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丟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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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時間內, 王宮中的警備快速加強，王宮的半邊天空都被火光照得通明。
魔法師們為了追尋黑魔法的來源，煞有介事地舉著魔法權杖, 各種能量特質的魔力熒熒炸起。
騎士團堅硬的兵甲競相碰撞，腳步聲急切而冷硬。
瑪拉剛回到寢殿，便看到外面的喧嘩與魔法火光, 她駐足好奇地尋著光亮與聲響眺望。
“怎麽回事呀, 奧薇小姐？”瑪拉問管理她生活起居的女仆道。
奧薇是個親切而有資質的女仆，她雙手交疊在白色圍裙前，恭順回道：“瑪拉小姐, 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請您不用擔心。”
瑪拉淺綠色的眼眸露出疑惑的微光：“奧薇小姐, 難道王宮裏面平時也是這樣戒備的嗎？”
奧薇說道：“這倒不是，只是今晚的情況有些特殊。”
瑪拉皺眉看向城堡屋頂之上亮堂的天空，各色的魔法光源像是煙花一般，源源不斷, 憑空讓人感覺態勢有些緊迫。
“是什麽特殊情況呢，奧薇小姐？”瑪拉不放心地詢問。
奧薇有義務保證剛進入王宮的貴族小姐不會受到驚嚇，她安慰道：“您不用擔心，我們這邊是很安全的。”
瑪拉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塞維婭姐姐那邊也有人保護對嗎？”
奧薇微訝, 瑪拉小姐為什麽會在這時候提起塞維婭殿下？難道瑪拉小姐已經知道了？
又見瑪拉神色單純，不似有異, 奧薇猜測, 也許瑪拉小姐只是單純的出於關心。
對於剛進入王宮的客人來說, 這種混亂的事情如果引起不安, 會降低皇室的威嚴。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 奧薇安撫道：“當然，瑪拉小姐，塞維婭殿下身邊有王宮最強大的騎士團保護。”
瑪拉想想，這倒也是。她點點頭，往寢殿中走去。
一邊走，瑪拉一邊想著，不過明天還是去塞維婭姐姐那裏看看吧，雖然她知道塞維婭不會那麽輕易有事，但是不去看一看的話，她還是會忍不住擔心。
混亂的兵甲列隊，人來人往地穿行在塞維婭的寢殿範圍內。
但是沒有人敢到側翼的閣樓打擾，那裏是今晚皇女殿下的住所。
走出了房門，塞維婭才註意到，自己這個樣子去找洛伊，似乎有些不太符合皇女的儀態。
怎麽可以穿著睡衣單獨前往騎士的房間？
騎士團的兵甲聲在腳下的閣樓長廊響起，“都警惕點，保護好皇女殿下！”
塞維婭心中那點顧慮瞬間便消散了。
她是皇女，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女殿下想做什麽，有什麽人可以苛責質疑呢？
收了思緒，潔白的睫羽如同慵懶的蝶翼般，半搭在紅水晶般的眼眸之上，塞維婭揚起臉，看了看面前金漆浮雕的門。
騎士的房間往往都是依托於保護的主人而安排，不似塞維婭房間的奢華富貴，這扇門安靜低調，為了裝飾而雕刻的花紋也比塞維婭房間的清簡了很多。
塞維婭擡起手，就要扣在棕色的門扉上。
但隨即，舉起的纖白的手腕頓住。
她來找洛伊，是因為生氣，既然是來責備的，為什麽還要用敲門這種溫和的方式？
塞維婭舉起的手落下，放在門把手上壓到底，門並沒有落鎖。
塞維婭徑直將門推了開去。
身後的月光越過塞維婭，傾瀉在鋪著絨毯的地板上。
不算寬敞的房間之中，洛伊穿著絲質的襯衫，黑色長褲坐在床邊上。
洛伊擡起臉，淺栗色的頭發垂在眼睫之上，蔚藍的眼眸淡淡看過來。
月光被塞維婭踩在腳下，細長的身影顯得嬌小延伸。
潔白的露肩白裙勾勒少女圓潤的肩頭，微冷夜色中，少女纖細的手臂之上，還殘留著未消散的紅跡，一條纏著一條，如同某種特殊的標記。
這混亂的紅痕一路蔓延，最後藏在荷葉邊的臂袖下。
洛伊蔚藍的眼眸沒什麽情緒，視線落在塞維婭身上，像是一座駐守在神殿之中的雕塑，靜靜註視著在面前經過的信徒。
見到塞維婭，洛伊完美精致的面孔浮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殿下。”
塞維婭眉頭輕蹙，“洛伊。”
騎士團巡邏的步伐又在外間行過，塞維婭將門帶上，走進屋內，拉開圓桌旁的凳子，抱手坐在洛伊面前。
洛伊靜靜註視著塞維婭，蔚藍的眼眸裏是等待般的平靜。
等待塞維婭宣告，他需要離去。
耳邊似乎又響起瘋狂而失控的興奮，漆黑的牢房落下無盡的鞭笞聲，血肉的綻放像是鮮紅的助興，將這份施虐推向頂端。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觸貴族。
一切戛然而止在那位貴族少女驚愕又失望的眼神中。
“什麽嘛，原來就算是這種怪物也沒有辦法長出新的四肢。”
“給他治療吧，漂亮的玩具破破爛爛就不好看了。”
“格裏姆鬥獸場還有沒有新的玩具？”
……
現在，塞維婭來到他面前，也是來告知丟棄的吧。
畢竟，沒有貴族喜歡殘損過的玩具。
原本準備好的生氣悉數熄火，塞維婭眉頭微蹙，揚了揚下巴，淡著語調問道：“洛伊，既然收拾好了，為什麽不主動來找我？”
月光透過玻璃花窗，一寸一寸摩挲在少女白皙的臉頰之上，如同在鬢邊戴上了一朵潔白的玫瑰。
洛伊面上露出柔和的淺笑，“也許，您現在並不需要我的守護了。”
塞維婭揚了眉角，“萊斯特潛入王宮的事情與你無關。”
洛伊溫和的笑意微怔，“您要寬恕我？”
塞維婭以為洛伊是為了萊斯特潛入的事情而失落，就像是一只沒有盡職的忠犬，也許會就此責備消沈也說不定。
塞維婭挑高了語調，“洛伊，你是我的騎士，我想我有這個權利。”
洛伊偏頭，沒有否認，“是的，殿下。”
視線落在塞維婭光潔的小腿上，裹挾纏繞的細細紅痕向上蔓延，消匿在玫瑰般柔軟的白裙之下。
可以看得出，塞維婭出來的急，並沒有穿上一件外套。
“殿下，您該回去休息了。”既然依舊是騎士，洛伊盡職盡責地柔和提醒。
“你在教導我嗎洛伊？”塞維婭眉頭微蹙。
“沒有，殿下。”洛伊溫和地笑道，“只是騎士有職責提醒您休息時間。”
“騎士？”平息的暗潮又湧起，塞維婭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
紅水晶般的眼眸靠近，塞維婭起身，居高臨下地扣住洛伊的下巴，迫使他擡頭，直視著他蔚藍的眼眸，“洛伊，我問你，剛才在魔法陣裏，你是什麽時候清醒的？”
洛伊神色溫和，擡起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不急不緩的弧，輕輕點在塞維婭唇角，然後緩緩下滑，落在絲綢長裙下心臟跳動的位置，他清冽的聲音純澈地回答：“這個時候。”
酥癢的觸感要離不離，塞維婭耳尖微紅，她挺了挺脊背，冷著語氣問：“難道這也是騎士應該做的？”
洛伊眉眼溫和而純粹：“殿下，那只是我在那一瞬想對您做的事情。”
他這麽一說，塞維婭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羞，最後，她壓著語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尋常而又冷淡，“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當然，”洛伊蔚藍的眼眸就像深不見底的深淵，“殿下，我與您說過，我是個怪物。”
塞維婭不解地反問：“你是怪物又有什麽關系？”
洛伊笑容溫和，“只要能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塞維婭眉頭微蹙，“就算你不這樣做，也不會死去不是嗎？”
“是的，殿下。”洛伊微笑著承認道。
在塞維婭要做出生氣之前，他清冽的嗓音陳述般說：“只是從身體生出的渴望，無時無刻不在煎熬，催促我靠近您，抱住您，將您融入我的血肉，滿足這灼人的饑餓。”
塞維婭睫羽輕顫，對著洛伊的眼眸眸光微閃，“你……”
洛伊偏頭，輕笑：“我是個怪物，殿下。”
會渴望靠近，得到，甚至是吃掉。
即使執行著絕對不變的規則與信條，也會被欲念侵蝕。
洛伊的眸中透著幹凈的純澈，帶著不加掩飾的目標，冷色中的炙熱，如同沸水濺上肌膚，叫塞維婭垂下眼睫，擋住目光中的閃躲。
出於騎士的職責，洛伊語氣未變，“殿下，您不該選擇我留在您的身邊。”
即便他並不希望離開塞維婭，舍棄這份會讓他死亡的饑餓。
塞維婭掀起眼睫，直視洛伊蔚藍的眸，“你是怪物？那為什麽不遵從怪物的本能呢，洛伊？”
洛伊笑著陳述道：“我也是您的騎士。”
“所以你會將做我的騎士，優先於遵從本能之前，不是嗎，洛伊？”塞維婭捧住洛伊的臉，“即使是現在，你也在勸我離開危險的你。”
“這是騎士的職責。”洛伊看著塞維婭。
塞維婭眉頭輕蹙，指尖劃過洛伊因為失血顏色略淺的唇角，劃過脖頸，停在胸口的紐扣上。
“可是身為騎士，你剛才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塞維婭語氣微肅。
“您準備怎麽做呢，殿下？”洛伊安靜地問道。
塞維婭俯下身，語氣嚴重地宣布，“我要懲罰你。”
洛伊乖順地笑著：“是，殿下。您要如何懲罰呢？”
塞維婭眼睫微垂，她擡手按住洛伊的肩膀，輕輕一推，隨著他的往後倒下將他撲到在身後的床上。
“殿下？”洛伊神色微疑。
對上洛伊蔚藍的眸，塞維婭用有些生氣的語調說道：“就算是這種事，也該是我來做。”
洛伊微楞，隨即，眼眸簇滿溫和的笑意，“是，殿下。”
塞維婭垂下眼睫，指尖勾著洛伊領口的紐扣，單手嘗試了良久，才磕磕絆絆地解開了一顆。
女士的衣裙不需要穿戴紐扣，塞維婭勉勉強強解了兩顆，她眉頭微蹙，凝聚一團魔法，將紐扣全都剝了下來。
散開的衣衫下，冷白如雕塑的身體線條流暢，腰腹緊窄，分明的線條向下延伸，隱藏在黑色的長褲下。
塞維婭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順著肌肉的線條滑下，停下腰間紐扣上。
月色順著玻璃花窗墜落床上，在沒有點燈的房間漏下一線清皎的潔白。
借著這唯一的明亮，塞維婭看到教堂的玉白石柱灼灼升起，浮凸的雕刻似有生命般纏繞其上，圓潤完美的柱頂撐起最頂端的教堂屋頂。
五彩的魔法在黑夜中驟然升起，如同璀璨的煙火，吸引了塞維婭的目光。
塞維婭擡頭看了看，平覆下眸中閃過的驚駭。即便不是第一次見了，她依舊還是會被震驚到。
她沒有停留在原地，而是起身，往前行進幾步，再坐下時，散開的裙擺如同盛開的花朵，籠在洛伊穿戴整齊的黑色長褲上。
這註定是一場危險而驚魄的行程。
暗夜之中航行的船輪緩緩貼近黑夜中隱秘的角落，黑暗讓這份出航沾染了無法探知的危險。
塞維婭的試探都變得極為小心，像預料中的一般，暗礁的間隙極其狹窄，船輪剛才靠近便阻攔在狹窄的礁石之間，動彈不得。
微涼的航輪微微擺舵，往暗礁深處前行。
塞維婭眉頭緊皺，洛伊放在身側的雙手卻突然扣在塞維婭脊梁之上。
他蔚藍的眼眸一眼就能看到底，即使無法直視這黑夜的航行，憑借出色的航海儲備，他輕易調整了塞維婭不得要領的探尋。
似乎無法開拓的礁石在頗具技巧的航海者的測算之下，啟動了隱藏的魔法，柔軟地為航船的探入讓開道路。
塞維婭紅水晶般的眼眸中露出些許迷茫，她是墜落黑暗的游客，陷入浩蕩的海面，艱難沈浮。
黑暗的海面掛起濕膩的海風，驟雨欲來。
被暴雨卷起的翻騰海水，一次又一次，將她的視線淹沒。她是巨浪之中的扁舟，在雨夜顛簸而無處著落。
疾風驟行，風雨欲來。
暴風雨接連不斷，瞬間而至。急切的雨勢又大又急，砸落暗礁之下幽深的海下懸崖，生長在海下礁石上的的柔軟海藻層疊裹挾，承受不住般顫巍後退，席卷纏繞於渾濁如壁的暗潮之間。
磅礴的海水在風暴中，赫然拍打暗礁之上，濺起驚天的水聲。
雨勢愈烈，誤入的夜鶯被這風暴卷入，在紛飛水浪聲中，一點驚啼也變得細微，隨即又被接踵的浪潮吞沒，只遺落斷續的鳴啼。
洛伊蔚藍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他就像冰冷如同雕塑，蔚藍的目光註視著一切，就像是註視著世人的冰冷神像。空鏡般的雙眸中，少女的表情，被悉數倒映。
可他緊實有力的手臂，卻牢牢掌控著航行。
迅疾、堅定，像是要與黑暗化為一部分。
夜鶯已經被海浪澆透，在海面之上搖搖欲墜。
洛伊擡起手，這只接上的斷臂還不能給他傳來任何知覺。
白色的絲綢如同海面純白的帆布，散開遮住水面下的暗潮翻湧。
洛伊將神明賜予的擺件探入雨夜泥濘，尋到糜艷的玫瑰，沒什麽情緒地撥弄。
暗夜的潮湧帶來更加猛烈的風浪，夜鶯發出微弱的輕啼。
直至驚濤駭浪，水流飛濺，夜鶯被推到礁石之上，斷續輕泣。
暴雨之下的海面漸漸平息。
塞維婭餘顫未散，她握上洛伊的手腕，“手臂已經……好了嗎？”
洛伊清冽的嗓音似乎被風暴中的暗流汙染，也帶上些微沈，“並沒有感覺，殿下。”
他說著，無意地屈了屈手指。
塞維婭握住洛伊的手猛地抓緊，幾乎俯下身，癱在他的胸前。
雪白的發絲垂在衣襟微亂的絲質襯衫之上，蜷曲在白如雕塑的肌膚上。
塞維婭扶著洛伊的胸口，即使這樣，他的肌膚依舊微冷，甚至比平時帶著更多的涼意。
而她被架上火煎烤，只想更多的靠近，灼燒這份涼意。
餘韻未消，塞維婭略低了語調，節省著力氣，免得說話斷續，“治愈魔法可以恢覆裏面的骨骼和經脈，但斷掉的神經需要時間生長。”
洛伊沒有應答，他蔚藍的眼眸露出思索的神色，半晌，他回道：“我會離開的，殿下。”
“離開？”塞維婭對他突然冒出的這話感到困惑，她問道，“為什麽？”
洛伊蔚藍的眼眸平靜地看著塞維，“受到無法覆原的殘破的話，對貴族而言，就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不是嗎，殿下？”
“我是您的騎士，應該在您主動厭倦之前，順著您的意願消失掉。”洛伊乖順道。
塞維婭微楞，這是什麽貴族理論？
只要殘破，就會被丟棄，就像是嶄新的玩具，失去了該有的價值。
塞維婭撐著他的胸膛，想要起來一些。
腦中似有輕弦繃斷，塞維婭似乎又看到了海面下還未平息的巨潮，千峰萬仞般灼灼而立。
海潮暗湧，又有席卷而來的趨勢。
塞維婭輕咬下唇，半晌才淡著語氣問道：“這也是萊斯特交你的？”
洛伊眸色只變了一瞬，很快就恢覆微暗的蔚藍，“萊斯特不會交這種。”
塞維婭指尖點著洛伊的心口，目光思索，“那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洛伊沒有直接回答塞維婭，而是溫順道：“殿下，您不會想知道的。”
洛伊說這話的語氣，雖是尋常，但是卻冰冷而晦暗，帶著異常的篤定，似乎已經成了他堅信的一部分。
塞維婭指尖停滯，她楞了楞，洛伊還有什麽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可洛伊沒有直接說，那她再追問，也不會有什麽答案。
她將這點疑惑壓下，漠著語氣說道：“即便是丟棄，也只能是我來說，洛伊，你是我的侍衛，沒有這個資格說這個話。”
“侍衛？”洛伊溫和地輕笑，“殿下，即使知道這些，您還準備允許我留在身邊？”
塞維婭眼睫輕垂，覆在紅水晶般的眼眸之上，高傲地說道：“厭倦只能我說了算。”
洛伊蔚藍的眼眸露出些笑意，“我會更加竭力地侍奉殿下。”
塞維婭點頭，想要下來，卻力氣松軟，幾乎滑落地貼合在洛伊身側。
塞維婭臉頰坨紅，呼吸都有些不穩。
洛伊註視片刻，扶住塞維婭的身子，他坐起身，將塞維婭攬在懷中。
這更親密的觸碰讓塞維婭面色更紅，她推著洛伊的肩膀，“洛伊，放我下去。”
洛伊卻沒有順應她的話，他輕聲問道：“殿下，您知道為什麽萊斯特喜歡我嗎？”
“為什麽？”塞維婭咬牙輕問。
洛伊輕笑：“因為我可以聽到很多常人聽不到的聲音。”
他將修長的手指放在塞維婭心口，“比如您的心跳。”
“讓您開心是我的職責。”洛伊語氣恭順。
“洛伊，我不需要。”塞維婭維持著搖搖欲墜的貴族的矜持。
洛伊俯身，在塞維婭耳邊輕聲說道：“殿下，您可以永遠遵從您的意志。”
塞維婭神色微怔，洛伊細細吻在塞維婭臉畔。
塞維婭漸漸松開了捉著洛伊襯衫的手指。
遠處的燈火依舊通明，昏暗的房間中卻只剩無盡的喘息。
在眼前一片蒼白籠罩中，塞維婭似乎看到了雲端，看到了無盡的聖光。
塞維婭軟在洛伊懷中，洛伊看了看不堪的床鋪，他為塞維婭整理好衣裙，微啞的聲音乖順說道：“我送您回去。”
塞維婭點點頭，她不能留在洛伊的房間，被發現了會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魔法師團已經離去，巡邏的隊伍在晨曦之中有序交接。
塞維婭困得眼皮打架，感覺自己被放入了柔軟的床上，柔軟的被子落在身上，她偏頭便陷入了沈沈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艾妮便匆匆敲響了塞維婭的房門。
塞維婭睜眼，看到外面天光大亮，身體還有些憊軟，一晚上的魔法修覆也沒有讓痕跡完全消失。
她攏起衣裳，遮住手臂之上的細細紅痕。
“怎麽了，艾妮？”塞維婭打開門，狀若尋常地問艾妮道。
“殿下，也許您需要現在去見一下國王陛下。”艾妮聳肩，一邊將衣裳送進房間。
塞維婭的視線落在她送進來的衣衫之上，最上面是鯨骨束衣。
塞維婭神色未變，“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我來幫您換衣服。”艾妮伸出手，要拿下塞維婭裹在肩膀上的外套。
塞維婭不露痕跡地閃身，對艾妮說道：“不用了艾妮，換一件輕便的禮服吧，不用穿束衣了。”
“您是受傷了嗎，塞維婭殿下？”艾妮緊張道。
塞維婭語調平穩，“沒有，艾妮，我是指想要快點回來休息，你知道的，昨晚我很久都沒有入睡。”
艾妮仔細看了看塞維婭的臉色，漂亮的水晶紅眸下，蒙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艾妮有些心疼地說道：“好的，殿下。”
艾妮將衣裙拿了回去，很快又換了一件輕便卻做工繁覆莊重的紅色禮裙過來，這個顏色很襯塞維婭的膚色。
“我自己來吧，艾妮。”塞維婭接過艾妮手中的衣服，自行進了更衣室。
艾妮見狀，也沒有跟上，經歷了昨晚那樣的侵襲，塞維婭的心情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塞維婭將衣裙拉在肩上，系上腰間的系帶，整理了一番裙擺，便走出了更衣室。
“走吧，艾妮。”
艾妮詢問道：“不叫洛伊嗎？”
塞維婭面上泛起一層薄紅，她擡起臉，看向外面，“不用了，我們直接過去就好，他也受了傷，你知道的，艾妮。”
艾妮有些心疼地點點頭，“是的，殿下。”
但在走出門的時候，塞維婭還是看到了洛伊熟悉的身影。
騎士團的盔甲已經損毀，洛伊拿著劍，穿著簡單但材質良好的襯衫與褐色長褲。
淺栗色的短發垂在臉側，讓他看起來純澈幹凈，沒有任何攻擊力。
塞維婭的視線略過洛伊的眼眸，“走吧。”
見洛伊也來了，艾妮說道：“那我就在這裏等著殿下吧。”
她對洛伊是一百個放心。
塞維婭略偏了臉，這才對洛伊說道：“走吧，洛伊。”
一路上，塞維婭的視線都淡淡落在前方，沒有與洛伊說話。
洛伊乖順地跟在塞維婭身後半步的位置，如同往常時候一樣。
繞過宮廊，等候的管家為塞維婭將阿林斯曼書房的大門打開，“殿下，陛下在裏面等您。”
塞維婭眸光淡淡，徑直走入了鋪滿厚重絨毯的書房內。
洛伊跟在塞維婭身後，卻被管家攔下。
管家將門扉關上，臉上掛著標準微笑，“您不能進去。”
洛伊蔚藍的眼眸淡淡略過管家，白皙修長的手掌放在門扉上，輕輕一推，正在關閉的大門硬生生止住。
動作溫和，但管家試著阻攔，卻完全沒有對抗的力量。
騎士試圖闖入，管家大驚。
塞維婭聽到後面的動靜，回頭看到管家狼狽地阻攔。
按理說，騎士想要近身保護，也沒有什麽問題。
可是管家的反映卻如此反常。
管家對上塞維婭低垂的視線，瑟瑟道：“陛下說，只有您能進去。”
塞維婭視線略過管家，看向洛伊，“洛伊，先在外面等我吧。”
洛伊撫上胸膛，“遵命，殿下。”
見洛伊願意退回，管家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何，明明這個騎士看起來纖薄瘦弱，與騎士團中彪悍的體型完全不同，神色也說不上猙獰，甚至可以說溫和，卻給人絕對的壓力。
塞維婭拉開凳子，坐在阿林斯曼對面的位置，語氣淡淡，“我親愛的父親，您找我有什麽事？”
“塞維婭，你也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了。”阿林斯曼將一疊照片放在塞維婭的面前，“這些都是我讓大臣挑選的，足以匹配皇室，又有足夠聯姻價值的貴族。”
塞維婭視線掃過擺在面前的照片，語氣輕笑，沒想到黑魔法入侵之後，她的父親，找她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商量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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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們為了追尋黑魔法的來源，煞有介事地舉著魔法權杖, 各種能量特質的魔力熒熒炸起。
騎士團堅硬的兵甲競相碰撞，腳步聲急切而冷硬。
瑪拉剛回到寢殿，便看到外面的喧嘩與魔法火光, 她駐足好奇地尋著光亮與聲響眺望。
“怎麽回事呀, 奧薇小姐？”瑪拉問管理她生活起居的女仆道。
奧薇是個親切而有資質的女仆，她雙手交疊在白色圍裙前，恭順回道：“瑪拉小姐, 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請您不用擔心。”
瑪拉淺綠色的眼眸露出疑惑的微光：“奧薇小姐, 難道王宮裏面平時也是這樣戒備的嗎？”
奧薇說道：“這倒不是，只是今晚的情況有些特殊。”
瑪拉皺眉看向城堡屋頂之上亮堂的天空，各色的魔法光源像是煙花一般，源源不斷, 憑空讓人感覺態勢有些緊迫。
“是什麽特殊情況呢，奧薇小姐？”瑪拉不放心地詢問。
奧薇有義務保證剛進入王宮的貴族小姐不會受到驚嚇，她安慰道：“您不用擔心，我們這邊是很安全的。”
瑪拉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塞維婭姐姐那邊也有人保護對嗎？”
奧薇微訝, 瑪拉小姐為什麽會在這時候提起塞維婭殿下？難道瑪拉小姐已經知道了？
又見瑪拉神色單純，不似有異, 奧薇猜測, 也許瑪拉小姐只是單純的出於關心。
對於剛進入王宮的客人來說, 這種混亂的事情如果引起不安, 會降低皇室的威嚴。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 奧薇安撫道：“當然，瑪拉小姐，塞維婭殿下身邊有王宮最強大的騎士團保護。”
瑪拉想想，這倒也是。她點點頭，往寢殿中走去。
一邊走，瑪拉一邊想著，不過明天還是去塞維婭姐姐那裏看看吧，雖然她知道塞維婭不會那麽輕易有事，但是不去看一看的話，她還是會忍不住擔心。
混亂的兵甲列隊，人來人往地穿行在塞維婭的寢殿範圍內。
但是沒有人敢到側翼的閣樓打擾，那裏是今晚皇女殿下的住所。
走出了房門，塞維婭才註意到，自己這個樣子去找洛伊，似乎有些不太符合皇女的儀態。
怎麽可以穿著睡衣單獨前往騎士的房間？
騎士團的兵甲聲在腳下的閣樓長廊響起，“都警惕點，保護好皇女殿下！”
塞維婭心中那點顧慮瞬間便消散了。
她是皇女，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女殿下想做什麽，有什麽人可以苛責質疑呢？
收了思緒，潔白的睫羽如同慵懶的蝶翼般，半搭在紅水晶般的眼眸之上，塞維婭揚起臉，看了看面前金漆浮雕的門。
騎士的房間往往都是依托於保護的主人而安排，不似塞維婭房間的奢華富貴，這扇門安靜低調，為了裝飾而雕刻的花紋也比塞維婭房間的清簡了很多。
塞維婭擡起手，就要扣在棕色的門扉上。
但隨即，舉起的纖白的手腕頓住。
她來找洛伊，是因為生氣，既然是來責備的，為什麽還要用敲門這種溫和的方式？
塞維婭舉起的手落下，放在門把手上壓到底，門並沒有落鎖。
塞維婭徑直將門推了開去。
身後的月光越過塞維婭，傾瀉在鋪著絨毯的地板上。
不算寬敞的房間之中，洛伊穿著絲質的襯衫，黑色長褲坐在床邊上。
洛伊擡起臉，淺栗色的頭發垂在眼睫之上，蔚藍的眼眸淡淡看過來。
月光被塞維婭踩在腳下，細長的身影顯得嬌小延伸。
潔白的露肩白裙勾勒少女圓潤的肩頭，微冷夜色中，少女纖細的手臂之上，還殘留著未消散的紅跡，一條纏著一條，如同某種特殊的標記。
這混亂的紅痕一路蔓延，最後藏在荷葉邊的臂袖下。
洛伊蔚藍的眼眸沒什麽情緒，視線落在塞維婭身上，像是一座駐守在神殿之中的雕塑，靜靜註視著在面前經過的信徒。
見到塞維婭，洛伊完美精致的面孔浮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殿下。”
塞維婭眉頭輕蹙，“洛伊。”
騎士團巡邏的步伐又在外間行過，塞維婭將門帶上，走進屋內，拉開圓桌旁的凳子，抱手坐在洛伊面前。
洛伊靜靜註視著塞維婭，蔚藍的眼眸裏是等待般的平靜。
等待塞維婭宣告，他需要離去。
耳邊似乎又響起瘋狂而失控的興奮，漆黑的牢房落下無盡的鞭笞聲，血肉的綻放像是鮮紅的助興，將這份施虐推向頂端。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觸貴族。
一切戛然而止在那位貴族少女驚愕又失望的眼神中。
“什麽嘛，原來就算是這種怪物也沒有辦法長出新的四肢。”
“給他治療吧，漂亮的玩具破破爛爛就不好看了。”
“格裏姆鬥獸場還有沒有新的玩具？”
……
現在，塞維婭來到他面前，也是來告知丟棄的吧。
畢竟，沒有貴族喜歡殘損過的玩具。
原本準備好的生氣悉數熄火，塞維婭眉頭微蹙，揚了揚下巴，淡著語調問道：“洛伊，既然收拾好了，為什麽不主動來找我？”
月光透過玻璃花窗，一寸一寸摩挲在少女白皙的臉頰之上，如同在鬢邊戴上了一朵潔白的玫瑰。
洛伊面上露出柔和的淺笑，“也許，您現在並不需要我的守護了。”
塞維婭揚了眉角，“萊斯特潛入王宮的事情與你無關。”
洛伊溫和的笑意微怔，“您要寬恕我？”
塞維婭以為洛伊是為了萊斯特潛入的事情而失落，就像是一只沒有盡職的忠犬，也許會就此責備消沈也說不定。
塞維婭挑高了語調，“洛伊，你是我的騎士，我想我有這個權利。”
洛伊偏頭，沒有否認，“是的，殿下。”
視線落在塞維婭光潔的小腿上，裹挾纏繞的細細紅痕向上蔓延，消匿在玫瑰般柔軟的白裙之下。
可以看得出，塞維婭出來的急，並沒有穿上一件外套。
“殿下，您該回去休息了。”既然依舊是騎士，洛伊盡職盡責地柔和提醒。
“你在教導我嗎洛伊？”塞維婭眉頭微蹙。
“沒有，殿下。”洛伊溫和地笑道，“只是騎士有職責提醒您休息時間。”
“騎士？”平息的暗潮又湧起，塞維婭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
紅水晶般的眼眸靠近，塞維婭起身，居高臨下地扣住洛伊的下巴，迫使他擡頭，直視著他蔚藍的眼眸，“洛伊，我問你，剛才在魔法陣裏，你是什麽時候清醒的？”
洛伊神色溫和，擡起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不急不緩的弧，輕輕點在塞維婭唇角，然後緩緩下滑，落在絲綢長裙下心臟跳動的位置，他清冽的聲音純澈地回答：“這個時候。”
酥癢的觸感要離不離，塞維婭耳尖微紅，她挺了挺脊背，冷著語氣問：“難道這也是騎士應該做的？”
洛伊眉眼溫和而純粹：“殿下，那只是我在那一瞬想對您做的事情。”
他這麽一說，塞維婭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羞，最後，她壓著語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尋常而又冷淡，“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當然，”洛伊蔚藍的眼眸就像深不見底的深淵，“殿下，我與您說過，我是個怪物。”
塞維婭不解地反問：“你是怪物又有什麽關系？”
洛伊笑容溫和，“只要能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塞維婭眉頭微蹙，“就算你不這樣做，也不會死去不是嗎？”
“是的，殿下。”洛伊微笑著承認道。
在塞維婭要做出生氣之前，他清冽的嗓音陳述般說：“只是從身體生出的渴望，無時無刻不在煎熬，催促我靠近您，抱住您，將您融入我的血肉，滿足這灼人的饑餓。”
塞維婭睫羽輕顫，對著洛伊的眼眸眸光微閃，“你……”
洛伊偏頭，輕笑：“我是個怪物，殿下。”
會渴望靠近，得到，甚至是吃掉。
即使執行著絕對不變的規則與信條，也會被欲念侵蝕。
洛伊的眸中透著幹凈的純澈，帶著不加掩飾的目標，冷色中的炙熱，如同沸水濺上肌膚，叫塞維婭垂下眼睫，擋住目光中的閃躲。
出於騎士的職責，洛伊語氣未變，“殿下，您不該選擇我留在您的身邊。”
即便他並不希望離開塞維婭，舍棄這份會讓他死亡的饑餓。
塞維婭掀起眼睫，直視洛伊蔚藍的眸，“你是怪物？那為什麽不遵從怪物的本能呢，洛伊？”
洛伊笑著陳述道：“我也是您的騎士。”
“所以你會將做我的騎士，優先於遵從本能之前，不是嗎，洛伊？”塞維婭捧住洛伊的臉，“即使是現在，你也在勸我離開危險的你。”
“這是騎士的職責。”洛伊看著塞維婭。
塞維婭眉頭輕蹙，指尖劃過洛伊因為失血顏色略淺的唇角，劃過脖頸，停在胸口的紐扣上。
“可是身為騎士，你剛才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塞維婭語氣微肅。
“您準備怎麽做呢，殿下？”洛伊安靜地問道。
塞維婭俯下身，語氣嚴重地宣布，“我要懲罰你。”
洛伊乖順地笑著：“是，殿下。您要如何懲罰呢？”
塞維婭眼睫微垂，她擡手按住洛伊的肩膀，輕輕一推，隨著他的往後倒下將他撲到在身後的床上。
“殿下？”洛伊神色微疑。
對上洛伊蔚藍的眸，塞維婭用有些生氣的語調說道：“就算是這種事，也該是我來做。”
洛伊微楞，隨即，眼眸簇滿溫和的笑意，“是，殿下。”
塞維婭垂下眼睫，指尖勾著洛伊領口的紐扣，單手嘗試了良久，才磕磕絆絆地解開了一顆。
女士的衣裙不需要穿戴紐扣，塞維婭勉勉強強解了兩顆，她眉頭微蹙，凝聚一團魔法，將紐扣全都剝了下來。
散開的衣衫下，冷白如雕塑的身體線條流暢，腰腹緊窄，分明的線條向下延伸，隱藏在黑色的長褲下。
塞維婭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順著肌肉的線條滑下，停下腰間紐扣上。
月色順著玻璃花窗墜落床上，在沒有點燈的房間漏下一線清皎的潔白。
借著這唯一的明亮，塞維婭看到教堂的玉白石柱灼灼升起，浮凸的雕刻似有生命般纏繞其上，圓潤完美的柱頂撐起最頂端的教堂屋頂。
五彩的魔法在黑夜中驟然升起，如同璀璨的煙火，吸引了塞維婭的目光。
塞維婭擡頭看了看，平覆下眸中閃過的驚駭。即便不是第一次見了，她依舊還是會被震驚到。
她沒有停留在原地，而是起身，往前行進幾步，再坐下時，散開的裙擺如同盛開的花朵，籠在洛伊穿戴整齊的黑色長褲上。
這註定是一場危險而驚魄的行程。
暗夜之中航行的船輪緩緩貼近黑夜中隱秘的角落，黑暗讓這份出航沾染了無法探知的危險。
塞維婭的試探都變得極為小心，像預料中的一般，暗礁的間隙極其狹窄，船輪剛才靠近便阻攔在狹窄的礁石之間，動彈不得。
微涼的航輪微微擺舵，往暗礁深處前行。
塞維婭眉頭緊皺，洛伊放在身側的雙手卻突然扣在塞維婭脊梁之上。
他蔚藍的眼眸一眼就能看到底，即使無法直視這黑夜的航行，憑借出色的航海儲備，他輕易調整了塞維婭不得要領的探尋。
似乎無法開拓的礁石在頗具技巧的航海者的測算之下，啟動了隱藏的魔法，柔軟地為航船的探入讓開道路。
塞維婭紅水晶般的眼眸中露出些許迷茫，她是墜落黑暗的游客，陷入浩蕩的海面，艱難沈浮。
黑暗的海面掛起濕膩的海風，驟雨欲來。
被暴雨卷起的翻騰海水，一次又一次，將她的視線淹沒。她是巨浪之中的扁舟，在雨夜顛簸而無處著落。
疾風驟行，風雨欲來。
暴風雨接連不斷，瞬間而至。急切的雨勢又大又急，砸落暗礁之下幽深的海下懸崖，生長在海下礁石上的的柔軟海藻層疊裹挾，承受不住般顫巍後退，席卷纏繞於渾濁如壁的暗潮之間。
磅礴的海水在風暴中，赫然拍打暗礁之上，濺起驚天的水聲。
雨勢愈烈，誤入的夜鶯被這風暴卷入，在紛飛水浪聲中，一點驚啼也變得細微，隨即又被接踵的浪潮吞沒，只遺落斷續的鳴啼。
洛伊蔚藍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他就像冰冷如同雕塑，蔚藍的目光註視著一切，就像是註視著世人的冰冷神像。空鏡般的雙眸中，少女的表情，被悉數倒映。
可他緊實有力的手臂，卻牢牢掌控著航行。
迅疾、堅定，像是要與黑暗化為一部分。
夜鶯已經被海浪澆透，在海面之上搖搖欲墜。
洛伊擡起手，這只接上的斷臂還不能給他傳來任何知覺。
白色的絲綢如同海面純白的帆布，散開遮住水面下的暗潮翻湧。
洛伊將神明賜予的擺件探入雨夜泥濘，尋到糜艷的玫瑰，沒什麽情緒地撥弄。
暗夜的潮湧帶來更加猛烈的風浪，夜鶯發出微弱的輕啼。
直至驚濤駭浪，水流飛濺，夜鶯被推到礁石之上，斷續輕泣。
暴雨之下的海面漸漸平息。
塞維婭餘顫未散，她握上洛伊的手腕，“手臂已經……好了嗎？”
洛伊清冽的嗓音似乎被風暴中的暗流汙染，也帶上些微沈，“並沒有感覺，殿下。”
他說著，無意地屈了屈手指。
塞維婭握住洛伊的手猛地抓緊，幾乎俯下身，癱在他的胸前。
雪白的發絲垂在衣襟微亂的絲質襯衫之上，蜷曲在白如雕塑的肌膚上。
塞維婭扶著洛伊的胸口，即使這樣，他的肌膚依舊微冷，甚至比平時帶著更多的涼意。
而她被架上火煎烤，只想更多的靠近，灼燒這份涼意。
餘韻未消，塞維婭略低了語調，節省著力氣，免得說話斷續，“治愈魔法可以恢覆裏面的骨骼和經脈，但斷掉的神經需要時間生長。”
洛伊沒有應答，他蔚藍的眼眸露出思索的神色，半晌，他回道：“我會離開的，殿下。”
“離開？”塞維婭對他突然冒出的這話感到困惑，她問道，“為什麽？”
洛伊蔚藍的眼眸平靜地看著塞維，“受到無法覆原的殘破的話，對貴族而言，就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不是嗎，殿下？”
“我是您的騎士，應該在您主動厭倦之前，順著您的意願消失掉。”洛伊乖順道。
塞維婭微楞，這是什麽貴族理論？
只要殘破，就會被丟棄，就像是嶄新的玩具，失去了該有的價值。
塞維婭撐著他的胸膛，想要起來一些。
腦中似有輕弦繃斷，塞維婭似乎又看到了海面下還未平息的巨潮，千峰萬仞般灼灼而立。
海潮暗湧，又有席卷而來的趨勢。
塞維婭輕咬下唇，半晌才淡著語氣問道：“這也是萊斯特交你的？”
洛伊眸色只變了一瞬，很快就恢覆微暗的蔚藍，“萊斯特不會交這種。”
塞維婭指尖點著洛伊的心口，目光思索，“那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洛伊沒有直接回答塞維婭，而是溫順道：“殿下，您不會想知道的。”
洛伊說這話的語氣，雖是尋常，但是卻冰冷而晦暗，帶著異常的篤定，似乎已經成了他堅信的一部分。
塞維婭指尖停滯，她楞了楞，洛伊還有什麽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可洛伊沒有直接說，那她再追問，也不會有什麽答案。
她將這點疑惑壓下，漠著語氣說道：“即便是丟棄，也只能是我來說，洛伊，你是我的侍衛，沒有這個資格說這個話。”
“侍衛？”洛伊溫和地輕笑，“殿下，即使知道這些，您還準備允許我留在身邊？”
塞維婭眼睫輕垂，覆在紅水晶般的眼眸之上，高傲地說道：“厭倦只能我說了算。”
洛伊蔚藍的眼眸露出些笑意，“我會更加竭力地侍奉殿下。”
塞維婭點頭，想要下來，卻力氣松軟，幾乎滑落地貼合在洛伊身側。
塞維婭臉頰坨紅，呼吸都有些不穩。
洛伊註視片刻，扶住塞維婭的身子，他坐起身，將塞維婭攬在懷中。
這更親密的觸碰讓塞維婭面色更紅，她推著洛伊的肩膀，“洛伊，放我下去。”
洛伊卻沒有順應她的話，他輕聲問道：“殿下，您知道為什麽萊斯特喜歡我嗎？”
“為什麽？”塞維婭咬牙輕問。
洛伊輕笑：“因為我可以聽到很多常人聽不到的聲音。”
他將修長的手指放在塞維婭心口，“比如您的心跳。”
“讓您開心是我的職責。”洛伊語氣恭順。
“洛伊，我不需要。”塞維婭維持著搖搖欲墜的貴族的矜持。
洛伊俯身，在塞維婭耳邊輕聲說道：“殿下，您可以永遠遵從您的意志。”
塞維婭神色微怔，洛伊細細吻在塞維婭臉畔。
塞維婭漸漸松開了捉著洛伊襯衫的手指。
遠處的燈火依舊通明，昏暗的房間中卻只剩無盡的喘息。
在眼前一片蒼白籠罩中，塞維婭似乎看到了雲端，看到了無盡的聖光。
塞維婭軟在洛伊懷中，洛伊看了看不堪的床鋪，他為塞維婭整理好衣裙，微啞的聲音乖順說道：“我送您回去。”
塞維婭點點頭，她不能留在洛伊的房間，被發現了會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魔法師團已經離去，巡邏的隊伍在晨曦之中有序交接。
塞維婭困得眼皮打架，感覺自己被放入了柔軟的床上，柔軟的被子落在身上，她偏頭便陷入了沈沈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艾妮便匆匆敲響了塞維婭的房門。
塞維婭睜眼，看到外面天光大亮，身體還有些憊軟，一晚上的魔法修覆也沒有讓痕跡完全消失。
她攏起衣裳，遮住手臂之上的細細紅痕。
“怎麽了，艾妮？”塞維婭打開門，狀若尋常地問艾妮道。
“殿下，也許您需要現在去見一下國王陛下。”艾妮聳肩，一邊將衣裳送進房間。
塞維婭的視線落在她送進來的衣衫之上，最上面是鯨骨束衣。
塞維婭神色未變，“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我來幫您換衣服。”艾妮伸出手，要拿下塞維婭裹在肩膀上的外套。
塞維婭不露痕跡地閃身，對艾妮說道：“不用了艾妮，換一件輕便的禮服吧，不用穿束衣了。”
“您是受傷了嗎，塞維婭殿下？”艾妮緊張道。
塞維婭語調平穩，“沒有，艾妮，我是指想要快點回來休息，你知道的，昨晚我很久都沒有入睡。”
艾妮仔細看了看塞維婭的臉色，漂亮的水晶紅眸下，蒙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艾妮有些心疼地說道：“好的，殿下。”
艾妮將衣裙拿了回去，很快又換了一件輕便卻做工繁覆莊重的紅色禮裙過來，這個顏色很襯塞維婭的膚色。
“我自己來吧，艾妮。”塞維婭接過艾妮手中的衣服，自行進了更衣室。
艾妮見狀，也沒有跟上，經歷了昨晚那樣的侵襲，塞維婭的心情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塞維婭將衣裙拉在肩上，系上腰間的系帶，整理了一番裙擺，便走出了更衣室。
“走吧，艾妮。”
艾妮詢問道：“不叫洛伊嗎？”
塞維婭面上泛起一層薄紅，她擡起臉，看向外面，“不用了，我們直接過去就好，他也受了傷，你知道的，艾妮。”
艾妮有些心疼地點點頭，“是的，殿下。”
但在走出門的時候，塞維婭還是看到了洛伊熟悉的身影。
騎士團的盔甲已經損毀，洛伊拿著劍，穿著簡單但材質良好的襯衫與褐色長褲。
淺栗色的短發垂在臉側，讓他看起來純澈幹凈，沒有任何攻擊力。
塞維婭的視線略過洛伊的眼眸，“走吧。”
見洛伊也來了，艾妮說道：“那我就在這裏等著殿下吧。”
她對洛伊是一百個放心。
塞維婭略偏了臉，這才對洛伊說道：“走吧，洛伊。”
一路上，塞維婭的視線都淡淡落在前方，沒有與洛伊說話。
洛伊乖順地跟在塞維婭身後半步的位置，如同往常時候一樣。
繞過宮廊，等候的管家為塞維婭將阿林斯曼書房的大門打開，“殿下，陛下在裏面等您。”
塞維婭眸光淡淡，徑直走入了鋪滿厚重絨毯的書房內。
洛伊跟在塞維婭身後，卻被管家攔下。
管家將門扉關上，臉上掛著標準微笑，“您不能進去。”
洛伊蔚藍的眼眸淡淡略過管家，白皙修長的手掌放在門扉上，輕輕一推，正在關閉的大門硬生生止住。
動作溫和，但管家試著阻攔，卻完全沒有對抗的力量。
騎士試圖闖入，管家大驚。
塞維婭聽到後面的動靜，回頭看到管家狼狽地阻攔。
按理說，騎士想要近身保護，也沒有什麽問題。
可是管家的反映卻如此反常。
管家對上塞維婭低垂的視線，瑟瑟道：“陛下說，只有您能進去。”
塞維婭視線略過管家，看向洛伊，“洛伊，先在外面等我吧。”
洛伊撫上胸膛，“遵命，殿下。”
見洛伊願意退回，管家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何，明明這個騎士看起來纖薄瘦弱，與騎士團中彪悍的體型完全不同，神色也說不上猙獰，甚至可以說溫和，卻給人絕對的壓力。
塞維婭拉開凳子，坐在阿林斯曼對面的位置，語氣淡淡，“我親愛的父親，您找我有什麽事？”
“塞維婭，你也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了。”阿林斯曼將一疊照片放在塞維婭的面前，“這些都是我讓大臣挑選的，足以匹配皇室，又有足夠聯姻價值的貴族。”
塞維婭視線掃過擺在面前的照片，語氣輕笑，沒想到黑魔法入侵之後，她的父親，找她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商量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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