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並沒有動。

害怕將絨毯弄臟，引起她的不悅嗎？

塞維婭想到在神殿孤兒院中收留的孩子。因為身體殘缺，貧窮，又或者，僅僅因為父母不想承受突然的錯誤，無辜的嬰孩被拋棄。

這樣的孩子更脆弱，更敏感，比同齡人更會看眼色，會更小心討好布施的人。

未來的神使也有著同樣的弱點嗎？塞維婭唇角微翹，如果是這樣，將他拉攏過來，似乎非常簡單呢。

金色的魔力從柔軟白皙的指尖溢出，在少女白皙透紅的臉頰上映出柔和的光影。

塞維婭施了一個清潔魔法在地上。“如果是擔心弄臟地毯，已經不會了。”

塞維婭特意讓他看到自己的貼心。

她可不是像夢中那便宜妹妹一樣的善良天使，她是眾人口中驕縱傲慢的皇女。高高在上，有所回報才是她該有的樣子。

銀色的月光將少年的淺栗色的發絲照得透亮，他的神色隱在背光中，看不真切。

塞維婭有些得意地擡了擡下巴。果然是像她所想的那樣，動容的淚水蓄滿眼眶了嗎。

就這樣吧，單純的少年，對她的體貼感激涕零，毫無保留地站到她這邊，為她召喚出神明吧。

可少年擡起臉，月光將他臉上的神情照亮，並沒有塞維婭預想的感動。

他臉上的笑乖順又忠誠，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得體：“抱歉，殿下。萊特斯還沒有教過我們，現在的模樣要如何侍奉殿下。”

說著歉意的話，語氣卻沒多抱歉。

塞維婭微訝，怎麽和她想的不一樣？還有，他在說什麽侍奉？布萊格那家夥到底對他們教導了什麽？

不過塞維婭是不會承認自己預判失誤的。

她輕哼：“少年，跟在我身邊，就要完全聽從我的意志。布萊格那家夥已經不是你的倚仗了，你應該明白只有我能夠救你。”

洛伊彎眼，露出幹凈純澈的笑：“願將身心全部獻給殿下。”

他舉著鎖鏈，來到塞維婭面前，單膝跪下。他將被鎖鏈纏繞的手放在膝，垂下臉，這是向貴族代表臣服的標準禮儀。

破碎的衣衫領口隨著他的動作滑動，露出精致的鎖骨，黑色項圈束住脖頸上牽動的經脈。鞭子在側面留下的紅痕被隔斷。如果沒有這一身的傷痕，他該是一件多麽完美的藝術品。

微卷的發絲垂在臉側，讓他看起來格外乖順，蔚藍色的眼睛裏純粹得只裝得下忠誠。

少女語氣有著貴族的傲慢，聲音卻是少女的嬌柔與圓潤：“哼，最好是這樣。”

視線落在礙眼的鎖鏈上，塞維婭擡起手放上去，閉眼感受裏面的魔法波動。

薩利不願意將鑰匙交出來，無非是害怕她國王父親的責備。被驕縱的皇女逼迫交出一個被黑魔法汙染的奴隸，但堅守職責，沒有將鑰匙交出，夥同皇女縱容邪惡。塞維婭都能想到薩利會如何交代這件事。

真是虛偽的家夥。塞維婭在心裏評價。

塞維婭分神想著，手背傳來酥麻的觸感，柔軟，冰冷。

塞維婭睫毛猛地一顫，像受驚的蝴蝶撲閃羽翼，她睜開眼，看到少年正閉著眼，輕柔而虔誠地在她手背上印上一吻。

紅水晶般的眼眸裝滿錯愕，塞維婭忙收回手，冰冷的觸感酥麻又柔軟，讓她心中亂跳：“你在做什麽？”

“為殿下獻上忠誠之吻。”洛伊的笑容柔和單純，完全看不出其他心思。

塞維婭微紅了臉頰，她有些生硬的說：“少年，我沒有讓你這樣做。”

洛伊表著忠心：“殿下準許卑劣的我隨侍左右，我一定會極盡所有，用盡所學，讓殿下開心。”

原本在行禮之後，他就應該印上手背吻，但纏繞的鎖鏈限制了他的行動。塞維婭主動將手放上去，洛伊誤以為這是要讓他表明忠心，便順勢吻上。

塞維婭心亂糟糟的，她擡起下巴，居高臨下，維持著高傲：“少年，不要做多餘的事。”

洛伊擡起眼。“怦怦”，安靜的房間內，心臟的跳動聲尤為清晰。

他用空鏡一般的蔚藍色眼眸盯著塞維婭看了一瞬。

那些一起關押的少年有一點沒有說錯，他確實是個怪物。

他從小有著極其敏銳的聽覺，周圍人的話語像是一條條交織的絲線，密密匯入他的腦海。

對聲音天生的感知，讓他可以聽到藏在心跳裏的秘密。

叫萊特斯的女巫曾對他用盡讚美之詞。

“多麽完美的原石，天然得像還未打磨的煉金材料，沒有善惡，只有絕對的服從與覆刻，他會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布萊格。”萊特斯對前來查看的布萊格公爵驚嘆。

“他在鬥獸場時就是個怪物，黑暗森林獵捕的兇獸都沒辦法把他殺掉，萊特斯，你應該足夠小心。”

“不用擔心，我已經在他身上戴上了黑暗的枷鎖，貴族的玩偶不需要如此強大的戰力。”

他們給他戴上黑色項圈，教導他們貴族的禮儀與娛樂。

萊特斯說，狡猾的貴族們不會把所有的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他們嘴上對你們說著喜歡，心裏可能盤算著明早將你們送上火刑架。所以，判斷貴族們的心思與喜好，是必須掌握的技能。

在其他人為此受盡毒打時，洛伊卻能輕易從心臟的跳動判斷對面真實的情緒。

人可以控制表情，卻無法控制心跳。

這位少女殿下，說的好像……並不是真話。

可是不違背侍奉的主人，是主人希望的忠誠。

洛伊乖順笑著，回答：“遵命，殿下。”

塞維婭已經判斷出鎖鏈上附加的魔力陣法，為了緩解心中異樣，她將核心陣法破壞掉，踱步來到貼著玫瑰色天鵝絨衣的墻邊，拔出懸掛的寶劍。

沈重的鎖鏈砸在地毯上，發出悶響。

“好了。”

洛伊感恩地笑：“多謝殿下。”

他的容貌完美，神色純良，這副模樣下有一副乖順的脆弱感。

塞維婭原諒了他剛才的冒犯。對她表現善意，願意交流總是好的。在預言中，她的便宜妹妹將他救下，他卻沒有和便宜妹妹正經說過幾句話。至少，她的計劃不是完全無效。

可是這還不夠，她還需要他付出的更多。

塞維婭的視線落在洛伊的傷口上。再過不了多久，治愈能力就要將他們修覆完畢。

恰好這時，艾妮端著銀質托盤敲門進來，放在燃著燭臺的桌上，“殿下，已經拿來了。”

塞維婭坐到桌邊，拿起艾妮拿回來的傷藥，打開水晶瓶的瓶蓋，藥物的味道彌散出來。

她看向洛伊，“脫掉衣服，過來。”

洛伊他順從地扯掉已經破爛的上衣，帶著柔和純澈的笑走來。

少女和萊斯特口中的貴族一樣，有著不願說出口的羞恥心。但本質，還是和尋常貴族一個樣。這些，是為了放大施虐感而準備的藥物吧？

“艾妮，你先出去吧。”塞維婭對艾妮說。

艾妮驚訝：“塞維婭殿下，您要親自處理他的傷口嗎？這可千萬不行。”

“沒有什麽是我不能做的，艾妮。”塞維婭糾正。

“請寬恕我，殿下。”艾妮欠身，“可是他的身上如此骯臟，會玷汙您的衣裙的。”

“那艾妮，你能為我準備一些熱水嗎，我想我待會兒會用到。”塞維婭看向艾妮。

燭臺的光照在雪白的發絲上，少女安靜坐在桌邊，像夜色中的玫瑰一般嬌妍。只有艾妮知道她剛出生時是多麽脆弱嬌小。無論何時，她都會無條件地疼愛蕾妮公主唯一的女兒。她點點頭，“好的，殿下。”

艾妮帶上了門，塞維婭看向洛伊。

洛伊歪頭，笑容溫順，“尊貴的塞維婭殿下，請問您想從哪裏開始？”

塞維婭可不是什麽大好人，沒打算巨細無遺地為他處理，她只想讓他記住她的善心，所以她特地問道：“布萊格的人有教你怎麽處理傷口嗎？”

“有的，殿下。”除了要會哄貴族開心，騎術劍術治療這些基本附庸風雅的技能，他們也要掌握。

“那你自己處理吧。”塞維婭將藥放在桌上。

洛伊懂得如何完美展現自己的優勢。他將傷藥拿起，轉過身，露出自己的後背。

他的身體有著少年的單薄，但肌肉緊實貼合骨骼，線條流暢如同石刻——如果沒有這些猙獰的傷口的話。

他舉起手臂，將藥水順著肩膀倒下。

在接觸到傷口的時候，發出隱忍而顫抖的喘息，這是他所打算的。

清涼的藥水灌透傷口，並沒有激起火辣的疼痛。

洛伊楞住，他要不要繼續？

塞維婭原本打算在他處理到最不方便的後背時，慷慨地展示自己的溫柔，沒想到洛伊直接將傷藥倒在了最難處理的背上。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直接對後背上手，但果然，後背的傷口很難獨自處理。

藥水撒上去，還有很多地方沒有照顧到。

她體貼地柔聲說：“這麽困擾的話，我為你處理背後的傷口吧。”

洛伊遲疑地看著塞維婭拿起另外的水晶瓶，繞到自己身後。

原來是想自己動手嗎？洛伊想通了。

塞維婭蘸上藥水，溫柔地為他清洗傷口。

她註意到，洛伊的後背上，肩胛骨的位置，有著一對淡粉色的長痕。像用刀刃劃出的傷痕，愈合之後長出的新肉。

這是什麽時候受的傷？塞維婭好奇。

壓下撫摸上的沖動，她繼續處理洛伊的傷口。

小心的點觸羽毛一樣，落在隱隱疼痛的後背上，刺激的痛感這次也沒有傳來，依然是冰涼濃郁的藥香味。

洛伊空洞的眼眸中浮現困惑的神色。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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