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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五個世界:番外-斷腸聲裏憶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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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而過, 春去秋來,時間仿佛是一位無情的流浪者,看過春花, 淋過夏雨,又走到了秋風中。不知不覺, 九年時光轉瞬而過了。

當初那個暫且落腳的小院子, 離歌買了下來。

這裏很安靜, 少有人煙, 離歌如往常一般,坐在院子中, 她身上穿著紅色的裙衫,並非是婚服, 不過色澤同婚服一般鮮艷。

奪目的大紅色給她增添了不少媚色,她的眉眼間褪去了曾經的稚嫩和青澀,多了些許成熟的韻味。這一座院子與九年前一模一樣, 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那匆匆貼上的喜字都還留著,不過那紅色的喜字略微褪色了。

離歌的眼前仿佛是浮現了當初拜堂的場景,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淺淺的笑,那時候穿著喜服的迦葉,真好看。也不知道迦葉如今如何了?

她支著手, 出神地想著。

院子的門忽而被人推開。

“阿離,該準備吃飯了。”玉瑤從門外走了進來,她看著坐在院子中兀自發呆的離歌, 搖了搖頭, 嘆了口氣, 喊了一句。

這些年, 離歌來這做院子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這院子裏的布置,玉瑤看在眼中,知道離歌的心中一直念著誰。她曾勸過離歌,既然心中如此想著,何不如去尋了他?若是擔心入不了寺,那她和徐巍都可以幫上一把。

可是離歌沈默了很久,最後只是吐出一句‘他會生氣’,便就這般一直在這院子裏守著。

離歌聽到玉瑤的喊聲,回過神來,笑了一下,她站起身來,朝著玉瑤走過去,而後親親熱熱地拉著玉瑤的手,道:“玉瑤姐,你和徐叔的婚事要什麽時候辦?”

玉瑤聽著離歌的話,她面上難得露出一抹羞澀,沒好氣地點了下離歌的腦袋,道:“小姑娘家家的,操心這個幹什麽?”

“哎呀,我這不是要給你們包份子錢嗎?”離歌眉眼流轉,透出一抹調皮,湊近玉瑤,道,“嬸嬸,我還等著你們生個娃娃給我玩呢!”

玉瑤臉頰上飛上一抹紅,她瞥了一眼離歌,而後輕聲道:“下個月初十。”

離歌眉眼彎彎,跟著玉瑤走,不過一會兒,便見著不遠處站著一道儒雅的身影。她竄了過去,繞著徐巍走了一圈,直看得徐巍一頭霧水,他看了一眼玉瑤,眼中滿是疑惑。

玉瑤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是很明白離歌要幹什麽。

“阿離,怎麽了?”徐巍想了一下,直接開口問道。

離歌呵呵一笑,又回頭看了一眼玉瑤,而後道:“徐叔,我這琢磨著,古人說的對呀,那什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看看玉瑤姐,這麽大一朵嬌花......徐叔,你賺了!”

徐巍聽著離歌的口不擇言,他只覺得腦殼一抽,隱隱作痛,倒是玉瑤忍不住掩唇一笑。

“啊,對了,是不是還有一句,老牛吃嫩草,哎呀......徐叔,你居然打我!”離歌揉了揉腦袋,迅速跑到玉瑤的身邊,小聲哼了一句,“惱羞成怒的老頭!”

徐巍見離歌說得越發不著調,他忍不住低喝一聲:“好了,吃飯!哪來那麽多話!”

他看著拖著玉瑤朝裏走的離歌,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丫頭,這些年是越發不著調了。

“吶,多吃點,這幾日怎麽看著又清減了不少?今年這天氣,估摸落雪會早,這天兒現下就冷了不少,你別穿得太單薄......”徐巍一邊給離歌夾著菜,一邊絮絮叨叨的。

離歌戳著筷子,吃了一點,而後一臉無奈地看向玉瑤,道:“玉瑤姐,徐叔現在怎麽這麽啰嗦?虧得你受得了他。”

玉瑤抿唇一笑,並未接話,反而也順著徐巍的意思,給離歌盛了一碗湯。

徐巍望著離歌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他嘆了一口氣,大抵是天下父母心吧。徐巍把離歌當女兒一般養,現下待離歌的態度,就是老父親看待叛逆的閨女,他放下筷子,忽而沈沈地冒出一句話:“這麽多年了,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和那小和尚的事,也該有個了斷,總這麽等著,是什麽意思?”

“你若是心頭放不下,徐叔給你將人搶出來。當年都娶了你了,還當什麽和尚!”徐巍皺著眉頭不虞地道。

九年,人生能有多少個九年,他看著離歌孤孤單單地守著個空院子,心中就覺得一團怒火燃起。

離歌聽著徐巍的話語,她沈默了半晌,而後放下碗筷,小聲地道:“我吃飽了,出去轉轉。”

說著,她就起身離開。

看著離歌離開的背影,玉瑤氣惱得瞪了一眼徐巍,道:“好好吃一段飯,你說這些幹什麽?鬧得人飯都沒吃飽。行了,你也別吃了。”

玉瑤伸手將徐巍手中的筷子收走,站起身來,將桌上的飯菜收拾。

徐巍楞楞看著玉瑤,又看了看早就走得沒影了的離歌,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口氣才嘆完,便見玉瑤又端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小聲地道:“喝點湯,這兩天你有點秋咳。”

“阿離的事,你也別念叨了。她放不下那小和尚,就是因為放不下,所以更不敢違背與小和尚的承諾。這事兒,一時半會兒的,是解不開的。”玉瑤眼中流露出一絲惆悵,她是理解離歌的,雙眸又看向徐巍,她的面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輕輕地靠著徐巍,“與我隱居,你後悔嗎?”

徐巍伸手拉住玉瑤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笑著道:“能與你攜手白頭,我高興都來不及,說什麽後悔?”

“玉瑤,謝謝你。”徐巍輕輕將人攬進懷裏。

離歌出了房門,她知道徐巍是為她好,可是......她看著已然暗沈下來的天幕,黑漆漆的天空中冒出了些許星子,一點一滴,就像是亮晶晶的水珠落在黑色的絨布上,很是精巧可愛。

離歌緩緩呼出一口氣,今年或許確實會是落雪較早的日子,如今這時候,在往年並未有這般寒冷,可是今日,卻是明顯感覺到了寒意。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便就走到了法正寺的山腳下,忽而她註意到一輛馬車停在山腳下,離歌的眉頭微微一擰,那輛馬車上的標記,她認得,那是原明輝家的。

奇怪,原明輝那小子不是說要去江南巡視生意嗎?怎麽巡到這兒了?

她悄無聲息地湊近,卻看不到原明輝,離歌琢磨了一下,看著上山的那條道,看來原明輝是上山了。

今天讓玉瑤和徐巍接二連三地撩撥著,她的心中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離歌自言自語地道:“我是去找原明輝的,如果不小心撞見了誰,那就是恰巧的,不能怪我......”

離歌的腳步在山腳下踟躕,過了好一會兒,她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陡然朝著山道邁進。

這一條山道,她很熟悉,可是卻又有些陌生。九年來,她未曾踏步一次,她總是在山腳下遠遠地看著,她怕走得近了,會忍不住想要闖進去看一看人......

夜路崎嶇,離歌的腳步卻很快,她的心情是忐忑的,卻更是愉悅的,帶著一種即將久別重逢的期待。

那一座安靜的法正寺很快便出現在她的眼前,她陡然停下腳步,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原明輝。此時,原明輝似乎是從寺中走出來的,他的身邊跟著曾經見過的僧人空無。

離歌悄然躲了起來,她屏息看著原明輝和空無兩人,兩人的交談聲在寂靜的空氣裏顯得極其清晰。

“難得原施主還記得迦葉師弟,這些年,年年都來拜祭。”空無雙手合十,對著原明輝躬身一禮。

原明輝回了一禮,曾經的跳脫似乎都褪去了,沈穩地回道:“迦葉......”

不過是吐出這麽兩個字,原明輝卻是覺得心中充滿著惆悵,他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慧棱法師還好嗎?”

“慧棱師叔自九年前閉關之後,一直未出關。”空無平靜地回道。

“她.......”原明輝想了一下,又小聲地問了一句,“清歡可有來過?”

空無搖了搖頭,似乎是知道原明輝在擔心什麽,道:“自迦葉師弟死後,清歡姑娘並未來過,施主,不必擔心,她不知曉......”

“你們說什麽?”一道清冷的聲音陡然響起,讓原明輝和空無兩人陡然一驚。他們順著聲音看去,卻見從暗處走出的面色蒼白的離歌。

原明輝整個人頓時僵住了,他腦子一蒙,手足無措地朝著離歌走去,“清歡......”

離歌雙眸定定地看著原明輝,她的腦中不斷回蕩著剛剛原明輝和空無的交談,迦葉死後......什麽死後?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迦葉不是閉關修行嗎?他們在胡說什麽?

她的心頭跳得厲害,那一種惶然讓她有一種惡心的感覺。離歌的視線直楞楞地對上原明輝的雙眼,她張嘴厲聲問道:“你剛剛在胡說什麽?迦葉不是在閉關修行嗎?你在說什麽!”

原明輝看看離歌那一雙已然爬上血絲的眸子,那裏邊的瘋狂令他膽戰心驚,口中的話語與解釋,通通都噎在了喉嚨裏,他避開眼,不敢與離歌對視,口中喏喏。

“那、那......”可是,那到口的真相卻怎麽都出不了口。他不知道離歌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也想不到離歌就聽到了他與空無的對話。

離歌看著原明輝這般模樣,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心中的駭怕升騰到了極點,她越過原明輝,將視線對上空無。

“他是在閉關修行嗎?你那時候不是和我說的,九年前,你給我送佛骨舍利的時候,你不是和我說過,迦葉閉關修行了?”離歌的眼圈紅了起來,眼中似有波光閃現,可是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咬著牙,疊聲質問,“出家人不打誑語!”

空無看著步步逼近的離歌,他垂下眼眸,許久,才雙手合十,輕聲道出隱瞞了九年的事實:“迦葉師弟已經死了,九年前就死了。”

“你騙我!不可能的!”得到回覆的離歌,瘋狂地搖頭否定。她上前一步,一把推開空無,喃喃地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見他!”

她大步闖進法正寺中,夜色籠罩的法正寺裏一片安靜,她的闖入顯得那般突兀。

偌大的法正寺,讓離歌茫然無措,她站在寺中,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尋?

“迦葉在哪裏?你讓我見一見他,我就看一眼。”離歌轉身抓住跟上來的空無,話語裏帶著哀求。

空無沈默地望著一臉慌亂的離歌,他搖了搖頭,道:“清歡姑娘,迦葉師弟已經死了。”

“不可能!不會的,他回去的時候,雖然氣色不好,可是分明還是好端端的呀!你不要騙我!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離歌嘶聲喊道。

她的眼中帶著些許絕望,她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她知道空無說的應該是真話,可是這話,她聽不得,信不得,她朝著四周看了一眼,胡亂地朝著某一處跑去,她大聲喊道:“迦葉!迦葉......”

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得曾經與迦葉的約定,她只想見一見迦葉。

“清歡!”

“清歡姑娘!”

原明輝眼見著離歌在法正寺裏胡亂尋找,便知道情況不妙,他隨口吩咐了小廝,讓人去請徐巍和玉瑤他們前來。與離歌的通信來往中,他偶爾得知徐巍此時恰好也在這附近。現下這個情況,他怕離歌出事,便想著請與離歌最為親近的人來勸一勸。

本是一片安靜的法正寺因為離歌的找尋而頓時陷入一片喧囂。

慧善從禪院中走出,他看著已然讓寺中護院僧人團團圍住的離歌,眸色一暗,走上前。

離歌微微喘息著,她並不在意身邊圍著她的護院僧人,她看到走上前來的慧善,眼前一亮,急躁地朝前走去,卻陡然間被護院僧人攔住,慧善擺了擺手,那些護院僧人便慢慢地退開。

“迦葉在哪裏?”離歌啞著嗓子詢問。她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慧善,眼中是一抹絕望的執拗。

慧善望著如此姿態的離歌,心頭一軟,他是知道離歌此時的狀態便如同溺水的人,在沈沒的邊緣徘徊,只等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或者是最後的一塊致命石塊落下。

“迦葉在哪裏?他在哪裏?我就看一眼,一眼就好......”離歌的面上顯露出一抹卑微的哀求,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鼻音。

慧善嘆了一口氣,終究是道出了傷透人心的事實。

“迦葉,他死了。”

“你騙我!”離歌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她仿佛是被人踩中了痛腳,幾近失態地反駁道。

但很快,她便又軟和下來態度,溫聲地顫抖道:“我,我知道,你們怕我影響迦葉修行,他是聖僧,你們看重他,我知道的,我不會影響他的,我不出現在他面前,我就遠遠看一眼......”

離歌看著面無表情的慧善,以及沈默以對的空無,再看到似乎不敢與她對眼的原明輝,她心頭仿佛是被一層陰霾籠罩住,她抿了抿唇,勉強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她忽而跪在慧善面前,重重地磕了下來,道:“我知道我不該來見他的,我不會出現在他面前,我就遠遠看一眼就好,就一眼,我以後都不會上山來,不會入寺的,今天、求您,讓我看一眼、一眼......”

離歌是驕傲的,可是此時的她卻是卑微地跪在地上祈求。這般的離歌,令人心疼,更令人心酸。

“清歡......”原明輝幹澀地開口,他想和離歌說,迦葉真的死了,你見不到的,一眼都見不到的。可是看著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離歌,卻讓他怎麽都開不了這個口。

“阿離!”

“阿離!”

玉瑤和徐巍的聲音陡然傳了過來,他們趕得急,氣息略微淩亂,只是看著讓護院僧人團團圍住,卑微跪地的離歌,徐巍的心頭湧起一抹怒意。

徐巍大步向前,想要扶起離歌,卻忽而讓離歌拽住了手,離歌的是冰冷的,帶著潮意和顫抖,她仿佛是害怕極了,看到徐巍的時候,就想是在外受了欺負的孩童見著了出面的父母。

她哽咽著道:“徐叔,你幫幫我,我就想見一眼,見一眼迦葉,我以後一定不會再來打擾他的。徐叔,我就想看一眼......”

“好、好好,阿離不怕,徐叔幫你。”徐巍擡眸看向慧善,眼中閃過一抹戾氣,‘毒閻羅’的名聲不是白叫的,他這兩年是退隱了,可不代表他的功夫退步了。

玉瑤伸手扶起離歌,徐巍朝前走了一步,他冷聲道:“慧善法師,不過是見上一面罷了,何苦這般為難我這侄女兒。”

慧善沈默了許久,他看著神情不善的徐巍,一場爭鬥似乎是一觸即發。

“既然林施主想見,那便隨貧僧來吧。”一道蒼老的聲音驟然在這緊張的氣氛間響起。

慧善回過頭來,看到一身蒼老姿態的慧棱法師遙遙走來。

慧善之所以一直未曾應允,便是因為這事兒須得慧棱法師應允。而這九年來,慧棱法師閉死關,一直未曾出關,未曾想,今日竟然會為了離歌的鬧騰而出了關,只是看著死氣沈沈的慧棱法師,慧善便知道慧棱法師並未開悟。

慧善幽幽嘆了一口氣,看向眼中流露出絲絲期許的離歌,沈聲道:“既然如此,施主請吧。”

離歌的腳步略微踉蹌,卻緊緊地跟上前方同樣腳步蹣跚的慧棱法師。

徐巍和玉瑤緊隨其後,原明輝頓了一下腳步,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還是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得很沈默,越走越僻靜。

及至走到白塔時,這一行人的氣氛冷凝得幾近成冰。

慧棱法師並未在意身後的人的感覺,他擡頭看了一眼白塔,自九年前從迦葉的屍骨上取走‘魔骨花’之後,他便沒有再來過這裏了。

他伸手打開白塔的門,率先走了進去。白塔裏一如九年前一般的死寂,或許說自它建成開始,便是如此安靜。

離歌入了白塔,她心頭的不祥愈發濃重,由內而外的寒意也愈發濃烈,她覺得很冷,這是一種沒來由的冷冽。

“不是說,迦葉在閉關修行嗎?為何帶我來這裏?”離歌勉強笑了一下,她開口詢問著。

這時候,匆匆趕來尚未窺曉事前來龍去脈的玉瑤和徐巍已然察覺到不對勁了。這一座白塔是毫無生機,縱然是閉關修行,也不至於在這種地方,這裏與其說是塔,還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棺木更適合。

慧棱法師沒有回答。他沈默地帶著人順著臺階一路往上,而後在昏暗的燭火中慢慢地走到最裏邊的一座棺木處,他擡眸看向離歌,開口道:“迦葉,就在這裏。”

離歌怔怔地看著慧棱法師,她的雙腳仿佛是被什麽拽住了,怎麽都邁不出步伐,她總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聽清慧棱法師說了什麽,她顫巍巍地開口問道:“你說什麽?”

慧棱法師的雙眸是死寂的,他看著離歌的眼神一片漠然,在聽得離歌的話時,他的雙眸掃向那一具棺木內,映入眼簾的婚服白骨,令他的心口一窒,他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而後生硬的聲音響起:“迦葉,他的屍骨就在這裏。”

離歌茫然地看著慧棱法師,隨後目光落在那一具普普通通的棺木上,她有點想笑,她的迦葉,怎麽會躺在那裏面呢?

他應該是得道高僧,應該是聞名天下的法正寺聖僧,應該成為人人欽佩人人稱頌的聖人。他怎麽會躺在這樣一具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棺木裏,怎麽會在這死寂的角落裏成為皚皚白骨呢?

離歌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的眼前慢慢鋪展開她最不願看到的事實。

棺木裏是一具穿著大紅婚服的白骨,這裏邊很幹凈,甚至連那一具白骨都透著異樣的透徹。

離歌想說那不是迦葉,可是......

那一身的婚服,她記得是他們成親那日穿的。

那慘白的手骨上纏繞著的手繩鈴鐺,她記得是她編上的鈴鐺,也是她給迦葉戴上的。

那紮穿胸骨的細長匕首,是她那一日刺殺他師父而誤傷了迦葉落下的。

這樁樁件件,無一不是表明這一具白骨,就是九年前與她成親拜堂的迦葉,就是和她說要閉關修行的迦葉,就是那個她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的迦葉!

“迦葉?”離歌輕輕地喚了一聲,她奇怪地盯著棺木中的白骨,疑惑地詢問,“迦葉,你不是說你要閉關修行嗎?”

“我答應不來找你......你閉關修行,挺好的,你那麽厲害,一定會成為天下人人傳頌的聖僧。”離歌的手抓著棺木,骨節泛白,她的身子在顫抖著,聲音也是發抖,她定定地看著棺木中不會回應她的紅衣白骨,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淚水不知不覺地蓄滿眼眶。

“所以,你的閉關呢?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離歌忽而轉身拽住慧棱法師,她淒厲地問道:“他為什麽會死?他說他回來閉關修行的!他為什麽、為什麽會死!你說啊,他為什麽會死!”

慧棱法師的身形隨著離歌的動作而晃蕩起來,他無神的雙眼看向離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淡漠的眸子裏流出一抹歉意,輕聲道:“你知道,摘取幽曇花要付出什麽代價嗎?你知道,什麽是佛骨舍利嗎?你知道,你當初取走的是什麽嗎?”

聽著慧棱法師的問話,離歌整個人仿佛是遭遇雷擊,她渾身顫抖得厲害,後退了一步,腳下不穩,整個人就跌坐在棺木旁。

過去被忽略的一幕幕場景驟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摩梭勒山裏迦葉的不對勁,成親時迦葉的憔悴與虛弱,以及此刻紮在迦葉心口上的的匕首頂端枯萎的藤蔓處掛著的一顆拇指大的黑珍珠般的種子......

“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了迦葉的......”

“阿離,阿離......”徐巍疾步上前,一把扶著哆嗦的離歌,連聲呼喚,想要將此時幾乎失了神志的離歌喚醒。

離歌的雙眸迷離地看向徐巍,她就想是一個落水的人,緊緊拽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哀求著道:“徐叔,你幫幫我,徐叔,你幫幫我,你幫我......”

徐叔能幫她什麽呢?說到這裏,離歌似乎是忽然意識到迦葉死了,她說不下去,她在徐巍的懷裏瑟瑟發抖,眼中的淚水簌簌落下,狼狽地喘著氣。

“迦葉,我錯了,迦葉,迦葉,我不該遇到你的,不該......”離歌從不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有什麽錯,無論是為徐叔采藥,還是選擇找慧棱法師報仇,都沒有錯。唯一的錯便是遇到迦葉,若是沒有遇到,如今的迦葉定然是安然無恙的,他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聖僧,而不是如今這籍籍無名的一具白骨......

在曦光升起的時候,一場善意的謊言終於如泡沫一般,淒涼地破滅,徒留下一地的哀戚。

九年前,他與她在黃昏餘暉裏,於天地之間,婚服著身,拜了堂。

九年後,她與他在天光乍亮中,於眾佛之下,紅衣白骨,再相見。

他以為可以瞞著她一輩子,卻沒想到,不過是區區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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