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高聳入雲，半山腰處開著一格外圓潤的洞。群妖從中而過，或粉身碎骨，或無影無蹤。

泠憶思被困在洞府中無處可去，只得不斷地張望。她視線在林中來回游移，卻只能見到倉皇逃命的小妖。

而辛寒與子燚，自一個時辰前離開便再無音訊。

許是辛寒離去時的表情太過詭異，叫人心緒難寧。泠憶思坐立不安，不斷嘗試離開這洞府。她趴在屏障上，側耳細聽，期待著能夠聽到辛寒的聲音。

她望了又望，盼了又盼。最終，在妖火吞噬了此地後，她見到了半身染血的辛寒。

他一身血腥氣，暗淡的雙眼冷冷地望著她。

“舅舅叫我帶你離開，這便同我走吧。”辛寒吐著冰冷的話語，只是朝她伸出手，並未越過屏障。

林中妖火不斷蔓延，冷風助長著火焰。辛寒面若寒冰，揚起的黑發參差不一，血染的衣衫透著異樣的美感。

泠憶思與他隔著屏障相望，心中漫著難以言說的情緒。

辛寒耐著性子等待，袖上的汙血不斷地滴落。他稍稍牽動嘴角，手指一點點蜷起：“你就……這麽怕我嗎？”

他嘆氣，神色無奈：“也對，你怕我是應該的。既如此，我便走吧。”

他的表情……

“等等！”泠憶思邁出步子，輕輕牽住辛寒的手，將他攔下，“辛寒，你……是在難過嗎？”

雖然於他來說，她是微不足道的人類。但盡管如此，她仍想幫助他。

這番話叫辛寒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沈默了片刻，隨後稍稍勾唇，露出一反常態的溫柔。

他將泠憶思拉到身前，笑意越發濃郁。而在她徹底離開洞穴的剎那，他扯下了假面，露出了真正的樣貌。

泠憶思腳步一頓，猛倒吸一口涼氣。她甩開妖怪的手，用力後仰，借力跌入洞府。

“辛寒”奸詐的笑著，一舔白無血色的嘴唇，吐出了長長的蛇信：“沒想到你反應的倒是快。”

蛇，蛇妖！

後知後覺的恐懼爬上泠憶思的心頭，她顫抖的握起拳頭，怒視著狡猾的蛇妖：“妖怪！”

被罵的蛇妖不以為意，他趴在屏障上，長長的指甲描繪著她的輪廓。他發出嘶嘶的聲響，血紅的蛇信竟透過了屏障：“可愛的人類，此處可是妖界。我若不是妖怪，才更奇怪吧。不過，你的反應倒頗得我心。我很喜歡你，人類，喜歡到將你吞入腹中。”

泠憶思忍住嘔吐的沖動，一股惡寒油然而生。

“狼王暴斃，此刻妖界亂作一團。你的少狼主忙著奪位，只怕是不會來接你了。如何，要不要同我離開？”

“我拒絕。”

她回答的果斷，幾乎是緊跟著蛇妖話語說出。漆黑的瞳孔熠熠閃光，柔弱的臉龐多了幾分不屈。

蛇妖打量著她，狡猾的雙眼閃過妖異的光。他將頭抵在屏障上，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此處只有狼族可進入吧？”

說著，他將半身化作蛇尾。只輕輕一擺，便將尾巴甩到了泠憶思面前。

“我瞧你幾分有趣，故而來此，欲帶你離開。只是你這人類實在不識好歹，竟敢拒絕蛇族的長老。既如此，想來留你也是無用。”蛇妖擡手，滲著毒的指甲劃破屏障。他躬下身子，就這樣輕而易舉的來到泠憶思面前，將她翻倒在地。

！

他緊盯著泠憶思，如視盤中之餐。粗/壯的蛇尾立起，發出陣陣聲響：“自你誤入山林那日，你身上香氣便一直在我鼻間揮之不去。今日終得一嘗，真的……甚是愜意。”

泠憶思趴著身子，手指挪動，悄悄捏了幾塊碎石入掌。

她用力咬住下唇，視線游走於蛇妖的長尾間，思考著究竟何處才是七寸。

想不出來。她根本就沒研究過，怎麽可能憑眼睛看出來。

蛇妖一吐信子，絲毫不在意她的視線，反倒又吐出幾句不知真假的話語：“你可知，狼族如今不過強弩之末，自保都分身乏術。辛寒向來薄情，如今定是已前去逃命，豈會來救你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類？”

這話聽著便破綻連連，可卻還是引得泠憶思心頭一顫。她握了握手中碎石，鼓起勇氣，堅定地擡起頭。

可就在她打算放手一搏時，蛇尾如閃電般迅捷，抽掉了她手中碎石，緊緊纏住她的小臂。

上當了！

泠憶思用力抽手，卻是越掙紮越被緊勒。她痛得連連吸氣，淚水頓時湧滿眼眶。

“嘶。”蛇妖俯身到她咫尺之間， “便再叫我好好悄悄，你這有趣的——噗呃！”

堅硬的蛇鱗凹進一淺淺的拳印，蛇妖震驚地低下頭，斷骨的痛楚越發清晰起來。他痛苦地彎下身，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被糾纏的泠憶思大口地呼吸著，伸拳的左手正因恐懼而微微顫抖。她推開蛇妖的尾巴，向後挪動了幾下，艱難起身，踉蹌的朝外去。殘餘在蛇妖身旁的光芒追上她的腳步，一點點地融回她的體內。

辛寒不會真如蛇妖所說……不，應該不會的。

“人類，你休想……！”倒在地上的蛇妖朝泠憶思爬去，卻突一抽搐，驚恐爬上骨瘦的臉龐。

咚！

他被巨力打入地中，嘔出幾口鮮血。隨後一只狼爪將他摁住，揪著他的尾巴將他拖出洞府。

辛寒獠牙半露，烏黑的長發染著一層薄霜。麥色皮膚落著幾滴幹涸的血，黑似暗夜的衣擺上開著朵朵妖火凝成的花。他揚了揚眉頭，將蛇尾在小臂上纏了兩圈，提著蛇妖的肉皮將它拎起。

“我倒不知，蛇族竟有這般大能耐，能將狼族取而代之。”辛寒眼色陰沈，暗含殺意，“還是說……長老是在癡人說夢？”

他狠攥著蛇妖的頭發，將其向後拉扯，露出那致命的七寸。他手指微微收力，便聽得骨頭脆裂之聲。只稍他再一遞力，便能輕易奪其性命。

“辛寒……？”

幾乎是下意識的，辛寒收回了手。他看向一旁的泠憶思，眼中的狠戾頓時散了大半。他欲言又止，忽然就變得呆滯許多。

“辛寒……”泠憶思心中一安，身體突然就用不上了力氣。她跌坐在地，小臂微微顫抖著。只不過，她並不是因為害怕才會如此。

可辛寒讀不到她的心聲，只看得到她的狼狽。他揚起的眉頭逐漸下壓，最後變作怒不可遏。他踩住蛇妖的尾巴尖，眼中亮起光，燃著幽幽妖火。

“蛇長老。”

“少，少狼主有何吩咐……”

“你覺得，殺幾只蟲子很難嗎？”

毫無由頭的問題叫蛇妖難以作答。他戰戰兢兢地擡頭，想看辛寒的眼色行事，卻忽被用力壓下。

辛寒松開左手，手指探到蛇妖的七寸之處。他俯下身，幾乎咬牙切齒道：“今日我可放你一馬，任你回族報信。但蛇長老需切記——蛇族在我眼中與蟲子無二。”

說罷，辛寒撤回腳，在妖火蔓延的草地上重重一踏。

快要吞沒整座森林的火在一瞬之間熄滅，濃濃白煙被風卷起，朝天空飄去。碩大的冰塊憑空出現，在蛇妖的頭頂形成一巨大的陰影。

蛇妖驚慌地擡頭，只感覺呼吸都要被凍結。

“少狼主，求少狼主大發慈悲。”蛇妖俯首，恭敬地跪叩在地，“我發誓，此生絕不再踏入狼族半步。還請，請放過我。”

“滾回你的地方。”

“是，是。”

兇殘的蛇妖此刻好似弱小的蚯蚓，化作原身灰溜溜地離去。

恢覆生機的綠草彎下腰肢，發出窸窣的聲響。辛寒來到泠憶思面前，稍加思考，隨後蹲下了身。

他歪頭看著她的表情，雙眼好似水藍的寶石，剔透而美麗：“人類，你……沒事吧？”

泠憶思不發一言，只默默搖頭。她上下眼皮打著架，呼吸聲也越來越淺。她雙眼幾次閉合，支撐著身體的手臂忽然脫力，整個人向前趴去，恰好倚在辛寒的懷中。

她倒的突然，辛寒一時間手足無措。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一雙手就這樣懸著在半空。

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等了片刻後，他輕點點她的肩，別扭道：“你……你且從我身上起來。舅舅叫我帶你離開，暫時遠離妖界。事不宜遲，你快同我走吧。”

見她沒有反應，辛寒煩悶地一閉眼，又道：“狼王死了，如今各族相鬥。我身涉其中，必定會牽連到你。你若不想因我而死，便快些與我離開。”

約莫又過了半晌，直到妖界爆出一聲淒慘的尖叫，辛寒才覺出奇怪之處。他聽著耳旁勻稱的呼吸，緩緩擡手，猛捉住泠憶思的肩。

這人類……竟然睡著了？！

真是……到底該說她蠢，還是說她心寬……

他緊蹙眉頭，盯著酣睡的她看了許久。末了，他無奈的嘆氣，將她打橫抱起。

他穿過重重密林，渡過道道河流，來到了一十分獨特的出口前。

而就在他將要踏離妖界的瞬間，腳下本屬於他的影子突然遠離，反向妖界深處飛去。

咚，噠。

沈重的拐杖在巖石上停立，奄奄一息的野狼精瞪大血色雙眼。所有的影子在他腳下匯聚一處，不斷的私語。他將所有出口掃視了個遍，隨後縱身落下山間。

破碎的身體化作無數黑影，穿過隔絕人妖兩界的屏障，追隨著誰的味道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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