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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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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姮忙叫住他,道:“我不買米面。”她徑直走到角落,拿起那根拐杖,朝曹老頭疾言厲色的質問,“你無病無痛,這拐杖是怎麽回事?”

曹老頭聞言,身子微微一僵。

張二拔了半截腰間的大刀,厲聲呵斥:“還不快說!”

曹老頭嚇的瑟縮了一些,無奈的交握著雙手,嘆氣道:“官爺,我真的沒見過什麽瘸腿老太。”

楚姮眼睛微微瞇了下,冷哼一聲,將拐杖拿在手裏端詳:“我問你這拐杖怎麽回事,你卻在這兒跟我扯什麽瘸腿老太,你說,是不是自投羅網呢?”

八四章

曹老頭渾濁的眼珠子幹澀的轉了轉,他解釋道:“全縣都知道官府在搜捕一個瘸腿老太,我鋪子挨翠紅院近,已經無數人來問過我瘸腿老太的消息了,是以方才我會那樣回答。”

“我看不是吧?”

“怎麽不是。”曹老頭撥弄了一下米缸,掩飾不自然的情緒,“這拐杖是我的,我偶爾腿疼,就會拄下。”

楚姮將拐杖拿在手裏摸掂了掂,冷笑道:“這種材質的香樟木,平常人家可用不起。你經營著這麽一間糧油鋪,是每日掙十兩還是五十兩啊?”

她這話說的明顯就是諷刺,十兩銀子夠他這樣的人家用三四年了!

哪知曹老頭卻一口咬定:“不錯,我家利潤高,每日都能掙七八兩,買根好點的拐杖很奇怪嗎?”

楚姮怒極反笑,將拐杖“當”的敲在米缸上,十分刺耳。

“你開的是糧油鋪!不是翠紅院!我還沒聽說過哪家小本經營的糧油鋪每天能賺這麽多!”楚姮朝他橫了一眼,右手一伸,“把你賬本拿來!”

曹老頭語氣有些紊亂了:“做生意的都知道,賬本是秘密的東西,哪能交給你看?”

楚姮指了指身邊的趙二:“官爺要查,你還不給?”

“……恕難從命。”

曹老頭梗著脖子,打定主意不交出來。

趙二也看出不對勁了,他問楚姮:“夫人,要不我把他綁了?”

曹老頭聞言,忙怒吼道:“我身子差,你要是把我磕著碰著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楚姮也不想他反應過激的死了,她對趙二吩咐:“我在這裏守著,你去縣衙把藺伯欽他們都叫過來,就說找到兇手了。”趙二點了下頭,立刻往縣衙跑去。

曹老頭反應過來,瞪大渾濁的眼:“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一個老頭子,還能去行刺大官兒?”

哪知楚姮勾了勾嘴角,笑的惡劣:“我管你是不是兇手呢,總不能讓藺大人和蕭大俠死吧?你這一把年紀我看也活的差不多了,不如推出去替他們遭殃得了!”

“你!”

曹老頭沒想到楚姮竟然是打的這個主意,明明聽聲音看輪廓是個嬌俏女子,可說出的話卻不由讓人膽寒。

“你這是汙蔑!”

“誰叫你不肯說這拐杖到底是誰的?”

曹老頭極了,他正欲反駁,突然發現這大清早周圍沒什麽人,就楚姮和他兩個。對方聲音清脆,一聽就是個軟綿綿嬌滴滴的女子,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好,我告訴你,那人其實就在後院,但是你不能說我是兇手。”

楚姮笑笑:“這是自然,帶路吧。”

曹老頭撩開鋪子與後院隔著的一塊簾布,在前領路。鋪子後院的屋子就幾間,楚姮望了望,問:“在哪兒呢?叫出來我看看。”

曹老頭擡手一指:“就在前面的那屋,他許是在睡覺,你推門進去就可以了。”

楚姮裝作懵懂,走上前去推門,曹老頭看準時機,撿起地上一塊火磚,往楚姮頭上猛然拍去——

然而預想之中的結果並沒有出現,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微一側身,堪堪避過。

曹老頭一楞,難道是自己眼神兒不好,失了準頭?

楚姮沒有轉身,曹老頭的動作在她眼裏好比放慢了一百倍,她根本不怕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偷襲。

楚姮冷笑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內昏暗,沒有燃燈,案上點著三炷香,擺著一塊靈位,墻上還掛著一幅畫像。

畫像上是個年輕的男子,楚姮怔了怔,只覺得十分眼熟,但具體是誰,又想不起名字。

曹老頭本打算將楚姮敲暈,可沒想到再次偷襲還是無用,楚姮已經進了屋,他忙慌亂的道:“快出去,這裏不是你可以進來的地方!”

楚姮回頭挑眉:“怎麽?不是你說那兇手在這裏嗎?”

“我方才說錯了。”

曹老頭扯起謊來還真是眼睛都不眨,一會兒一種說辭,他自己也不覺得害臊。

楚姮掃了眼靈位上的名字,曹飛華?不認識啊。

可為什麽會覺得眼熟呢?

曹老頭見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畫像,頓時大怒,上前擋住楚姮的視線:“你再不走,我要不客氣了。”

等楚姮出門的瞬間,他一磚頭下去,定將楚姮拍死,然後他再帶上銀子跑路,保管不會被人查到蹤跡。

楚姮拿著拐杖,掃了眼曹老頭,發現他跟畫像上的人長得有幾分相似。

倏忽間,楚姮終於想到了那畫像上的人是誰!

黑店客棧的店小二!

當時她和藺伯欽被劫持,她悄悄用一根筷子,將此人給戳死了。後來就是蕭琸出現,殺了另外一個魁梧大漢,春二姐砍掉了自己的腳,救了他們……

是了,春二姐!

她自廢左腳,不就是個瘸子嗎?

面目可以改變,這點只要花點時間工具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辦到。

楚姮之前逃離京城的時候,不也易容冒充過李四娘的丫鬟紫桃。

沒有任何懷疑,楚姮肯定瘸腿老太就是春二姐!

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釋。

春二姐被蕭琸逼成那樣,她定然懷很在心,勢要報仇。春二姐武功不如蕭琸,但她又想報仇,不知從哪裏得知了吳光弼要來清遠縣,便想著可以來一招禍水東引。她先是裝作瘸腿老太,賣給馮河劇毒的大米,那米可能就在糧油鋪裏拿的;春二姐嫵媚多情,蕭琸在幽州的好友,說不定還是春二姐的入幕之賓,這樣一來,他反咬栽贓蕭琸都說得過去。

楚姮越想越有可能,她幹脆欺身上前,狠狠拽著曹老頭的衣襟,逼問道:“說,春二姐是你什麽人?”

“我……我不知道!”

曹老頭聽見“春二姐”三個字,明顯渾身一僵。

他掙紮了兩下,發現竟掙脫不開,這嬌滴滴的女子,怎麽勁兒這般大?

曹老頭還沒想清楚緣由,楚姮一巴掌拍咯他手裏的磚,冷聲道:“不交代是吧?那就去衙門,辣椒油老虎凳,炮烙鹽水鞭,大刑伺候!”

曹老頭顫了顫,雖然瞳仁是青灰色,可楚姮也看懂了他眼底的一絲驚恐、

她惡聲惡氣的拽了下他衣襟,道:“跟我走!”

曹老頭毫無還手之力,兩人剛拉扯到外間,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是藺伯欽帶著胡裕楊臘已至。

“李四娘,你這是做什麽?”藺伯欽翻身下馬,急匆匆的迎了過來。

楚姮還沒來得及開口,那曹老頭就扯著嗓子吆喝大叫:“大人救命!大人救命!這個惡婦傷人,她還冤枉我是殺害吳光弼的兇手!我一把年紀都快七十歲了,哪拿得起那麽重的劍,爬的了那麽高的翠紅院窗戶喲!”

藺伯欽先是一楞,看向楚姮。

“夫君,我今日可幫了你一個大忙。”

楚姮盈盈一笑,宛如百花盛開。

藺伯欽劍眉微微挑起,問:“是什麽?”

曹老頭一直在大呼小叫,聽到楚姮喚藺伯欽“夫君”,登時如墜冰窟。

他就奇怪了,一個女子無緣無故的怎會來調查自己,原來她是藺伯欽藺大人的夫人!

楚姮將曹老頭扔給楊臘胡裕,對藺伯欽道:“殺吳光弼的人,是春二姐。”

“怪不得。”

藺伯欽看了眼楚姮手裏的拐杖,再聯想了一下當日在黑店客棧發生的事情,許多疑點都迎刃而解。

春二姐雖不及蕭琸武功高強,但也不差,即便砍掉了自己的一只腳,她要殺吳光弼也是輕而易舉。且只有春二姐這樣的江湖人,才了解蕭琸他們這些同在江湖行走的游俠,不論是馮河還是蕭琸在幽州的好友。

楚姮又指了指曹老頭,道:“這個老東西是幫兇,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是曹飛華的爺爺。”

藺伯欽俊朗的面容浮現一縷疑惑:“曹飛華?”

楚姮“哦”了一聲,解釋道:“還記得黑店裏面招呼我們的店小二嗎?”她說到這裏遲疑片刻,“就是被蕭琸用筷子刺在眉心死掉的那個。”

這樣一說,藺伯欽也記起來了。

那店小二還垂涎楚姮的美色,當時想要淩辱她……

他眼底劃過一抹寒霜,點了點頭,肅容道:“大奸大惡之徒,死有餘辜。”

曹老頭聽二人交談,本還按捺得住,聽到“死有餘辜”幾個字再也忍不住了,他渾濁的雙目突然圓睜,大聲反駁:“你們知道什麽?你憑什麽說他死有餘辜?死有餘辜的……是你們!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人!”

他想到自己慘死的孫子,忍不住老淚縱橫,哭喊道:“飛華是我曹家的獨苗,就被蕭琸那個王八蛋給殺死了啊……天下還有誰能來給我養老送終……我的孫兒啊……”他哭的渾身顫抖,佝僂的脊背隔著夾襖還能看見瘦脫形的脊梁骨珠子。

“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唷!四十歲媳婦兒跑了,五十歲兒子死了,六十歲疾病纏身……”曹老頭滿腔悲憤無處發洩,他一拳拳的砸在米缸上,“唯一聽話懂事的孫兒,為了給我掙錢治病,跟著二春出去跑江湖,還被人給殺了……我想要給孫兒報仇,也有錯嗎?還有天理嗎?!”

曹老頭哽咽道:“蕭琸可以殺我的孫子,他鋃鐺入獄,你們打抱不平;可我的孫子死了,誰又來替我抱不平?好不容易二春願意幫忙……可如今……如今卻是我害了她。”

他忘了將春二姐用過的拐杖收起來。

他竟然忘了!

誰又會想到,楚姮會那麽巧合的發現拐杖,發現疑點呢?冥冥中自有天定嗎……若真的有,為什麽沒人幫他的孫子報仇啊!

曹飛華哭的聲嘶力竭,年邁老弱的老頭蹲在地上,看起來十分可憐。

但,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藺伯欽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朝楊臘和胡裕吩咐:“把人押回縣衙,仔細審問。”

八五章

曹老頭面對縣衙裏五花八門的刑具,不得不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他這麽多年和曹飛華相依為命,爺孫在清遠縣借錢開的這家糧油鋪。春二姐是孤兒,鬧饑荒的時候,曹老頭曾經贈飯給她,彼此熟識。

六年前曹老頭開始視力下降,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曹飛華心疼爺爺,便跟著春二姐去走江湖,學了點三腳貓功夫。

江湖上什麽掙錢來的快?自然是打家劫舍做黑心勾當。

春二姐和曹飛華都沒爹媽養,是是非非不太清楚,只覺得有錢掙便是好的,善惡也懶得去區分,不知做了多少令人發指的行徑。

直到在荒郊開黑店,遇見了楚姮藺伯欽等人,對於春二姐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她性格好強,咽不下這口氣,發誓一定要找蕭琸報仇。

楚姮聽到這裏,忍不住問:“春二姐騙走了蕭琸的劍,殺掉吳光弼,妄圖栽贓他?”

曹老頭“嗯”了一聲,輕點了下頭:“二春說打不過蕭琸,她只能用這個法子。”

“隨行官員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是吳光弼?”

“興許是因為吳光弼職權最大。”不等曹老頭回答,藺伯欽就接過了話頭,“當務之急,是抓捕春二姐歸案。”

說完,他冷冷看著曹老頭,問:“如何跟春二姐聯絡?”

曹老頭咬緊牙關,本不想說,楚姮直接拿起墻上掛著的一副鐵鉤子,在曹老頭面前晃了晃:“你眼睛看不清是吧,這是一副鐵鉤子,專門鉤在那些不說真話的犯人肩胛骨。知道肩胛骨是哪兒嗎?”楚姮用鉤子拍了拍他肩膀,“一鉤子給你穿過去,皮開肉綻,鮮血噴濺,嘖!”

曹老頭嚇的一哆嗦,仍不開口。

楚姮哼了哼,擡手就去扒拉他衣襟,藺伯欽可算看不下去了,捉住她手,劍眉微擰:“這種事交給衙役,你一個女子湊什麽熱鬧。”說著,就從楚姮手裏拿過鉤子,遞給旁邊的楊臘。

曹老頭見楚姮嬌一個滴滴的女子,因此不是特別畏懼,可如今鉤子落到了楊臘手裏,他想到了聽聞的那些刑訊手段,頓時嚇的瑟瑟發抖:“春二姐明日就會回糧油鋪,她……她說有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藺伯欽睨他一眼:“什麽事?”

“我不知道。”

“具體什麽時辰回來?”

“我不知道。”

楚姮氣的撇嘴,朝楊臘道:“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給他一鉤子,他就什麽都知道了!”

楊臘作勢嚇他,曹老頭忙吆喝:“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二春行事神神秘秘,我除了知道是她殺的吳光弼,其它一概不知!”

他一番話說的眼睛都紅了,楚姮信了三分。

便在此時,去給蔡高義、陳知府等人匯報消息的顧景同,疾步趕到牢獄來。

藺伯欽忙迎過去,問:“蔡大人陳大人怎麽說?有沒有爭取到時間?”

顧景同嘆了口氣,搖搖頭:“七天,七天之內必須抓到春二姐,否則蕭琸一樣要死,你一樣要……”他看了眼楚姮,沒有繼續說下去。

楚姮不禁有些怒然:“證人在這,兇手乃春二姐,怎麽蔡高義和陳知府仍要錯判?”

“春二姐落網之前,一切都不能下結論。”顧景同擺了擺手,“朝廷壓迫太緊,陳知府說他也是沒有辦法。”說完看向藺伯欽,似乎想聽聽他的意思。

藺伯欽略一沈吟,便道:“立刻再去調派一些人手,全部前往糧油鋪埋伏。春二姐明日一現身,務必將她抓捕歸案!”顧景同頷首,轉身就要去找陳知府借人,藺伯欽又想起一事,“對了,把馮河也叫上。”

那春二姐的武功他是見識過的,想了想,還是有馮河在安全一些。

次日。

藺伯欽帶足人手重重包圍了糧油鋪,楚姮雖心急,卻也不敢跟著一起去。

她知謝落英擔憂蕭琸,便讓蘇鈺帶話過去,說今日一定能抓捕到真兇,還蕭琸一個清白。謝落英得知此事,激動的坐立難安,她幹脆匆匆來到藺府,與楚姮一起等候消息。

太陽東升西落,已是薄霧冥冥的時辰,謝彤彤和蘇鈺兩個小孩子來來回回不知疲倦的跑,卻仍舊沒帶回好消息。

謝落英和楚姮的臉色都愈發嚴峻。

夜裏風深露重,謝落英卻推門而立中宵,冷風吹拂她的面頰,她忽而苦笑:“藺夫人,夜已深,我先告辭了。”

楚姮張了張嘴,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可想到蕭琸若有罪,藺伯欽也難辭其咎,這話無論如何就說不出口。

半晌,她才輕輕點頭:“路上小心。”

這一夜,楚姮沒有睡著。

連過了幾日,都沒有春二姐的消息傳來,眼看再有兩天便是約定期限,楚姮再也按捺不住,讓濯碧跑了一趟衙門。

卻沒曾想,濯碧回來大驚失色,幾乎是顫抖著對她說:“夫人,大事不好了!”

“如何不好?”楚姮霍然站起,匆匆跑出去相迎。

濯碧不知如何開口,她不敢隱瞞,咬牙道:“這些日子藺大人帶人一直埋伏,沒有等到春二姐。反而……反而唯一的證人曹老頭……今日在獄中突然暴斃而亡!”

“什麽?”

楚姮心頭大震,難道上天都要讓藺伯欽遭殃?

她定了定心神,將帷帽罩在頭上,手爐都不拿,快步往縣衙趕去,任憑濯碧溪暮在後面如何叫,她也不回頭。

縣衙一片死氣沈沈。

側堂棺槨裏,躺著一名蓋白布的老年男屍,藺伯欽搬了張椅子,就那樣楞楞坐在旁邊。

楚姮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盯著曹老頭的屍首發呆。

“藺伯欽。”

她跨步進屋,喚了聲他名字。

藺伯欽察覺到光線暗了暗,他微微側首,見是楚姮,眸色倒是平靜:“衙門裏有內鬼,我不知道是誰。”

接觸這件案子的人太多了,從府衙到縣衙,從蔡高義的人到吳光弼的人。他可以懷疑,但不能去盤問,為什麽?因為官大一級壓死人。

楚姮仿佛和他心靈相通,都顧慮到了這一點。

她又看了眼曹老頭的屍體,問:“在抓捕春二姐當天,春二姐就已經得知消息,所以不再出現?”

“應該是。”

“那可懷疑的人還真不少。”楚姮勾了勾嘴角,她走近了些,“但是,你信任的人屈指可數啊。”

藺伯欽聞言一楞,“你的意思是……”

“紅二姐已經被捕,正關在監牢。”楚姮朝他眨眼,隨即擡起袖子轉了個圈,“怎樣?把臉一蒙,低著頭的樣子還像吧?”

楚姮想要引蛇出洞。

離期限不到兩天,藺伯欽卻還在擔憂她的安全:“不行,我不會讓你以身犯險。”

“沒什麽危險好不好!”

“就算沒有危險,你又怎能確定春二姐不是與那內奸在一起?如此做戲,根本就沒有作用。”

楚姮都快沒脾氣了,她上前拽著他胳膊搖了搖:“哎喲,藺大人,這都什麽時候了,你能不能大膽嘗試一下?”

“我要顧忌你的安全。”

楚姮覺得這是他的借口。

她咬著唇道:“這很簡單啊,我待在監牢,你到時候再找兩個信任的人埋伏在旁邊,當內鬼出現,直接撲上去把他逮住就行了,我能有什麽危險?”她話鋒一轉,漂亮的杏眼微微一瞇,“還是說,夫君你連保護自家夫人的能力都沒有?是一個懦夫?”

“休娿用激將法。”

藺伯欽冷冷開口。

“我是為你好嘛!”

楚姮甜甜的撒嬌。

藺伯欽:“……”對於楚姮這種軟綿綿的語氣,他根本無法反駁。

楚姮看他略有松動,忙又趁熱打鐵的補充道:“再者,現在衙門裏有內鬼,你能信任的只有我……嗯,還有誰?顧景同?胡裕?楊臘?”

藺伯欽沈吟片刻,頷首道:“盛風,胡裕,楊臘,還有主簿和其他幾個衙役都能信任。”

“馮河呢?”

藺伯欽目光微微一凝,鄭重道:“也能。”

楚姮撫掌一笑:“那這就好辦了,到時候我來冒充春二姐,你讓胡裕楊臘把我押著,大喇喇在街上晃一圈,然後大聲談論,將我關在監牢第幾間。到了夜裏,我就不信那內鬼還坐的住!”內鬼之所以當內鬼,正是因為他也跟吳光弼的案子脫不了關系,否則為何要暗殺曹老頭,為何又要通風報信給春二姐?

兩人再次商議了一會兒,便正式確定下來步驟。

藺伯欽將顧景同楊臘等人找來,詳細講解了下,便讓楚姮換上一身妖冶的紅色裙裝。

楚姮將頭發盤成留仙髻,滿頭珠翠,耳畔還別著一朵紅艷艷的芙蓉花,完全就是春二姐一貫的嫵媚打扮。

她將那面紗展開,順手遮住半張臉,目光如盈盈秋水的望向藺伯欽,眼波流轉:“如何?與那客棧中的老板娘,是不是有幾分相似?”

藺伯欽心頭一顫,腦海裏瞬間浮現“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顏”這樣的詩句來。

他只覺得呼吸都有些不太順暢,撇過視線,饒是平淡的“嗯”了一聲。

“……不回答算了。”楚姮自討了個沒趣,將那遮面的紗巾甩了甩,轉頭便去找胡裕等人,準備演戲。

藺伯欽看著她輕快離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莞爾一笑。

當晚。

幾乎清遠縣人人都得知了一個消息,殺害朝廷命官的真正兇手——“瘸腿老太”春二姐,已被抓捕歸案!

八六章

楚姮將頭發披散了一半,遮住了半張臉,看起來極為狼狽。手肘被胡裕楊臘押著,低著頭看腳尖,心底莫名就想發笑。

想她乃是大元頂尊貴的金枝玉葉,如今又是冒充給人戴綠帽的寡婦,又是冒充刺殺朝廷大臣的兇犯,這逃出宮的日子可謂愈來愈刺激了。

對於自己逃婚離京的所作所為,她是一點兒也不後悔。

手腕上一副生了銹的鐐銬,把她雪白細嫩的手腕磨破了皮,胡裕是個心細的,他忍不住關心道:“夫人,要不我把鐐銬給你取下吧?”

楚姮瞪他一眼,壓低了聲音:“做戲做全套!別叫我夫人,免得引人起疑。”

楊臘覺得藺夫人在面對正事兒的時候,十分理智。但就這麽一個人吧,隨時都能把他們端正板直的藺大人,給氣跳腳。

他不禁感慨,這也是一種本事啊。

三人從糧油鋪到縣衙的路上晃了一圈,回到縣衙,天剛擦黑。

走到正堂人最多的地兒,顧景同上場了。

他一展折扇,咬牙切齒道:“可算把春二姐你給逮住了!你以為有人給你通風報信,我們就抓不住你嗎?”

楚姮低著頭不說話,長發遮住容貌,咬著唇瓣,做出一副悔恨的樣子。

顧景同又對胡裕楊臘道:“把她押去監牢第二間,等明日藺大人病情好些再來審問定罪。十八種酷刑全部用上,不信她不招!哼,除非她能插翅膀逃出去!”

楊臘笑了起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放心吧,有李獄頭看著,她跑不了!”

胡裕也忙接話:“顧縣丞,好不容易抓住了兇犯,大家夥都可以松一口氣,等會兒去買幾壇子女兒紅,咱們在前廳喝個痛快!”

“這個提議好!”

三人交談聲音很大,顧景同更是熱情的邀請其他人都參與進來。

又過了一會兒,胡裕和楊臘便押著楚姮往監牢走。

楊臘看四下無人,低聲道:“夫人,監牢裏潮濕陰暗,恐……恐怕還有老鼠蟑螂,委屈您了。”

楚姮聽到這些,的確皺了皺眉。

但想到埋伏在監牢暗處的馮河與其他衙役,她搖搖頭,沈聲道:“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受委屈,生而為人,皆是平等。只要能抓到兇手,老鼠蟑螂算什麽,左右不可能把我給吃了。”

楊臘和胡裕聞言不禁深感讚同,卻又被她幽默的調侃給逗笑。

怪不得藺大人這麽包容藺夫人,這般聰慧嬌美又明事理的女子,誰不喜歡呢。

楚姮所在的位置在監牢第二間,牢裏還有其它犯人,胡裕只好將她給一把推進去,惡聲惡氣道:“老實點兒!後天就判你個斬立決!”說完,便重重的落了鎖,與楊臘一並離開。

兩人走後,監牢裏一片靜謐。

楚姮養尊處優,到底是有些害怕那毛茸茸黑黢黢的老鼠和油亮會飛的大蟑螂。

她將鋪在地上的谷草撥拉到一邊兒,坐在光潔的一小塊地方,將頭埋在膝蓋上。

夜色深深,一彎缺月掛在梧桐樹梢,從小天窗灑下泠泠如白霜的光。

楚姮攏了攏身上的衣袍,覺得四周異常冰冷。

她擡起手腕,借著月光撥弄被鐐銬磨破的擦傷,手指都被凍僵,一點也不靈活。

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裏受罪,也不知道這個計策能不能奏效?倘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楚姮搖了搖頭,最好別這麽想。她覺得自己是也夠義氣,為了藺伯欽在這裏挨餓受凍,比起所為的兩肋插刀,也差不了多少。

長夜漫漫,又格外無聊。

楚姮托腮透過天窗,望著一彎冷月,嘆了口氣。

藺伯欽啊藺伯欽,你可千萬別讓把她給弄回皇宮裏去,說實話,她還真不想為了救他葬送自己的下半生。可好歹相識一場,眼睜睜看著他死,楚姮又於心不忍。

她咬了咬被凍僵發癢的手指關節,心下又想,藺伯欽這次躲不過劫難是他活該,誰叫他總是冷冷淡淡的孤高模樣,本是個俊俏公子,眼底卻總透著冰霜之色,讓人難以接近。

華容公主脾氣好,整個皇宮裏的人都知道。

她隨時都與藺伯欽笑呵呵,可他倒好,認識這麽久朝她笑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哼,還不算那些被她氣笑的。

楚姮絞著手指,在那兒默默數落藺伯欽“罪行”,不知不覺便到了後半夜。

即便她是練武之人,不畏寒暑,可冬日的寒風吹進這冰冷潮濕又陰暗的監牢,還是讓楚姮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擡頭望天,看著月亮升起的位置,從月初開始逐漸東移,到了月中,升起的位置又從東逐漸西移。

李獄頭早就被楊臘和胡裕兩人給拉出去喝酒了,四下裏一片靜謐,只隱約有別的監牢房間淺淺的呼吸聲傳出。

也不知道馮河那些人是躲在哪裏,裏面太悶,外面太冷,這麽一想她在這兒蹲著,也不算太糟糕。楚姮正在胡思亂想,便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她一顆心上提,微微側坐了一些,捋了長發遮住臉,靠著粗糙的墻壁。

監牢的門被打開,楚姮用餘光瞄去,只見兩個穿著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手持銀晃晃的刀,正鬼鬼祟祟的朝這邊過來。

兩人一眼就看見了穿紅衣的楚姮。

其中一個快步上前,看了眼銅鎖,搖搖頭:“打不開。”另一個指著楚姮就罵:“大人叫你別出現在清遠縣,你怎不知死活的跑回來了?”

楚姮假惺惺的抽泣兩聲,不說話。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就說女人不中用,蔡大人卻總不相信!”那人拿刀狠狠一劈銅鎖,但聽“哐”的一聲,銅鎖有些松動。他繼續罵罵咧咧:“女人沒用,瘸腳女人更加沒用!本可以將此案辦的天衣無縫,卻因為你愚蠢被抓,害的我們大半夜來給你劫獄!”

說完,他又是用力一刀劈下,銅鎖總算被破壞。

“快跟我們走!”兩人推門而入,一把拽起楚姮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也不知外面的埋伏怎麽回事,還不出現。楚姮心急,哪容他們這般輕易離開,她藝高人膽大,幹脆將那人的衣袖反拽:“憑什麽跟你走?你方才說蔡大人……蔡大人和吳光弼之死又有什麽關系?”

“你——”

她聲音嬌柔清脆,在靜夜中格外清晰。

兩人登時發現不對勁,回頭一看,青絲如墨的女子長相極美,裙下的一雙腳形狀嬌好,根本就不是那個瘸腿的半老徐娘!

“你……你不是春二姐!”其中一個驚疑不定的問。

楚姮冷笑:“我是你姑奶奶!”

門口火把陡然亮起,湧入一大波穿戴整齊的挎刀衙差。有府衙的人,也有縣衙的人,直將兩人看的目瞪口呆。

“老哥,我們中這娘們兒的奸計了!”

他說著便要舉刀架在楚姮脖子上。

楚姮找了個刁鉆的角度,輕而易舉的挪步掙脫開來,那人看著空落落的手,即便蒙著臉,也是一臉懵。

笑話,她可是老江湖了,想威脅她,門兒都沒有!

那人還以為自己一時失手,他還想再次將楚姮抓做人質,下一秒,衙差們便湧了進來。

蒙面人一咬牙,大喊道:“老哥,跟他們拼了!”

說完,二人便與這些衙差戰在一處。兩人明顯學過三腳貓功夫,比這些不會武的衙差厲害許多,眼看要被他們逃走,楚姮上前一步,從地上抓起一把碎土,朝二人眼睛裏揚去。

這微一阻攔,拖延了時間,馮河正好趕到。

細劍如一泓清水瞬間而至,“噌”的一聲挑落對方的大刀,身形一轉,低頭揮劍,瞬間挑斷二人足部筋脈,再無逃跑的可能。

兩人吃痛,摔倒在地,捂著腳上的傷口嗷嗷哀叫,大喊饒命。

馮河收劍而立,楊臘和胡裕立刻鉆出,將兩人五花大綁,順便“刷”的扯下兩人蒙面的黑布,露出兩張讓人過目就忘的面孔。

“喲,果然是熟人。”

顧景同記性還算不錯,他大冬天的搖著扇子,好不風流:“二位不是吳光弼吳大人身邊的隨從嗎?怎麽想著來救刺殺吳大人的兇犯呢?”

兩人面目憤恨,一語不發。

其中一個臉腮動了動,下刻,嘴角便流出一絲黑血。顧景同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楚姮連忙狠狠一巴掌扇在另一人臉上,那人沒忍住,“噗”的一聲將一顆黑黢黢的藥丸混合血水吐出。

“想服毒?還真是個忠心耿耿的死士啊!”

楚姮這一巴掌力道用了十成十,那人的右臉立刻就腫了起來。

顧景同幾人見得這幕都看向楚姮,大為驚訝,倒是馮河知道她底細不一般,因此抱著劍,神情冷冷的沒有覺得奇怪。

楚姮甩了甩手,也知道自己剛才有些莽撞,可若不是她反應快,這兩個都死了,藺伯欽和蕭琸還怎麽活命?

她朝顧景同生硬的笑了笑,故作驚訝的指著蒙面人:“話本子裏面不是有寫死士的嗎?今日還真被我遇見了,真是大開眼界呢!”

顧景同雖然覺得她剛才反應微妙,但此時也來不及細想。

他擺了擺手,道:“直接將人押去公堂,藺大人要連夜審訊。”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後天若還沒有定案,怕是要大難臨頭!

八七章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藺伯欽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

那隨從剜了他一眼,咬緊牙關,一字不說。

他臉腫的老高,又惡狠狠的看了眼楚姮,想到自己已經服毒自盡的弟弟,滿腔憤怒無處可發。都怪這個女人,在那故作誘餌,引他們上鉤……全都怪她!

楚姮看了眼天色,忙道:“與他說那麽多幹什麽?方才他言語間提到過‘蔡大人’,那定是蔡高義了。蔡高義與吳光弼為上下屬關系,吳光弼身死,監察禦史一職空缺,蔡高義剛好順理成章的頂替此官職。”

“你胡說八道!”隨從回過神,對楚姮怒聲反駁。

楚姮冷笑:“你別管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只管照此認罪就行了。”

春二姐奸狡抓不到,蔡高義這麽大一個人兒,他還敢不認罪?

然而,當藺伯欽將此案上報陳知府,陳知府又委婉的詢問蔡高義,蔡高義還真不認罪。

他脖子一抻,氣憤道:“是誰在汙蔑本官?僅憑吳光弼的隨從,就判定我是殺害吳大人的主謀,是不是太武斷了?”

蔡高義這話簡直是自打自臉,此前他還在那兒恨不得立刻將蕭琸處死!

陳知府看了眼神色嚴肅的藺伯欽,繼續對蔡高義笑道:“若真是汙蔑大人,那的確該死。但明日就是聖旨約定破案的時期,還望蔡大人配合一下調查。”

“調查?調查什麽?”蔡高義擡手一拍桌面,將碟兒杯兒都拍的跳起來,“我整日就待在這驛館,一畝三分地兒,哪都沒去!”

藺伯欽上前一步,沈聲道:“蔡大人雖哪兒都沒去,但帶來的心腹手下不少,要從衙門裏得知曹老頭、春二姐的消息,易如反掌。”

“呵,怎不說你藺大人在這清遠縣比本官還要如魚得水呢?”

蔡高義冷笑,“更何況,我和吳大人相識多年,朝中同僚都知道我們關系融洽。監察禦史一職空缺,也不一定就留給我坐,憑這點懷疑我,這不是搞笑呢麽!”

任憑藺伯欽和陳知府怎麽說,蔡高義都是頭一撇,不承認。

他平時跟在吳光弼身邊話很少,而今藺伯欽才發現,這位蔡大人能言善辯的很。

蔡高義顯然失去了耐心,他一擺手道:“藺大人,區區一個隨從說的話,不足以令人信服。你不能憑借一人之言,就認定我指使別人殺了吳大人、滅口曹老頭。要麽,你捉住真的春二姐;要麽,你就只能讓蕭琸去死。本官待明日監斬了蕭琸,就會回京覆命。”說到此處,他又冷哼,“當然,這件事朝廷責怪下來,藺大人也是要擔責的!”

陳知府還想說什麽,蔡高義卻一甩衣袖,撂下一句“本官有事,先行告辭”。

他咬定藺伯欽拿不出別的證據,也咬定那隨從不會亂說什麽,昂首闊步有恃無恐的離開了縣衙。

衙役哪兒見過他那麽大的官,根本不敢去捉拿,要走也就由著人走了。

藺伯欽看著蔡高義的背影,眸光漸深,心底仿佛悶著一團濁氣,吞不下,吐不出。陳知府“哎”的嘆了嘆,拍了拍他肩膀:“算了,蕭琸這案子……翻不了,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不管朝廷會不會降罪,只要蔡高義回京,藺伯欽就不會有好果子吃。

***

陳知府不想得罪蔡高義,因此他選擇將蕭琸於明日午時,推出菜市斬首。

消息傳來,楚姮險些站立不穩。

她打算去監牢看一眼蕭琸,心想,要不像個法子偷偷把蕭琸放走,他一個游俠,大不了去些偏遠地方,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

至於藺伯欽……她乃當今公主,難道還保不了一個芝麻官的命?

楚姮一路忐忑的來到監牢,還沒走進去,就發現已經有人比她先到了。

是謝落英。

她此時挎著一個食盒,正趴在牢門上垂首忍淚。

蕭琸已經換上了粗麻白色囚衣,發髻淩亂,臉上也有幾抹臟汙。即便如此狼狽,他仍然坐的筆直,低聲安慰謝落英:“落英,我很感激你能來看望。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貪官汙吏橫行,也非我等可以滌蕩幹凈……哎,倒是此次連累了藺大人,他是個好官。”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他吟完一首詩,語氣頓了頓,感慨的嘆道:“我少時理想,便是今後長大能做一個俠肝義膽、懲惡揚善的俠客,今生有劍在手,識人遍布天下,想來也無憾了。”

謝落英的睫毛上凝著水珠,她雖然悲滄,卻沒有哭出來。

想到今次與蕭琸說了這麽多的話,心底又是激動又是悲哀,她咬著唇瓣,苦澀的笑了笑:“蕭大哥,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麽嗎?”

蕭琸“哦”了一聲,濃眉一挑,撣了撣囚服上的褶皺,朗聲笑道:“說來聽聽。”

“在遇到你之前,我想的是經營好雜貨鋪,照顧好妹妹;可遇到你之後,我……”謝落英紅了臉,但覺得不說,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垂下眼眸,咬了咬牙,“我的理想,就是你。”

將潛藏心底的話說出來,謝落英覺得暢快了許多。

她不敢擡頭看蕭琸的神色,而是繼續一鼓作氣的說:“我謝落英,一生從未仰慕過哪個男子。但自從蕭大哥你當日斬狼,從天而降,我……我的腦海裏便只有你的身影。但落英有自知之明,我所接觸的是市井九流,從來也不懂何為俠義。而蕭大哥你心懷天下,一身傲骨,負不羈之才,秉豪俠之氣。落英……落英實在配不上!”

她不會使劍,不會武功,不會飲酒作詩。

平時打理鋪子,送貨搬東西,做家務做針黹。

身邊朋友只有清遠縣的幾個人,此生去過最遠的地方是西峽山。

而蕭琸呢?

他寄情於山水,友人無數,去過大漠塞外,到過幽州邊城,度過天山風雪,見過浩瀚大海。

她……與他相比,目光短淺,好似塵埃。

謝落英說完這些,心裏止不住的心酸,如果她也會武功,也如此瀟灑就好了,她……她也想當個女俠,可以與蕭琸站在五岳之巔,比肩而立。

“今生能與蕭大哥相遇,是落英這輩子修來的福分。”

是他讓她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並不是如此波瀾不驚,他就像一點濃烈的色彩,闖入了她黑白平淡的心。

說完這些,牢房裏久久再沒動靜。

可能……蕭琸是在生氣?他會不會覺得,自己這樣的鄉野村婦,不配與他提這些?

好半晌,謝落英才懷著忐忑的心,小心翼翼的擡頭,望向隔著牢門,與她對視的蕭琸。

出乎意料的,蕭琸的表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厭煩與不屑。

他笑了起來。

眸光凝視著面前穿著質樸,卻頗有英氣的女子,覆雜道:“我時日無多,有些話就不與你說了。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你不必妄自菲薄。若你與我一樣,從小無父無母,在江湖上摸爬打滾十來年,說不定今日也成為赫赫有名的俠女了;反之,我現在說不定是哪個村民樵夫,正扛著鋤頭種地呢!”

他言辭輕快而幽默,謝落英沒忍住,微微彎起了嘴角。

便在此時,蕭琸又沈聲道:“我的青銅劍,重三斤十二兩,長二尺,寬三寸,乃當年在湖州劍星城,由第一鑄劍師蒲鉞打造,劍柄最末端有個蒲鉞的菱形標記。這柄劍陪伴我多年,如今在藺大人那裏,明日之後……這把劍就贈予你了。”

“……贈予我?”

“是。”

“不可萬萬不可,蕭大哥,我不會使劍……我……”

蕭琸擺手制止了她:“落英,你不必多說,這把劍我贈與你,以後你也可以贈予旁人。”他語氣一頓,眼神堅定,“就當留個念想。”

“蕭大哥……”

聽著這話,謝落英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隔著一扇牢門,二人四目相視,情緒萬千,不是刻骨銘心的海枯石爛,而是互相欣賞的傾蓋如故。

楚姮不忍打擾二人,到底是轉身離開了。

她去縣衙找藺伯欽,卻遍尋不見人,揪了一個衙差詢問,才知道藺伯欽堂審完後,沒有合眼,又帶著人去搜捕春二姐。還讓楊臘和胡裕騎快馬,前往當初被火燒成灰燼的黑店客棧找線索。

楚姮一顆心也被高高懸起,她幹脆也不回去了,就在藺伯欽的後堂書房等著他。

入夜。

天空陰沈,又下起紛飛雪花,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楚姮時不時的眺望窗外,仍聽不到動靜,到了夜裏最冷的時候,才聽到了一陣踏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她心頭一跳,忙不疊的闖出門外,跑到前頭一看,卻是胡裕和楊臘才趕回來。

兩人戴著一頂皮氈帽,身上被雪給濡濕了,凍的耳垂臉蛋子一片通紅。

“快進屋。”楚姮讓兩人進去,倒了兩杯熱茶給他們暖暖身,追問道,“怎樣?可查到了春二姐在哪兒?在客棧有沒有發現什麽?”

胡裕顧不得燙,喝了一大口,呵出白騰騰的霧氣:“快別提了。夫人,你是沒看見,那地兒不知怎麽回事,被人好像用鋤頭犁了一遍,半點痕跡都找不到!”

楊臘捧著茶杯暖手,說:“客棧被燒成灰,地上挖的到處都是坑,感覺……感覺像有人在找什麽東西。”

“找東西?”

“我也是猜測。”楊臘嘆了口氣,將杯子放下,憂心忡忡的望著門外,“也不知藺大人那邊,有沒有進展。”

楚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夜色深邃,遙遠,又寒冷。

風饕雪虐中,檐下紙燈搖搖晃晃,昏黃明滅,連臺階下的野蔓草,都顯得那般憔悴慘然。

八八章

次日天將明的時辰,藺伯欽和顧景同才拖著一身風雪回來。

兩人面色凝重一語不發,不必詢問,楚姮和楊臘等人也都猜到結果。

“這下怎麽辦?”

顧景同將他的折扇拿在手裏展開,又合上,合上,又展開。刷拉拉的聲音,聽的楚姮有些煩。

她正要喝他,就聽藺伯欽沈吟道:“午時蕭琸會被推到菜市口,屆時我當著百姓面阻攔,決不能讓蔡高義誣陷他人。”

“你這是……自掘墳墓。”顧景同斟酌了一下用詞,委婉的提醒他不要找死。

藺伯欽神色一片坦然:“不管在清遠縣還是別的地方,出現冤獄訟事,我不都允許發生。”

他語氣很低,可楚姮卻覺得心底燙燙的。

藺伯欽這人較起真來,還真沒人說得了他,想必他這輩子也不會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來。大元朝若人人像他一樣正直公正,何愁不會國富民強?

胡裕這時焦急的問:“藺大人,顧縣丞,難道在望州就沒有比陳知府、蔡大人更有權利的官嗎?讓他來主持審理此案,一定不會讓蕭大俠含冤莫白啊!”他這番話倒是提醒了大家,顧景同蹙眉道:“望州天高皇帝遠,本次來的監察禦史已經是頂大的官兒了,哪還有旁人?”

楚姮這時暗暗心想,自己乃華容公主,這權利算不算大?

但掃了眼幾人,她按捺著沒有吭聲。

這時楊臘遽然站起,忙道:“負責送聖旨的霍大人就在灃水縣!”

楚姮渾身一僵,心頭怦然一跳。

“霍大人?”藺伯欽微微楞了下。

“禁軍統領,霍鞅。”楊臘說起來不免有些激動,他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職在護送夫人從雲州往望州途中,曾偶遇霍大人在搜捕江洋大盜玉璇璣,說起來,還有兩面之緣。”

楚姮仔細一想,還真有兩次。一次是在路邊茶寮,一次是在李四娘跟盧飛星私奔的客棧。

想到被綠的藺伯欽,楚姮又同情的看了他眼。

現在的李四娘應該做了盧飛星的外室吧?在京城置了大宅子,奴仆成群,綾羅綢緞,錦衣玉食。而藺伯欽卻為了個素不相幹的受冤的人,準備賭上一生。

楚姮思及此,默默的嘆了口氣。

顧景同覺得找霍鞅幫忙不太現實,他用折扇敲了敲額,問:“禁軍統領是幾品?一個武將摻和此事會不會不妥?皇上會不會怪罪?還有……”

“危急存亡關頭,你怎如此婆媽?”楚姮看不下去了,她脫口就道,“霍鞅乃正三品大員,皇上二十年的心腹重臣。元高宗禦賜的青銅鐧,上斬昏君,下斬佞臣,莫說區區吳光弼一案,即便是宮闈秘事,他也能摻和。且此人秦庭朗鏡,守正不阿,找他幫忙準沒有錯!”

她豁出去了,就不信自己真那般倒黴,霍鞅一出現就能把她給逮住。

楚姮一席話讓眾人都楞了楞。

胡裕更是沒忍住,問:“夫人怎會對霍鞅了解如此清楚?”

楚姮知道方才有些失言,但她面色如常,嫌棄的看了他們一眼:“這不都傳遍了嗎?你們竟然不知道?反正我在雲州,早就聽說過這些了。”

眾所周知,雲州與京城挨的近,想來京城的消息是要比他們偏遠的望州靈通許多。

藺伯欽思忖片刻,叫了一聲楊臘的名字,道:“你既然見過霍大人,那便與我一同去灃水請他。盛風……若午時我和楊臘還未趕回,你一定要想法子拖延住,萬不能讓劊子手把蕭琸給斬了。”

顧景同“哎”的嘆氣,點了點頭。

能有什麽辦法呢?這仕途如此黑暗,倒不如趁此時機歸田鄉野,也不用活的這麽累。

事不宜遲,藺伯欽和楊臘風風火火的離開了,胡裕也外出繼續搜捕春二姐。

屋中,楚姮和顧景同相對無言。

顧景同倒是想跟楚姮說說話,然而他剛張嘴,楚姮就起身,準備去監牢寬慰蕭琸。

楚姮才跨過門檻,走到院子,就見前門的胡裕滿臉焦急的跑了過來,大聲道:“顧大人!藺夫人!大事不好,兇犯來自首了!”

顧景同從屋子裏跑出來,不小心撞了下楚姮的肩:“胡裕,你怕不是糊塗了!兇犯來自首,怎麽會大事不好?”

胡裕急的雙手亂擺:“不是不是,兇犯來自首當然好,可不是兇犯。”他一拍大腿,總算捋順了,“哎呀,兇犯……兇犯是謝落英啊!”

“什麽?”

楚姮驚呼一聲,“謝落英?不可能!”

“可不是嘛!”胡裕指了指衙門外頭:“昨晚謝姑娘來討要了蕭琸的青銅長劍,哪曉得她現在拿著劍,說是她殺的吳光弼!陳知府和蔡大人已經來了,正在外頭審她呢!”

楚姮和顧景同詫異至極,對視一眼,忙匆匆往外趕。

縣衙儀門之外,謝落英背著蕭琸的劍,就那麽跪在那兒,臉色一片蒼白。

陳知府和蔡高義、趙琦幾個官員,都圍著她問東問西,顯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落英!你這是做什麽?”

楚姮噔噔噔的跑上前,就準備把她扶起來,然而謝落英卻不為所動,她制止了楚姮的攙扶,苦笑道:“藺夫人,對不起,是我騙了你,我才是殺害吳光弼吳大人的真兇。那日吳大人的隨從不小心撞了我,我與吳大人起了爭執,想必藺大人還有蔡大人都看見了。因此,我懷恨在心,無意得知吳大人夜宿翠紅院,便連夜爬上二樓,用劍殺死了熟睡中的吳大人。”

顧景同蹙額道:“你就別添亂了!”

“我沒有添亂,我說的都是事實。”謝落英仿佛是為了給自己打氣,她高高的擡起了下巴,露出精致的鼻子和上揚的英眉,目光堅定,“我嫁禍蕭琸,是因為……是因為愛而不得。給馮河下毒的是我,殺害吳光弼的也是我,與蕭琸無關!”

楚姮聽到這些,如何不知道她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急道:“落英,現在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

謝落英哀傷的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陳知府也不是傻子,這自首來的太蹊蹺,他忍不住問:“那曹老頭說什麽春二姐,你如何解釋?”

“曹老頭胡言亂語。”

“那馮河說賣他毒藥是個瘸腿老太,你又如何解釋?”

“馮河眼神不好看錯了。”

“……”

陳知府不知道怎麽問了。

蔡高義倒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眼,暗道了一句可惜,便揮了揮衣袖:“既然你全部招供,那就待會兒在認罪書上畫個押,蕭琸放出來,你就可以上刑場了。”

誰死對於蔡高義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可以撇清一切,可以給上面完美的答覆。

陳知府欲言又止,可看了眼蔡高義的臉色,到底是什麽都沒說。

楚姮見狀心頭有氣,可她現在的身份不過是七品官夫人,按理說連出現在此地都不應該,更沒有話語權。顧景同一個比芝麻官還要芝麻官的,說話就更不頂用了。

明明是字字足以泣血的話,可謝落英聽後,卻莞爾一笑。

她笑起來是那樣的明艷動人,連背後的寒風料峭都被溫暖了一樣。

楚姮澀然的望著她,惋道:“落英,你……”

謝落英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再說,看向陳知府,道:“陳大人,我已認下所有罪名,午時便要斬立決,可否再見蕭琸一面?我冤枉汙蔑了他,心頭愧疚,想要當面致歉。”

就當滿足她最後的私心吧。

她想將他的樣子永遠記在心裏,帶入黃泉。

陳知府嘆了嘆,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側頭略猶豫的看向蔡高義,“……蔡大人,你說是吧?”

“是。”

蔡高義倒是難得的附和起來:“既如此,就讓二人見一見吧。”

謝落英高興的笑了起來,眉眼都在粲然生光。

衙役押著她往監牢走,那邊的獄卒又正好將蕭琸釋放。

兩人縣衙通往監牢的長長甬道,不期而遇。

蕭琸是個聰明人,他雖然奇怪為何會在監斬當日突然放過自己,可當看到被押解著的謝落英,什麽都明白了。

她替他頂罪。

頂一個不是他的莫須有罪。

“落英!”蕭琸飛快上前兩步,左右衙役想要阻攔,跟在後面的楚姮忙道:“無妨!讓他二人說說話吧。”

兩個衙差看楚姮和顧景同站在一起,跟給面子的退至一旁。

蕭琸頭發蓬亂,目光卻仍是清冽,身材孤瘦如霜雪之姿。

他聲音有些哽咽難言:“你這是做什麽?你不會武功,兇手根本就不是你!”

謝落英看著滄桑幾許的蕭琸,低聲道:“蕭大哥,你不必多說了,兇手是我,只是你不知道。”

“胡說!”

謝落英鼓起勇氣,眸子清亮的看著他:“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天下更多人。一個謝落英,囹圄周遭,只能救一個蕭琸;而一個蕭琸,行俠仗義濟世為懷,卻能救無數人。還有……”她咬了咬唇瓣,臉頰如天邊的晚霞,如火燒的紅葉,“世間無你,我亦無活下去的意義。”

她說過,他是她的理想。

蕭琸如鯁在喉。

昨日牢中徹談,在知道謝落英心意後,他看她整個人都是特別的。夜裏回憶起二人短暫的相處,點點滴滴,竟歷歷在目。這個羞澀的女子,不知何時在他心底留下了極為清晰的印記。是,曾經他覺得她與普通的村野女子沒有不同,可如今卻發現,她不一樣。

她勇敢果斷,什麽都有自己的思量。她也細心,也有小女兒的情懷,她……她就像一抹光,照亮了他的歸路。

“落英,你曾說你不懂何為俠義,卻是錯了。”

蕭琸澀然的笑了笑,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的面容,“俠義並非要大仁大義、氣吞山河。市井也好村野也罷,可深巷醉酒江畔引歌,可愁時低吟憂時不語。我路見不平,幫助他人,而你今日為我頂罪,幫助了我,其實不論是誰,皆可為俠。”

謝落英楞楞的看著他,並不太明白。

蕭琸忍不住莞爾笑了笑,深深的看著她的雙目,擡手撫了撫她被寒風吹亂的鬢發。輕聲道:“落英,你我皆是身在江湖的普通人,逃不過悲歡離合,滾滾紅塵。也逃不過……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謝落英怔忪了片刻,只覺得被他手撫過的地方陣陣發燙,燙的她眼眶通紅,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明白了蕭琸的意思,蕭琸的心裏……也有她了啊!

真好,真好。

自己所作的這一切都值得。

思及此,謝落英輕笑了起來。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今日她是全占了。

八九章

“蕭大哥,有你這句話,我很高興。若有來世……罷了。”謝落英低頭擦了擦淚,“今生便好。”

蕭琸忍聲道:“你不能做傻事。”

謝落英只搖了搖頭,望著他的眼,一字字道:“蕭大哥可讀過一句詩?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曾經我不懂這句話,如今卻是懂了。”

她為他死,從不遺憾。

“落英……”

陳知府這時和蔡高義往這邊走來,見他們還在交談,明顯不悅。

蕭琸見著二人,忙快步上前,抱拳道:“二位大人,兇手並不是謝落英,還請明察!”

蔡高義看了眼日頭,厲聲道:“廢話真多,是不是兇手憑什麽聽你的?蕭琸,你撿回一條命不去廟裏燒香拜佛,還敢在衙門裏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再給你個擾亂斷案的罪名,讓你去給謝落英陪葬!”

蕭琸還想說什麽,謝落英卻打定了主意一個人扛罪。

她生怕又把蕭琸牽扯進來,將青銅長劍呈上,道:“兇手是我!這是我行兇用的青銅劍,重三斤十二兩,長二尺,寬三寸,乃當年在湖州劍星城,由第一鑄劍師蒲鉞打造,劍柄最末端有個蒲鉞的菱形標記!二位大人不信,大可一看。”

“落英,不要亂說!”蕭琸沒想到她竟然將自己對她說的話一字不漏的用到這兒!

“我沒有亂說。”

謝落英一臉坦然。

衙差將青銅劍雙手遞給陳知府,陳知府瞇著眼一看,果然有個標記,點了點頭:“果然沒有亂說。”

蔡高義也懶得查看,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押進牢裏,讓她換了囚服,就立刻關牢籠裏用牛車拖去菜市口,可別晚了時辰。”

衙役違抗不得他的命令,立刻反押著謝落英往監牢去。

“落英!”

蔡高義冷道:“再亂叫我讓人將你也綁起來!”

蕭琸自由自在一生,還從未畏懼過哪個官員,他上前兩步便想動武,楚姮見狀不妙,忙去阻攔:“蕭大哥,住手!你沒有殺人,可別背上一個毆打朝廷命官以下犯上的罪名!”

雖罪不至死,但挨一百多的板子也很難受。

顧景同這時也低聲勸慰道:“不急,離午時還有一會兒,藺大人去找禁軍統領霍鞅了,此案定會翻轉。”

蕭琸是聽說過霍鞅的名聲,在他們游俠之間,霍鞅的武功人人稱讚,品行也十分正直,是個少見的好官。

想到霍鞅,蕭琸才微微平覆了一下。他回首看向謝落英,沈聲道:“不要怕,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一個願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女子,他怎忍心眼睜睜看她含冤死去?哪怕是劫刑場,背上萬劫不覆的代價。

午時算來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謝落英已被押赴刑場,蘇鈺謝彤彤謝家父母已經哭成了淚人。

這關鍵時候,蕭琸卻不見了。

楚姮和顧景同焦急的在刑場周圍走來走去,她又要註意藺伯欽什麽時候趕到,好快些躲起來不被霍鞅發現;又要時刻觀察謝落英,免得一不小心就被人給哢嚓。楚姮來來回回的踱步,焦躁不安,她擡起頭問顧景同:“什麽時辰了。”

顧景同攤手:“你已經不停的問過我六次了,還有半個時辰。”

他嘆了口氣,踮起腳越過人群攢動,看向街道的盡頭,猜是藺伯欽趕不回了。

說不定霍鞅根本就不想插手此事,說不定藺伯欽楊臘根本就沒找著他,說不定……

他還沒設想完畢,就聽監斬的蔡高義突然站起,從箭筒裏抽出一枚令箭扔下:“時辰已到,斬!”

“斬?”顧景同跳上刑場,硬著頭皮道,“蔡大人,還有半個時辰,會不會……”

蔡高義不等他說完,就疾言厲色的打斷:“顧縣丞,你是個聰明人,我很賞識你。今日不管時辰快與慢,這殺害吳大人的兇手,都要死!”顧景同還想說什麽,蔡高義又抽出令箭,狠狠砸在劊子手身上,“快些斬!你是要違令不成?”

劊子手看了眼顧景同,又看了眼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蔡高義。

陳知府不發話,他也沒轍。

雖然這個嬌滴滴的女子根本不像殺害吳光弼的兇手,可他一個劊子手,能有什麽話語權呢?

自己做的不好,那些官兒下個令,瞬間就可讓他一家遭遇牢獄之災。

可憐,世間又要多一個冤魂了。

劊子手慢吞吞的用烈酒澆了澆刀刃,抽出謝落英背上的“斬”字牌,高高舉起大刀,嘆了口氣,一閉眼,狠狠落下——

“錚!”

一聲金屬交接的聲響驀地響起,楚姮定睛一看,卻是一柄細劍將劊子手中的大刀,撞偏了一截,貼著謝落英的後背,只斬落了一縷青絲。

蕭琸帶著馮河和另外兩名不認識的游俠,飛身趕至。

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他就在清遠縣這個小地方找到了三個傾命相助的好友,的確令人佩服。

但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

謝落英從未經歷過生死,她雖然僵硬的跪著一動不動,可背後全都被汗濕了。待看見來人,她忍不住出聲道:“蕭大哥,你別過來!”

蔡高義氣急了,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膽蕭琸,竟敢帶賊人劫法場,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時辰未到,你急什麽?難道真像藺大人所說,你殺了吳光弼,希望早些找個替罪羊,免得做賊心虛,夜長夢多?”蕭琸提到“藺大人”三字,刑場周圍的百姓都聽的清清楚楚,藺大人是誰?是他們清遠縣頂清正廉潔的好官啊!

他沒有出現在監斬的刑場,難不成所說是真?

頓時,刑場下圍觀的百姓開始指著蔡高義議論紛紛。

所謂法不責眾,蔡高義想讓人抓也不知從何抓起,只能大聲呵斥:“閉嘴,都給我閉嘴!這蕭琸是在胡說八道,吳大人之死,與本官毫無幹系!”

“既如此,蔡大人便不要著急這半個時辰了。”楚姮不得不站出來,朗聲道,“等到午時再行刑,不用蔡大人解釋,眾人便已無話可說,明白蔡大人與此案無關。”

她這番話表面是在替蔡高義打圓場,蔡高義卻不得不認下來。

如果死咬著提前行刑,還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楚姮示意蕭琸稍安勿躁,若真的等不來藺伯欽霍鞅,再劫刑場不遲。

蕭琸暫時冷靜了片刻,點了點頭,對馮河和其他兩人交代了一番,便抱劍而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謝落英。

謝落英也盯著他。

冬日的太陽即便照在人身上,也沒有一絲溫暖。就像燈光下放著一塊冰,捂不熱,融不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楚姮數著自己的心跳,跳了足足三千六百下,藺伯欽和霍鞅還是沒有出現。

她心涼了半截。

蔡高義看了眼桌上燃香已盡,冷笑的勾了勾唇,倒是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抽出令箭拿在手上把玩:“天日昭昭,兇手就該得到嚴懲。”他將令箭一丟,悠悠的拋出一句,“斬吧。”

劊子手沒奈何,看了眼謝落英,低聲道:“妹子,我這一刀下去快的很,你絕對不會感到疼。安心去吧。”

“謝謝。”

謝落英慘然一笑,卻是低著頭,不再與蕭琸對視。

眼看明晃晃的鋒利大刀即將落下,蕭琸剛擡起手,就聽身後有人大聲喊道:“刀下留人!”

楊臘舉著一個黑漆漆的令牌,一馬當先,狂奔而來,身後還縱馬跟著另外兩人。

“不要管!繼續斬!”蔡高義也懶得看來人是誰,他驟然起身,將整個箭筒都扔了下去,嘩啦啦砸了一地,“斬!快點斬!”

劊子手只好又擡起大刀,然而這次都還沒有落下,他的虎口突然一陣如觸電般的麻痹,刀柄再也拿捏不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但見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出手如電,持著青銅雙鐧,虎眼含威,正朝他厲目而視。

顧景同詫異道:“又是個劫法場的?”

楚姮寒毛直豎,忍不住心道,劫個屁的法場!她弓著身子,退入人潮,準備偷偷溜走。

蔡高義看著場中來人,順口就想叫人拿下,但看見那獨一無二的青銅雙鐧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整了整官帽,可謂屁滾尿流的從桌案後面走出來,彎腰一躬,顫抖著聲音行禮:“原來是霍……霍大統領!”

霍鞅!

竟然是霍鞅!

他怎麽會來?

蔡高義心頭猶如踹了條野兔,上躥下跳,忐忑至極。

霍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想到此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斬下這個女子的頭顱,再結合藺伯欽此前對他上報的情況,冷聲說:“此案蹊蹺,需重新審查。”

蔡高義急了,他按下心中的焦慮,盡量平緩了語氣:“霍大人,這……怕是不妥罷?皇上有旨,勒令今日之前必須嚴懲兇犯,霍大人這是……”抗旨不遵啊!

蔡高義瞇了瞇眼,以為霍鞅聽了此話,定不會繼續幹預。

然而他卻是天真了。

霍鞅“呵”的冷笑了聲,將雙鐧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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