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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一線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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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卿的第二次試煉是一道賬房先生計覆利的簡單試題。

可要命的是,羽族子民從不缺錢,暮小哥自出身起就從來沒在意過金錢財物,雖然以前鸚鵡也給他說起過這類似的算術題,但他卻極不耐煩,是以此題難解。幸得在茶小蔥發表了關於“錢要用在刀刃上”“好男人要懂得理財”一系列言論之後,暮雲卿對錢物價值什麽的留心了些許。後來茶小蔥記賬的時候,他也惦記著貓過去看兩眼。這樣的經歷,也算是給了他解題的契機。

耗去的大部分時間,暮雲卿都在研究“什麽是利息”這樣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錢生錢,對於一個普通的有錢的羽族公子哥來說,是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兒。

暮雲卿的生活單調,歷經世事極其有限,雖然智商不低,但很少去主動思考問題。若不是他遇上茶小蔥,指不定這場試煉就該問他一句“今天你吃了嗎”,然後他便可以瀟灑出陣了。

所以說哪,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世間事,是劫是緣很難述得清楚。

反正能夠順利過關就是皆大歡喜!

茶小蔥已經開始尋思著等到試煉全部通過之後要如何慶祝。從端極派去臨安城最近,但是臨安城附近的東西不大對她胃口,還是去嶺南一帶比較好,現在正是盛產柑橘的季節……修得仙法真方便,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婪夜沒有回來!

一炷香憶經燃燒得差不多了!

茶小蔥本是站著的,後來等累了,便蹲著,再後來變成了焦慮地走來走去。

她並不是不關心婪夜,只不過下意識會覺得他比自己強,死狐貍狡猾又博學,本不應出現這樣的意外。不過下一刻她好像又想通了:婪夜有上千年經歷,又是青丘之國的一國之主,他走過的路,經歷的過事肯定是覆雜加覆雜的N次方,估計這回是真的碰上了大麻煩,才拖得那麽久。

“沒想到陪練代考的反倒被困住了。”她嘟囔著,裝作不經意地看了返香一眼,想從他那兒尋找一絲寬慰。

返香又恢覆一慣的冰冷容顏,只不過此刻他雙唇緊閉,目光凜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而原本拉著茶小蔥說笑的林蠟竹也安靜下來;元知義更不消說,他那脆弱的神經自啟陣的那一刻起就沒敢放松過:三位掌門均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前面僅剩半寸的香線,面色凝重。

“真的要燒完了。”

暮雲卿轉臉瞧著陣心,心中亦是沒底。他同茶小蔥一樣,從來沒想過婪夜也會有失手。雖然他與婪夜有過些摩擦,卻不至於要詛咒他不能通過這次試煉。不管怎麽說,他們也曾是並肩作戰的夥伴。

“老頭子,你說,會不會一炷香都燒光了他還不出來?”茶小蔥突然想到了這個可能,也許是突發奇想,也許是直覺使然。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語成讖,將婪夜咒死了。

元知義無法回答她,眼下這種情形在他入派以來的幾百年都未發生過。

“如果到時間他還回不來,便是遇劫了。”返香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婪夜自毀修為須得重新歷劫,但這劫數只能親歷不能逃避,如果真的是在這陣心遭逢劫難,便連個幫手也沒有,想要全身而退,基本上不可能。

“不是說妖怪可以不用歷劫?”茶小蔥對於這一點還沒弄明白,她只知道狐貍身份特殊,也不能稱作是妖怪,但歷不歷劫真要自己試過了才知道。

“天生為妖確是可以不用歷劫,但憑妖身而修仙途,必須與凡人修仙一樣……”林蠟竹像是嘆了一口氣,目光也沒敢離開陣心。

一般人修成散仙之後便不願渡天劫,常在六界晃蕩避去劫難,妖族也是一樣,修煉到了一定程度便可自行避劫,而像仙狐族和羽族這樣的天生仙體,不經劫難同樣可以正常成長,只是未必會有引身渡劫成就得那般強大。婪夜寧願毀去一身修為,重新修煉以渡天劫,為的就是令自己變得更強。但是這其中的代價,也是極其可怕的。

元知義只是看著,沒接話茬。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灰白的香燼灑落在香案上。香頂的火星最後一次閃動,漸漸隱滅。

最終,婪夜他,沒有回來……

“真的是遇劫了?”茶小蔥說完,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烏鴉嘴。

她還想說“不會永遠回不來了吧”,好在尚有點覺悟,將後半截要說的吞回了肚子裏。

“師父,時辰已到,是否撤陣?”

虧得司徒鐘琴在這個時候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看情形他是真把婪夜當成死狐貍了。

元知義想了想,拿不定主意,目指返香。

返香沈吟片刻,搖首道:“再加半炷香的時間。”

元知義立即命玄真殿的弟子換了半炷香,重新點上。

林蠟竹突然將臉轉向了茶小蔥:“茶師妹,可是覺得有哪裏不舒服?”

她這句話問得很突兀,令茶小蔥忍不住在自己身上左右按摸了一遍,確信自己並無什麽不妥,才搖了搖頭。元知義與返香都明白,林蠟竹這時候故作此問,只是想通過由情劫種下的同心紅線以確定婪夜現在的情況。如果婪夜真的遇到了危險,茶小蔥也不會好過。

茶小蔥的答案令眾人又有了一些的信心。

茶小蔥自己身在陣中時並不覺得,到了陣外才發現,原來半炷香的時間居然會有那麽長。

不錯,對於有心人而言,眼下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茶小蔥是有些擔心,她與婪夜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令她情牽於此,她對他有很多怨懟,有很多不滿,但是她從來沒想過他會真的遇到危險。在她的意識裏,婪夜是個不可逾越的存在,是他令她邁出了仙俠之旅的第一步,也是他令她第一次有了獨力對抗妖物的能力,亦是他令她發現了自己的能耐與價值……

但是他的唐突,他的暴戾,他的輕狂,他的驕傲,雜糅在一起又變了茶小蔥心上的梗,喉間的刺。他那些飄忽的過去,他那些不為人知的背後,令她覺得這樣一個人與自己分明是隔阻於兩個世界的靈魂。

她早就忘記了自己是人而婪夜是狐妖這樣一個事實,她早就沒再忌諱人與獸什麽的不妥,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心,明明自己在意這個人,關心這個人,卻猛然發現,自己在對方眼裏,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影子。茶小蔥不是稚齡少女,她自然懂得,那些在夢裏糾纏的過往,那些充滿**的眼神是沒有任何雜質的索求,並非情感的付出,亦如她當時壓抑的放縱一樣。

很多時候,一認真,就輸了。

想了很多,也不過燃燒半炷香的一半,陣心裏仍舊沒有動靜,眾人手裏都悄悄地捏了一把汗。

“芷才,你能否支持得住?”

慕容芷才在布陣的四人當中功力修為最淺,但在此時換人已不可取,返香只好從言語上提醒他,欲在其不濟時出手施法補救。

就在返香出聲的同時,元知義與林蠟竹也都關切地看向了自己的徒兒。

功力最為深厚的邵老爺子儼然已經成為了這個陣法的主心骨,他環視一圈之後,突然神色一斂,向林蠟竹道:“二掌門,快看看風沈這孩子怎麽樣了?”

林蠟竹知道自己的徒兒是個慢半拍,卻沒想到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也是個慢拍子,邵老爺子的話音剛落,她還沒來得搭話,風沈突然吐出了一口黑血,手中的法訣震動,只勉強持住了靈光未滅。

“風沈!”

林蠟竹飛撲向陣法的一角,返香卻是比她快,搶先一步隔空為風沈輸入一道真氣。

風沈輕喘一口氣,任由嘴角的血水緩緩流下,向返香低聲道謝:“謝師父、師叔援手。”

這時林蠟竹已經替手為他繼續輸入真氣,她是個急性子,開口便問:“這是怎麽回事?你是何時受傷的?”

風沈憋出一個字:“我……”頓時上氣不接下氣,顯然受傷不輕。

“斂神,待會再說不遲!”元知義見法陣動搖,急忙阻止林蠟生再問下去,並將目光向司徒鐘琴投去以示關心。

司徒鐘琴與慕容芷才交換眼神,同時向自己的師父點了點頭,表示無恙。

風沈這模樣竟是受傷不輕,見愛徒狼狽至此,林蠟竹自是面色不善。

風沈向來待人溫和持重,雖然常在六界走動,卻鮮少得罪他人。仙門七派之中數端極派與妖界關系最為和睦,一般小妖若不害人性命,端極派門人很少會下殺手除之而後快。便是一向性情冷傲的慕容芷才亦能做到如此寬懷。

雖然林蠟竹平時不常用仙咒,但她卻是仙門之中屈指可數的咒術高手,風沈是玄文殿門下大弟子,盡得她真傳,自不會差。能傷他的人,其修為必定不在他之下,試問當今六界,又能有幾人?

暮雲卿跟著茶小蔥一起修習煉丹術,對醫理也略有了解,但看風沈吐出來的血水顏色渾黑,不禁想到一事:“茶小蔥,你看他會不會是中了毒?”仙門弟子如果遭逢普通毒害只需運功吐納,將經脈逆轉便可將毒素順利排出體外,由此可見,傷了風沈的並非普通毒咒。

暮雲卿得出的結論與三位掌門的看法一致。

因為風沈中毒,棋陣薄弱,看他冷汗涔涔而下,眾人皆感擔憂。林蠟竹更恨不得棄了此陣,立即帶徒兒回玄文殿療傷。慕容芷才知道風沈是個慢性子,有時候簡直慢得不可思議,若不是傷毒發作,他大概自己也沒想到這一層上面去。

事情沒有了轉寰的機會,茶小蔥只能看著再度燃盡的香火暗暗著急。

觀此情形,婪夜不會再有第二次加試的機會。

“風沈,撐不住一定跟師父說。”素來妖艷的臉上,竟然現出了一縷沈痛的慈愛。

為保法陣運轉,風沈靈力消耗過度,血液加速流動定會加劇毒素入侵肺腑,如果不是為了大局著想,林蠟竹早就拉著風沈離開了。

風沈蠟黃著一張俊臉,吃力地點了點頭,額上汗水卻如同暴豆一般一顆顆往下掉。

他不出聲,或者已經出不了聲。

香火漸盡,返香寒著臉,轉過身:“時辰到了,撤陣!”

婪夜沒能及時回來!

“師弟……”林蠟竹收回功力,雙手架住了搖搖欲墜的愛徒,看向返香的同時,眼底華光閃爍,依稀是淚水晃動。

“香還沒有燃完……”茶小蔥指著灰堆裏的一點火星,卻不沒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表達什麽。繼續等他,就一定會等得到麽?繼續支持,風沈大哥能支持得下去麽?她覺得自己這一聲喚太自私,所以聲音漸弱,最後變成了無聲。

“撤陣吧!”元知義嘆了口氣。

司徒鐘琴收回了法訣,邵爺子跟著收手。

林蠟竹晃了晃風沈的身體,低聲輕喚:“小沈。”

風沈半閉著眼睛,卻沒有收回法訣的意思。

“小沈!”林蠟竹又喚了一聲,比適才那句要嚴厲得多。

風沈軟軟地滑向地面,自牙間蹦出兩個字來:“人命……”他想說人命關天?

“風沈師兄!”慕容芷才得到師父授意也撤了法陣,逕自奔向風沈占據的方位。

風沈手中的法訣終於緩緩熄滅,靈力耗盡,人也昏了過去。

“大師兄,師弟,茶師妹,我帶風沈先行告辭!”林蠟竹抱歉地看了眾人一眼,自袖中拋出一根靛藍的綾帶,那根綾帶瞬間變長,迅速繞過肋下,緩緩浮動。

林蠟竹抱起風沈,借著綾帶的托力,翩然離去。

隨著林蠟竹師徒的離去,茶小蔥只覺得心裏空空的,說不出什麽滋味。

慕容芷才無聲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元知義命弟子收拾香案,跟著一並舉步離去。香案上,不期然濺下一絲火星。

返香站著沒動,他似乎還在等待什麽,也就是這樣的等待,給了茶小蔥一絲希望。

茶小蔥也轉過了頭。

暮雲卿循著她的目光瞥向那咒光消失陣心,卻見紫色光暈慢慢聚攏,隨著地面遺落的最後一點火星倏然變暗,光暈中出現了一個白衣翩翩的影子。

“回來了!是他!”茶小蔥擡眼看見那一抹白,抑制不住心頭的雀躍,但這種雀躍卻又於瞬間變成了震怒。

她沖上去撲向婪夜,狠狠地給了一拳頭:“死狐貍,你還知道回來?”

婪夜托住她的拳頭,溫柔一笑,一臉疲憊地向返香點了點頭。

“成了?”返香走過來。

“得償所願。”婪夜的笑容很淺,但卻是發自內心的。

茶小蔥這才發現,他一身白衣都濕透了,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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