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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第六個世界:少將軍(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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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婚禮, 並未完成。

而這時候,也沒有人再有心思完成這一場盛大的婚禮了。

滿府的紅綢燈籠都扯了下來,轉瞬間便是白茫茫一片。白日的喜堂, 一剎那就成了靈堂。春日的暖和到了晚上,全然消退, 留下一地的清冷。

書房裏, 宋墨坐在書桌後, 他的面色異常難看, 腦海中卻是一遍遍地回蕩著林海帶著怒火的話語。

“王爺,少將軍不是死在敵軍手上, 他是死在自己人的背後冷箭上!”

“那一箭從背後射來,一箭穿心, 少將軍、少將軍......”

“如若不是太子殿下,少將軍不至於......”

“而且,那人, 那下暗手的人,是太子殿下帶來的!”

宋墨覺得冷,心寒齒冷, 他的手握得緊緊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呼吸都覺得難受。

忽然, 房門被推開,柳蓉如同游魂一般走了進來,今天本該是一個喜慶的日子, 她滿心歡喜地替長子迎娶長媳, 可是這一份歡喜連一個日頭都熬不過, 便成了刺骨的悲痛。

她不想去靈堂, 或者應該說是不敢去,人人都覺得她柳蓉更是器重宋奕,但是並非如此,宋奕鬧騰,時常闖禍,她總是替宋奕出面道歉,而宋墨更是時常讓宋奕氣到,宋奕一惹到宋墨,便跑來找她,讓她幫忙求情。久而久之的,她的註意力便分了大半在宋奕身上,大抵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而宋晏不同,宋晏出生時就先天不足,身子不好,她當時是難產才生下這個孩子的,因而休養了很長時間,那一段時間宋晏都是由奶嬤嬤以及宋墨照看的。

等到這孩子長大了一點,平日裏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就和一個瓷娃娃一般,碰不得,鬧不得。她性子素來是風風火火的,這般一尊瓷娃娃,她沒有伺候過,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況且這孩子不同於其他的孩子,縱然是病了,卻也乖巧聽話,讓喝藥就喝藥,讓紮針就紮針,說不讓出門就不出門,從未鬧騰過,實在是太讓人放心了,放心到她總是容易忽略了人。

等到後來府外風言風語的,說是‘北梁王妃更為疼愛器重長子’,她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疏忽了太多。

但是,若是說她心中不疼宋晏,那是不可能的。這個孩子可是她掙命一般地生下來的。對於這一次宋晏上戰場,她是不肯的。可是宋晏親自來求了她,她又怎麽會不應允,而且當時宋墨說這一場戰,並不危險,只是去配太子殿下領個戰功罷了.......

呵,不危險?她怎麽就信了呢?戰場上的事,何嘗會有什麽不危險呢?

柳蓉雙眼無神地註視著宋墨,一開口便是一道哭腔:“小墨,阿晏......”

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並不知道宋晏的死因,但是從林海離開之後,宋墨的異常反應,令她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她本是想要開口問一問,可是一張口,卻發現問不出話來,她要問什麽呢?又該問什麽呢?宋晏是與太子殿下在一處的,若是有問題,他們又能如何?

“蓉姐,阿晏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宋墨木然地開口道。

他與柳蓉是青梅竹馬,柳蓉長他兩歲,故而,他私下裏也時常喊著柳蓉‘蓉姐’。宋墨的伸手比劃了一下,仿佛是在回想什麽。

“阿晏剛剛出生時,和一只小貓一般大,奶嬤嬤將他抱給我的時候,我捧著他,都不敢動,那小小的一團,哭聲都聽不到。”

“你那時候身子不好,阿晏身子也不好,府醫日夜看著阿晏,好在後來你們都熬了過來。”宋墨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一抹極為難看的笑,“我半夜驚醒的時候,就會去看看阿晏,觸一觸阿晏的鼻息,我太怕了,那孩子太安靜了。”

“若非是難受極了,他才會無力地哭上兩聲,平日裏幾乎都沒什麽聲息。後來,好不容易他平安長大了,可是這孩子也不知像了誰的性子,敏感得很,看著就和一個小姑娘一樣,他長得也好,白白凈凈的,也像一個小姑娘。”

宋墨的聲音逐漸沙啞哽咽起來,他的眼眶一片紅,眼中爬滿血絲。

“都說我更為疼愛長子,哪裏是這樣的?我看著安安靜靜的阿晏,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又不像阿奕那般皮實淘氣,鬧騰起來就直接上手揍一頓便是了。何況阿奕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罵上幾頓都不是問題,反正他從來不會放在心上。可是阿晏不一樣啊,他往那裏一站,我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太大,就怕嚇著他。”宋墨苦笑了一下,他的眸中湧起一股哀痛悲切,“我知道這孩子總覺得咱們更加偏重阿奕,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說。”

“如今,卻是什麽都說不上了。”宋墨一時間老淚縱橫。

柳蓉沈默地走到宋墨的身邊,宋墨一把摟住柳蓉,淚水湧了出來,宋晏可以說是宋墨一手帶大的,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怎麽能夠不痛徹心扉!

“蓉姐,阿晏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死在咱們拼命保護的人手上,他......”宋墨說到這裏,卻是哽咽著說不下去。

宋墨顫抖著身子,好一會兒,他擡起頭,滿目俱是決絕,他開口道:“蓉姐,我要入宮。”

“我要替阿晏,討一個公道。”

“好。”

是夜,柳蓉目送一身親王裝束的宋墨離開北梁王府,朝著皇宮,一騎絕塵。

“父皇,父皇,不是的,不是兒臣,兒臣怎麽會想要殺了宋晏呢?兒臣絕對沒有這個心思!”太子頭上和身上潑了一身的茶水,他的頭上還沾著茶葉,滿臉惶恐地解釋。

皇帝一臉陰郁地看著座下跪著的太子殿下,並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他揮了揮手,道:“滾回去。”

太子殿下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一擡眼便對上皇帝的陰沈沈的眼眸,他頓時就不敢再說什麽,低低地道了一句:“是,兒臣告退。”

皇帝看著太子狼狽地退出去,他站在殿中,不由地身子一晃,險些就一頭栽倒下去,身旁的張有福迅速扶住人,讓皇帝慢慢地坐下來,從一旁的盒子裏取出一枚藥丸,放入水杯中,融了以後,將水杯遞到皇帝的唇邊,讓他慢慢飲下。好一會兒,皇帝緩緩吐出一口氣,而後疲憊地倚靠在椅上。

“陛下,保重龍體。”張有福正要讓人去喊吳太醫。

皇帝卻是一把拉住了張有福的手,搖了搖頭,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忽而便聽到殿外有內侍通稟。

“陛下,北梁王求見。”

皇帝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張有福,方才因為太子而升騰起來的怒氣登時化為了難言的愧疚與悲愴。

“讓小墨進來吧。”他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

張有福扶著他坐好,而後便疾步走出殿,他一眼便看到斑駁白發的宋墨,似乎是一瞬之間,宋墨整個人都蒼老了。

他想著那個風姿卓越的少年,心中湧起一抹哀痛,躬身上前,低聲道:“王爺,節哀。”

“陛下請您進去。”

宋墨木然地點點頭,隨後便朝著殿內走去,只是他才邁出步伐,張有福忽而又小聲道:“王爺,陛下剛剛險些暈厥,還請王爺見諒。”

張有福這話,其實是希望宋墨待會兒言辭間不要過於激烈。

宋墨頓了下腳步,他臉上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漠然的眼神看向張有福,那是一雙宛若枯井的眸子,死水滿布。

“公公,那誰能見諒我?”

張有福心口一窒,一時之間卻是回答不上來。

宋墨轉頭大步跨了進去。

殿內沒有其他人在,似乎是特地將人遣走了。皇帝看到宋墨進來,他張了張口,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宋墨走上前,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對著皇帝叩首,道:“臣宋墨,叩見陛下,陛下聖安。”

“小墨。”皇帝見著宋墨這般動作,他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陛下,太子殿下蓄謀行兇,臣請陛下徹查宋晏之死,請陛下還小兒一個公道。”宋墨直截了當地將話說出來。

“小墨,你……”

“陛下,臣請徹查東宮,臣請徹查太子,臣請陛下還小兒一個公道!”宋墨不想再冷靜地替皇帝考慮,無論背後是否是別人栽贓陷害,他都不想再從長計議。

空穴不來風,如若太子沒有想著針對他們北梁王府,其他人又怎麽能夠渾水摸魚!

“小墨,你……朕知道,可是……”皇帝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他慢慢地走下來,似乎想要解釋什麽。

“陛下,臣十六歲上戰場,一生戎馬,戰百餘次,數十次身陷險境,徘徊於生死邊緣。臣之長子宋奕,同樣於十六歲上戰場,六年來東征西戰,身先士卒,數次身受重創,卻依舊是沖鋒陷陣!臣之次子宋晏,同樣於十六歲上戰場,三年裏堅守邊境,不退一步,不失一寸,直至今日,馬革裹屍還,身死……”

宋墨說到這裏,他哽咽不已,心底一片悲涼,俯首在地,淚水滾落下來。

皇帝半晌沒有開口,他走到宋墨的身邊,衣擺一撩,竟是跪了下來。

宋墨沒有擡頭,他愴然道:“二十及冠,陛下,阿晏他才十九,連冠禮都還沒行。戰場兇險,臣知道,若是戰死沙場,與敵軍拼殺到最後,青山埋忠骨,臣不怨不悔,可是……”

“阿晏,他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裏,死在他忠君報國的君之手上,陛下,您要臣怎麽見諒?要臣怎麽不怨、不悔、不恨!”

宋墨說到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他佝僂著腰背,始終不肯擡頭看一眼皇帝,不願多聽皇帝說上一句。

此時的他,不僅僅是一名臣子,更是一名喪子的父親。

“小墨,可是太子......太子他是朕一手培育起來的儲君,皇後早逝,朕將他帶在身邊,一點一點地養起來,看著他從牙牙學語,到如今的氣宇軒昂,你要公道,朕......”皇帝顫抖著手想要扶起來宋墨,“你要朕怎麽做?”

“他是朕辛苦拉扯大的嫡子。”

皇帝發白的臉上愈顯憔悴,通紅的雙眼落下淚來,側過頭低低地咳嗽了數聲。

宋墨擡起頭來,看著近在咫尺的皇帝,他與皇帝是少時結義,一同從戰場臣朝堂上闖過來的,他看著皇帝當初風華正茂,禦下有道,而如今的皇帝,老了。淩亂的發絲,顫抖的雙手,混濁的雙眸,半點不見當初的殺伐果斷。

皇帝的眸中流露出太多東西,讓宋墨覺得陌生,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難看的笑,而後飄忽著嗓音道:“陛下,阿晏養得艱難,你是知道的。當時你也來見過的......太子是陛下的兒子,阿晏也是我的兒子,憑什麽我就不能給阿晏討個公道?就因為太子是陛下的兒子?”

“陛下,臣不服!臣的靖安軍同樣不服!”

這一句話,幾乎是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

皇帝沈默了許久,他楞楞地看著宋墨,面上的神情變幻不定,到了最後,他仿佛是累了,吃力地站起來,踉蹌地走回桌案後,頹然坐在椅子上。

“宋卿,朕允了。”

“張有喜,封禁東宮,令六部尚書,並左右相爺,進宮,徹查宋晏之死。”

“是。”

皇帝下完吩咐,他沈默地靠坐在椅子上,閉了閉眼,聲音裏滿是疲憊,“宋卿,你先回去吧,朕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你放心。”

“臣叩謝聖恩。”

宋墨重重地磕下一個頭,他知道皇帝一旦應下,這事兒必定會有一個結果了。他站起身,離開的時候,步履蹣跚,身形似有不穩。

直到宋墨走出大殿,皇帝都未曾睜眼,只是眼角閃過一抹淚花。

及至天亮,徹查東宮以及太子的消息傳了開來,各方嘩然。

七日後,在宋晏出殯之前,聖意下達,東宮太子恣意妄為,動搖邊軍根本,廢除太子身份,貶為庶人,蓄謀行兇者,夷三族,行車裂之刑,牽扯出的一連串的人員,流配邊疆,三代以內,不得入朝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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