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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鶴兮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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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鶴兮靈兮

那孩子恰恰住了茶小蔥以前養傷的那間客房。

再加上玄真殿門下女弟子最多,照顧起來相對方便。

茶小蔥對這裏的弟子還算是熟絡,但因為弟子們的閑言碎語,她心中尚有些有些忌諱,所以在殿上伺候的弟子,她只肯與司徒走得稍近,司徒座下的兩名弟子,戚如花與葉眠被她安置在鳳凰畫坊,再下來也就幾個眼熟的,包括了大弟子妙瑛。

自從暮雲卿與婪夜二人劈光了元知義的寶貝棗樹之後,玄真殿裏就對這兩人留了個心,幾名女弟本還在應付那發了狂的孩子,餘光掃見暮雲卿白衣輕擺,飄然而入,頓時警醒。

茶小蔥走上前,不留神竟與那沖出門來的孩童撞了個結實。

“茶師尊!”女弟子們都顧著去看暮雲卿,沒來得及拉住那孩子,直到妙瑛出聲才驚覺。

那孩子被茶小蔥扶住,忽地擡起了頭,習慣地張開了掛著血絲的嘴作勢欲咬。茶小蔥摸著孩子的手臂,感覺不到溫度,冷冷地倒像是玉制的潤澤冷硬。

怔忡之間,竟縮回了手。

兩人四目相對,孩子晶亮的眼神由恨憎轉為驚訝,看見茶小蔥居然像看見了怪物,蹬蹬蹬地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腳。

妙瑛搶至跟前,擡手以拂塵鎖住了那孩子。

“茶師尊怎麽來了?是來找師尊?”

司徒鐘琴門下收的這位大弟子出身似是極好,聽說以前是揚州一家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後因為身子骨太弱,家中父母才狠心將她送上仙山來修行,初時這丫頭並不願意。三天兩頭要鬧出點事來,被司徒鐘琴訓了幾次才老實,再後來跟著司徒入了門。她天資聰穎,進展又比同們師姐妹快很多,漸漸得到了些重視,如今司徒鐘琴已經能將手底大部分的事務交給她打理。

“這孩子犯了什麽事?為什麽要這樣鎖著?”暮雲卿目光一冷。

妙瑛低頭回道:“不瞞雲卿師叔……拿法器鎖住他並非弟子本意。只是這孩子數日之內連傷多人。弟子怕有甚差池,所以才擅自作主。”

茶小蔥意外地看了暮雲卿一眼,這家夥很少替人說話,如今卻突然管起了他人的閑事。難道說……目光只是停留了一會,她便將註意力轉向了別處。

那孩子被拂塵拿住,居然沒有掙紮。而是怔怔地望向這邊,說準確些,那孩子是看著暮雲卿。

妙瑛發現孩子的異樣。不免尷尬,喃喃地添了一句:“是弟子莽撞,弟子這就放了他。”她口中說著,低氣卻不大足,顯然還含著滿滿的擔心。

“雲卿,你認識他?”茶小蔥微微挑眉,伸手阻止了妙瑛。

她以為這孩子是看到她這雙紫眸心中害怕才變得老實。如今一瞧,倒像是還有別的隱情。

“我……”暮雲卿猶豫不決。表情裏透著一絲為難。茶小蔥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暮雲卿,心中疑雲更深。

陡然聽得清脆的童聲在耳邊響起:“哥哥,你怎麽會跟這個壞人在一起?”那孩子只是被縛住了手肘以上的部位,下臂還能動,說話時手指一擡,直直地伸向了茶小蔥。

茶小蔥愕然回過頭去,卻顯然是被這聲“哥哥”驚住了。

暮雲卿嚇一跳,竟“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師父,弟子並不是有心隱瞞。弟子是今天才知道。”

那孩童怒道:“哥哥,你為什麽要跪這個把我打傷的壞人?哥哥!”他一口一聲“哥哥”,卻叫得暮雲卿連頭也不願擡起了。

妙瑛等人都楞在當場,也不知道該不該回避,按理來說,暮雲卿算是她們的師叔,長輩之間的事,小輩們不應介入,可是現下縛人的拂塵是她的,她不敢亂動。只得使了個眼色,將其他弟子擯退了。

“雲卿你起來。”茶小蔥將前後連起來想了想,已經明白了一大半。

“弟子……”暮雲卿欲言又止。

茶小蔥卻突然伸手將他攙住:“我叫你起來。”

語言中帶著一絲罕見的威嚴,眉宇之中更摻著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痛惜,暮雲卿懵了。

他擅自離開重蓮山,已是滿懷愧疚,如今失而覆得,他只想拾回自己去的那一切,算是補償也好將功贖罪也好,他都不在乎,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茶小蔥身後,刻意不提起渺夜之城的事,卻仍舊脫離不了那副魔掌,她還待他如昔,可是他的心境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青龍,是不是?”茶小蔥松開手,站在那孩子面前,“你去了渺夜之城,遇到了他,他叫你‘哥哥’……”丁公藤曾是魔界的左使,他要從魔尊身邊帶走一個人,便不排除與身為右使的慕容瑾玨當面作交涉,能見著青龍的機會並不會少,暮雲卿認識這孩子也不奇怪。只是為什麽這孩子會稱暮雲卿為“哥哥”?

暮雲卿生性孤傲,很難與人為伍,鮮少有這樣關系親密的朋友……

“他不是青龍,青龍應該有角的。他沒有。”暮雲卿咬了咬牙。

這樣的回答,卻讓茶小蔥更加肯定了小青龍的身份,因為她親眼所見,青龍角在丁公藤手裏。

“妙瑛,你看著這孩子。”吸了一口氣,腦子裏卻越發清晰起來,她轉身邁出了大門,“雲卿你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哥哥!”那孩子惶急地搓著手,卻見暮雲卿向他點了點頭,跟在茶小蔥身後離開。

玄真殿裏只剩下那孩子尖銳的童音悠悠回蕩。

茶小蔥帶著暮雲卿一直走到玄武殿前才停下,暮雲卿從來沒見過她生悶氣,竟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是低頭跟著她亂跑。

茶小蔥光顧著生氣,卻委實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暮雲卿的表現越是中規中矩她就越難過,仿佛她身後跟著的不是朋友也不是徒兒,而是一只害怕被拋棄的小狗,時時刻刻夾緊尾巴耷著耳朵,這與她從前認識的仙鶴已經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她寧願再看到那個成日冷著臉的寡言少年,也不願接受他這畢恭畢敬的模樣。

她怎麽會教出這樣的徒兒?

“師父!”暮雲卿見過的茶小蔥從來是懶散的。閑適的。即使是暴怒,也不該如此隱忍,他越發慌了起來。

“不要叫我師父!”茶小蔥回身瞪了他一眼,卻不料他聽到這句話。突然面如死灰,整個人又跪在了地上。

茶小蔥氣得差點爆血管。

“你這是做什麽?”她伸手去拉他。

“弟子有錯,弟子願長跪不起……弟子……不該擅自離開重蓮山。弟子……”暮雲卿心頭一堵,想起自己身的上魔血,接下來的再也說不出口。他擅離重蓮山的事情被茶小蔥與婪夜刻意遮掩過去。卻並不意味著他沒有錯處。他身上留著魔星的血脈,恰恰是另一個為仙門所不容的大秘密,他想說,卻說不出口。只怕這樣將話說凈,茶小蔥更不會再接受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陪伴也成了一種奢求。

婪夜出了玄武殿就看到這樣一副情形,昔日冷傲的白衣少年癡癡地跪在茶小蔥面前。像一條尋不著窩的小獸。茶小蔥拉他,他只是不起。暮雲卿看她的眼神變了。有些溫柔,有些敬意,但更多的,卻是與本身性情相悖的卑微,只有付出了至深的感情,才漸漸懂得不再奢求,身在其中的婪夜,自然看得清楚。可也是因為看清楚了,才暗暗心驚。

原來這樣喜歡著茶小蔥的人,並不是只有他一個。

“雲卿,有什麽話我們回去再說。”茶小蔥無奈地蹲了下來,與他平視,目光觸及他被抿得發白的唇線,心頭又是一緊。

婪夜大步走了過去,一手提起了暮雲卿,故作輕松地道:“穿了白衫是可以隨便亂跪的麽?聽師父的話,回去再說。”

茶小蔥如蒙大赦,趕緊點了點頭:“婪夜說的對,你穿了白衫,跪在這兒……呃,容易臟……”

暮雲卿在婪夜面前放不下面子,僵著臉楞了半天,才訕訕起身。

茶小蔥趕緊拉著他直奔玄奇殿,婪夜本來要跟著去,但看著暮雲卿,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先回陶然村找丁公藤。

自從婪夜與茶小蔥有了夫妻之實之後便將老婆大人看得死死的,輕易是不肯離開,但不知為什麽,面對著暮雲卿,他居然能夠妥協。這一點,就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暮雲卿失魂落魄地跟著茶小蔥進了書房,茶小蔥叫奇窮將門合上,自己又親手布下了結界,才坐了下來。

暮雲卿抿著唇,只是不語,他的心思一向單純,左右不過幾件事來來去去,可是這一回,茶小蔥卻有些拿不準了。離開了一陣,暮雲卿好像長大了許多,他本來就比她高了一頭,只是因為單薄,而顯得氣質文弱,與仙門其他弟子又有些迥異。當初林蠟竹可是非常喜歡暮雲卿的,甚至千方百計地想把這少年要到自己殿上去,可是暮雲卿卻死心踏地地跟著她,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她名義上是他的師父,但除了簡單的理財與漫畫基本功,她真沒教過他什麽……卻是想不到,他對自己的依戀居然深重如斯,令她手足無措。

“你……此番去渺夜之城,見到了你娘親?”茶小蔥試探地抓住了重點。

暮雲卿猛地擡頭,眼底是受驚般的震撼。茶小蔥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一語中的,猜了個正著。

她有些明白了。

“你娘親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雲卿,你似乎忘了,我是端極派的四掌門,也算是持瀾仙子的弟子,關於你娘,也就是我這位師姐的過往,我知道的比你還早。”茶小蔥引著暮雲卿一同落座,才又徐徐地道,“那天離開重蓮山,也不是你的本意,因為我也一樣聽到了那個聲音。你忘了,我體內亦有魔征,也跟你一樣,是半魔。而這一點,返香師兄早已看透,他不說,自然沒有輕視你的道理,你還在怕什麽呢?”

暮雲卿動了動唇,聲音幾近顫抖:“我怕我沒有退路……”

他親眼看見孔雀墮入魔道,他也親眼見到茶小蔥被魔征折磨,他本來覺得只要練好了本事,為她分憂就可以了,卻不想自己也一樣,離不開這個怪圈。他突然發現,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未必能有茶小蔥那麽坦然。

他害怕羽族會排斥他,就像當年排斥他父親一樣,他更害怕師門會仇視他,就像仇視其他的妖魔,他更不容忍自己的是,他去過渺夜之城之後,居然開始同情生活在那暗無天日之下的魔者。

他自以為清高孤傲,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懦弱,他不想失去,就幹脆不去得到,可是抓在手裏的呢?會不會也像流砂一樣,統統消失不見?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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