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閑著在家的嬸子們，從自家拿上掃帚，歡歡喜喜去老宅打掃衛生。

其實之前部隊的人走的時候, 把屋子都打掃了一遍，他們現在就是來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沒打掃幹凈。

嬸子們出門的時候，還不忘把自己家男人帶上, 雖然用不著他們打掃衛生, 但是老宅裏面總有一些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的，還有門窗, 總有需要修補的地方。

一群上了年紀的人，一邊熱火朝天地打掃衛生, 一邊說起族裏的事兒。

“都十來年沒見過秦炅那幾個老家夥了，不知道還在不在哦。”

“怎麽不在, 夏天的時候, 我堂侄子寫過信回來, 說族裏的族老們泡了族長弄的那個藥澡之後，身體好得很, 原來走路還要拄著拐杖的人，現在不用拐杖也能走路了。”

“哎喲餵, 那可真是高壽，他們幾個現在年紀最大的人，年紀也有九十出頭了吧。”

“那可不。”

“哈哈，咱們秦家說不定還能出一個百歲老壽星呢。”

秦清回到秦家寨, 宣布搬家的事情, 秦家寨都沸騰起來了。

“族長, 我們可以回寶山縣了？”

“嗯，已經聯系好了，我們早點回去，你們還要趕著時間去報名。”

幾個族老高興的又哭又笑，“沒想到啊，我老頭子還能活到回去的那一天。”

秦清微微一笑，“大家別耽誤，趕緊收拾起來。”

“好好好，我現在就回家收拾。”

秦森哎呀一聲，“我們地裏的糧食怎麽辦啊？”

“先回去，等明年夏收的時候咱們再回來。”

“就是，就是，孩子們考試重要。”

“豬呢？還有家裏的雞鴨。”

“這麽著，咱們先走一批，留下一些人先住在寨子裏，幫大家養著豬，等考完試，咱們再一起回來過年，吃殺豬菜。”

“好好，這樣好。”

秦炅吆喝一聲，“要留下的先到我這裏來報名，我合計合計。”

秦瀾把手裏的書遞給哥哥帶回去，她先去幫老族長的忙。

秦清回到家，秦錦、秦鋒跑進來，“媽媽，我們也要去寶山縣嗎？”

秦清摸摸兩個兒子細軟的頭發，“要回去。”

秦錦著急，“爸爸呢？爺爺和奶奶呢，還有太爺爺太奶奶？”

“爸爸也去，爺爺和奶奶要留下，太爺爺和太奶奶還沒決定好。”

兩個孩子抱著媽媽的腰，“我想大家都去。”

“嗯，媽媽也想呢。”

夏月喊了一聲，“清清，你秦構叔找你。”

秦清放開兩個孩子，“你們出去玩兒，媽媽有正事兒。”

“哦。”

秦清招呼秦構、杜明他們進來。

“族長，你們回寶山縣，我和杜明也打算回上海了，家裏的房子現在是什麽樣兒，我都還不知道呢。”

“現在回去也好，聽說現在在清算房子，你們的房子說不定被哪家占了。”

秦清又說，“你們回去忙房子的事兒，也沒空管孩子，秦雪、杜明德跟我去寶山縣，他們都在那裏報名考試。”

“好，謝謝族長。”秦構和杜明原來就是這樣考慮的。

“有事兒解決不了就去找董大成，你們認識他吧。”

秦構點點頭。

“那就好，有解決不了的事兒再給我打電話。”

秦構嘿嘿一笑，“族長放心，這點事兒都解決不了，我也白活了這麽幾十年。”

杜明攀著秦構的肩膀，“我可沒有你厲害，都要靠你了，我家的房子，還有好多是你們秦家的。”

說到這裏，秦清進屋把房契拿出來，交給杜明，“你去要房子也要有個憑證。”

杜明接過來，“好，等我吧房子處理好後，就落到您名下。”

送走秦構和杜明，其他的秦家人也找來，他們的家大多數都在上海，打算這次坐船一起回去。

“這些年來，多謝族長對我們的關照。”

他們自己都沒想到，他們早就從族裏分出去了，在秦家寨居然和大家是一樣的待遇。

外面水生火熱的，他們卻能在這裏多的安穩，這都多虧了他們姓秦。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雖然你們早就分出去了，但畢竟是秦家人，一個家族出來的，大家互幫互助是應該的。別的不再多說了，我提前祝你們都有好前程。”

“哎！”大家哽咽著應了一句。

說起來年紀都挺大了，被族長這麽一說，眼淚止不住的流，丟人！

這次走的急，大家帶上一部分糧食和衣物，第三天就準備出發了。在前面的渡口邊，唐德生和方若都在那兒等著他們，他們也要坐船回北京。

唐懷野還有兩天才走，他坐火車回去，火車上太擠，哪裏有坐船舒服。

“太爺爺、太奶奶，我們好想你呀！”

“哎，寶貝兒，我們也好想你們。”方若欣喜地抱著兩個孫孫，高興的不行。

秦奶奶笑呵呵地跟兩人打招呼，“從清清和阿野結婚後，咱們有四年多沒見了吧。”

“是啊，老姐姐身體可好。”

“好得很，原來身上有點小毛病，泡了清清弄的那個藥澡，身體一下就舒坦了。我和老頭兒還在說呢，沒想到我們命這麽好，以後啊，無病無痛地去了，也不拖累孩子，自己也不受罪，這一輩子就圓滿了。”

老年人不怕說這些生啊死啊的事兒，都這把年紀了，沒什麽好忌諱的。

老姐倆手拉著手，“誰說不是呢，咱們倆想到一處去了。”

不愛聽兩個太奶奶說話，兩個小不點兒，嘻嘻哈哈地跟著兩位太爺爺去看叔叔們抓魚，那個可有意思了。

船到了上海，秦構、杜明他們先下船，秦淵、秦格、秦莎莎三人也下船了，他們說好了，要回老家考試，從上海回老家方便。

他們這幾個月都覆習的差不多了，最後一個來月，他們自己在家覆習也行。

船重新揚帆起航，載著一船思鄉人，搖搖晃晃往北面開。

寶山縣的秦家人，日盼夜盼，終於在一天下午，把族長們盼來了。

“哈哈，我回來了，大家這些年可好！”

“哎呀，老哥哥，沒想到咱們還能活到相見這一天。”

“這算啥，老頭兒我還能活個十年呢。”老爺子精神矍鑠，一點兒不服老。

“嬸嬸！”

“大哥！”

“秦爺爺！”

“姑姑，我想你了！”

“大侄子，你啥時候結婚的，孩子都這麽大了！”

秦家老宅的大門粉刷一新，十年不見的親朋好友，熱熱鬧鬧地圍在門口敘舊，說到動情處，忍不住熱淚盈眶。

十年了！

“好了，大家有話咱們後頭再聊，開祠堂，咱們要好好祭拜一下祖宗。”

“老族長說的是，前些天祠堂就打掃好了，就等著請祖宗牌位了。”

當年他們走的時候，祖宗牌位都被帶走了的，這次回來，也是秦清一個一個地把排位放進箱子裏的，現在也要她親手拿出來。

秦錦和秦鋒兄弟倆手牽著手，和族人們一起註視著媽媽的動作，那些牌位上面的字他們還不認得，也不知道媽媽在幹什麽，但是他們知道，現在不能亂說話。

擺好牌位後，秦家人換好裝束，莊重地祭完祖先，這才算他們徹底回來了。

好多人圍在秦家老宅大門口向裏面打望，有些自以為懂的人，跟後面的人解釋，“秦家的那個族長，帶著秦家人祭祖呢。”

“喔唷，秦家人膽子真大，這個時候還敢搞封建這一套，也不怕被拉出去批鬥。”

“呵呵，不說批鬥，你敢去貼個大字報試試？”

“你以為我真不敢？”

“我賭你就不敢，你眼瞎呀，沒看到咱們寶山縣的縣長都沒資格進去，祭祖的時候都只能站在院子裏？”

“縣長這麽大的官兒還不能給祖宗磕頭？”

“呵呵，所以說你傻！”

“夠了，王二麻子，我啥時候得罪你了，說話陰陽怪氣的，有意思嗎？”

“滾！”

這時候，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姑娘家擠進來。

“你這人怎麽回事？要想看熱鬧不自己早一點排隊？這時候擠什麽擠？”

被旁邊的人推搡了一下，孫霞連忙道個不是，“不好意思，我是秦家的親戚，知道他們回來了，特意趕回來的。”

周圍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喲，你是秦家的親戚啊，哪家的？你是寶山縣的人吧？你跟我們說說，我王二麻子跟秦家當了幾十年的鄰居，寶山縣的秦家人，沒有我不知道的。”

孫霞沒有搭話，一個勁兒地墊腳往裏面看。

“姑娘，你說說嘛，我去給你報信兒，看到沒有，守門的那個，我跟他熟的很，從穿開襠褲就認識。”

孫霞猶豫了一下，說了句，“我是孫家的。”

“孫家？”王二麻子一拍腦袋，“你爸是孫虎吧？你媽是秦燦的女兒？”

旁邊的人聽到秦燦，哎喲一聲，“秦燦當年死的可慘了，批鬥的時候被人弄死了，直接死在大街上。”

“就是秦燦的女兒舉報的！”

“我的天哪！”

眾人都盯著孫霞，“你還有臉說是秦家的親戚？我是你就趕緊跑，小心秦家人出來弄死你。”

孫霞弱弱地辯解道，“上一輩兒的事兒，跟我有什麽關系？”

王二麻子臉色都變了，“這是為了攀上秦家，連爹媽都不認了？”

“懶得跟你們說。”孫霞呆不住了，撂下一句話就跑了。

眾人又聊開了，“我聽說秦燦老爺子死了之後，秦梅現在癱在家裏，連門都出不了？”

“呵，這就是報應吧。”

王二麻子左右看了看，小聲八卦道，“不止秦梅，孫虎也成了跛子，還有當年害死秦燦那個革委會主任，我記得好像是姓苗吧，後來也慘死在茅坑裏。”

“我也知道這個事兒，就是因為這個事兒，後面上臺的人才不敢鬧，咱們寶山縣比周圍其他地方安生多了。”

王二麻子朝秦家擡擡下巴，“要就要感謝秦家人了。”

“你又知道？”

王二麻子嘿嘿一笑，“你們別忘了，秦家人是幹什麽的？”

周圍的人安靜下來，回頭想一想，背脊發涼啊！

“走走，我家還有事兒，我先走了。”

“我去看看肉鋪還有沒有肉賣，買上半斤，給我家兒子補一補，讀書太勞神了。”

前後兩三分鐘，圍在秦家老宅門口的人，散的一幹二凈。

秦家老宅裏面，祭完祖，大家坐下聊一聊，順便做一下安排。

秦清招呼秦枚過來坐，“高考報名什麽時候開始？”

“已經開始了，還有幾天就要結束了。”

秦清回頭把秦瀾叫過來，“明天上午，你帶著家裏人去把名報了。”

“是，族長。”

秦清又問起寶山縣其他秦家人學習的問題，秦枚說，“族長的信送來早，孩子們早早買到了書，族裏的人也在幫著大家覆習。”

“那就好，高考之前，大家都到老宅來學習，族裏中午給大家提供一頓飯。”

“謝謝族長。”

把當前最要緊的事情安排好，時間不早了，大家各回各家，還有事情要忙。

秦錦拉著弟弟跟在媽媽身後，擡頭問媽媽，“這是我們的家？”

“嗯，媽媽是在這裏出生的。”

秦炎回想起孫女小的時候，“那時候啊，你媽媽吃飯可挑嘴了，但偏偏那時候還沒什麽吃的，你們外公外婆啊，著急的不行。”

秦清會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再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都不敢置信。

那時候，她才來到這個時代，身體不好，還要操心一大家子，飯菜還不和口味，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

有時候想過，幹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說不定還能回到她熟悉的那個世界。但是，她一想到如果她死了，爸媽那麽愛她，得有多傷心啊！

夏月眼眶有點紅，“那時候我都怕孩子活不下來，萬幸，老天爺保佑，清清長大成人，還結婚生子了。”

田雨勸慰道，“都過去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秦潤疑惑地望著爸爸媽媽，“我怎麽不記得和姐姐在這裏住過？”

眾人哄堂大笑，秦森笑罵一句，“你那個時候還沒出生呢。”

秦錦有點嫌棄這個小舅舅，算數都算不清，都不想跟他說話了。

秦潤不怕被大人笑，他跑過來拉兩個外甥，“走，舅舅帶你們去買好吃的，我們回來的時候，我看到街上有賣大白兔的。”

哥倆很想去，渴望地回頭看了一眼媽媽。

唐德生拍板，“不用看你們媽，太爺爺給你們買，走！”

秦清無奈道，“您少給他們買點，小孩兒糖吃多了不好。”

“那是奶糖，和一般的糖不一樣。”

方若瞪了老頭子一眼，“奶糖還不是糖？”

秦潤看了一眼大人，催著兩個外甥，“走走走，我們快走。”

唐德生一回頭，三個小家夥都跑了，他趕緊追上去，“你們等等我。”

“老頭子走慢點兒，別摔了！”

唐德生擺擺手，表示知道了，小跑著跟上去。

秦清回頭，望著熟悉的院子，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

秦清拉著方若的手，“奶奶，等過兩天家裏安頓好了，我帶著秦錦、秦鋒跟你回北京。”

“好，不著急，你先把這裏安排好了。”

“嗯。”

秦清到了寶山縣的消息，當天就傳回北京了。

秦清不著急，那些個領導們急的上火。她那麽大的宅子在北京擺著，怎麽不著急來北京呢。

一個領導溫和道，“你們別急，唐家那個小子過兩天就來北京了，秦清不會在寶山縣長呆，很快就會來的。”

孫霞回到家，她媽躺在床上叫罵，女兒一點兒都不孝順，全是賠錢貨。

孫霞往廚房瞅了一眼，妹妹孫曉花在廚房燒水，指定她媽又拉床上了，曉花在廚房忙著，沒來的及給她換尿墊子。

過了一會兒，她爸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臉陰郁的樣子，孫霞不敢往前湊。

“聽說你今天請假了？不知道請假要扣工資嗎？老子找關系送你進工廠，你就是這麽上班的？”孫虎作勢要打她。

孫霞趕緊跑開，“爸，你別打我，我請假是有原因的。”

“個賤皮子，賠錢貨，你能有什麽原因？”

“秦家，秦家回來了！”

孫虎咬牙，“秦家，我們家有今天就是因為秦家！”

一股氣在胸口發不出來，孫虎操起棍子就往孫霞身上揍。

屋裏孫霞她媽不敢鬧騰了，害怕揍到自己身上。

秦家老宅裏，秦檀帶著兒女給老父親燒紙錢。

“爸，我回來了！您好好地去投胎吧，害死你的孫家沒落到好，都是現世報啊！”

秦燦死的時候，秦濟、秦溫、秦溪都十幾歲了，他們都還記得爺爺那個時候的樣子。

一家人默默地燒完紙，一腔哀思，都隨風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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