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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逃離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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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英雄站在一盞強光電燈下,光明虛化了他淩亂的短發發梢,黑壓壓的眉毛下,他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有光浮動。飽滿的額頭滲了一層細密汗珠,汗珠子匯聚成滴,打濕了他泛青的鬢角,流過了他受傷的面頰,和鮮血混合成了紅色水珠,水珠子晶瑩剔透,閃閃爍爍的反射電燈光芒,被他孩子氣的用手背抹去。很大的一只手,讓人聯想起他寬闊的肩、修長的腿、結實的腰。

此刻,這就是阿奢眼中的霍英雄。

阿奢的目光沈重滯澀,一顆心在胸腔中怦怦亂跳,周身的熱血全湧到了腦子裏,一張臉也隱隱的要發燒。很艱難的硬把目光從霍英雄臉上移了開,她的臉上照例是沒表情。

慢條斯理的從褲兜裏掏出一副手套,她一邊用手套擦了擦手心裏的熱汗,一邊對著廚師們開了口:“你們要為了一點糖,殺掉我的人嗎?”

此言一出,廚師們仿佛驟然精通了縮骨功一般,一起瑟縮著小了一圈。

阿奢開始戴手套,手套有些緊,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整理著,同時側過臉說道:“小將軍,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我生氣。”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依然冷淡。小將軍面向前方沒有看她,單是背著手笑了一下。

手套戴好了,阿奢轉向了大列巴:“是誰打傷了英雄?”

方才爆發的乃是一場混戰,大列巴光顧著在人群中狂掄王八拳了,哪裏知道是誰打了霍英雄。對著廚師們潦草掃視了一圈,他忽然找到了目標,擡手對著人群一指:“是他!昨天他就找我們的茬兒,非逼著英雄去剁死人!”

那廚師聽聞此言,當即哀嚎了一聲:“我沒有打他,他的臉上早就有傷!”

阿奢不理會,自顧自的戴好了手套,然後向著旁邊一伸手:“刀。”

跟隨在一旁的士兵立刻從腰間解下了一把一尺多長的短刀。短刀的刀柄和刀鞘都由黑塑膠制成,士兵雙手握了刀鞘,直接把刀柄送到了阿奢手中。

阿奢攥住刀柄,輕輕巧巧的抽出了雪亮短刀。拎著短刀走到那名廚師面前,她低聲說道:“手。”

霍英雄和大列巴都看出阿奢這是要行兇了,但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幹什麽。眼看那名廚師哆哆嗦嗦的將一只手放到料理臺上了,霍英雄忍不住開了口:“阿——”

“奢”字尚未出口,已經晚了。

響亮的金石撞擊聲音伴隨著廚師的慘叫,將在場眾人全刺激得一哆嗦。一只活蹦亂跳的手甩著血花落到了地上,廚師握著斷腕,也踉蹌著向後倒進了人群之中。而阿奢把短刀往料理臺上一扔,轉身一邊脫下手套,一邊對著門口士兵說道:“把他發配去奴隸營,永遠不許回來。”

兩名士兵答應一聲,氣勢洶洶的上前拖走了哀嚎不止的廚師。廚房內瞬間靜成了一座墓室,緩步前行的阿奢將脫下來的手套往褲兜裏一掖,走到門口時,她忽然轉身對著霍英雄一點頭:“你們跟我來。”

霍英雄和大列巴全被她那一刀嚇傻了眼,腦子像生了銹的機器,阿奢說一句話,機器的銹齒輪須得哢嚓哢嚓轉上一圈才能領會。及至終於領會了,他們隨即又發現了新事件——施財天用尾巴勒死了一個人!

在霍英雄的眼中,人命官司乃是天大的事,攤上一次,這一輩子也就完蛋了。可是自從見識了阿奢剛才那一刀之後,他被震懾得發了懵,居然暫時忘記了怕。慌裏慌張的拖起施財天往懷裏一抱,他像怕人聽見似的,對著施財天連使眼色帶努嘴:“尾巴,尾巴!”

施財天會意,尾巴一卷纏住了他的腰。大列巴也沒閑著,俯身一把撿起了那根又當扁擔又當武器的金屬桿。兩人快步追上阿奢,頭也不回的逃出了廚房。

然而他們剛剛離開廚房沒有幾步,後方的小將軍忽然慢悠悠的笑了一聲:“大隊長,長大了。”

這句話讓前方的阿奢放緩了腳步,放緩了,可終究是沒有停,阿奢背對著小將軍,且走且道:“我大了,你老了,理所應當,天理循環。”

小將軍哈哈大笑:“小姑娘,好厲害!”

阿奢終於回了頭,披散的長發遮住了她半邊臉,她在長發掩映之中,對著小將軍一笑。

施財天把下巴搭在霍英雄的肩膀上,正好也面對了小將軍。那大半鍋糖水讓他的肚皮隆起,身體發熱,精神也略略的恢覆了些許。雖然離開須彌山許久了,可陌生的凡人,無論是人間眾還是餓鬼道眾,在他眼裏總還像是迦樓羅鳥一類的存在。死掉一只鳥,和死掉一個人,對他來講,沒有區別。

當然,英雄和大列巴是不一樣的。

阿奢越走越快,所以英雄和大列巴也是越走越快。施財天的身影隱沒於陰暗的地下長廊之中,小將軍看不清了他,但是他依然能夠看清小將軍。忽然想起當初盤在婆娑寶樹上的寂寞歲月,他記得自己似乎聽樹下的天人說過,人間的凡人是天人的後裔,餓鬼道的凡人是阿修羅的後裔。

這話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不過閉了眼睛抽抽鼻子,他仿佛當真嗅到了阿修羅的氣息。來自鹹海深處的阿修羅,有寒冷和黑暗的味道。

施財天心中一凜,忽然懷疑是阿修羅王近了。

阿奢一口氣走出了大門。在嶙峋的亂石上站定了,她從胸前口袋裏掏出墨鏡戴了上。仰頭看了看蒼黃的天空,她轉向身後的霍英雄,沒來由的,心中突然輕松了一下。

“不必再去廚房了。”輕松的阿奢板著臉,眼睛在墨鏡鏡片後面偷偷的閃光:“以後你們跟著我,做我的近衛。”

霍英雄的胯骨又被施財天勒疼了,忍痛發出疑問:“近衛……是幹什麽的?”

墨鏡遮住了阿奢小半張臉,阿奢躲在墨鏡後面,悄悄的微笑揚眉:“就是隨從。”

霍英雄松了一口氣,對著阿奢笑了:“這活兒我們能幹。”

大列巴早就在廚房呆得不耐煩了,如今得了這個新差事,登時喜悅起來:“阿奢,你挑我們當近衛就對了。我不用說,屬於純種猛男,來一個我能打倆,來倆我能打仨,戰鬥力是杠杠的。英雄就更別提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才貌雙全色藝雙絕,還念過四年高三,文化水平約等於大專畢業。”

霍英雄正想感謝阿奢對自己的一片好意,哪知道大列巴順嘴謅出了這麽一大套,意外之餘,簡直快要惱羞成怒:“我們說正事兒呢,你能不能別胡說八道?”

阿奢沒言語,只低了頭,露齒一笑,很漂亮整齊的白牙齒,露了足有三分多鐘,其間她幾次三番的想把牙收回來,可實在是想笑,無論如何憋不住,簡直快要笑出聲音。

及至感覺自己能夠重新控制情緒了,阿奢收斂笑容背對了霍英雄,對著遠方的荒涼風景喚道:“阿漿!”

一名青年軍官立刻走上前來:“大隊長,您有什麽吩咐?”

阿奢忽然不敢面對霍英雄了,所以只能對手下軍官說話:“帶他們去休息,給他們三份軍官口糧,再給英雄一份刀傷藥。”

阿漿答應一聲,然後轉身對著霍英雄等人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霍英雄方才道謝未遂,十分憋得慌,可見阿奢仿佛是無暇理睬自己,只好很不甘心的跟著阿漿走了。

不出片刻的工夫,霍英雄抱著施財天,和大列巴一起回了他們的小屋。霍英雄被阿漿拍了半臉藥粉,並且得到了三份軍官口糧。軍官口糧是一袋灰色粉末和一塊壓縮餅幹,此刻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這份口糧算是早飯還是午飯。

等到阿漿走了,房門也關了,大列巴往充氣床墊上一坐,一邊很香甜的小口啃著壓縮餅幹,一邊啪啪拍打施財天的蛇尾巴:“過來過來,讓我瞧瞧你這兇器。好家夥,一尾巴能勒死人,小母牛下崽兒,你牛×大了!”

施財天自認為已經徹底掌握了人間語言,然而聽了大列巴這一席話,硬是沒能領會。霍英雄在床墊另一頭也坐下了,這時候就苦口婆心的說道:“大列巴,不是我說你,你那語言太粗俗,我看小蛇都要跟你學壞了。”

大列巴聽聞此言,很不服氣:“我粗俗?你文雅啊?不是跟你吹,就憑我這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上新聞聯播都夠了,偶爾加兩句歇後語,那是為了調節氣氛。你這人咋這麽沒有幽默感呢?”

霍英雄撕開了壓縮餅幹的袋子:“你可拉倒吧!像我這種哈爾濱口音才叫普通話,你那一嘴大碴子味兒……”

大列巴對著他一轉身:“都是東北人,你哈爾濱口音能比我滿洲裏口音標準多少?再說你家不是外縣的嗎?”

施財天冷眼旁觀良久,此時忽然開了口:“要打架?”

然後不等二人回答,他往床墊上一趴,雙手抱了霍英雄的腰,尾巴卷了大列巴的腰,中間一段身體挺得筆直:“好好吃飯,別打!”

霍英雄和大列巴本來也沒要打架,如今見了他這個新式的勸架方法,更是忍不住要笑。

壓縮餅幹是由真正面粉制成的,所以霍英雄吃了一半就不吃了。他不吃,也不許大列巴吃,因為這東西在餓鬼道顯然是很珍貴,不能糊裏糊塗的一次吃光。

大列巴聽了霍英雄的話,把手裏這點食物很仔細的揣進了衣兜裏,同時又說道:“阿奢那丫頭可真猛,殺人不眨眼啊!英雄,我看她好像對你有意思。”

霍英雄仰臥在床墊上,聽了這話,他默默的看了大列巴一眼,然後翻身背對了他們:“你歇會兒吧!我這樣的,在家連對象都找不著,阿奢能看上我?”

大列巴低頭拍了拍身上的餅幹渣子:“這你就不懂了。你之所以找不著對象,是因為你軟件太差,要工作沒工作要家產沒家產;但是你硬件沒問題,個頭長相都挺好。英雄,說實在的,我強烈建議你將來傍個富婆,你有這先天條件,不用就浪費了。”

霍英雄把腿向上一蜷:“你滾一邊兒去!”

霍英雄逃離了廚房那個是非之地,理智上知道自己算是走了運,然而一想起被砍掉右手發配去奴隸營的廚師和被施財天活活勒死的倒黴鬼,他心裏就一陣一陣的難受。縮成一團躺了良久,末了他以手撐床坐了起來,轉向大列巴一盤腿:“咱們當初要是不去廚房就好了。”

大列巴背對著他坐了,正在研究施財天的斷尾,聽聞此言,他頭也不擡的答道:“嗯,是唄,在廚房混了一天半,啥好吃的也沒混著,還跟人打了一大仗。早知道跟著阿奢有餅幹吃,咱們當初就該讓她直接收了咱們。”

霍英雄望著大列巴的背影,忽然感覺很無助:“咱們這算是鬧出人命了吧?”

大列巴發現施財天的尾巴好像是有所增長,創口中央的粉紅嫩肉突起得越發明顯,簡直有了一點尾巴尖的雛形:“管他呢,這地方殺人又不犯法。我看出來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放哪兒都是這個道理。往後我決定學習阿奢,誰敢再惹咱們,咱們絕對不慣著他,咣咣就是揍,一頓把他揍老實!”

霍英雄聽到這裏,忽然忘了自己方才要說什麽,眨巴著眼睛想了想,他沒想起來,只好接著大列巴的話頭答了下去:“那也不好,天天和人幹仗成什麽事兒了?做人還是得講理,要不然惹是生非捅出了婁子,又得給阿奢添麻煩。”

大列巴不耐煩的一晃腦袋:“放心,我的方針是以德服人、不服再揍。也不能給阿奢添麻煩,那阿奢比我還猛呢,興許咱倆看著是個麻煩,放到她手裏也就是一刀的事兒!”

霍英雄說不服他,又看他對著施財天的尾巴研究不止,就好奇的湊了上去:“你看啥呢?”

大列巴用手指肚輕輕觸碰那鮮嫩的雪白新鱗和粉紅嫩肉:“我看他這兩天尾巴見長。”然後他回頭去問施財天:“疼不疼?”

施財天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身體抻成細長的一條:“不疼。”

大列巴轉向霍英雄,忽然發表了一番感慨:“哎,說起來咱倆也挺虎,竟然跟這麽個玩意兒混成兄弟了!你看這大粗尾巴,給誰看不得嚇一跳?咱倆就不怕,不但不怕,還敢連摸帶看,晚上還跟他擠一張床睡覺,你說這就叫緣分吧?”

霍英雄感覺大列巴這話有點不尊重施財天,就忍不住一皺眉頭,壓低聲音說道:“你小點兒聲,他聽著呢!”

施財天並未感覺自己受了冒犯,微微的彈了一下尾巴,他想用自己的身體把霍英雄和大列巴卷到一起,可這是一樁費勁的游戲,而他為了迅速恢覆元氣,已經不舍得輕易浪費任何力氣了。

於是他就閉眼躺著沒動,看起來真像生氣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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