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薛局長把要簽約的劇本給攪黃了。”這種傳言顯然不是薛懷谷愛聽的那種八卦，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他在眾人心目中昏庸無能和辦事不利的印象是如此根深蒂固，所以大家都默認只將蓋印的工作留給了他。

這絕對是汙蔑、赤果果的汙蔑！而這個名叫什麽薇的女人，居然還指名道姓地說出就是因為討厭他所以不願意合作，這叫薛懷谷怎麽咽得下這口氣！面對薛懷谷這幾天陰沈不爽的臉色，陳書明也是噤若寒蟬，薛頭頭的雷霆之怒，還是避一避比較好。

但是薛懷谷豈能容他獨善其身？憋了兩天終於開口了：“小明，你說這個事，我怎麽才能洗清自己的冤屈？”陳書明驚出一身冷汗，但是畢竟這幾天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說辭，立刻流利地說道：“頭兒，這個事情是這樣，我覺得吧，只要您想辦法把那位謝小姐搞定，讓她同意繼續合作，那麽就什麽事都沒有了，那幫老頭子也不會再說什麽。”

薛懷谷抓了抓短頭發，他為了避免被譏笑像女孩子，頭發從來都是理得極短的板寸：“這個道理我當然懂，可是你不知道，那個男人婆可難搞了。”不就是一下子沒認出她是女的嗎，至於這麽記恨？

“這……要不……您表現出一點誠意？”“誠意？”薛懷谷擡起埋得很低的頭，“怎麽表現？”陳書明有些吞吞吐吐，註意著措辭：“就比如說，給她點面子，登門……道歉什麽的……”“什麽！”薛懷谷拍案而起，陳書明馬上嚇得屁滾尿流道：“頭兒，只是舉個例子、舉個例子，您別著急……”

薛懷谷這才重新坐下：“我又沒做錯什麽，幹什麽登門道歉？你說，”他想了想繼續說道，“這個人那副樣子——就是那姓謝的那天那樣子，出現在男廁所，你能不認錯嗎？”陳書明當然附和道：“認錯，當然認錯。”薛懷谷驕傲地撫順了自己的頭發：“沒錯，所以我是不會登門道歉的，小明，你想個別的法子。”

陳書明有點欲哭無淚，哭喪著臉道：“那……我去登門道歉？”薛懷谷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隨便你怎麽做，反正幫我搞定就是了。”薛懷谷滿意地看著陳書明退了出去，覺得這事能這麽解決實在很好。

他心情多雲轉晴，還沒下班就開著車走了，方向盤打了幾圈往第一醫院而去，方亦敏正在辦公室看病歷，見了突然出現的兒子見怪不怪地說：“你怎麽今天又到我這兒來啦？”薛懷谷見了媽媽就差蹦蹦跳跳了：“單位又沒事，給自己提前下班嘛，找您一塊回家。”

方亦敏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說：“我沒司機送嗎？別給自己偷懶找借口，被你爸爸知道了又要說你。”薛懷谷無所謂地說：“反正他也知道我這工作是個閑職，就算捱到下班才走，也沒什麽產值可生產。”

方亦敏敲了敲他的頭說道：“兒子，長進點。”薛懷谷突然撒嬌地搖搖她的手臂說：“您可別跟爸說，要把我調去城管處啊。”方亦敏哈哈笑起來：“算了吧，就你這身板，一身軟肉，經得起打嗎？”這下可戳到薛懷谷的痛處：“媽，您為什麽不把我生得高大點，你看靳少都一米八五了，其他人也都超過一米八的，就我，小時候還被人當小姑娘……”

方亦敏拍拍他的肩膀說：“得了，別整天跟我講這事，你自己後天也不努力呀。”這話題實在已經討論得過多，薛懷谷也歇菜了，反正再說也就是這個頭，忽然想起來道：“說到我小時候被人當小姑娘，前些天我倒是遇到個女的，都這年紀還被人認錯性別，有二十四五歲了吧。”

方亦敏覆雜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介意女生男相，只要你別真給我帶回來個男的。”薛懷谷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急得直跳腳：“別開玩笑了，她害得我可慘了，現在單位裏都說我昏庸無能。”方亦敏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難道以前大家還不知道？”

薛懷谷無語了，天下沒有比被自己媽媽吐槽更無力反駁的了，於是他決定閉嘴，方亦敏見他真有點不高興，才笑笑說：“你還沒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兒子你是很聰明的，我知道。”見他眼睛又亮了，她笑道：“我去查房，你在這裏等等，或者隨便逛逛，等一下一塊兒走。”

謝塵薇今天手機一直在響個不停，一開始是她爸爸，後來是這個叫做陳書明的小秘書，但是她哪裏有心思接電話呢，她爸爸打電話來說，她媽媽的病情有變化，她馬上從家裏沖了出去，等到了醫院低頭一看，自己還穿著家裏的拖鞋。

經過漫長的手術，她的媽媽終於脫離了危險期，她心力交瘁地看著媽媽繼續沈睡的安詳的面容，她的媽媽這八年來一直這樣沈睡著，只在五年前短暫地清醒過一次，讓她做出了影響她一生的決定。謝塵薇的爸爸看著站在病床邊木頭人一樣的謝塵薇，上來拍拍她說：“已經沒事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好歹換雙鞋。”

謝塵薇喃喃地說：“爸爸，我這樣做是對的吧？”謝錄玄楞了一下，半天才看看窗外說道：“好像下雨了，我去開車，送你出去，這裏有看護。”謝塵薇的思緒還沒有回到現實，只是被動地被父親拉著往外走。

雷陣雨突然間就下得很大，謝塵薇站在醫院大門前失神地看著天地間的雨幕，呆呆楞楞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謝錄玄的運貨卡車停在遠處，他回頭說：“我去把車開過來。”轉身就沖進了雨幕裏面。

薛懷谷還沒到門口，就已經聽到震耳的雨聲，他得意地拿出一直放在方亦敏辦公室裏的長柄雨傘，雖然女式傘丟臉是丟臉了點，但總歸比沒有強，他又再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得意了一把，正打算撐開往自己的車子那邊走，不經意轉頭看到了站在邊上呆若木雞的謝塵薇。

剎那間諸如“冤家路窄”、“踏破鐵鞋無覓處”之類的詞語在薛懷谷腦海中迅速閃過，看她一臉懊悔的表情，估計是正為沒有雨傘著急呢，薛懷谷看看手裏的雨傘，鼻子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了，他得意洋洋地正要炫耀自己有傘的優越感，以及表示一下大度，可以送她到車子裏，並且表達希望握手言和之意，怎料才剛說了句：“謝小姐……”謝塵薇就一頭紮進了滂沱雨幕之中。

謝塵薇好似是突然才回過神來，想起謝錄玄一個人冒著大雨給她開車去了，她就想去追自己的父親，薛懷谷這一下如意算盤突遭變故，心裏的不忿就別提了，於是馬上撐開雨傘追了上去，誰知這姑娘不止外貌像男的，連腳程都快得不可思議，而且好像根本聽不到他叫喚似的，越叫越走。

薛懷谷忍無可忍了，她就這麽討厭他，居然寧可淋雨也不願意睬他，他一個大步追到她身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後一拽，一雙交織著怒火與絕望的眼睛就撞入眼簾。大雨把她的頭發全部沖開，眼鏡因為模糊視線也被她取下拿在手裏，她的五官完全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他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為什麽這眼神，好像在哪裏見過？

只是一瞬間，謝塵薇就掙開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薛懷谷一晃神，就又被她走脫，薛懷谷甩甩頭甩掉奇怪的感覺，繼續追她：“謝小姐、謝小姐，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你的小說的事情……”

謝塵薇毫不理會，只是快步走，薛懷谷覺得生平還沒被人這麽耍過，雖然非常不滿，但還是說出心裏的疑惑：“謝小姐，請留步，我覺得……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薛懷谷實在沒有想到，這句無心之語，居然有著神奇的效果，謝塵薇的動作一滯，他立刻就趕了上來，讓她留在了他的傘下。謝塵薇聽到大雨敲打在單薄的雨傘上的響聲，而此時她內心的震動甚至強過這巨響。

未免她再逃走，他抓住了她的胳膊，薛懷谷平覆了一下呼吸，他低頭看她，明明長得非常漂亮嘛，長了這幅樣子，應該去做演員，為什麽要寫劇本呢，而且還要打扮得那麽邋遢。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才問道：“我們真的見過？”

謝塵薇嘴角牽出一個不屑弧度道：“可不是麽，前天見過的，第一次見面。”薛懷谷覺得要跟她講話必須有好脾氣：“這個事，我希望我們再談談。”謝塵薇依然充滿敵意的樣子：“這個事，我也有話要說。——你能叫你的秘書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嗎？”

薛懷谷心裏暗暗說，小明幹得好！臉上很淡定地說：“你答應賣小說，他自然就不會再騷擾你了。”謝塵薇“哼”了一聲，很低地說了一句：“想得美。”薛懷谷非常不解地問道：“謝小姐，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生我什麽氣？如果是因為我誤會你，我也道歉了，而且……”他們同在傘下，薛懷谷還抓著她的胳膊，離得非常近，他繼續說道：“而且我現在覺得你非常漂亮，這樣道歉算有誠意了嗎？”

謝塵薇不知為何，被雨淋得本來冰涼的臉突然間紅了，薛懷谷有趣地看著她說：“怎麽了？難道沒有人誇過你？”謝塵薇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以前確實有很多，不過……她搖了搖頭，想甩開思緒，不願再被卷入往事之中。

薛懷谷以為她搖頭是回答他的問題，安慰道：“別難過，其實你很漂亮，可以當演員了，只要你打扮得女人味一點……相信我，我從小看美女長大的，有品味。”謝塵薇對於薛懷谷的自以為是真的很想笑，但是她必須忍住，不能在這裏破功，於是依然冷冷地說：“我就是不想拍自己的小說了，你別再逼我了。”

薛懷谷氣結了，費了這麽多口水，怎麽結果還是一樣，他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扯住她說：“不行，今天你不答應，就別想走。”“你這人……”謝塵薇見他直接無賴上了，也一時無計可施。

“小薇？怎麽了？”謝錄玄已經把卡車開了過來，見女兒好像有麻煩，就從車上下來，還是淋著雨，謝塵薇尷尬地叫了一聲：“爸爸。”謝錄玄疑惑地看著抓著自己女兒的薛懷谷，看上去也是個斯文人，一時搞不清楚狀況，不知該不該出手阻止。

謝塵薇甩了一下沒甩脫薛懷谷的桎梏，只得央自己的父親：“爸爸，我全身都濕了，我看你也是，好冷，我們快些回去吧。”薛懷谷馬上接話道：“謝叔叔你好，我有傘，送你們到車裏去吧。”謝塵薇怒瞪他：“不用！”

薛懷谷不理她，拉著她走過去把謝錄玄也撐在傘內，其實薛懷谷的傘沒有那麽大，只能撐住兩個人，撐住謝錄玄父女以後，他自己就幾乎都在傘外面了，謝錄玄一邊走一邊笑道：“謝謝你小夥子，你是小薇的朋友？”

“當然不是！”謝塵薇沒好氣地說。薛懷谷露出頑皮的表情道：“我是……要買謝小姐小說的人，但是她卻突然說不賣了，讓我很為難，謝叔叔您就勸勸……小薇吧？”他特意學了謝錄玄的語氣，這聲“小薇”叫得謝塵薇渾身一僵。

謝錄玄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小薇，既然已經談好了，為什麽要變卦呢，而且你上次還說報酬很豐富，你媽媽她……”謝塵薇臉色白了白，薛懷谷急忙接道：“是的是的，價錢什麽的，好商量嘛。”

三人走到了卡車旁邊，謝錄玄看薛懷谷除了頭發以外的地方也幾乎都濕了，笑笑說：“小夥子，你很有誠意，你放心，我替小薇答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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