化的)Saber,出雲也一定能順利將柴田彩納入己方保護之下。

……作為人質。

(可能的話,我也希望光明正大地決戰吶……)

但是,這一次她輸不起。

因為自己有無論如何都不可讓步的理由,所以不能再執著於昔日無比向往的騎士榮耀。

否。

以不惜玩弄少女生命的柴田守為對手,這本來就是場毫無榮耀的戰鬥。

(……真諷刺啊。)

嘴上說著“我討厭你們,絕不會變成你們那樣”,假惺惺地對敵方Master手下留情,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只會玩文字游戲的半吊子。在真刀真槍的生死決鬥中,她終究無法將自己與Archer都心懷憧憬的高潔道義貫徹到底。

(我最討厭的人,最終還是把我變成了我最討厭的樣子。)

“怎麽了大小姐,一臉超~自虐的表情。雖說你每時每刻都很自虐啦……小姐,你該不會是M吧?”

註意到胡桃嘴角不自覺勾出的酸澀苦笑,盤膝坐在一旁的綠Archer忍不住再次出聲妨礙她的休憩。

“你是從哪裏學到那種詞匯的。快給我忘了,現在馬上。”

胡桃脫力般地長呼出一口氣,頭也不回便伸手在Archer肩頭扭了一把,直到英靈呼痛求饒才慢條斯理地放了手。

“其實也沒什麽。據說人一虛弱就容易感傷……所以我剛才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如果我不是人柱,是不是所有事都會不一樣’之類的……”

如果日見阪胡桃不是人柱——

最起碼,不會被莫名其妙卷入柴田的逆神悲願,不會失去平穩無波的安逸日常。

而且,也不必像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一樣搖著安樂椅靜候死神降臨,可以與所有同齡女孩一道盡情享受自己如花的青春年華。

不,在此之前……

(爸媽,一定都還在我身邊吧。)

二十年來,這是她頭一次毫不避諱地在心中呼喚雙親。

對於棄自己而去的父母,日見阪胡桃從來不曾心懷怨懟。

因為,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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