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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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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月末,大學剛剛開學的時候,霍英雄的奶茶店開起來了。

霍家二姐的行蹤一貫是飄忽不定,她很熱心的幫助弟弟開起了店,然而還未等到開業這天,她便離開哈爾濱,又找她那個富婆女朋友去了。

奶茶店位於校園內的商業區中,距離男女生公寓都十分近。店子本身非常之小,放置了機器和原料之後,就只能容得下兩個人來回走動。櫃臺橫在門口,學生們是隨買隨走。調制奶茶不是覆雜技術,賣奶茶也不是辛苦工作,但若讓一個人從早到晚耗在店裏,卻也很是辛苦。霍英雄不肯讓阿奢多勞動,只有在客流極其洶湧的時候,才讓阿奢幫自己收錢找錢。然而阿奢另有主意——不出幾天的工夫,阿奢就不動聲色的把霍英雄擠走了。

獨自占領了奶茶店,阿奢時常是一言不發的坐在高腳凳上,單手捧著一杯珍珠奶茶。牙齒咬著吸管,她人不動,只動眼睛。眼珠子緩緩的從左轉到右,再從右轉到左,她像看戲或看畫似的,饒有興致的觀察往來行人。行人全是青年男女,因為天氣漸暖,一個個迫不及待的脫了冬裝,新形象尤其花枝招展。

阿奢已經熟悉了人間環境,但是思維方式依然沒能擺脫餓鬼道的風格。她特別的喜歡看胖子,因為胖子在餓鬼道十分罕見,幾乎就是沒有;高大的男人也喜歡看,因為餓鬼道的男人很難長出粗壯的骨頭。霍英雄有時候旁觀她,見她眼神冷漠的望著外面,牙齒咬著吸管輕輕的磨,偶爾別有用心的微微一笑,氣質很像酷愛吃人的漢尼拔醫生。而且論起數量,漢尼拔吃的肯定沒有她多,她那飯量也肯定比漢尼拔大。

霍英雄拿阿奢沒辦法。阿奢天天坐在奶茶店裏COS漢尼拔,並且還能兼顧做奶茶買奶茶,並且從不出錯,霍英雄也沒理由逼著她回家。

霍英雄,出於直覺,感覺這樣不大好,結果生意剛做了一個月,他這店裏就多了一個眼中釘般的常客。這常客說起來,還是大列巴的室友,偶然見了阿奢,當場驚為天人,從此一天至少來三趟,買了奶茶也不走,如同孔乙己一般,非得倚著櫃臺慢慢喝完了才罷。一邊小口的啜飲著奶茶,他一邊熱情洋溢的跟阿奢搭話,笑嘻嘻的問阿奢:“你不冷啊?”

三月天,積雪剛剛融化殆盡,但阿奢已經換上了單衣,顯出了很細的腰和鼓溜溜的胸脯。眼睛沒看男學生,她只心不在焉的一搖頭。

男學生又問:“你比我小吧?”

阿奢這回擡頭看了看他的相貌,隨即一點頭。

男學生見她總算正眼看自己了,樂得心花怒放,盡管已經喝奶茶喝得要吐奶,但還是又要了一杯,賴著不肯走。

霍英雄心裏憋氣、無可奈何,找了大列巴訴苦:“你那室友是怎麽回事兒啊?天天堵著門跟阿奢說話,阿奢都不理他,他還在那兒說說說!”

他說這話時,是晚上在家裏。大列巴自從三月初在學校裏亮相之後,引起了校史上從未有過的大轟動,走到哪裏都被人圍觀。對於整容這種事情,自然是有人說好有人說壞,大列巴若是在臉上小打小鬧,倒也罷了;可他這幾項整容手術做下來,竟然有了換臉的效果;對於他這張新臉,風涼話的數量便占了上風。

大列巴心裏壓力也很大,壓得憤世嫉俗,把一切抨擊他的人全部罵為醜×,同時是課也不上了,寢室也不回了,一有時間就往霍家跑,進門之後特別自來熟,跟回自己家似的,坐在床邊就脫衣服——天冷,穿得多,脫了舒服。

脫得只剩一層秋衣秋褲了,大列巴光著雪白的大腳丫子,自己用腳趾頭撓了撓腳背:“你放心吧,這說明阿奢有魅力,比娶個沒人搭理的媳婦強。”

然後下意識的拿起鏡子,大列巴仔細的又照了照自己。現在他擁有了一雙中等型號的藍眼睛,極其筆直的高鼻梁,以及一張巴掌臉,當然是他自己的巴掌。

“我這雙眼皮是不是整寬了?”他忽然狐疑的問道:“我怎麽感覺這麽不自然?”

諸如此類的問題,他一天要對霍英雄問八百遍,問得霍英雄頭上冒火:“已經挺好了!花那麽多錢去韓國整的,能不好嗎?大列巴,我跟你說,你現在可有點兒女性化了,天天拿個鏡子照照照,有意思嗎?”

大列巴起身坐到了電腦前:“安靜,我不跟醜×說話。”

霍英雄氣哼哼的從廚房裏拿出飯盒:“行,就你漂亮,你自己呆著吧,我給阿奢送飯去!”

霍英雄一去不覆返,替換了阿奢看店。阿奢下午回了來,和大列巴和平共處,兩不相妨。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她打開了收音機,很認真的側耳傾聽。大列巴捧著筆記本電腦窩在大床的另一角,自得其樂的上網。

收音機裏正在播放音樂節目,阿奢聽了片刻,忽然跟著唱了一句,沒有一個音是在調上的,並且還把大列巴嚇了一跳:“啊?你跟我說話哪?”

阿奢搖了搖頭,繼續聽收音機。聽了一會兒,冷不丁的又唱了一句。

大列巴這回聽明白了:“你這是唱歌呢?”

阿奢答道:“是的。”

阿奢采取聲東擊西的唱法,隔個十幾分鐘蹦出一句,不但沒有調子,語氣還很嚴肅,搞得大列巴總以為她是在對自己說話。下午五六點鐘,阿奢出門去了奶茶店,換了霍英雄回家做飯。霍英雄在廚房忙碌,大列巴站在門口說話:“阿奢在家唱了一下午。”

霍英雄登時就笑了:“她還會唱歌嗎?從來沒聽她唱過。”

大列巴咂了咂嘴:“你媳婦基本屬於說唱歌手,唱歌唱得跟說話似的。”

霍英雄很感興趣,急忙做完了飯去找阿奢。到了晚上八點來鐘,奶茶店關了門,他和阿奢一起回家,路上讓阿奢給自己唱幾句聽聽。

阿奢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會幾句。”

霍英雄和她手拉著手往家走:“幾句也行,唱吧!”

阿奢低聲開了口,幾句歌讓她唱得嘀嘀咕咕,不像唱歌,倒像密謀。霍英雄聽得哭笑不得,又不敢批評。

兩人走到半路,開始鬧著玩。霍英雄把阿奢一直背回了家。結果開門向內一看,他發現大列巴坐在電腦桌前,居然還沒走。

“咋的?”霍英雄放下阿奢往裏進,一邊脫鞋一邊問道:“又要留下打地鋪啊?”

大列巴頭也不回的答道:“英雄,我今天做了一下自我檢討。”

霍英雄把拖鞋擺到了阿奢腳前,然後直起腰問道:“檢討?你是應該檢討一下自己,你看你現在,成天搔首弄姿的——”

大列巴終於回了頭:“啥搔首弄姿啊?爾等醜×勿要多言,聽我說!”

手扶著電腦桌站起身,他揚起一張白亮亮的大巴掌臉,顯出了很深的雙眼皮和很高的鼻梁。霍英雄放眼對他一瞧,還是感覺他這模樣有點不男不女,簡直有點金剛芭比的意思。而大列巴一揚兩道黃眉毛,得意洋洋的繼續開了口:“今天下午聽阿奢唱了一下午歌,我很受啟發。我發現啊,我成天在一幫挫人混在一起,真是有點兒屈了我這塊材料。”

霍英雄登時就不樂意了:“你說誰挫啊?你說你天天在我家連吃帶喝帶睡的,我倆不嫌你就不錯了,你還嫌我倆挫?”

大列巴當即一擺手:“我沒說你倆挫,起碼阿奢肯定是不挫。你氣質上稍微差了一點兒——當然你現在形象也不如原來了,但我並不是想說你挫。因為咱倆有感情,哪怕你賣一輩子奶茶,我也不會——”

霍英雄一攤雙手:“這不還是說我挫嗎?行了行了,你到底想怎麽著,你直接說吧!”

大列巴清了清喉嚨,轉身又從桌角端起阿奢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後說道:“我感覺我這個人,其實挺多才多藝的。這一點在餓鬼道已經得到驗證了,唱歌,我唱得挺好吧?除了唱歌之外,我還會填詞,那大將軍讚歌系列,一多半的歌詞都是我寫的。我高考的時候,語文分還挺高呢!”

霍英雄看著他:“嗯,所以呢?”

大列巴背過手,掀起秋衣撓了撓後背:“所以呢,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寫一本小說,專門講述咱們在餓鬼道的經歷。”說到這裏,他一瞪藍眼睛:“憑我的文筆,很可能就火了啊!如果要是火了,我就寫它個幾百萬字,興許明年作家富豪排行榜上,就有我一個了。我要是有了錢,還能讓你倆總賣奶茶嗎?肯定得給你倆開個大店,起碼是上島咖啡星巴克那種水準的!”

霍英雄審視著大列巴,審視了半天,末了問道:“那我是不是得給你預備一天三頓飯啊?”

大列巴答道:“那是當然的,要不然你倆不是也得吃嗎?你以後做飯,不用我吱聲,你直接就多加一個人的分量,我按月給你夥食費。”

霍英雄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那你是不是就徹底留下不走了?”

大列巴溫情笑道:“那不能,我總留在這兒,不得影響你倆的夫妻交流嗎?放心,我一個禮拜,最多在你家住六天!”

霍英雄聽聞此言,腦袋裏“嗡”的一聲,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行!”他扶著墻,斬釘截鐵的說道:“你白天過來,愛怎麽寫就怎麽寫,夥食費你給不給都行,反正我家也不做什麽好飯好菜。但是晚上你必須得回學校。我倆白天在外面忙一天,晚上你得讓我倆清靜清靜。”

大列巴聽了霍英雄這個沒商量的語氣,立刻大發牢騷:“好你個挫人,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也不知道關愛一下我這個單親小孩。我爸搶我女人,我媽不給我錢,哎呀媽呀,紅顏薄命,我不活了!”

從這天起,大列巴白天很穩定的長在了霍家,從早到晚對著電腦敲敲打打。霍英雄和阿奢繼續合作賣奶茶,而堵門口的人士,除了大列巴的那位孔乙己室友之外,又多了兩個男學生。奶茶店對面的店鋪開了個專賣雞蛋灌餅的窗口,窗口後面站著個笑瞇瞇的年輕小哥。中午霍英雄時常去那裏買雞蛋灌餅當午餐——他去買,雞蛋灌餅就只是雞蛋灌餅;阿奢去買,雞蛋灌餅裏則會免費加一根火腿腸。

霍英雄十分不安,恨不能來一場洪水,把堵門口的男學生和賣雞蛋灌餅的小哥集體沖走。然而洪水不至,孔乙己等人也不走。

如此到了四月,空氣中開始有了暖融融的春意,奶茶店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下課的時候會有一個小高峰,中午來一個大高峰,等到了晚飯時間,他和阿奢更是要四只手一起忙,瘋了一般的往外賣奶茶。

與此同時,大列巴窩在霍家,在一家站上註冊了個ID,開始孜孜不倦的碼字。一個月的工夫,他寫了三十多萬字,全發在了網站上,反響相當熱烈,不是因為他寫得有多好,而是他憤怒的痛斥了文下所有批評他的留言。

批評換來痛斥,痛斥引來新一輪的批評,惡性循環進行了兩天之後,批評和痛斥統一轉化成了汙言穢語。大列巴的興趣隨之發生轉移,文也不寫了,開始狂敲鍵盤,專門罵人,並且註冊了許多馬甲,輪番上陣。眾人從未見過如此大罵讀者的作者,紛紛前來圍觀,導致大列巴罵人事件成為該站中的一道奇觀。

讀者既然關註了大列巴罵人,順手也就看了看他寫的到底都是些什麽東西。作者如此之惡毒剽悍,讀者都以為他寫的那文也必定奇葩無比;然而點開章節一看,發現他寫的這些玩意還挺正常,並非精神錯亂的產物。

於是開始有人催更。

在這一年的五月,霍英雄和阿奢繼續忙忙碌碌的經營奶茶店。大列巴忙忙碌碌的一邊寫文一邊罵人。而地獄道中的施財天,也在婆娑寶樹的腹中度過了第七十個年頭。

在二十年前,他經歷了一次蛻皮。他從未經歷過那樣痛苦的蛻皮——他的黑色鱗甲又厚又硬,粘連著他的血肉不肯脫落。一只碧綠大手憑空伸出握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蛇尾巴,一片一片的將那鱗甲硬摘了下去。

施財天疼得昏昏沈沈,然而沒有鬥志和怒火,就單是閉著眼睛輕輕的呻吟。鱗甲摘光了,那只手扒開他的嘴,把他那四顆尖銳的獠牙也掰了去。淡淡的鮮血溢出了他的嘴角,他感覺自己正在變。

獠牙留下的牙洞,很快又生出了四顆潔白的小尖牙;新生出的鱗甲也恢覆了雪白的顏色。施財天的膚色隨之一起淡化,甚至開始長出了烏黑的頭發。

第七十年後,閻羅王來看他了,懷裏抱著小阿修羅王。

小阿修羅王也蛻過了一次皮,明顯的長大了一點,然而依舊是短粗胖的幼兒模樣。施財天懸浮在婆娑寶樹的腹中,向外望著閻羅王和小阿修羅王,心中無愛也無恨,甚至是懶洋洋的,簡直不想和他們說話。

閻羅王站在婆娑寶樹身前,攥著尾巴倒提了小阿修羅王,送到前方讓施財天看:“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比他還要小。”

施財天輕聲答道:“當時你也是這樣,倒提著我。”

閻羅王笑了一下:“你快要自由了,自由之後,想去哪裏?”

施財天垂下眼簾:“我想去看看英雄。”

然後他微微的一偏臉,神情安靜的擡眼去看閻羅王:“英雄會不會已經老死了?”

閻羅王搖頭答道:“不會。”

施財天擡起手,用蒼白的指尖在汁液中劃出了一個小小漩渦,同時慢慢的輕聲說道:“那麽,我想去看看英雄。”

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向了閻羅王,他又說道:“我認識的人不多,喜歡我的人更少。英雄是第一個,我也喜歡他。”

閻羅王把吮手指的小阿修羅王重新抱回懷裏,隨即擡手一指婆娑寶樹,笑而不語。

施財天會了意。嘬圓嘴唇吸了一口汁液咽下,他也笑了一下:“他關了我七十年,我對他是愛恨交織,他自己也知道。”

話音落下,施財天身後現出一只綠手。那綠手五指分明,無聲無息的湊近了施財天,然後毫無預兆的對他的後腦勺一彈。彈過之後五指張開,又摸了摸他的腦袋。

“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閻羅王微笑著說道:“我想,我已經可以向梵天大神交差了。至於你接下來要去哪裏,我不管。”

說完這句話,閻羅王對著婆娑寶樹笑著一點頭,然後轉身就要走。不料未等他邁開步子,後方的施財天忽然又說了話:“閻羅王!”

閻羅王把小阿修羅王裹進鬥篷裏,然後回了頭,望著施財天。

施財天問道:“你神通廣大,能不能給我兩條腿?”

閻羅王笑了:“你是天神,可以隨心所欲,不必等我給。”

緊接著,他像逗弄孩子一般,壓低聲音又道:“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試一試。”

這一年的六月十八日上午八點二十分,大列巴邊走邊吃煎餅果子,準時到達了霍家。霍英雄和阿奢早已梳洗打扮吃過了早餐。見大列巴來了,霍英雄一邊從廚房往外拎成袋的奶精,一邊說道:“中午沒人管你,你自己找食兒吃吧!”

阿奢站在門口穿好了鞋,對著霍英雄一伸手:“我拎一袋。”

霍英雄一晃腦袋:“不用,不沈,鑰匙帶了沒有?”

阿奢一拍衣服口袋,拍出“嘩啷”一聲響:“帶了。”

然後阿奢推開房門,霍英雄拎著塑料袋往外走。哪知一步剛邁出去,他就聽廚房裏乒乒乓乓的響了一串。立刻回頭怒視了大列巴,他不耐煩的問道:“你又在廚房幹嘛呢?”

大列巴站在床邊,手裏拿著半個煎餅果子:“你看我這是在廚房嗎?”

阿奢轉身推開廚房門,想要看個究竟。然而房門剛剛推開到一半,她便驚呼了一聲。

阿奢從來不曾大驚小怪過,所以見了她此刻的反應,霍英雄和大列巴步調一致,一起沖到了廚房門口。

下一秒,他們一起睜大眼睛高喊出聲:“哈?”

水淋淋的施財天趴在地上,周身不著寸縷。兩條軟綿綿的長腿分開來,他用尖削的胳膊肘撐起身體,漆黑長發之下,是一張雪白的臉。

擡頭對著前方三人一笑,他低聲說道:“我回來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到此結束,感謝大家對本文的喜愛與支持。

英雄等人這一段的歷險記結束了,接下來他們會有一陣比較太平的時光,所以文章也就告一段落。

將來他們也許還會有新的歷險,我也可能還會為他們再寫新的故事。

我將於五月初開新坑,新坑暫不開在晉江,關於新坑的具體網址與信息,屆時請留意本人的微博和作者專欄。

再次感謝大家的喜愛與支持。我們一個月後見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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