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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番外一舊時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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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番外一 舊時朱顏

她出生在沒落的仙狐王族,她的父王說,將來的她,可是要做女王的……

不知道是幼稚,還是富於希望,她總覺得自己將來路已經註定。

在青丘之國,王令,有如讖言,當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的一生不會變了。

“孤紅,要是我當上了女王,就封你為妃,再把白雩姐姐嫁給你。”

雲狐白雩是青丘之國最美的女子,孤紅是最美的男子,兩相般配,似乎是件很美好的事。

“公主……我若是、我說的是‘若是’真的娶了白雩,那你怎麽辦?”沒留意公主這樣亂七八糟不合常理的想法,孤紅結結巴巴的看著秋千架上的小人兒,他那張玉臉早已紅得發紫,聲音小到只有自己能聽清。

“我怎麽辦?當然是還和你們一起啊。”婪珂沒有那麽多曲曲繞繞的心思,她很天真,善良的天真。

“可是我不喜歡白雩,我有我自己真心喜歡的人……”聲音越發地低。

“不喜歡?白雩姐姐那麽漂亮的人,為什麽會不喜歡呢?”婪珂很是不解。

幼時的她,並未嘗過情海愛欲的滋味,也不懂得顛倒相傾的追慕,她被保護得好好地,幹凈得像張白紙。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孤紅擡起頭,雙瞳灼灼地盯著她,可是她卻沈思著低下頭去,根本沒來得及看。

“那……再讓我想想。”她認真地說道。

那一年,紅藤落盡,百葉雕零,所有的最美的記憶,都定格在青丘之國不二的風景裏。

原本兩小無猜的玩伴,在戰火焚肆中變得疏離,而天真不知愁滋味的仙族王女突然變得陰沈不定。

仙狐此生,只愛一人,一人一生,一生一世……

孤紅的父親深愛著王妃,愛到他做了件很錯的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婪珂的眼前發生,母親的嘶喊與踢打,絕望和慘叫,為其一生劃上了一筆殘缺的句點。被撕落的衣裳,就落在階前。

婪珂捧著娘親的衣裳,看著面前那攤因屈辱而灼燙的鮮血,淚如雨下……

父王戰死,母妃受辱而自戮,所有的所有都仿佛發生在一夜之間。

新王登基之後,她便不再是王女,好在新王恩厚,還封了她一個郡主的名份。

原本鋪好的路被人生生截斷,一次次做過的美夢,變成了虛無。

人們都說,婪珂郡主將來一定可以成為王妃……可是,她不敢再相信。

新的王子是個活潑好動的,他的眼睛好似天生就會笑,可是笑得純凈清冽,如同一汪碧泉,他也是美的,可卻因心的距離與她產生了不可跨越的疏離,讓她看不清。

從她看錯了孤紅的父親那天起,她就覺得自己的心是瞎的。

孤紅不再是她的玩伴,因為負罪,他變成了她的奴仆,任打任罵,從不出聲的奴仆。

前半生的夢,就這樣支離破碎,她再也不想做夢。

婪夜哥哥很好,卻好得很敷衍,他與以往沈靜高貴的王族不一樣,他太好動,太好勝,在她面前,他不是王,而是時刻準備著上戰場的勇士。

明明是一樣白衣輕裘,婪珂卻總覺得婪夜那一身更鮮亮,更耀眼。

後來婪夜變成了真正的狐王,卻沒有像人們預期地那樣娶她為妻。他的心思似乎不在這邊,他一有空就往人間跑,每每弄得灰頭土臉地回來。

他對她還是那樣好,一如既往地好到生分。

婪珂有些失望,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像自己這樣的籠中鳥根本入不得婪夜的法眼,婪夜喜歡的是可以與他並肩的女子,他能夠接受的,只有相濡與沫的靈魂。

他從來不是她的,從第一次見面那天起,她就該知道。

孤紅也很好,可是好到令她惡心,他越是俯首貼耳,她就越是反感。

然而有一天,孤紅走了,沒再回來。

“珂兒,是你把孤紅氣走了?”婪夜一邊擦著紫焰一邊狀似無意地問起。

“我氣他?呵呵……婪夜哥哥,你覺得我會對伏低稱奴的人斤斤計較麽?”只有記憶回到了最慘痛的時刻,她才會變得盛氣淩人。

婪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婪夜有一雙很討厭的眼睛,有時候清澈得令人無法直視,仿佛輕輕一瞥,就擠開了他人的心門,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參觀門裏的一切。

婪珂說不下去,轉身就走了。

她沒有直接回千狐洞,而是去了青丘之國最邊遠的一處茂林。

就在那裏,她遇見了他。

幸或不幸,只在一念之間。

若不是驚訝於那張與孤紅如此肖似的臉,她也不會留意到這個閃閃發光的男人。

原來去掉了眸子裏的水汽與骨子裏的卑微,會這樣地好看。

那一瞬,她心若雷動,仿佛就要跳出胸腔來。

“孤紅!”她定定地擡起臉來,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斜斜落下,一筆到底,勾勒出他周身奪目的金邊。

“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他笑了,勾起的唇帶著淺淺的甜意,看見的人都以為自己掉進了蜜罐子裏。和婪夜的笑不同,婪夜的笑通常只是禮貌,而他……卻是從一身魅中透出來的灼熱,他站在她面前,就像一輪晌午的太陽。

“我……”她也笑了,不輸陣地與他四目相對,“真的看錯了……你跟我家的一個仆人很像。”她走近了兩步,在他面前站定,又才又淡淡地道,“其實走近才知道,原來一點也不像。”

像的只是皮囊,不像的卻是從笑眼最深處滾出的灼燙。她被那獨有的甜蜜包裹著,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塊猙獰的舊傷疤。

她沒有再去找孤紅,他是死是活,已經都不再重要,她像所有的仙狐族女子一樣,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一個自己從不了解的靈魂。

她不再是王女,也不再是郡主,她是妖皇魁麟的女人……

她為他做了很多事,她騙走了婪夜的內丹,她親手毀掉了自己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的那一切。

她拋棄了自己的族人,也割斷了所有的回憶。

“你真的願意跟我走?珂兒,你好好想清楚了,你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眼下你還是郡主,還是狐王的未婚妻,將來的王後……”這不該是床笫之間該有的話,可是她並沒覺得掃興。

魁麟將她抱在懷裏,小心地呵護,這樣甜膩的拂拭,是她這一輩子不願忘懷的慰藉。

“我跟著你就是妖族的皇後,不虧。”她向他綻放,無怨無悔。

狐王的未來王後搖身一變,成了妖皇的妻子,青丘之國被十萬妖丘圍困,婪珂守在千狐洞前,足足撐了七天之久。他親眼看到仙狐族的臣民被地面洞開的豁口吞沒,他想跟著跳進輪回,最終卻為維持千狐洞的結界未曾動彈。

妖界通往人間的界門並沒有被打破,但是青丘之國這樣一個樂享之地卻再次被綿延的戰火吞噬得體無完膚。

妻子被奪,國滅,君主逃亡。

婪夜只守住了最後一點尊嚴,他咬牙挺過了無數次追魂奪魄的廝殺,他的衣裳不再潔白無瑕,他的袖間染血,眉上欺霜。

整個青丘之國的國主就變成了尾大不掉的笑話……

直到他遇見了那個叫茶小蔥的女子,世界才有那麽一些些不同。

“小蔥,有沒有聽過,兔走歸窟,狐死首丘?”他將茶小蔥攏在懷裏,望著天上一輪明月輕聲低語。

“放心,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不是別人……她是天底下最懂他的人,也是最像他的人。

茶小蔥被逼急了就豁出去的性子,也像他。

……

“你就算救我,我也不會感激你。”

婪珂撐起魁麟的半邊身子,直直地瞪著面前那張平淡無奇的臉,陌生的是容臉,熟悉的卻是卑微的神情。

“我知道。”孤紅低垂著雙目,看著灰蒙蒙的腳尖,他的鞋子破了,破了很久了,來回地奔波,整日地提心吊膽,茶小蔥給了他很多次機會,可他還是那樣,“珂兒,你跟我來,我有些東西要送給你……”

“你送什麽我都不會要的。”婪珂瞪著一雙秀目,手掌卻一直貼在魁麟胸前。

魁麟在發抖,那種隱忍的戰栗,書寫著熟悉或又陌生的情愫,他的手蜷在衣袖裏,絞緊了袖緣。

他在忍,忍的是體內尖嘯的欲火,還有撕裂的折磨。

“今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期,就當我送你一件最後的禮物。”孤紅沒看魁麟,輕輕踢開了腳邊的石子,轉身走在了最前面。

他聽見婪珂極盡溫柔地攙著魁麟說話。

“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看看就回來。”她卸下了他的手,將他扶正,靠在了一棵老樹後,細心為他整理好衣擺,才自擡起了頭看向孤紅,“走吧。”

魁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聽著腳步沙沙,漸漸遠去,他的眼睛漸漸浮起一層濃郁的血霧。

孤紅要送給婪珂的只有那滿屋子的華衣美裳,他自己連新鞋也不舍得做一雙,卻為她做了千百件衣裳。

他曾嘆婪夜情深至癲狂,卻不曾想,自己早就已經瘋魔。

“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穿漂亮衣裳,我沒事就做了一些,以後再也見不到了,盼你收下,權且留個紀念。”孤紅慢慢看著那些用狐錦制成的霓裳,視線有些模糊。

紅狐的皮毛最是華美,狐錦織就的霓裳也最珍貴。

“你巴巴地讓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看這些,想讓我看看你為我做了多少事?”婪珂眉尖一挑,孤紅的嘴唇已經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唇間的血色瞬間消失無蹤。

“珂兒,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什麽?知道你喜歡我,知道你三番四次地救我是因為喜歡我愛我疼我關心我?可是我不喜歡你……孤紅,就算沒有恨也不會喜歡……”

“可臉、他的臉是、是我的!是我換給他的,是他騙我換給他的!”孤紅大聲地分辯著,和著風吹樹葉沙啞的拍響,那樣無力。

“你以為我喜歡的是你那張臉?”孤紅的容顏,曾是青丘之國最瑰麗的風景,可是卻被生生封在了她的心門之外。

你以為我喜歡的是你那張臉?是的,在不久之前,她也是這樣認為的,不然,她不會因為第一眼看到茶小蔥而露出那樣的輕視與鄙夷,那樣平淡的臉,那樣中庸的五官,怎麽能配得上婪夜的仙顏。

後來她才知道錯了,只要灌註真心,再平凡的種子能開花結果,更何況那個女子,是唯一一個將婪夜從自我棄離的廢墟中拉起來的人。她雖憎魁麟流連女色,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他,因為是他,將她從屈辱的記憶裏打撈起來,付以甜蜜。

“如果我喜歡的只是你那張臉,早幾百年前就會喜歡了,不會等到今天。”她駕馭不了自己的命運,卻能掌控唯一的真心。她朝著那一地霓裳輕輕一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自然是不愛的,所以才輕易地許諾將他與白雩湊成一對。

仙狐早慧,自不像羽族那樣一根筋,她跟婪夜一樣,有了選擇,就不回頭,靠的只是自信。

“珂兒,他不愛你,他有那麽多女人,他能陪著你的時候也是寥寥可數,那個名份是空的!”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織著那些沒有人穿的彩衣,也織著他那個不願醒來的夢。

可在夢裏笑語蹁躚的那個人,到底是走了。

大樹後,掛著一抹鑲著錦緣的華衣,婪珂快步走上前,叫了一聲:“夫君。”仿佛只在他在眼前,心裏才是踏實的。

倚在樹下的魁麟沒有回頭,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任憑鮮血一縷縷掉進黃土裏。

“夫君!你怎麽了!”婪珂看清了地上的血,也看清了他染血的手指,她大吃一驚,撲了上去,卻被那只沾滿鮮血的手推開。

“我沒事,你走,跟他走,永遠也不要回來!”他說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胡說什麽?我是你的妻子,是妖族的皇後,我……怎麽可能走!”她回頭瞪了孤紅一眼,後者卻沒有走上前,他立在對面的樹影裏,表情裏陰晴不定。“孤紅,你跟他說過什麽?”腦中的念頭飛快旋轉,她霍然站起身,卻被魁麟死死地拉住。

“這張臉,還給他……這本是屬於他的……”他緩緩擡起頭,舉起了另一只手,按住了臉側的發線,雪白的皮膚被揭開了一部分,血淋淋地磣人。孤紅難以置信地向他望來,卻遲遲不敢上前。他是懦弱的,幾百年瑟縮在殼子裏的勇氣早已以幹涸,他最後的力氣都花在那句不痛不癢的告白上。

我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他怕是永遠也不可能做到像婪夜那樣灑脫而深情。

但這一刻,他相信了魁麟,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決定。

“連你也覺得,我喜歡的是這張臉,這副皮囊?”婪珂又一次抱緊了自己的夫君,卻再一次被他粗暴地推開。

“你走,走得遠遠地,不要再過來!”他艱難地爬行,往相反的方向逃離,他全身都在發抖,每一寸都抖得厲害。

“嘶!”孤紅尚在發楞,不設防聽到一聲衣袂輕響,一根雪白的腰封沾著泥塵,斜斜地落在地上。

“珂兒你……”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沒明白,他看見婪珂的衣裳一件件除盡,看著天幕一寸寸黑垂……

“你不要過來,我忍不住了,我會殺了你的,我會的!”魁麟的眼淚落了下來,他一生自卑,骨子裏想的爭強鬥勇,他著了風無語的道,被他利用到現在,他以為有魔尊相助便可翻身,卻不想自己早已掉進了永劫的地獄。他不看婪珂那潔白如玉的身子,不是不想看,而是不能……體內的欲焚將整副心臟燒得通紅透亮。他幾乎是哀求地看向孤紅:“不要讓她過來,我把持不住,會把她害死……”

孤紅的身子晃了晃,臉色煞白。

魁麟淚雨滂沱,沾著傷口一片片刺痛,他的手抓進了泥沙裏,心卻像剝離了身子,一個勁地往婪珂那兒跑。

孤紅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他有那麽多的女人,為什麽他會流連女色沈溺而不歸返,他統統都明白了。魁麟沒有撒謊,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屑於向女人撒謊,他對婪珂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真心愛慕,才不想傷害,寧願背著汙濁的罪名,匍匐在愛人的腳底。

他的身子早已經被欲灼烈火掏空,可是心,卻真真切切地給了身邊朝夕相伴的那個女人。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地位,好不容易奪來的名份,當然得留給最心愛的那一位,這樣重要的東西,他又怎麽會輕賤拋灑?

可是他愛的代價,卻是墊在腳下數不盡的紅粉枯骨。

“夫君,雖然皇族已經散了,我卻仍是你的妻子,只是一次,不會傷到我的,凡事總會有解決的方法,對不對?”她跪下來,緊緊地身體裹住了那個快要抖碎的影子。

他是一方小妖,因為受盡欺辱,他才有了那個騰空的野心,他也想修仙,卻不想入錯了門,走錯了路。

他終於成為了萬妖之王,卻必須面對愈加殘酷的爭鬥,自作聰明的他,將自己夾在了風無語與焚音之間。

只是一次……他不記得多久沒有好好地碰過她的身子,沒有好好地同她說話……

“珂兒,我以前也愛過一個人,可是她卻死在我身上,從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沒得救了……”黑夜寂涼,風聲低語,夾著林間細碎的喘息,他空洞的眼睛裏,藏著一段很舊的回憶,那是一次食髓入骨的悔痛。

“我知道,所以,你才會故意避開我,去寵幸別的女子……”她低嘆著,隨他一起沈沒在黑暗裏。

那一夜,盡是銷魂噬骨的纏綿。

不知道什麽時候,孤紅走了,他一把火燒光了這些年來精心縫制的每一件衣裳,任火舌舔醒了那個只做到一半的夢。

凡事總有解決的方法以……

那一夜,青絲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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